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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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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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来上苍待我太不公道了。”崇祯说着说着,又气急起来。

    周后抿嘴不语,等皇帝气消些了,方才道:“这点上,臣妾要说句公道话。陛下信人用人,皇太子却是信用之余还要管人。”周后唤人取来后宫开销账簿,呈给皇帝:“陛下,由此可见一斑,外人想糊弄春哥绝不容易。”

    崇祯百无聊赖,接过账册,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周后也不催他,只等他看完,方才道:“如此细心管人,我也做不到。开始时候,那些女官们恨得牙痒,说这是刁难,后来不也熬下来了?”

    崇祯放下账册:“他好像永远不怕手下人阳奉阴违……他还写过什么来着?让人统统找来给朕看看。”

    周后见夫君和儿子之间的裂痕有望愈合,自然是满心欢喜。东宫的著作如今已经唾手可得,当夜就有整套的皇太子文集送进了帝后寝宫。这一送来却又让周后懊悔不已——皇帝竟然秉烛夜读,直到天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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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戍兵骑马出萧墙(七)

    “俺实在走不动,少爷,您走吧,俺在这儿歇歇,歇会就追上您了。” 年迈的老人捂着肚子,缓缓蹲下。

    被称作少爷的年轻人回过头,也是饿得双眼冒星。他道:“成叔,再忍忍,再前头就是肥城了,再往东就是泰安。听说皇太子就在泰安。”说话间,他也是气喘连连,中气早就耗尽了,恨不得腰间的麻绳能够把腰勒得和手臂一样粗细。

    那成叔整个人都蜷曲起来,只是喘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老一少僵在原地,突然见草丛晃动,两人登时警觉起来。

    一个硕大的脑袋分开草丛,双眼通红地望着这一老一少。

    这是个皮肤焦黑的男人,他很快就从草丛钻了出来,躯干和四肢格外细弱。他手里紧紧握着犁头上的铁片,已经生满了黄色的锈斑。从他躬身前刺的姿态上看,这应该是他的武器。

    男人看了一眼满脸污垢的少年,再次将目光投到蹲在地上那老人身上,颤步逼近,口中喃喃道:“老兄,你不中了,俺还中,求你救俺一命。”

    成叔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要站起来。刚起身一半,却腿上一虚,整个人都摔倒在地。

    那男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倒在成叔身上,挥动着手里的铁片就往成叔大腿上割去。

    “别割俺!俺还中!”成叔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

    “你不中了!救救俺,救救俺吧!”那人说着,嘴里已经流出了口水,拼命吞咽着。

    年轻人被吓了一跳,脑袋总算反应过来。踉跄着冲上去,一脚踢在那男子肩头。

    那男子看着全身只剩下骨头了,力气却还不小,竟然死死扒在成叔身上,满嘴的垂涎流得到处都是。他眼看对方有人帮忙,不管不顾地张开嘴。朝成叔腿上咬去。

    成叔眼看着那人就要生吃自己,心中惊惧,却是叫喊的力气都没有,想蹬开那人更是妄想。

    “去死!”年轻人终于鼓足了全身力气,弯腰抱起一坨土坷垃重重那人头上砸去。

    土坷垃不知多久没有吃过水,没砸死那人,自己却散成了尘土。

    那人被满头满脸的土灰呛得连连咳嗽,嘴里犹自道:“俺吃过观音土,比这好吃。比这好吃……”

    “吃了观音土,三天见阎王,你安心去吧,别祸害俺们了。”年轻人几乎站不起来了,在地上爬着去推成叔身上的吃人怪。

    那人脸上土灰,张口就朝那少爷咬去。

    年轻人只觉得手臂一紧,像是被人牢牢抓住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挥舞。口中叫道:“要死要死要死……疼疼疼……”他眼前发黑,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妖魔鬼怪朝自己扑来。

    终于。年轻人耗尽了全身力气,仰天倒在地上,眼前又恢复了光明,蓝天上朵朵白云,如同上好的棉絮。他没有力气挣扎了,放任那个妖人撕咬着自己的小臂。

    又过了一会儿。年轻人仍没觉得小臂上传来痛楚。他用刚刚恢复的那丁点力气,轻轻动了动胳膊,那人的头一歪,冰凉的垂涎落在年轻人的皮肤上。

    他死了。

    年轻人松了口气,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笑声。他努力扭过头。望向成叔,看到成叔的胸膛还在起伏。

    两人之间只有一掌距离,却仿佛天际。

    ……

    “……拍醒,看看还能说话不。”

    剧烈的晃动和遥远的声音惊醒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

    一记耳光从天而降,差点将他又打晕过去。

    年轻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怪音节,只觉得胸腔和腹腔如同火烧一样痛苦。

    “给他水。”一个女人说到。

    一条细细的水柱落在年轻人的嘴唇上。

    年轻人有了些许力气,张开嘴,生怕漏掉一滴。

    “喂,那队人马走了多久?”那个女人问道。

    年轻人勉力睁开眼睛,在阳光下看到那一个身穿红衣,骑在花马上的女子。太阳射在她背后,就像是给她套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盔甲。

