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不好打啊……”多尔衮苦涩叹道。
“总不见得他们处处都有强军把守吧?”济尔哈朗不信邪道:“听说南路对上的是明朝皇太子的侍卫营,差不多等于咱们的巴牙喇营,能不厉害么?不过西面恐怕就没那么强的兵力了,否则明朝能落得如今这局面?”
“也好,”多尔衮起身道,“不管哪一旗,大家都是一个祖宗,该抱团的时候还是得抱团。这回我大清是留在关内吃肉,还是退回关外啃饼,全看郑王爷的了!”
“老哥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济尔哈朗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不过这回大军的粮草……”
“从畿辅征粮吧。当年老汗时候,比如今更困顿,不也过来了?”多尔衮故作轻松道。
努尔哈赤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没粮,又怕百姓反叛,于是他想了个主意:杀无粮人。
辽东汉人每一口若是凑不到六、七斗米,便打上无粮人的印记,然后将这些不稳定因素统统杀掉。如此一来,剩下的人口便是有粮人,还可以进一步压榨。而无粮人都死光了,自然也就没人造反了。
陕西粮价涨到十六两一石,于是农民军风起云涌,轰轰烈烈地造反了。辽东粮价那时候二十四两一石,但是没人造反。
在崇祯皇帝痛心疾首地说“贼亦我赤子”的时候,努尔哈赤却是在大喊着“你们都对不起我”,然后挥动屠刀将三百万辽民杀得只剩二十余万。
这或许就是野蛮总是能胜过文明的原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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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欲牵青色上柔枝(四)
嘭嘭嘭!
敲门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吴家家主胆战心惊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颤声道:“这大半夜的,又是什么事啊?”
吴家娘子也被惊醒了,道:“快穿了衣服去开门吧!前几日不是还有人砸门不开,坐了个‘违抗满洲’的罪过,全家都被杀了。”
嘭嘭嘭!嘭嘭嘭!
并非只是吴家,整条街坊都响起了暴戾的敲门声。一时间,小儿哭啼,女人尖叫,彻底打破了夜的静谧。
嘭!
门板终于被砸开了。
几个身穿对襟马褂的清兵冲进吴家院子,凶神恶煞一般,见门就踹。吴家原本也是有下人的,从满清入关之后就养不起了,只能遣散。如今一家三口,吴氏夫妇住在主屋,儿子吴不成住在偏厢,都还没有穿好衣服,便被清兵拉到了天井里,被一排长矛抵着。
吴家当家看到儿子老婆都被扯了出来,那些清兵又是来者不善,连忙叫道:“兵爷!我们家是良民啊!真是良民啊!”
从清兵中走出一个汉人模样的长官,操着辽东军话喝道:“大军征粮!一人八斗米!你家三口人,该缴二石四斗!快快缴来!”
吴家当家当即眼泪都下来了,哭道:“长官,老爷,我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存得两石米啊?”
两石米是三口之家半年的口粮,这个年景谁家能存这么多米?那些清兵却是不管,只见那长官手一挥,清兵只留下五六人看着他们,其他人都冲进了屋里,能拿则拿,不能拿的便乒呤乓啷砸了个稀烂。
吴家三口人天寒地冻跪在院子里。又冷又怕又怒,只能抱在一起痛哭。
“别砸了!兵爷!我家粮食都在厨房米缸里呢!真的!”吴家女人哭喊道。
不一时,果然有清兵从厨房里拎了大半袋子米出来,大约有三斗上下。那长官冷笑一声:“只有三斗米?连一条命都买不到。”他扬声喝道:“遵领圣旨!凡是不足八斗米者,杀!你们莫要再贪那点小便宜,命丢了可什么都没了!”
他这杀气腾腾的话一出口。几个清兵暴喝一声,长枪指向地上吴家三口。吴家只是哭,哪里能变出粮食来?
……
“啊!”
“娘!你们杀了我吧!不要杀我爹!”
