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工作太忙,这么长时间忽略了哥哥。 ”尤程低声说。
“你哥哥这一辈子就是孤孤单单的命。 ”老人凄迷地望着火光,“从小没了爹妈,弟弟离家在外,心爱的女孩相处了几
年又死了,想想都可怜。 ”
一股浓浓的愧疚涌上来,像火苗炙烤着尤程的心。
“谢谢你,他还有像你这么好的朋友。 ”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老人苦笑了一声, “能做的也就是这些,烧烧纸,说说话,说了怕是他也听不见。 ”
“会听见的,他在地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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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慰?”老人摇了摇头,“能让他欣慰的只有你,只要你过得好,他就觉得什么都够了。记得有一次,那时候你哥哥
已经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他告诉我,他最大的
愿望就是看见你成个家,那样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去见父母了。 ”
老人的话像刀子一样刻着尤程的心!
他低下头,强忍着泪水。
说起来,他和娜娜交往的日子不算短了,娜娜也已经好几次催他结婚,可他却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并不是他不爱
她,而是太爱,总想让她在披上婚纱的一刻享受
世上最好的东西。没想到因此延误的婚期却成了哥哥永远的遗憾。
“这个地方你很熟吧?”尤程听见老人问他。
他点点头。
老人说:“你哥哥告诉我,以前他总是领着你到这来玩,只要来到这,你就什么烦恼都忘了。 ”
老人的话不禁让尤程神思飞荡。他举目四望,儿时的景象顷刻间翻涌出来。。他觉得四周不再那么阴凄荒凉。他仿佛又
看见了那个阳光下充满生机的乐园,以及他和哥
哥开怀的身影。
“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尤程说。
“可是对你哥哥来说,那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 ”老人又把一张纸放进火堆,“你哥哥跟我说,那时候什么事都得靠他
一个人撑着,除了糊口,他还得处处为你操心,
为了让你听话,他费尽了心思。可是他没有一丁点抱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还一直笑呵呵的。 ”
尤程哽咽起来, “哥哥太不容易了,我会永远感激他的。 ”
“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心里只装着弟弟,只要你有了出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尤程终于忍不住了,他失声痛哭。
他抱着颤抖的头,泪水流满滚烫的脸。哭声夹着对哥哥的声声呼唤,久久飘荡在木栅墙的后面。
哭声弱些的时候,尤程站起身向老人告辞,忽然听见老人问他:“哎,你愿意让你的哥哥过上好日子吗?”
尤程愣住了。
他站在那,看见老人身体朝他微微倾斜着,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他问。
“我是说,假如你哥哥还没死的话,你希望他再也不孤孤单单地生活,没有遗憾,也没有烦恼吗? ”
“我当然希望了。”
“哦?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那。。你愿意用你的力量帮助他过上那样的好日子吗?”
“用我的力量?当然愿意,可是现在说这个。。”
“我是说,假如。”
“那当然,如果哥哥真能够过上那样的日子,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一切?”老人笑了笑, “如果是命呢?”
“命?那我也愿意! ”
“这是你说的? ”
尤程向后退了两步,和老人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火光照亮了老人的脸。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充满了诡异,那不
禁让尤程心里一阵发慌。
“对,是我说的。”尤程说: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哥哥已经死了,就算我想付出什么。。”
“不。 ”老人低低地说: “也许你的哥哥还没死。”
尤程惊呆了!
他裹紧外衣,讷讷地注视着面前那双鹰一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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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什么意思?”
“你愿意过来给你的哥哥烧一张纸吗? ”老人问他。
“烧纸?当然可以,可是。。”
“你过来,什么也不要说,只管烧了这张纸就行了。 ”老人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尤程。
风更凉了。
四周没有声音,只有火苗在一旁簌簌抖动,好像午夜一个不安分的传说。
尤程和老人对视了一会,低头向地上看去。。烧纸就在那,还有厚厚的一摞。
他揉了揉哭肿的眼睛。
黑夜遮挡了天幕。
无边的野草随风摇摆,草叶上长满了少年的笑声。
尤程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几片纸灰弄脏了他的呢子衣袖。他从那纸摞上拿起了一张,看了看老人,迟疑地向火堆里
投过去。
“等等。”老人把手放在尤程胳膊上,问他:“你保证,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算数吗?”
“我。。当然。。当然算数,为了我的哥哥,我当然什么都愿意做。”
“好的,烧吧。 ”老人说。
第二天早上,尤程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但睁开眼睛时仍感觉有说不出的疲惫,嗓子也干得发紧。他迷迷糊糊地摸到床边的电话,接起来。
“你好。”一个女人问他:“尤天在吗?”
尤程沉吟着,想着该怎么说才不会惊到对方。
“嗯。。尤天他。。你是哪位?”
“我是荣霞。”女人说。
“哦,我跟你说,荣霞,你可能还不知道,尤天他已经。。已经。。”尤程突然愣在了那!
