这样的人如果是在工业企业的,负责安全问题是十分合适的,但如果要执掌一个国家级战略大厂,恐怕在能力上会有很大的欠缺。
这人连字都不认识。
朱慈烺与刘维交谈几句,承认刘若愚说得没错,但也产生了新的顾虑。
“可以派些内监给他当副职。”刘若愚对于侄儿不识字也的确有些面情上过不去,献策道。
“可。”朱慈烺点了点头:“也不用副职,就以‘秘书’为职名派两个过去。你去给他调,火药厂的安全规章必须要先执行起来。再调一个局的东宫侍卫去保护火药厂。对了,杀了陈嘉宝那个局的百总还在待罪?”
“回殿下,正是。”刘若愚应道。
“那就将他调过去。”朱慈烺道。
“殿下,”刘若愚压低了声音,“那个百总也是杀伐果断之人,只是派去保护安民厂,是否会有些大材小用?”
“你觉得这是罢黜闲置么?”朱慈烺摇了摇头:“戚武毅的书还是要多读一些啊。”
刘若愚知道太子另有深意,自己又的确不知军事,至于用人上面,这位太子的确还不曾有过明显的失人,姑且静观以后吧。
朱慈烺所指的却是戚家军中的火器编制。
戚家军虽然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强军,但是东南剿倭与蓟镇御寇完全是两种战争形态,戚家军也鲜明地分成了两个阶段。
在东南时代,因为戚继光的地位所限,以及倭寇多以小股骚扰为主,故而戚家军的编制较小。到了蓟镇,蒙古铁骑如同狼群,一群群地大掠边境,而且那时候的戚继光已经是大明栋梁,故而戚家军的编制较大。
可以说,一直到了北方,戚家军才算真正成形。从戚氏兵书中可以看出戚继光对火器的重视程度,步营火器配置率高达五成,辎重营的火器配置率更是高达六成。以高强度重火力打击对手,防御城池,可以说是戚家军的建军思路。
然而后来明军的火器一日比一日糟糕。以至于后来转变成为关宁铁骑的戚家军,也渐渐放弃了火器传统。这种退步的原因贯穿了从火药制造、火器生产、士兵操练、临阵心理各个环节。
为了中饱私囊,火药局首先就偷偷改变了火药配方,以次充好,以至于火药威力不足。
其次是火器生产,缺乏质量管理机制,时常有炸膛之事发生,使得士兵畏惧火器甚于敌人。
再有便是士兵操练。
戚家军的操练已经成为了制度化,兵士对于自己的武器了解程度较高。而后来的明军将操练视作过场,从三日一操到五日一操,乃是十日一操,再到上官检阅方才操练,最后成了上官即便来检阅也不操练的地步。
这样的士兵,拿长矛腰刀都够呛,更何况技术要求更高的火器?
临战的心理素质也十分重要。大明从萨尔浒之后与外族作战,十有**是输,以至于兵卒看到敌人来了,远远就开火,开完了就一哄而散,这样还能打什么仗?明明领先北方蛮族一个世代的武器,在这些明军手中,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朱慈烺要想强军,肯定要大力发展火器,不说恢复到戚继光时代,起码也要回到萨尔浒之战的时候才行。那时候的明军主要是摊上了猪一样的将帅,其作战能力并不逊于建奴多少。
如今火器制造的高手都在江南,而火药制造就在手边。本着先易后难,先近后远的原则,朱慈烺自然要先从火药着手,完善火药生产流程、存储规章,培养出一批熟练的手工业工人,将明晰工序,建成流水线。
这项工作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领导者的极大精力,也只有在游戏中才可能派个内政九十五的牛人就能每天收获数吨火药的事。
好在朱慈烺已经有了底稿,在宫中蛰伏时撰写的规章制度母本只需要改头换面,略作细节修改就能够拿出来用。
刘维虽然是名义上的管理者,实际上只是个执行者。更确切地说来,他是个检查太子规章制度落实与否的执行者。在他带着叔父交付给他的内官来到安民厂的第一天,就发现叔父给的这份工作并不是那么轻松愉快。
“刘爷,从古至今代代相传,火药都是这么做的,配方若是改了,未必会响。”
“刘爷,我们从来都是用铁铲挖火药的,何况木铲子也铲不进去呀。”
“刘爷……”
……
刘维一下子有些懵,这些跟太子的要求不一样的地方该怎么办?下面的工匠不肯改,自己又该怎么办?回去找叔父问计么?还是索性辞了这个差使?
