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步出书房之时,一面道:“应雄,爹对你所说三年后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应雄不待其父把话说完,先自斩钉截铁的答:“我绝不考虑!”
“爹,虽然你已把那个最后的秘密告诉孩儿,但,有些事,我是绝不干的!你若要干,便另觅人选吧!”
“应雄……”慕龙还想再说什么,但应雄已义无反顾的大步朝英名及小瑜走去,再没有看其父一眼!
慕龙无奈摇首,终于转身步回书房之内。
小瑜大奇,忙不迭趋前问:“应雄表哥,适才你说什么‘最后秘密’,究竟什么是最后秘密?”
应雄无限苦涩一笑,语气中满是感慨:“既然已明言是秘密,那当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小瑜表妹,你认为,我会轻易让你知道吗?别太高估自己的吸引力!”
应雄在心烦气闷之下,一时之间语气重了一点,此言一出,小瑜登时无地自容,立即涨红了脸,不敢再插嘴了!
应雄亦知自己出言孟浪,惟话已出口,也是补救无从;一直不语的英名鉴貌辨色,深知应雄心有隐衷,也是不欲强其所难,要他说出真话;英名只是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令你也难以面对的事情。”
“但尽管你不愿说出来,我们亦不会勉强你,二弟只要你知道一件事,便是……”
“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难以面对的问题,我和小瑜,亦一定会在你身边,与你一起面对它!”
骤闻英名此语,应雄不由心中泛起一丝感动!是的!即使他面对如何可怕的困境,他深信,英名与小瑜都会在他身边开解他,但世上有一些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也并不是如此容易解决……
“谢谢你,二弟!”应雄忽尔唏嘘的道:“可惜,这个世界已变得愈来愈是复杂!
复杂得纵使合我们三人之心也未必可面对!有些事情,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的好!”应雄说此话时若有所思,仿佛另有所指。
“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三个如今能在一起,却是最真实的!所以,实在该好好庆幸我们仍能一起!至于那些令人无法面对的事,就在必须要面对的时候,才去面对它吧!哈哈……”
应雄说到这里忽地“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脸上的苍白与忧疑亦一扫而空,霎时回复了他平素的跳脱不羁,不拘小节。
是的!在大时代生存的所有诸式人等,谁希罕要面对一些自己无法面对的事情!就让令人不快的现实随风飘去吧!
反正,得快乐时且快乐,片时欢笑且相亲!
明日阴晴谁人可料可知?正因不知,所以才更要珍惜此刻大家相聚之时……
而应雄,在紧接而至的未来日子之中,似乎亦逐渐淡忘了当日其父慕龙在书房内告诉他的惊人秘密。
甚至慕龙,亦在向其子漏了那个秘密之后,一直显得低沉,也再没重提要应雄三年之后助他之事,看来,他亦相当尊重应雄的抉择。
那个鸠罗公子与及曹公公,亦再没有在慕府中出现。
再者,自从知道那个最后秘密之后,应雄似对其父起了戒心;他并没把他兄弟俩得到英雄剑的事告诉慕龙,只是把两柄英雄剑好好收藏,免致节外生枝。
一切都好像从没发生一样。
正如英名,在逐渐伤愈之后,亦好像全没武功尽废一样。
只有他心中自知,他已经再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譬如,英名在完全伤愈之后,也曾尝试亲自打扫自己的寝居,这些举手之劳的事,他不想假手于人,即使是他与应雄表面仍未和好如初之前,他也是亲自料理自己的琐事。
可是,满以为自己对于这些琐事仍能应付有余,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还没打扫寝居一半的地方,便已感筋疲力竭,浑身倦极抽搐,苦不堪言。
想不到武功一废,他真的成为一个比普通人更不堪的废人!
只是,慕府上下婢仆多年来已习惯鄙视他,全都不愿服侍这个老爷不宠的所谓二少爷,即使有些时候被应雄严令所逼,也仅是马虎了事。
最后,在求人不如求己之下,小瑜与应雄唯有亲自为他料理生活上的琐事。
小瑜是女孩子,干这些生活琐事固亦不视为苦事;更何况她对英名始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她乐于为他干日任何事,尽管其姊荻红整天嚷着有一个蠢妹子。
然而更难得的,是应雄为英名干这些打扫事宜亦毫无怨言;每次为英名打扫寝居之时,他总是捋起衣袖,认真埋首干活,那管一身白衣弄至污脏不堪;他有武功在身,甚至比没有武功的小瑜干得更快,只可惜,应雄空有一身武功,却白白浪废于这些琐事之上……
只是,应雄却从无半点不耐烦与厌恶之色,他看来是由衷希望尽自己每一分力,能令英名的生活过得舒适;纵使这种生活略嫌平凡,惟平凡既是英名所愿,应雄便尊重他的意愿。
有数次,英名由于没有武功护身,染上风寒,久热不退,且接连发热五日五夜,就连小瑜,亦因照顾英名弄至连夜没睡,最后在第三晚也都不支困着了;唯有应雄……
他,永远都像是铁铸的。
英名生病的五天之内,他竟然可一直不离其弟身边半步半分,不怕身心疲惫,只是忠诚的、矢志不移地守在其身畔照顾他,他甚至从没好好歇过半分,睡过半刻!