    “俺饿……”年轻人虚弱道:“求你,给口吃的吧。”

    那女人胯下的花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给他口粥。”女人终于开口道。

    年轻人挣扎着半坐起来,看到了从小照顾自己的成叔。

    成叔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的绿斑,脸上是浓浓的铁青色,扭曲狰狞,再不是往日熟悉的容颜。

    他别过头去,接过一个男人递来的土陶片,里面盛着浅浅的烂糊,散发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一把夺过陶片便往嘴里送,咕嘟咕嘟吞入腹中,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喉间落入胃囊,身上的虚火尽数扑灭。他又伸出舌头,在那土陶片上舔了又舔,直舔得干干净净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陶片,仰头问道:“还有么?”

    “那队人马走了多久?”那女子没有答他,只是反问一句。

    年轻人摇晃着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放眼再看,恍如隔世。原本空旷无人的野地里,四处散落了各种姿态的尸体。

    ——在我昏死过去的时候,这里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啊。

    年轻人微微摇头:“俺不知道……不知道昏了多久……”

    那女人倒不是很失望。她并不介意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死过多少人。她只是无意间瞥到一个将死未死的可怜人,从心底里想救他一命而已。然而在这个人吃人的世上,你只要有一丁点善心,就会被无数饿鬼扑上来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只有把自己打得如同铁铸一般,才能活下去。

    才能带着能活下去的人,活下去。

    “咱们走!”那女子别过马头,对着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随从喝道。

    年轻人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这队十来匹马,百来号流民的队伍,又见旗帜上白底黑字写着“红”,连忙追了上去:“大王,您就是红娘子?留下俺吧!俺识字!俺只要一口饭吃,日后百倍还您!”

    红娘子没有勒马,头也不回,只是大声道:“跟得上就能活。”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的麻绳勒得更紧了些,努力分开灌铅了似的双腿,追着队伍,生怕被留在这个只有尸体和活尸的荒野之中。

    ……

    黄德素穿戴着新发的七品官服,头顶乌纱,脚踏官靴,坐在上座,轻拍着桌案。

    皇太子下令改德州卫为散州,隶属于济南府,黄德素也因“戴罪立功令”成为了这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散州知州。

    在黄德素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同年方大猷。虽然两人只在琼林宴上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但是同年就是官场上的兄弟,这层关系瞬间就将两人紧紧相连,完全无所谓黄德素是大明的知州,而这位方大猷却是满清的招降使。

    这位方大猷尤善书法,一纸拜帖写得龙飞凤舞,更是自信增色不少。

    见黄德素犹豫,方大猷好声劝道:“从安兄,当此时候,只有决断,焉能犹豫不决?”

    “允升公,”黄德素恭敬称呼方大猷的别号,道,“这东兵真是来帮大明灭贼的?”

    “那是自然!”方大猷说得斩钉截铁,道:“九王已经布告天下,东兵此来只是为了皇明剿灭闯逆,不动民间分毫。山东归顺东廷,也只是一时之计,日后圣天子还朝,仍旧是我大明的地方。”

    “如此说来,其实也就没有降不降的事了。”黄德素缓缓道:“既然东廷有如此忠义之心,我德州上下,自然遵从号令,为剿灭逆闯竭心尽力。”

    方大猷出发之前就知道,清酋所谓的“扫平逆闯,归迎帝室”原本就是骗骗小儿的,压根经不起推敲。

    不过嘛……

    “从安兄,”方大猷脸色一变,“怕就怕到时候东兵一来,分不清忠臣逆贼,玉石俱灭,岂不冤哉?”

    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哪怕是更低劣的借口,也由不得你不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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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戍兵骑马出萧墙(八)

    黄德素此番出任知州,是来戴罪立功,只有伙食补贴,没有俸禄。当村学先生的那份公食银,也折成了粮票发给家中。那粮票不同银子,上面套色印了数、字、符印,写明家主名姓,只能从官仓里支取等量的粮食。

    若是变节从贼投虏,留在莱州的家人怎么办?女儿东宫女官的差事肯定是保不住的,她母女二人就算真给人当老妈子恐怕也没人家敢要。

    更何况东宫早有令旨,东虏若是迫城,只需听从军令即可。若是本县没有驻军,可以弃城而走,不予降罪。如今德州有一个司的东宫兵,自然是听那个少校把总的。

    降是不至于的,不过放任这方大猷离开,日后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黄德素呵呵一笑,轻轻握拳锤了锤大腿,道:“懂得,懂得。”

    方大猷这才恢复了之前的脸色,道:“从安兄,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如今南都那边在清查‘顺案’,真要查到你头上,你也有口难辩吧。”

    东虏入京之后,大量京官南逃。在南京诸臣当然不待见这些人,本着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态度,士林中掀起了一股要求开办“顺案”的风声,以惩处那些投降过闯逆的官员。

    黄德素摇头道:“黄某倒是不曾失节。”

    “啊?”方大猷颇为意外,这德州没有被闯逆占据么?还是你嘴硬?