“不可以!”刘家娘子一听刘维要打退堂鼓,当即急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却比刘维脑子活络。她道:“叔父抬举你让你管了安民厂,虽然没有品秩,却是个吏员老爷的打扮,哪有再退回去当平头百姓的事?你要是不懂,不如去找我二姨家的弟弟,他从小就在爆竹铺子里当学徒,多少懂一些。”
“一个奶娃娃懂什么?”刘维咬着烟,用力吸了一口。
太子在安民厂里首先禁的就是明火,到处都让人挂了牌子,也不写字,只是在一团熊熊烈火上画了红圈,中间斜斜一道,就算头一回进来的人,也知道那是不许见火的意思。既然禁火,就是连烟也不能抽了,这让刘维烟瘾上来的时候只能去外面偷偷抽上一根。
“说是奶娃,也有二十好几了。”婆娘道:“做不了大厨,难道连品品咸淡都不成么?再者说,你现在发达了,也该照顾照顾我家里人,好让我回门的时候面上有些光,是不是这个理?”
刘维想想,老婆说得一向都是对的。如今这浑家又不骂不闹,更是道理充分了许多。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雇人的事权,只好支吾道:“先跟他说说吧,看他来不来吧。”
婆娘听了暗自高兴,草草吃了晚饭便往二姨家去了。因为家境贫困,她已经忘了自己上次登门是什么时候,但依稀记得是去借米,而且那米借了还没还。
女人从床下的方坑里取出一个木盒,就在床下打开,摸出一块银子。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去,换了个稍小些的,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出来,换了身爽利没有补丁的衣裳,往亲戚家去了。
她二姨嫁的是一户姓吴的人家,以前就帮着京师爆竹铺子送货,结识了几个掌柜,这才把儿子送去当了学徒。十年学徒工坐下来,吴家小子总算也成了个工头,做的就是检查土硝的活计。
只是以他的资历,想要接触到火药配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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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四)
女人到了二姨家,先拿出了银子,算是还了上次借米的本息,也总算让姨妈、姨父脸上的寒意消散。她说明来意,最后强调道:“如今我家男人可是在为太子做事。”
吴家子所在的火药铺是京师闻名的大铺子,有一套《忠义水浒》烟花镇店。那烟花能在空中爆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像,尽是水浒人物,一共一百零八位。每炮要五两银子,全套打折下来五百两,只有真正一掷千金的豪门大户才舍得花这个钱。
然而京师之中,百色人等都不缺,各地豪门大户齐聚,五百两算什么?五千两都不过是他们一席酒筵的花费罢了。故而这家火药铺生意极其兴隆,给伙计、学徒的待遇也好,即便想进去打杂也得讨些人面。
另一方面却是东宫太子,若是跟了太子,那就是吃皇粮的人了。
吴家人左思右想,既不舍得每月一两银子的高薪工作,又不舍得去吃皇粮的机会。
刘氏见二姨姨父如此不爽利,敲着边鼓道:“目今我男人的叔父是太子身边的大伴当,吓,那个气派,啧啧,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提携我男人管了安民厂,一个月就五两银子!太子还时常来厂里走动,哪一次不跟我家男人说话?”
“姑爷是出息了。”刘氏二姨口不随心地赞了一句。
“我也是顾念着姨父姨妈对我家照顾,才来多说一句。”刘氏道:“太子显然是极看重这火药的,听说翻过年去就要把京师的火药铺子都盘下来呐。那是太子呀!皇帝的大儿子!他要想干什么还不是嘴皮子翻一翻的事?若是跟太子跟得早些,说不定表弟转回去就是个掌柜呢!”
刘氏这一番话说得虚虚实实,又无从核对。万一明年太子这边没什么动静,反正人已经骗出来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再说了,无非就是工钱的事,男人手里有权,给自己表弟开高些又有什么不行的?
刘氏二姨垂头想了想,觉得这甥女说得有理,望向丈夫,道:“当家的,你说呢?”
吴家男人仍旧是举棋不定,道:“这事,我看还是先问问不成的意思,到时候再给姑爷回话吧。”
刘氏见一时难以说动,也只得点头道:“那可要快些,若是拖延了,厂里好的缺可就都没了。”
吴家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连连点头,当夜就要将儿子叫回来。
吴家儿子名叫“不成”,配上他的姓氏,便是“无不成”,是个很吉利的名字。许是沾了这名字的光,吴不成还真是一番风顺,做什么成什么,二十出头年纪就已经出师,在火药铺里有了职位,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师傅早就和他私下里说了,明年若是在临清开分店,就举荐他过去当个三掌柜,这可是莫大的信任。照着这个速度,说不定四十岁之前就能成为一店的掌柜了,可谓年轻有为。
吴不成回到家里,听了父母的转述,心中却另有计较。他身在市井之中,各种流言都听得不少。太子是太微星君,日后肯定要升紫微星的神人,照理说皇明这天下没人比他更有势力了。然而现在国家事事不顺,天灾**,内忧外患,京师市井中多有“变天”之说,老人也说这天下恐怕要改姓了。
这时候还跟着太子混,那是想当忠臣么?