他攥紧话筒,厉声喊道: “你是谁?”
“尤天怎么了? ”女人焦急地问, “我是荣霞,你是谁? ”
“你是。。荣霞?! ”
“对,我常往这打电话,我是他女朋友,你是谁?哦。。你一定是他在外地的。。”
尤程用力挂断了电话。
他呆住了!
荣霞。。天哪。。那不就是哥哥以前在信中提起过的那个。。和他相恋了几年后来得绝症死了的女孩吗?
尤程猛地坐起身,可他忽然觉得整个身体像架了刑具一样。。刺骨地疼!脑袋也像放在了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的。
他伸出双臂抱住脑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
看见他的双臂像晒干了水分的果皮一样干皱,好多深褐色的斑点遍布在那抽巴巴的皮肤上。他滚下床,吃力地爬到镜子
前面,摇晃着站起来,然后终于看见了自己镜子
里的脸。
老天!
那分明就是哥哥在临死之前的那张。。老态龙钟的脸。
尤程躺在床上,他就快要死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个要饭的老头说的话是真的。他也知道,自己死后哥哥就会回来,哥哥正是用这样的方法换回了他
多年思念的死去的女友。
可是自己死后,谁会来换回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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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赌一下了。
尤程颤抖着拿起电话,接通之后,他强打起精神说: “喂,娜娜,你还好吗亲爱的?哥哥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很顺利。
。哦,没关系,我嗓子哭哑了。嗯。。我想好了
,就按你说的,下个月我们就结婚。哎,有件事要拜托你,你得。。得赶紧到我们家乡的小镇来一趟。听我说,这有个
废弃的工厂,用木栅墙围着,很好找,你一打听
他们都知道。你来了之后就从木栅上的破洞钻进去,那里有个要饭的老头,是我朋友,你去找他。。必须找到他。有很
重要的事。。你就别问了,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你可一定得来呀!这关系到我们俩一辈子的事。。好,你赶紧出发吧。”
在尤程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思绪又飘忽着回到了充满阳光的童年。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伴随着那段时光的是
哥哥无私的关爱。他记得那时他的顽皮和倔强常
常令哥哥束手无策。他最常对哥哥说的一句话是,不嘛,我偏要去。。每当此刻,哥哥便会不无怜爱地叹息:你这孩
子,真拿你没办法,哥哥越不让你干的事你就越要
干。从小就这么不听话,长大了可怎么办呢?
弱点
倪然真正下决心做这件事,是在他与施海去酒吧之后的第三天晚上。
那天是施海主动约倪然去酒吧。从一开始施海就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与他在公司共事一年,倪然从没见他有过这样的
表现。当然,倪然的刨根问底最终起到了作用,
在喝到第七杯啤酒的时候,施海把整件事告诉了他。
“你一定要保守秘密,我不是一个喜欢显富的人。”施海眯起微醉的眼睛,信赖地看着倪然。
“别吞吞吐吐的,再不说我走了。 ”倪然说。
“好好好,我说。”施海把脑袋凑过来,“仅限你一个人。”
倪然笑了笑。施海平时说话就不太利索,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
施海慢吞吞地开口: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亲戚,是我爷爷的什么的什么,反正也姓施,叫施德高,
住在笑川,是一个顶有钱的大商人。”
“笑川可是个远地方。”
“是啊,谁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我,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前天他来了封信,说他年事已高,家里面又无儿无女,唯
一能找到的理想的晚辈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他想
把全部家产和生意都留给我,信里还留了地址,让我尽快去一趟,说是祖孙相认,共商大计,你说这不是飞来横福吗?
”
施海迅速地喝下两大口啤酒,激动地等着倪然的反应。
倪然显然还没转过弯来。他点燃一支烟,意识里暂时还无法把这个木讷的孤儿、单身汉、小职员跟万贯家财联系起来。
但他知道施海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和吹牛的人。
“说话呀你。”施海焦急地催促他。
倪然没像施海期待的那样仰天惊叹,而是问了一个听起来很有必要的问题: “你父母生前提起过这个叫施德高的人吗?
”
“我念初中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妈和我爸闲聊的时候提到过,她说小海将来要是像你们家施德高那样,就算你们家祖
坟又冒青烟了。我爸当时好像说,别做梦了,小
海就是再活三辈子也赶不上我们家施前辈,呵。。”施海苦笑了一声, “活三辈子。 ”
“你们家别的亲戚呢?”
“我们家哪有别的亲戚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我爹妈十年前出车祸去世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过,你听说过我和哪
个亲戚有来往吗?”
施海平时很少用反问句,那太强势了,不适合他,但今天他显然和往常不同。
“也就是说,除了聊天的时候偶尔提到过这个人之外,你们家和他从来没有过任何来往? ”倪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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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有过来往,至少我爸给他写过信,但肯定是老早以前了。”
“你怎么知道? ”
“因为施德高的这封信就寄到了我们家。”施海说: “但地址还写着那条街原来的名字,那条街早就改名了,多亏送信
的负责,信才到了我手里。”
“他知道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不知道,信还是写给我爸的,你说这亲戚走得多远?”