    “不过嘛,”黄德素又悠悠点头道,“黄某为官一任,总要为地方百姓谋个活路。真要是大军压境,也没必要落得血流成河。允升公以为呢?”

    “从安兄真是宅心仁厚。”

    “所以嘛,投顺也好降清也罢。百姓能活得下去才是正经事。”黄德素叹道:“如今城里粮食已经不足半月所支,就连下官都只能日中一餐。若是允升公能够运些粮食来,莫说一个德州,就是整个山东都能传檄而定。百姓得了生路,自然感恩,到时候就算东廷想还政朱室。百姓也未必答应。”

    方大猷抚须良久,道:“此事非某能做主,不过倒是可以上疏朝廷,看上峰的意思。”

    “如此甚好,允升公若是能嘉成此事,真是功德无量!”黄德素微笑拍马道,又有了一县父母的感觉,颓气尽扫。

    他安顿好了方大猷一行在州衙住下,转身就将此事原原本本通报了德州驻兵。又传书济南府请示方略,以免日后蒙受不白之冤。

    济南、东昌、兖州三府属于乙级行政管辖区,并没有做好巩固统治的准备。蔡懋德作为山东巡抚,临时挑起了这三府的民政事宜。李明睿一向深得李邦华的器重,也被荐以山东按察使的职位,在济南开府立衙,为蔡懋德的助手。

    所谓乙级行政区,还要从李遇知的启本说开去。

    ……

    崇祯十七年六月十八。吏部尚书李遇知启本,请将天下府县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甲级是稳定区域。当前只有乐夏防线以东的两府之地;乙级是待治理区域,诚如青州府和大半个兖州府,以及新近占据的徐州四县;丙级地区是名义上的朝廷统治区域,包括南直隶、两广、云贵等地,可以说是非敌非友,东宫对此也鞭长莫及;到丁字号上。便是敌占区了,不论是被闯逆、献贼还是东虏占据,这些地区只有用刀枪说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商榷的余地。

    过去各府县也有上中下之分,依据的标准是每年的税赋额度。如今按照安全和稳定性区分之后。官员分配也有了标准。

    启本中另外涉及一个敏感问题,便是知府、县令等地方官员的委任派遣。

    官员的人事权本来由东宫内部决定,李遇知明确在启本中明确请求:由吏部制定官员名册,派遣官吏。

    朱慈烺对李遇知的感官一向很好,知道此人虽然不是夏徐高张——夏言、徐阶、高拱、张居正——那样的名臣,但也是个做事尽心尽力的循吏。能够提出吏部委任官员这一条,也足以证明他内心中是忠于朝廷和国家的。

    如果不是这份忠心,李遇知也不会冒着天大的嫌疑站出来。

    因为他非但是吏部尚书,更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

    在原历史剧本中,李遇知是在北京城破之后绝食七日而死。而如今,他以八十高龄,随驾出海,每日上朝,就算吏部几乎空置,他也按时应卯,没有丝毫懈怠。

    作为一个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的元老,亲身体验过文官对抗皇帝的国本之争;说不清道不明的“三大悬案”;东林欺负其他文官的“众正盈朝”;各党文官反咬东林的阉党执政;皇帝处置阉党的“钦定逆案”……

    李遇知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一倡议,会被“太子党”视作抢班夺权,也会被“皇党”视作卖身投靠。依照一位部堂级高官的政治智慧,为什么要做这种里外不是人、吃力不讨好的事?

    “朝纲之乱,首再政令紊乱。千岁以令旨行事,终究要遗人口舌。世人愚鲁,不知国家运作之繁杂,也不知各司统辖有差,只看到令旨便以为是殿下独裁,如此下去,必然给了小人投机之隙,也难禁谣言甚嚣尘上。”李遇知的声线低沉,加上年纪的关系,若不用心倾听,很容易听漏。

    朱慈烺特意坐在李遇知身边,听了连连点头。

    “若是以各部行事,一切遵从祖制,又有天子坐朝,岂不是名正言顺么?”李遇知提高声音,这也是因为他耳朵渐渐不好使唤,生怕别人听不到的缘故。

    朱慈烺笑道:“筼谷公所言甚是。只是我冲龄幼稚之人,行事乖张,常常有悖于祖宗之教。怕各部堂老爷心生抵牾,故而不敢贸然去撞这个钉子罢了。”

    李遇知脸上松弛的皮肤微微颤了颤,喉间发出呵呵笑声,道:“殿下若行乖张之事,朝中自有忠臣,台垣自有诤臣,就是抬棺上朝,也非不能。”

    朱慈烺听到这话确实有些高兴,这是部堂大佬们在朝他招手。

    对于那些行事激进的人而言,不破不立,只有打破旧的那些瓶瓶罐罐,才能放进新的东西,才能建立自己理想中的美好世界。然而这里便有个风险,很可能砸烂了那些瓶子罐子,就没钱买新的东西了。更糟糕的是,旧的传统被打烂,新的思想没有生根发芽,整个家里乱成一团,徒然让邻居占了便宜。

    而政治家应该是另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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