是什么令热血汉子不倦不倒不睡不屈不挠?也许,亦只因为他痛惜其弟的一点苦心……
英名一生背父的他生母亲娘的期望,可是他却是神憎鬼厌、人人疏远的孤星,他短短的十六年生命,从没真正得过半丝安逸,如今更为应雄废了武功,故此,应雄更是义无反顾,他誓要在自己有生之年,令英名一安逸的生活!
只是,他的努力,他的义无反顾,在其父慕龙眼中,在小瑜之姊荻红的眼中,甚至在所有的婢仆的眼中,都是——犯贱!
婢仆们更在背地里耻笑应雄:“嘻嘻!怎么应雄放着大好的少爷不做?居然会悉心为那孤星干这干那?嘿!为那孤星那样贱的人干活,就连我们也老大不愿意呢!应雄少爷可真是犯贱啊!他前世到底欠了那孤星什么,今世竟会对他如斯的好?”
谁都不明白,何以应雄会与英名如斯的好?他们不明白,也许只因他们根本从未过英名与应雄之间的那种情……
应雄欠英名的,多得他一生也没法还清。
而英名欠应雄的,也是今生今世也无从算清!
尽管婢仆们并不敢在应雄跟前说那些应雄犯贱的话,惟是,英名却早已把众人不堪入耳的说话听在耳里,他实在为应雄感到难受。
他明白,若要那些婢仆别再说闲言闲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自己离开慕府!
只要他离开慕府,所有关于应雄的闲言闲语,都会随他而止!
是的!横竖??已沦为一个废人,若他再留在慕府,只会令应雄一生都会照顾他而劳心劳力,成为他一生致命的负担!他不想应雄为了他这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误了一生,他已不想再负累他!
心意一决,英名亦不再迟疑,就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他终于在所有人都高床暖枕的时候,静静执着一点细软行装,乘夜溜出慕府。
一直的走呀走!饶是英名如何衰竭,还是一直坚持走下去!因为,他自觉已负累应雄太多……
可是走不多远,就在他走至慕府以东半里之外时,他便看见一个人背负双手,站在那边一棵树下,定定的看着他!
是——应雄!
只见应雄仍是以其向来漫不经意的笑容一笑,接着一字一字的道:“英名,”
“你想逃?”
“你,终于也想甩掉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英名乍见应雄,当下心知不妙,他没料到应雄比其所想的还要聪明,早已猜知他一定会走,且还在这里截住他,他不由解释:“我……并不是想甩掉你!事实上,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无从以报!”
应雄又是苦笑,道:“我对你好,那是应该的;我像希望你报答的人么?”
“但……”英名道:“我已负累你太多太多,你可知道,整座慕府的婢仆,甚至整个慕龙镇的人,都在笑你……犯贱,犯不着为我这个废人废寝忘食,我想,若我真的离开慕府,离开慕龙镇,或许,对你来说会好……一点;这……已是唯一解决事情的方法!”
应雄道:“这并不是唯一解决的方法,你若要令我不再受这里的人齿冷,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方法就是……”应雄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语气异常平静得答:“我与你一起……”
“走!”
应雄此言一出,英名当场大吃一惊,怔怔问:“这……怎么可以?”
“大哥!慕府富甲一方,你留在爹身畔,将来一定前途无可限量,你……何苦为了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前途?我……只会成为一个令你一生透不过气的沉重包袱,我会……”
“误你一生!”
应雄乍闻此语,却依旧面不改容,饶有深意的答:“你早已误我一生!”
是的!自从英名不顾一切代应雄被废武功那刻开始,便注定应雄一定要一生照顾他的命运。他早已误他一生!
“只是,”应雄又道:“你误我一生有何要紧?但若你真的独自离开慕府,不知所踪,却更会令我一生再难心安理得!二弟,若你要大哥安心,便该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但……,大哥你还没向爹辞行?”英名还想推辞,只是应雄不待他把话说毕,迳自道:“别操心!我早已留字给他!他明早醒来后便会知道我们已走,你看!我连英雄双剑也一并带来了!”
应雄说着,把自己背负的双手伸前,果然!他真的已随身带了英雄双剑!显见他早已决定离开慕府,为了英名,他连想也没想,便已下了决定。
只是,英名犹想说服他:“但……大哥,难道,你真的忍心抛下爹?”
应雄若有遗憾的道:“是的!我实在也有点舍不下爹!只是,我更不忍心舍下你!
他有人对他前呼后拥,可是你,你却只得我一个……大哥!”
