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哪个敢与他作对?要救他须在此时。” 家人道:“公子方才将门紧锁,钥匙带去,(方才入内,)怎么放得?就是放去,日后查究起来,妳、我岂不受累!” 妻子道:“我今报知夫人救他。”说罢,连忙去见夫人,将事细细说述。 夫人听了,大惊道:“这呆畜生,怎敢如此胡为!就是你父亲要将妹子结亲,只可央媒说合,怎么强逼关禁?喜得妳来报知,快同我去放他!” 到了门前,没有钥匙,不得开入。遂叫这妇人到小姐房中取了许多钥匙来,却喜内中有个凑巧,得开而入。 许绣虎正要上前拚命,忽见是个妇人,连忙立住道:“妳这妇人来做什么?” 那妇人道:“我是来救相公。此时不必细问,快同我夫妇出去!”许绣虎听了,连忙同出。 又听见黑影里叫声“袁德,好好送许相公到家”。 袁德应诺,夫妻各持灯火一路开门出来。袁德先去与管门的说明了夫人之命,方得一同走出。许绣虎在路问明,方知他夫妇报恩。又难得夫人晓得大体,好生感激。 到了家中,打发袁德回去(,然后坐定歇息)。 此时天色渐明,因吩咐老仆道:“我今概不会客。若有人来,只说我远出未归。”因而寻睡,直睡到下午,方才起来。 想着夜来的事,不觉忿恨道:“无端受此凌辱,我今要与他作对也不难,只怕到(那)其间官官相护,一时分辨不出。又且这个憨狂无耻的人,与他计较反为有辱。只可笑来冢宰,有了女儿嫁不出人来,定要寻我。我今虽得救援而归,只怕其心不死。若在家避患,岂是常法?”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法儿来,只得吩咐老仆妇收拾酒肴,不时送到面前,摆列桌上。许绣虎遂(推开了两扇纱窗,此时秋深时候,一园秋色,红黄白紫,俱开得烂漫,芬芳可爱,遂)把酒自酌自饮,以消积闷。 饮到半酣,不觉闷积难消(,有若如慕如泣,自嗟自怨起来)。因想道:“我许绣虎自失双亲以来,外无所恃,内无所怙,使我风木余悲,有欲养不能之恨,岂不虚生了一十八年。今虽叨列宫墙,每以才华自负。因想古来有才美淑媛之称,私心景仰,(不意竟不可得。即或有之,我许绣虎亦无处寻消问息,岂不使我空怀求偶之心,徒作天姝之想?迩年以来,执柯者有人,作合者有人,若以俗情论之,岂无佳丽,岂乏奇葩?而与我宜室宜家,以终其身。奈何)欲得佳丽而(自负)坚意拒人。不意昨日受了来公子之憨呆,(今后如来公子之憨呆者谅亦不少,倘或又如此)恃蛮使(呆)势强逼成婚。莫说其女(不能)有才有貌,即使才貌俱全,而与此辈为俦,辱莫大焉。我今细细想来,前日冯年伯(这番)话,亦似有理。虽如此说,然亦不可尽信,而惑我初心。亦不可不信,而操其守。我今有个主意,不必定求如何(羞花闭月,枫落吴江之)奇才异貌,只要与我(年相若、)才相配、貌相当,不致枋榆白豕之诮足矣。(奈何作此高远难行之事,尚乏蘋蘋藏繁,有虚中馈)!” 忽又思道:“我(今在镜中,不能鉴形于外,奈何形虽不陋,才非劣剪,既是这些)有女之家,思寻美才郎以作配偶。我岂不择才美之妇而为好合,得毋自弃自堕,而失初心之不有求也!”因又想道:“有美才郎,还可易见易闻,至于才美之妇,生长深闺,若使吐露才华,香奁佳咏,流炙人口,还可易闻,留心寻访。至于美丑妍媸,怎能得窥半面,以作寤寐反侧之想,必然难得。此所谓徒怀吾志,只好老死丘山,勿作蒹葭钟鼓之音。” 偶然间想到此际,不觉长叹数声,泪澘两颊(,暗泣了半晌)。忽又想道:“我许绣虎向日聪明,如何一旦痴呆至此。我今想来,既无父母定省,又无家室牵挂,何苦恋此烂头巾、破蓝衫,在此浇薄一隅之地,以寻生活?何可惜也!古云:燕赵多佳人,我今叔父在京,常有字来要我进京相聚。我今何不趁此使人到学中递一张游学文书,将这家计交付老仆看管。我只带了小芳跟随,以作四海求凰之念。倘能侥幸,也不可知。”想定了主意,方觉欢然。正是:
方寸之中千万想,想无头绪费疑思。
想到万千终有得,方知多想有便宜。
次日许绣虎写(就)了一张游学文书,叫老仆到学师处批准了来家,遂料理一番,带了小芳起身。 他这出门,原无定准,故此在路行止自如,有若天外冥鸿,不为世俗所羁。路上有花看花,遇景玩景。但目中所见者,无非窃脂粉以增容,藉绫罗而饰丑。要求其洗尽铅华,天然娇媚,竟不一见。行到苏州府来,因知苏州府乃文人繁华之所,少不得要物色一番。 遂寻寓处,终日带了小芳到那名胜的所在,无不领略。就是幽僻曲往,也要留心。 一日闲步入城,寻访吴王旧迹,遂到锦帆泾、百花洲而来。一路闲行闲玩,亦只不过有其旧名而已,并无可观(可游)之处。 行到学院衙前,(得知苏州府学是范文正公的宅基,相传当时有一异人对范文正公说道:“这块宅基乃是一府的龙脉。住居于此,子孙科甲绵绵,直可天地不朽。” 范文正公道:“日后子孙贤,富贵自有,子孙不贤,而占此基址,以享富贵,天岂佑之?既然我的宅基是一府之龙脉,又乃科甲绵绵,私于一人,不若公之于众,科甲富贵岂范姓所独享?”遂将宅基做了府学。故此许绣虎兴怀羡慕而来。不期学院衙门,就在府学之旁。)此时宗师坐考苏州,调考松江。虽是考完,却因有事耽搁,不曾起身。 适值这日居公子同众秀才来谢宗师,宗师款留居公子衙内饮酒,出来恰遇着许绣虎对面而来。直看得许绣虎惊惊疑疑,暗想道:“我平日自负秀美,天生当今无两。今若与此生相并,殊觉形秽矣!” (惊想未定,)但(因)素不相识,无由接谈,只将手拱了一拱,直看他走远了,尚还立住徘徊,出神凝想。直看到无可奈何之际,方回过身来,因而问人,方知今日是一起松江府新进的秀才来谢宗师的。 许绣虎又问道:“可知方才过去的这小相公,他是姓什名谁。住在哪里?” 那人见问,笑说道:“松江秀才,自然是松江人。我不曾与他相熟,哪晓得他姓名!”许绣虎听了(点头),遂不再问。 欲待再往别处闲走,只觉心中若有所失,游兴索然,只得同小芳回(到)寓(中),到了夜间安寝。 谁知就枕之后,将日间所见之人,不觉兜上心来,道:“(我自从做了秀才之后,不期受制六年,见人甚少。迩来见人),人人(只)称我为美男子,我亦不自知其美。然我目中所见之(友)人,并无如我之貌,这还是一隅之地。如今出门以来,(又至吴下),往往留心,莫说男子中绝少,即妇(人)女(子)中,并不见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色。何独今日无意中,遇见这个少年,比花还媚,比柳还柔,而一种幽静恬澹,步履端庄,殊令我见而魂销矣(,系人心坎矣。)若据我想来,我这副形骸,尚然被有女之家为其所苦,但不知这位少年,可曾受室,亦曾为人所苦否?我(许绣虎)今日倒为他担忧。”忽想道:“人各有志,难道也似我检择才女,或者他人有所遇,亦未可知,我怎么为他担忧?” 想罢,欲要去睡,怎奈一时再睡不着。忽又想道:“(他是男子,我亦男子,想他做什么。”又想道:“)我思天地间造物,有物必有则,有则必有偶,决不独生而使之独往独来。(以成孤孑。)所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理存焉。我今细细想来,五伦之内,夫妇、朋友皆在其中。我今不得才美之女以成夫妇,莫若有此才美之友以为友,岂不是以美爱美,以才爱才,成天地间造物而有偶矣!而今(他)既在松江,此去不远,我今何不访寻彼地,与此生订一知已之交,何其快也!”一时想得欢然,而甜其寝(矣。正是:
未见君子,岂不迩思?