“啊!”
……
隔壁院子里传来嘶声裂肺的哭喊声,都是多年的邻居,吴不成当即就认出了隔壁人家的声音。他登时清醒过来,连忙跪地磕头道:“老爷!我家还有银子!用银子抵能成吧?求满洲老爷放我家一条生路!”
“一两银子一斗米。”那军官冷冷道。
太平时节,一两银子都能买两石米。就算是崇祯朝米价上涨,大部分时候也就是一两一石的价钱。就这北京城里已经怨声载道,期盼着闯王来了能够过上好日子。然而现在。人家拿着刀枪跟你开价,莫不成还能讨价还价?
“有!有!我有!”吴不成连忙抬起头,顶着一脸泥土,道:“就在我屋里床下,有个坛子!是我存的工钱。”
在瘟疫爆发之前,吴不成在一家烟火铺子里做工,颇受掌柜的赏识,月钱有一两银子。在北京也算是小康之家。这些银子本来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是没能存住。
一个清兵很快就提着一个坛子出来。往地上一砸。陶土坛子顿时粉身碎骨,三个银锭子和一把碎银滚落出来。
那军官用脚拨了拨,捡起一个银锭子收在腰间,其他的才让清兵收在口袋里,道:“算你们有五两银子,折抵五斗米。”
“那一个银锭子就是五两……”吴不成失声叫道。
军官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吴不成脸上。
吴不成惨叫一声仆倒在地,过了两息方才吐出两颗断牙,满嘴的血。
“军爷饶命!我家还有,还有十两银子的棺材本。求老爷开恩。开恩啊!”吴不成他妈抱住儿子,连忙道:“就在神龛后面。有个首饰盒子。”
一个清兵快步进了主屋,不一时就听到掀倒了神龛的声音。那清兵拿着首饰盒出来,当着军官的面打开,果然躺着两锭五两的银铤。
那军官命人收了,口吻方才缓和了些:“还差八斗,要么给银粮,要么选一个人出来纳命!”
“老爷开恩啊!”这回吴家真是走投无路了,家里是真没有银粮了,只得趴在地上哭。
那军官也没甚耐心,还要赶着去下一家收粮呢。许是因为他自己贪了不少,心情大好,善心大发道:“那个小的且留着吧。”
他身后上前一个清兵,挺着长枪在吴家两个老人身上捅了捅,让他们选一个出来受死。
吴不成扑了上去,抱住枪头,口中漏风道:“杀我、杀我!不要杀我爹娘!”
那清兵听得懂汉话,手微微一颤,枪头朝前捅了捅,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他让开。
吴不成原本是个多精灵的人,眼下却被吓蒙了,仍旧抱着枪头叫着:“杀我!”
吴氏抱住儿子往后拉,自己硬是顶了上来:“杀我!军爷!杀我吧!”
那清兵听到身后长官“嗯”了一声,枪头一收一刺,登时刺入吴氏胸肋,旋即拔出,飙出一蓬鲜血。
吴不成扑到母亲身上,用手去堵那个血窟窿,却顶不住这血汩汩而出。他趴在母亲身上痛苦,却再去看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急攻心晕了过去,便又爬过去抱住父亲恸哭不已。
清兵拿了银粮,以及一些铜器、布帛,走到街上将东西往车上一扔,又冲进了下一家。
这家人有两个儿子,正当壮年,早就手持木杖等在院子里,见清兵冲进来,高举着木杖就冲了上去。只是从未经历战阵的平民哪里是这些清兵的对手,四五支长矛顿时将两个壮年男子刺成个血人。
这家的两个老人眼见儿子被杀,提着菜刀冲了出来,却一并被杀了。
军官踏着血上前,道:“搜了快走!刚才耽误太多时候了。”
他刚转身,就看到两个头顶发髻的汉人在街上逃跑。身后很快有清兵追了上去,将他们砍死,割了他们的脑袋用长矛高高挑起,沿街高喊道:“胆敢出门者杀!”