吴不成没来由得感觉脖颈一凉,心里大鼓重重锤了两下,暗道:“做忠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还是跟表姐说算了吧,”吴不成道,“我到底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万一坏了姐夫的差事就不好了。”
吴家夫妇不知道儿子的真心盘算,劝道:“这点上倒是不用担心,你姐夫的叔父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就算真办砸了也不会有多大事。”
“火药的事可说不准,弄不好就炸了,王恭厂那次,还有新厂那次,不都是里面的人办砸了事么?死了多少人呐!”吴不成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故意吓唬爹娘。他又道:“而且官家人是最不讲究规矩的,万一别人连累儿子送命呢?”
吴氏夫妇听了也是心中打鼓,道:“我儿说得有理,有理。”
吴家可只有这一根独苗,断不能让他有个三长两短。
“那我明儿就去回了你表姐姐夫。”吴刘氏说道。
吴不成点了点头。
……
“安民厂说是外厂,却又是廿四监的衙门,那些积年老油子抱成团地对付刘维,他自然做不成什么事。”朱慈烺柔声道。
刘若愚大大松了一口气。最近几日送来的安民厂报表让他看了心中忐忑,一切都和自己侄儿接手之前一样,就连损耗额度都是一样。唯一的解释就是,下面那群人非但没有少捞,甚至连原先厂监的那份都私分了。
刘维的秉性刘若愚十分了解,不可能有胆子收那些黑钱。
对于这点上,朱慈烺却是看得十分通透。后世之中,空降的高管很少有人能在一年内摆平局势的,即便董事会支持,他也不可能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到底公司运营靠的是中层骨干领导下的执行人员。
“我从来不指望刘维能够立刻就将事抓起来。”朱慈烺又笑道,“你这个做叔父的,就没为他想过什么法子?”
“臣只为殿下想法子。”刘若愚嘿嘿一笑。
“说说吧。”
“其实也是老手段了,”刘若愚道,“掺点沙子进去就是了。”
“不错,”朱慈烺点了点头,“打算怎么掺?”
“老臣以为,可以从侍从室二科、三科抽调些熟悉规矩的人派下去。”刘若愚道。
朱慈烺摇头道:“那些人不过来了一个多月,自己都未必靠得住,怎么去管别人?我的意思是:让京师各大铺子参股。”
“参股?”刘若愚一惊:“殿下,安民厂可是火药局,是衙门,怎么参股?”
“改制。”朱慈烺毫不迟疑道:“将火药局改成天家火药厂,从今之后自负盈亏。三大营的火药供给,一律用来银子买,或者账面走账也行。让京师之中的火药铺子出人出配方,给他们股份,年终分红一分不少他们的。”
“出人还好说,出方子恐怕没几家乐意。”刘若愚微微摇头。
“我只要火药威力的方子,其他的花样我没兴趣。”朱慈烺道:“再者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到底不多,杀两个吓吓猴子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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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五)
皇家原本就有宝和等店,负责经营各处商贩贩来的杂货。一共有六家店,名为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提督太监的厅廨设在宝和店,都坐落在戎政府街。
从嘉靖年间开始,这六店的收入是由裕王差官征收。万历年间,由慈宁宫圣母李老娘娘宫中收用。如今则是懿安张皇后收用,作为的内宫花销。
朱慈烺并不打算插手这块产业,因为真正的优良资产实在太少,完全是转手贸易,只能做为**娘娘们的胭脂钱,实在不符合他太子的身份。身为太子,当然要最大限度利用现有的优质资产,剥离不良资产,从而获得能够影响天下走下的能力,而非仅仅是万把两银子的盈利。
火药局就是个有潜力的优良资产,但因为经营问题,非但不能给国家创收,还要吞噬大量内帑。这从太祖年间就已经形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的皇帝都认为这钱花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想过要利用天家的威势以商养军。
“内帑原本就支给三大营粮饷、器械、兵杖等银子,又要支给兵仗局火药局银粮,用来供应三大营。这岂不是一件货物卖天家两次银子么?”朱慈烺道:“神庙时候,下面的人还老实些,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报上来。如今我要求明晰各项开支列表,他们就敢这么乱报一气。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真的花银子买就是了。”
“殿下,宝和六店也好,火药局也好,都是天家的产业,只要陛下点头,怎么动都可以。”刘若愚道:“但若是让三大营花钱,那可就触动了那些国公勋臣们的虎须了。”
“你这老货,他们的老虎须碰不得,孤的龙鳞就能逆么!”朱慈烺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这事上说三道四。”
……
七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带着寒意的空气让人难免走得快些。
朱纯臣身穿朝服,缓步踏在东宫外邸的金砖上,对于这次拜访并没有太大的担忧。他听说了一些太子的事,并不是很多,总不离“聪明”二字。想想太子的地位,难道有人敢说他“愚笨”么?
作为第十二代成国公,朱纯臣是靖难名将朱能的嫡孙,崇祯元年监修《熹宗悊皇帝实录》,三年进太傅,九年总督京营,十分受皇帝倚任。作为皇帝的宠臣,国家功臣之后,正一品大员,得封公爵,执掌国家最“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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