既见君子,惄如调饥)。
到了次日,收拾起身,竟往松江而来。 到了松江,有人指引到西门外观音庵作寓。庵内寺僧见他主仆不俗,知是文人,(有些来历,)就(使人)打扫(了)一间洁净书室,将他安顿。小芳与他讲定了房金。 次日,许绣虎请见庵中主僧,彼此叙谈,方知主僧叫做慧静。 慧静问道:“相公语音却是嘉兴府口音,不知有什贵干到此?” 许绣虎只得将家世说知。 慧静道:“小僧失敬了。请问相公,令叔在京官居何品?既约相公进京,为何错了路头,得临敝地?敝地乃偏僻之处,奠非此处有什干谒,以助行旌么?” 许绣虎道:“家叔职居谏议。我今到此实为游学,进京次之。前过吴门,已领略了山川诸胜,因思云间负海枕江,文人渊薮,代不乏人,其间高旷隐逸者常多。故借此一枝栖息,以凿胸襟耳。非敢谒贵也!” 慧静道:“原来相公如此青年,却具有高雅旷达,甚是难得!” 许绣虎问道:“我今初到此地,尚未出门游览,不知此地何处可以先游?” 慧静道:“松江名胜甚多,(一时难以尽述,)相公也不必尽到。只说府城之北,有一座昆山,秀美异常,当时陆机、陆云生于此处,人比他是昆冈出玉,故此(叫做昆山。)灵秀之脉咸萃于斯。(山下有白龙洞,相传下边淀湖,每到风雨之夜,有龙出入。)山不高而独峻,水不深而常清,虽武陵源无过之。府城东南近海,如值天晴气朗之时,可以相望宁波地方,历历可见。俟于夜静时,每闻越中鸡犬之声。再者云间洞天,陈朝双桧九峰书院,自有奇花异卉,古松怪石无处不有。只这几处,也可尽够相公游览了。” 许绣虎道:“这些佳境必然要去。只是不知那里可有文人韵士到此来往么?”慧静道:“怎么没有!这样名胜所在,若无骚人墨客吟咏点缀,岂不令山川寂寞了!不但是骚人墨客来往,往往有奇色奇才的女子往来游玩。不是长篇,就是短赋,令人传诵,顿令山川倍彩。相公这般少年,若游此地,必有一番佳话流传的了。” 这些说话,直听得许绣虎心窝里俱痒,一时无可挠处。笑说道:“若果有佳话流传,此来不虚矣!”遂打点出门游览。只因这一出门,有分教:
一春鱼雁无消息,两地兴怀各有思。
不知后事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无可奈何彩笔题诗怀遇友 为他心死机关再弄待将来
词曰:
一见谁知难摆划,寻访到天街。一枝班管,数行书壁,寄与吾侪。
改装人在东风里,好句岂沉埋。抄录送览,惊惊细想,暗暗安排。
话说许绣虎(寓在庵中),请见慧静,说出云间名胜,不觉心旷神怡。因此日日出门,带(了)小芳跟随,又叫他携了文房四宝,以便见景留题。他虽闲行游玩,却暗暗留心寻访所见之人,一时并无消息。一日游至一个所在,却见溪流明净,古木扶疏,一带远山参差如画。许绣虎不觉心目爽然,遂沿溪逐步。东顾西瞻,无处不可兴怀游玩。上得山来,见树林包裹着许多楼台寺院,渐见有人行走。绕过山岭,走到山后,也就有人在内游赏。许绣虎入到寺中,见的不过是村悄老幼东三五,西四六的人来往坐立。他随众人登殿绕走回廊,却见有高阁楼层。因而问人,方知是元时名人所建的,叫做来青阁。他遂上楼眺望,果然山林、城市、人家、鸡犬、桑麻俱历历可观。不觉诗兴勃然,叫小芳拂去壁上浮尘,题了一首诗,道:
来青楼阁耸云霄,古迹依然询可陶。
满目山川消日月,一肩风雪旧渔樵。
幽人石上寻棋局,侠士松边挂柳飘。
寂寂奇姿难问询,空遣抑郁度昏朝。
后写“游学云间许汝器,访友不遇,有感漫题。