……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三日的这场大屠杀,直到天亮之后方才平息。当日朱慈烺给都人留下买命的银子没有被李自成抢走,却被这些满洲人搜刮殆尽。眼看就是青黄不接时节,手里既没银子又没粮食,连安葬家人都做不到,该怎么过日子?
宋弘业早上出门的时候,只嗅到空气中尸臭冲鼻,连忙取了一块熏过的帕子掩了口鼻。他如今在朝则为三品显贵,在旗又是摄政王家的包衣,加上会做人,颇有些人缘。所以在收粮令下发之前,他就已经通知了徐惇,也不知道金鳞会是否尽数躲过了这一夜残杀。
“老爷,前头正在冲洗街上的污血,恐怕得等一会了。”管家走到轿子边上,惊心报道。
“那就等等,用不了多久的……”宋弘业说着,突然觉得有些鼻酸,闭上了眼睛。
就两年之前,全北京的人都觉得朱家烂透了,都巴不得闯王快些来,换个皇帝过上好日子。然而闯王来了,却没给北京人带来什么好日子,倒是朱家太子走的时候还留了一笔银子给百姓买命。
闯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的时候还不忘抢一把,显然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接着又来了这些辫子兵,开始还说是给大明讨贼来了,后来霸占了内城,如今又造下了这般杀孽。
早知今日,还不如朱家人做皇帝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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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 欲牵青色上柔枝(五)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六日,《皇明通报》头版刊登皇太子殿下亲笔撰写的《讨虏复仇檄》,宣布满洲权贵从伪帝顺治以降,九酋多尔衮、济尔哈朗、范文程、刚林、祁充格、索尼、苏克萨哈、鳌拜、兵部尚书韩岱、步军统领爱星阿为首恶,必当明正典刑,以谢元元。又钦定事虏大学士冯铨、谢启光、李若琳、金之俊、孙之獬为汉奸,遇赦不宥。
在檄文之中,朱慈烺还重申了努尔哈赤时代在辽东屠杀汉人的历史,将满洲定义为反叛蛮族,规定所有书籍提及努尔哈赤时,用其意译写为:野猪皮,或以“奴儿哈赤”贬称;黄台吉复其本名:黑孩。
在《复仇檄》之后,是连篇累牍关于正月十三日京师惨状的描写,看得是读者伤心,闻者流泪。这一期《皇明通报》一直加印了整整十日,雕版都磨损了,便再次开版重刻,足足印了十万余份,下发各县各村,报钱由朝廷支付。
非但如此,朱慈烺还命人将此期通报发往南京,让王之心在南京雕版印刷,必要做到天下知闻。
如此一来,之前高嚷着联虏剿贼的江南名士们,也只能拿着报纸兴叹无语。
包括《江南士林报》。
《江南士林报》虽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建奴洗地,但也能采取消极应对的办法,仍旧在报纸上高呼一些打倒逆贼之类的口号,却对正月十三的惨剧不置一词,对于皇太子的亲笔檄文更是视若罔闻。
“为了一帮愚民,竟然罔顾国策,激怒鞑虏,这等幼稚之人如何掌国?”钱谦益紧握着《皇明通报》。恨不得将之揉成一团。他在书房里踱步两周,恨道:“如今东虏已经夺了陕西,将那闯逆赶进了四川。正是与东虏联合,使左镇入巴蜀,一举歼灭闯逆、献贼的时候,为何偏要如此激怒他们呢?真是误国!误国啊!”
柳如是移步上前。眼中仍带着血丝,低声道:“老爷,这些建奴也是做得太没人性了……”
钱谦益痛心疾首道:“你大可如此想,难道一国执政也能有此妇人之仁么?东虏始终是要走,而流贼才是心腹大患啊!”
