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对尤世威点了点头,朝后靠了靠。
尤世威清了清喉咙:“如果没有异议,游击营攻占徐州计划,就此呈报军议了。”
“报告!”曹宁站了起来:“报告,我部认为,应当以游击营进占徐州为中心,制定一个巩固徐州,保全山东的作战计划。为此,我近卫二营请求将防线前移至兖州府。”
那个考虑火炮铸造的少校闻言,不禁也是跃跃欲试。然而曹宁在第二近卫营是仅次于萧东楼的人,下面哪个校尉不看他脸色?这少校即便想学曹宁,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代表火器司,这等提案还是得由司里先讨论决定,然后才能往上提议。
朱慈烺对于军队运作原本就有些一知半解,更多的还是在参照一般组织行为。眼前这情形,让他发现其实是总参谋部在大战役制定上的缺失,而下面的营部级参谋又无法着眼大局。
要想立刻就有个全知全能的总参谋部是不可能的,但完全可以慢慢培养出来。
“尤将军,”朱慈烺道,“可以抽调各部参谋组建临时参谋团,将徐州这事好好议一议。”
尤世威见朱慈烺上心了,当即应道:“末将遵令。”
朱慈烺转向那个少校,笑问道:“听你口音有点怪,是哪里人?”
“秉殿下!”那少校见皇太子亲自与他说话,颇有些激动地行了个军礼,话到嘴边却是舌头打结道:“卑职湖、湖……”
“湖广?”朱慈烺有些奇怪,湖广的口音好像不是这样啊。
“湖建!”那少校终于说出来了道。
“福建?”
“是,湖建!”少校应道。
朱慈烺笑了,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伍的?”
“卑职洪祖威,崇祯十六年在西安入伍。”洪祖威道:“卑职当时有幸得闻殿下演说关学大论,心中倾慕。后来随军辗转,决意弃笔投戎,如今累至少校。”
洪祖威报上了简历,让朱慈烺更是心中好笑,看来这就是当年被驯化的那批士子中的一位。不过那些人中绝大部分都转了文官,如今在各地担任行政辅助工作,没想到还真有人加入了军中,而且还成了少校。
“你是哪一部的?”朱慈烺问道。
“卑职现充任火器司参谋。”洪祖威道。
“火器司?”朱慈烺奇道:“火器司没怎么打过仗啊,你怎么积功升衔的?”
“卑职入伍前是举人,分配至火器司之后评为参谋局上尉参谋。”洪祖威道:“因为在铸炮法上有所改进,刚升为少校。”
“你是那个把炮口竖起来的人?”朱慈烺想起了最近铸炮法上唯一的改进。
果不其然,洪祖威咧嘴笑道:“正是卑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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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三)
传统铸炮法的灌口在火炮尾部,铁水进入模范之后,重者下沉,轻者上浮,所以炮口比承压更大的炮腹质量更好。若是换个思路,将灌口放在炮口,铁炮质量立刻就能改进不少。
洪祖威并没有铸炮的才能,但他通过一本《物理浅论》上的理论知识,能够应用到生产之中,这点是朱慈烺最为赞赏的。
“我写了很多东西,有些人就以为我无所不知的,其实大谬!”朱慈烺朝洪祖威点头道:“唯有天下千百万人集思广益,拾遗补缺,才能真正中兴大明,让百姓们过得更好。我开了个头,你、徐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能够跟上,这就很好。”
“多谢殿下勉励!”洪祖威挺了挺胸,大声道。
“很好,小伙子也很精神。”朱慈烺想起那个“湖建”,又笑了笑,让他解散。
会议这才算是结束。
尤世威没有跟这些“小”参谋们一起离开,走到朱慈烺面前报道:“殿下。”
“尤将军。”朱慈烺走在前面,邀请道:“一同出去走走如何?”
尤世威当然不会反对。
朱慈烺走在前面,想来想去也只有在一小花园活动一下腰腿。他一边毫无形象地迈着弓步,拉伸腿部肌肉,一边道:“今天没骑马,身上筋骨就像是绷住了一样。真不知道平了虏丑顺贼,整日呆在宫里还怎么活。呵呵,看尤将军面色凝重,可是有什么心头之惑?”
尤世威跟着朱慈烺走到一座小花厅前,眼看周围翠绿丛丛,心中仍旧有些郁结,道:“殿下。如今大敌当前,而我军先议东南,会否使人心不安?”
“唔,这个啊,我记得当年杨嗣昌说过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朱慈烺站定,扩胸转腰。道:“我族从汉武得名,是为汉族,至今千七百余年,有文治,有武功,也有被异族屠杀残虐的不堪之时。但是嘛,你我是什么人?”
“自然是汉人。”尤世威有些不解。
“是啊,所以嘛……”朱慈烺循循诱导:“说明我大汉钢筋铁骨,就算有蒙元乱华。仍旧能站起来!如此看来,我汉人最大的敌人是谁?并非异族,而是汉人自己啊。”
“殿下不也说,内耗只是徒然让外人占了便宜么?”尤世威并不觉得太子的解释合理。
“不错,内耗的确如此。”朱慈烺点头道:“但是先打徐州,并不算内耗,而是统合资源。”
“统合?”