许绣虎题完下楼。随处俱有题咏,无非为访友而发。且按不题。却说居公子,那日谢了宗师出来,带有三分酒意,越显得芙蕖出水,雨润海棠之态。(兼且若不胜衣,遂脱去外面大服,又除了巾帻,付与素琴拿了。居公子发才覆眉,身穿浅色衣服,更觉的楚楚可人),同着素琴飘飘(冉冉)而行。不期许绣虎从他对面而来,彼此注目凝眸。却见许绣虎步年貌美,眉目间文彩焕发,令人可爱。不意许绣虎与他拱手,居公子只得用手也拱了一拱,不觉的小鹿儿在心头,撞了几撞的一般。你道这是为什么缘故?他是个自在男装,见过了多少士大夫。又经过(这)番考试,做了秀才,行动哪一件不似男子?怎么今日见了许绣虎,心窝里惊跳起来?(只)因往时在家见客,先有定识。况且所见之人,皆是齿德兼优之辈。今日忽见这许绣虎翩翩美少年,又是(满面春风)洒脱风流,一团和蔼,殊觉令人心乱。正喜得出神,忽然与她拱手,百忙中不曾打点,微露娇羞,故此心动。忙移步向前,有若欲倩人扶之态。喜得早已有轿迎来,慌忙坐入轿中回寓,同了父亲一路来家。过了几日,方到书室中(坐定),翻阅了一回书籍,只觉得百无聊赖起来,遂走入园亭消遣。只觉得精神恍惚,无头无绪,有时对花不语,有时独笑凭栏。一连数日,早被素琴看在眼中。(一日)乘机说道:“我素琴蒙小姐训诲,颇知义理。是以知阴阳得天地之气,以佐其时,又得阴阳之性以顺其适。阴主静,阳主动,故时措合宜,以得天地阴阳之正。若乃以阴窃阳,以阳窃阴,是塞天地之气,而人不能自适其性矣!今小姐性禀纯阴,而欲以阴窃阳,则是塞天地之气而拂其性。苟拂其性,则时措皆非,未免紊乱。近日以来,窃观小姐目之所视,而心已往。听若罔闻,食若无味,欲言不能,欲止不可。而有一种脉脉关情,大(有)异于往昔,何也?时之使然,亦性之使然也。向来小姐男装,只不过幼时游戏,以悦双亲。今又游戏以窃衣冠,试思岂能终其身?决无是理。今小姐一蛾眉耳!且擅美才华,自是山川毓秀,将来芳香著美,自不待言。然在标梅可咏之期,定有好逑之君子。而与小姐共赋桃夭,以乐关雎之雅化,此顺适其性,理固然也。今只合改装,静候闺中,守贞待字,而奈何尚窃此衣冠,于风尘中潇洒(作游戏事耶)?”小姐听了,笑说道:“妳这些(牵枝带叶之)言,虽有可取,但我岂以才美自居?向来之事虽近于嬉戏,(而)实是与男子争衡,勿谓蛾眉中不能博领青衫。今我占窃,足可谓擅千古之奇,为女中吐气。但近来心不宁贴,神有未守,连我亦不自知,不意被汝识破。我向来只谓男子擅才者有之,要求其俊逸宛若蛾眉,而与我仿佛,目所未有。不意前日谢别宗师,路遇这个少年,亭亭姣姣有若子都之美,(处女之容)。虽未与他倾盖接谈,适彼与我拱手,有若如故,而嫣然余韵,足令醉心。但此生仪容虽有,只不知他胸中可有实际。我想天地间每多缺陷,往往不能相兼。若此生徒具仪容,而无实际,岂非天地间一大缺陷也!我故此深为其惜,一时不能释然。今亦只索置之矣。汝说标梅待字,此我分内之事。至于桃夭雅化,缘出于天,亦且椿萱作主,非女子所私议也!”素琴道:“小姐之见固是,但历年以来,行事秘密。向日在京,人只知老爷有公子。如今回来,又只知有公子。且又青青子衿,孰知老爷有明月之珠,昆山之璧,而使人反侧,以作寤寐之求,不可得而有也!就是前日所见之生,若据素琴看来,此生(不独犹如处女,)眉分并彩,目带澄清,自是玉堂仪表,岂是天才之比!况且温温玉润,与小姐趋迎施礼间,大有深情也。他还只认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