“可既然这么远,他怎么会把所有东西都给你? ”
“他本来有两个儿子,早年闹大饥荒的时候都死了,老婆也死了,他也没再娶。他在信上说,他这么大的一摊家业不能
流到外人手上,好歹也得传给一个姓施的,这样
他死了才有脸去见祖宗。他在晚辈里找了一圈,要么是女孩,男的又都太老。他记得我们家是个男孩,他算了算,应该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这才定下来是我。”
“这施德高到底是个多大的商人? ”倪然问。
“反正。。很了不起。他信上说。。”施海的脸上泛起羞涩, “说在笑川,有一半蚕丝厂都是他们家开的。 ”
笑川盛产蚕丝被,倪然知道。他惊愕地瞪大眼睛,“他说。。全都留给你? ”
“对。 ”施海深深地点头,声音有点颤抖。
倪然被惊到了。
他整个人凝固着,只有脑子飞快地转。
施海用手拄着脸,仰望着倪然,呼呼喘着。
酒吧里飘着迷人的音乐。
目光灼灼。。
过了一会,倪然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了声:“嗯。。对。”
他脸上露出祝福的笑容。
他老谋深算地吐了个烟圈,把烟捻灭,伸出手,略带提防地提高了声调说: “恭喜你,施海,你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
施海总算长长松了口气。一来倪然的祝福满足了他的期待,二来倪然对这件事的认可也让他心里更有了底。他一贯信任
倪然。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跟倪然握了握手,说出
了他的想法:“我打算跟公司请假,下周就起程去笑川。如果一切顺利,你就帮我把这边的工作辞了,但你别跟人家说
我去当阔少爷了什么的,我这个人你也了解。”
“放心吧。 ”倪然大方地笑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我还得求你当了阔少爷之后,别忘了提拔提拔兄弟呢。”
“你放心!只要我在那边站稳了脚跟,马上想办法把你弄过去。”施海迫不及待地灌进几大口酒, “这一年来你对我的
帮助太大了,我要过好了,第一个要报答的人就
是你。再说,我这位前辈是位大商人,经手的都是大买卖,要是真传给我,我还真得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帮忙。你知道我
这个人脑子笨,也不擅长交际。”
倪然安慰地拍了拍施海的肩膀。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施海对自己的评价毫不过分,他的弱点就是缺乏长处,甚至有点傻头傻脑的,倪然经常在他面前扮演救世主和大师的角
色,这是倪然和施海交往的唯一原因。
倪然想,为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会分配给这么一个人呢?自己天资聪颖,一表人才,却得不到老天的垂青,一个十足的
笨蛋却能坐拥金山,这也许就是老话讲的傻人有
傻福吧。哼。。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连面都没见过的亲戚,竟然就要。。要。。刹那间。。倪然的思维停止了!
那六个字格外清晰地突出在他脑子里— —连面都没见过。
倪然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对,他记得刚才施海确实亲口对自己说,这个叫施德高的人跟他连面都没见过。然后倪然莫
名地激动起来!好像在一瞬间发现了什么非常重
要的东西。他隐约地觉得,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历史性地扭转一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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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然又点上一支烟,微微欠了一下身。
“施海。”他关切地说: “你说这个亲戚跟你从来没见过面,那你们见面的时候,你一定要拿点你们家有代表性的东西
去。这样一来可以证实你的身份,二来可以拉近
感情,毕竟是远亲,感情的培养很重要。”
“对呀!”施海惊叹地看着他,“你可真提醒我了,可不是吗?一定得拿样信物,要不然,换了别人。。要是拿着他的
亲笔信去了,不一样也得祖孙相认吗? ”
倪然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目光瞟向别处。
他必须得掩饰,不能让施海发现半点异样。
施海想了想,说:“有了,这不成问题,我可以把我爷爷当年的一块很值钱的怀表带过去,那是老施家祖传的东西,肯
定管用。”他虔诚地看着倪然,“你还能想到什
么,再提醒提醒我。 ”
倪然很负责任地低下头沉思。过了一会,他抬起头,说: “我劝你干脆把工作辞掉。 ”
“辞了工作?”
“对,原因有两点,第一,如果你将来还回来,现在公司正是人手紧张的时候,你这时候请假老板肯定不高兴,就是回
来了也不会有好前途。第二,如果你真留在了笑
川,那还不如现在就把工作辞了。 ”
“可。。我万一还得回来呢?现在辞职不是太冒险了吗? ”
“没关系。 ”倪然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有个朋友在信邦公司当经理,我可以安排你去他那,肯定比在我们这有前途。
再说看你们家施前辈的意思,你这个阔少爷是当
定了,何必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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