“徐州的重要之处刚才参谋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且将它比作一块金子,这金子在高杰手里。只能给他当枕头。而在咱们手里,却可以用来买粮救人。造炮杀敌。为此上,我花一两银子去换这块金子,看似是将力量消耗在了内部,但其实我得到的资源远远超过了我的花费,从而产生了更大的效益,这便是统合资源。杨嗣昌所言该当做此解。只有统合资源的攘外必先安内才是明智的。若非如此,便是愚昧!假设高杰占的是一块无用之地,我会去收他么?他求我去我都不舍得花那个盘缠。”
尤世威眉头渐渐解开,道:“殿下所言果然精辟。”
“也没什么精辟的,随便找个生意人来都知道这个道理。”朱慈烺道:“再者说。高杰若是还有一丝丝忠义之心,我军到日,他就该自缚请罪,接受改编。那时候,我说不定还会为了安抚其他军镇,给他一条养老的后路。”
尤世威这才点头认同。若是高杰不识时务,有悖逆之心,原本也该就地正法。
“将军听过矛盾之说么?”朱慈烺又问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正是,”朱慈烺点了点头,“一阴一阳谓之道,天下万物无非阴阳。这便是根本的矛盾。在东虏入关之前,我大明天下,是我帝室与闯贼之间的矛盾。而东虏一来,形势自然变换,成了我汉人与他满洲人之间的矛盾。刚才我说了统合资源,可以对明军下手。现在这条,却是为了民族大义,要有能够容纳闯贼的胸襟。尤将军,你统领总参谋部,着眼就该从这天下全局入手才行。”
尤世威一身傲气被朱慈烺说得尽皆散去,由衷佩服道:“实话说,这两句话我原本都是不信的。给殿下这么一解,想想确是这个道理!”
朱慈烺呵呵笑道,顺便推荐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
这套书的母本应该就是后世的《工具论》。作为一个文科生,朱慈烺很清楚形式逻辑对社会科学的推动力。他原本打算成年之后找人翻译,没想到五岁时竟然在大内的书库里看到了这套书,定名为《寰有铨》六卷、《名理探》十卷,是李之藻与葡萄牙籍神父傅汛际合作翻译的。
李之藻作为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文辞更贴合士大夫口味。朱慈烺只是将这套书改了个名字,定名为《逻辑学》,旋即命人雕版备档。甲申之变的时候,也一同带到了莱州,作为重点书目进行刊印。
尤世威没想到朱慈烺会推荐一本泰西人的书,想着自己连老祖宗的东西都没搞透呢,但又不能明说拒绝,只是支支吾吾应承着,生怕太子让他看完之后再交点读书笔记之类的。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军中写笔记、日记已经成了制度,这让许多老将军十分不适应。牛成虎还因此想去雇两个文书,却被定性为“雇佣私人”,领了一张警告处分。
“千岁爷!”
王承恩看到朱慈烺跟尤世威站在一起,远远就出声叫道:“殿下,皇爷请您去说话呐。”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尤世威道:“将军先回去吧。”
尤世威行礼要走,却被王承恩叫住了。只见王承恩满脸堆笑:“都督且不忙走,皇爷也一并召见。”
尤世威脚下顿了顿,称了声“遵旨”。
这边整个内宫都没有过去一处宫殿大,朱慈烺与尤世威三两步就到了崇祯所在的塘边小榭,见母亲与伯母还有袁妃一同在场,石桌上堆放着各色水果和糕点,显然是家庭小聚,不知道为何要连尤世威一同召见过来。
“儿臣慈烺拜见皇父,皇伯母、皇母。”朱慈烺上前见礼,不失半点礼数。
崇祯一脸笑意,正要让他起来,突然见到了尤世威肩头金光闪闪的蟒龙肩章,脸上容光消散,只是平平道了一声“兴”。
朱慈烺起身,周后已经兴奋叫着赐座,又埋怨道:“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晨昏定省都懒得做了?”
“母后冤枉儿臣了。”朱慈烺无奈道:“儿臣刚从登州视察水师回来,这几日为了东虏占据神京之事,连夜又跑了一趟乐夏防线,视察武备,当真是没空。”
崇祯冷冷道:“今日南都诸臣送来表章,说是要犒劳东虏大军,请晋平西伯吴三桂为侯爵,还要嘉奖辽东巡抚黎玉田,你可知道?”
——这口吻,分明就是在说皇太子殿下没事瞎忙活!
尤世威头一次觉得皇帝还真是有昏聩的时候。
“儿臣听说了,”朱慈烺笑了笑,“是东南诸臣所谓‘借虏平寇’之策。不过父皇,东虏乃虎狼之众,真会退回关外么?”