不错!英名如今已一无所有,没有爹娘!没有武功!他只余下自己孤单一个,极其量,也仅是还有应雄这个大哥……
“更何况,”应雄又道:“自从我知道那个重大的秘密之后,慕府,如今已不是当初我所依恋的地方,早一日离开那里,也是好的……”
“英名,你若真的仍视我作大哥的话,这回并听我一次,就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忘记这个地方,在另一个远方重过新生吧!”
重过新生?
对!也只有离开这个充满无数不愉快记忆的慕龙镇,他兄弟俩才可以重过新生,英名见应雄志坚若此,亦知无法再动摇他半点半分,否则,应雄便不配当他的大哥了!
他终于点头。
应雄见他终于肯首,不由喜上眉稍,雀跃的道:“很好!这才像是我慕应雄的好兄弟!那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吧!”
说着正欲与英名举步离开,谁知甫一转身,便见一条纤纤的身影站在另一棵老树下!
幽幽的看着他俩!
“小……瑜?”英名与应雄齐声低呼,他俩造梦也没想过,弱质纤纤的她,居然也会尾随他俩而来。
小瑜仍是幽幽的看着他兄弟俩,浅浅一笑:“想不到吧?”
“相信你们也想不到,我也会想到你们会走吧?”
应雄叹道:“是的!我真的没料到你会知道,也没料到,连你也来了。”
“既然连我也来了,那……”小瑜一面说一面朝英名、应雄步近,遽然身不由己的,猛地投进英名的怀里,哀求道:“请你们也不要甩下我!”
“请你们也带我一起走吧!”
小瑜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应雄英名诧异不已;应雄更纳罕问:“小瑜,你又……为何要走?”
小瑜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诚直答:“因为,若然慕府内没有……你们,我留下去;也再没意思!”
“我,会不该如何处置自己!”
万料不到,连小瑜如此荏弱的一个弱女,也有这样的勇气与他兄弟俩一起往外闯!
可见她对他兄弟俩之情深!
应雄回望英名一眼,兄弟俩都知道,根本再没有理由拒绝小瑜一颗不舍他俩的心!
蓦地,应雄又响起他那惯常的豪爽笑声,道:“好的很!既然小瑜表妹不怕捱穷捱苦,不怕每餐也为我兄弟俩烧菜弄饭,而沦为厨里蓬头垢脸的阿姆的话,我们真是求之不得!”
应雄说话总是如此,也习惯了,更何况得应雄答应,她更是喜难自禁,轻笑:“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给你们弄最好吃的,”
“如果你们不介意偶尔会中毒的话……”
此语一出,应雄更是笑得无比开心;英名亦是深深一笑。
他看了看应雄,又看了看小瑜,看着二人两张为他义无反顾的脸,他遽然发觉,自己原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只不知,至这片刻的相聚,这片刻的欢笑,这片刻的真情,这片刻的幸福……
可以在他将要悲痛莫名的一生中维持多久?
一头早已心死、折翼难飞的火里凤凰。
一头本可振翅高飞、却又誓要死守在折翼凤凰身畔不欲高飞的鹰。
还有一只飘零乳燕。
凤凰鹰燕,一旦毅然离巢,面对天地之大,又将要往何方歇息?
何处栖身?
三个月后,一年将尽。
岁暮。
在一条不知名得小村。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屋……
小屋内外满是剑。
木造的英雄剑!
应雄看着小屋内外的木造英雄剑,不由温然的笑了一笑。
他如今所置身的小屋,是一个两丈丁方不到的小石居,残破且又陈旧,屋内仅得两个小得无可再小的寝室,与及一个比寝室还要小的所谓厅子,且当中还布满杂物,与及这些大大小小的木造英雄剑,情况相当恶劣。
这个小屋,比诸以前应雄所居慕府之美仑美奂,何止相距十万八千里?简直便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然而,应雄却毫无厌色,脸上且流露相当满足的神采,因为这间小屋,是他与英名、小瑜的家。
他亦希望,这会是他们三人永远的家!
还记得三月前的那夜,他与英名、小瑜离开慕府之后,便一直往前走;三人也不知该往何处何方,只知必须要远离慕龙镇,愈远愈好。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个小村,这个小村真的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村,只因小村实在太小了,小得一众村民也省得为其起名字。
然而,这正合应雄及英名的心意;应雄遂以仅余的随身碎银,在村内租了这间小屋,与及买了一些简及必需的家当,三人终于定居下来。
小屋异常细小,应雄唯有与英名挤在同一寝室,就让小瑜睡在另一寝室;不过在这条小村居住有一个好处,便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人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应雄是大名鼎鼎的慕将军之后,更没有人知道英名是在慕龙镇名闻遐尔、人神共怕的孤星!
他们三个在这里,恍如三个全新的人,一切都可重新开始!
离开慕母自立更生,一切都是值得的!
街坊邻里们只以为他们三人是三兄妹,见他们平素兄友弟恭,妹子温柔,一团和睦,倒是羡煞不少村民。
唯一的遗憾,便是当中的英名在村民眼里,身体较差,时常因体弱多病,而令其兄及妹子彻夜难眠,不过每次在其兄及妹子悉心照料之下,英名总是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