柳如是默然不语,良久方才道:“老爷,这道理还是等等再说与旁人听,如今这世上终究是愚昧之人多些。”
“也只能如此了。”钱谦益叹道:“若是惹得东虏数十万大军南下,难道官兵挡得住么?”他猛地站了起来:“不行!绝不能坐视这些庸蠹之人败了社稷!我这就去找高弘图。无论如何也要将圣上救出来!”
“老爷,如今这世道,只凭高义恐怕不行。”柳如是拉住钱谦益:“紧要处还是要有兵马在手。想逆储是如何囚禁圣天子的?不正是当初圣上不查,允其自建侍卫营么?”
钱谦益颓然道:“我上何处去找兵马?若是自己养兵,岂非造反?”
“老爷可听说过高起潜、卢九德二人?”柳如是问道。
高起潜号称内臣中最为知兵者,是杨嗣昌的监军,也是害死的卢象升的罪魁祸首之一。国变之后,高起潜一路逃到南京。如今正在四处走关系,想求王之心帮他脱罪。钱谦益跟他不曾打过交道。但还是颇有风闻。
至于卢九德,最近在南京城里似乎颇有些动静。他监军凤阳,是凤督马士英一伙,却没有留在凤阳,而是在南京与一些阉党余孽交往,不知又是怀了什么龌龊心思。
柳如是帮钱谦益执掌《江南士林报》。就如当年在曲中时候一样,常常身穿儒服以男子身份出入士人集会。士子无不倾慕柳如是的容貌秀美,文采横溢,对她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故而她的消息格外灵通。
之所以将这两个太监点出来,就是因为一者曾在军中颇有旧识,一者现在军中颇有分量。到底军国废立之事是天下最紧要之事,不能贸然去找人,而这些阉人只要给钱就可以了,让他们收罗可靠的武人,这才保险。
“何况卢九德本就是想让大臣们拥立藩王监国。”柳如是道:“他曾服侍过福恭王,听说如今福王就在他那里。”
钱谦益摇手道:“卿卿,此事万万不可!我等君子,怎能与阉党相谋!何况他显然是想让福藩监国的,于我等君子乃是大大不利!”
福恭王就是老福王,也就是硬生生被东林党拉下皇位的郑贵妃之子。如果让他儿子当了监国,东林一脉肯定是没好日子过的。
然而没有自己的军队,就想抵抗光复河南全省的逆储朱慈烺,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
“此事是朱明夸大其词么?”洪承畴拿着抄来的《皇明通报》,问从北京来军中送衣物的家人。
那家人颤颤巍巍道:“老爷,这上头还没写出那夜惨状的一半呢。他们只写了城中情形,其实城外各县乡村之中,满洲大兵烧杀抢掠,就算家里有粮买命的也逃不过啊。”
洪承畴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已经凉了一大片。
这可不是争天下的姿态啊!就算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当流寇的时候可以杀人放火挖人祖坟,一旦有心要争夺天下了,也得装出一副圣主明皇的样子,抚养百姓,安定缙绅,容纳前朝宗室。
如此酿成的人怨势必让大清失去立足根本,只能退回关外去。
洪承畴是福建人,一直期盼能够帮助大清定鼎之后去江南为官。若是退回关外……想想那苦寒之地,洪承畴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些人竟然不谏止王爷,真是死有余辜!”洪承畴重重拍在案上,在首恶和汉奸名单上过了两遍。
因为这份《讨虏复仇檄》是手抄本,很有漏抄或是避讳的可能。洪承畴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颇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这上头真没我名号?”
“老爷,”那家人道,“家里收罗了好几种报纸,都没老爷的名讳。”
“哦。”洪承畴应声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知道崇祯皇帝设坛亲祭的故事,也知道自己活着投降满清已经不能算是打皇帝的耳光,而是将皇帝剥光了按在地上打板子!尤其是眼下自己竟然领兵对抗王师……而他竟然不在汉奸之列。
冯铨等人不知道心里会有多冤枉。
“老爷,南边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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