“他们这些化外野人,哪次不是抢够了便自己退去了?”崇祯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底气。
“父皇,”朱慈烺仍旧带着浓浓笑意,毕恭毕敬道,“东南诸臣实在是耳目闭塞。如今的吴三桂已经是满清的平西王了。他们要嘉奖的黎玉田,呵呵,早就是李自成的四川节度使了,恐怕封赏从贼之臣有些不妥。”
看着一脸惊愕的崇祯帝,朱慈烺悠悠道:“而且依儿臣之见,东虏非但不会走,恐怕还有吞并寰宇之心呢。”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变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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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四)
“东虏在京师广施‘仁义’,甚至连剃头都可以通融,这份野心就已经够大的了。”朱慈烺收敛起脸上的微笑,又道:“南方诸臣竟然还有脸送出犒赏、封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东虏,我朝无人,皆懦夫也!”
崇祯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正要说吴三桂的事,只听朱慈烺又道:“正是因为我朝每次对东虏又怕又惧,退避三舍,才养得他们如此骄横!若是此番仍旧显露出怯弱之态,东虏十万禽兽指日便会南下!”
两位皇后和袁妃被吓得直掩胸口,崇祯帝也是脸色发白,良久方才道:“你的侍卫营拦得住么?”
朱慈烺道:“拦不住也要拦。”他发现自己口吻有些生硬,知道天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弱,又道:“父皇,我中土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要充分调动百姓中健硕者从军,大力发展军备,岂会输给区区十余万众的满洲鞑子?怕的就是不敢拼杀,白白丢了祖宗基业。”
“国库早已不支,你用什么去拼杀?”崇祯终于问出了这个纠结自己良久的问题。
朱慈烺很感慨崇祯帝能够问到点子上,但估计他不会喜欢真实的答案。
“严肃吏治,抄没赃款。”朱慈烺终于还是答道。
明朝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社会,上面的朝廷没有钱,下面的百姓也没钱,真正有钱的就是那些商人、官员、世族。不能否认,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靠着勤奋努力而发家致富的,有些人更是乐善好施,在乡梓中有很大声望。
朱慈烺挥起《大明律》这根大棒时,当然不可能有出神入化的微操,能够完美甄别善恶。在军国大事面前。民族存亡的关头,有钱必定有罪。高皇帝制定了一套可以将当前所有人都入罪的法律,断然不会有人能够脱罪——否则就是海瑞第二,完全可以当道德模范供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用极端的方式收罗民间财富进行直接分配,看起来会失去一部分人心。但收获的是更大的民心。而且失去的是逃税漏税不愿当兵卖命的人心,收获的却是按时缴纳各种税款,肯卖苦力当民夫,也愿意流血流汗参军入伍的民心。
两相比较,朱慈烺当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竟然学流寇作风!”崇祯怒道:“你所杀者皆是该杀之人么!”
“父皇,儿臣不愿意杀人。”朱慈烺道:“但凡有罪的官吏,大多是发配乡学之中教书,让他们重温圣贤教诲。好生改过。至于赃款嘛……呵呵,父皇,难道咱们为了表示跟李贼不同,便要事事相违?那李贼吃饭,咱们便不吃了么?”
“放肆!你怎能与皇父如此说话!”周后板起了面孔:“还不退下自省!”
朱慈烺知道母亲是怕皇父陛下发雷霆之怒,为他解围,颇为领情地行礼告退。他刚一转身,就听到杯盏砸地发出的碎裂声。还有些许碎块溅到了他的小腿上。
尤世威垂着头,看到皇太子离开。自己却没有得到退下的诏命,心中越发郁闷。
“尤世威!”崇祯帝发了一通邪火,将目光落在了这位之前很想启用的左都督身上。然而一看到肩上的那团蟒龙,他又心中犯堵:这尤世威已经是皇太子的私人了。
“臣在。”尤世威硬着头皮答道。
“你是老成之将,素有名望,如今也跟这皇太子瞎胡闹么!”崇祯怒道。
“回皇上。”尤世威定了定神,“老臣以为,当今天下能够挽狂澜于既倒的,也只有皇太子殿下了。”
“你!你也要与那逆子一同欺瞒朕么!”崇祯怒道:“他若是能补时事,何以从河南到京师。竟然处处失守!你若是敢说‘以空间换时间’,朕当场杀你!”
尤世威到底是积年老将,只等崇祯的呼吸平复了些,方才道:“皇上,是何人在陛下耳旁进谗言?实在当斩!东宫虽然让地,但皆是不堪守的死地。即便如此,东宫在各次对战中皆是奋勇杀敌,战果累累,哪里来的欺瞒圣听?”
“哼!”崇祯重重哼道:“当日报说擒了敌将刘宗敏,人呢?之前又说擒了刘芳亮,人呢!只弄一面旗帜,说是李贼大纛,当朕是稚童好骗么!”
用刘宗敏交换尤世威等人的事,在军中流传不广。这是考虑到老将们的面子,对外只说用作诱饵钓李自成那条大鱼。
至于刘芳亮,在李自成撤逃山西之后,便被朱慈烺放回去了,虽然明面上没说,其中的善意李自成应该是能明白的。但是这种事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就是皇太子带头通贼,所以刘芳亮是自己“逃跑”的。
“陛下,那面旗帜的确是李贼帅纛。”尤世威辩解道:“当日臣就在殿下身旁,亲眼所见二百勇毅之士冲入李贼阵中……唔,陛下,外面还有人是亲历者,请陛下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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