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屋子里真是安静!你如果仔细听的话,仿佛桦山久高最后一句话的余音还在屋内袅袅回荡。在座的大多是久历风雨的人物,但这么说话的请降使者只怕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现在怀疑岛津家根本不想投降,派这么个人过来就是诚心恶心我的。今天算是叫我也开了眼了,现在也许真是该仔细考虑一下怎么才能彻底把岛津家解决掉。
“太无礼了!”一番冷静之后大友宗麟一下子喊了出来,脸上的肥肉一个劲儿的颤抖,两只肿眼泡看着更加鼓了。“岛津家犯上作乱骚扰地方,无故攻击朝廷和幕府任命的守护。肆意侵占他人土地,凶狠残暴杀死多名有役职地官员,这些都是无可辩驳的谋逆大罪,条条铁证如山有目共睹,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吗?”
“原来就是这些啊……在下真是受教了!在下愚昧无知,今日幸得大友殿下指点,实在是感激不禁!”桦山久高作恍然大悟状,这种表情在他平凡呆板的脸上就更加显得真挚。“我岛津家不过是是一些村夫、渔民,对于朝廷大义可不像大友殿下这么精通,就是这么一点点可怜的养命之源也有人觊觎,那也唯有奋而抗争了。今日在下听了大内殿下的这番高论,才知道这些都是罪大恶极的行为。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大友殿下再费心指教一下,在这九州地方究竟谁从来没有作过这样的行为呢?说出来听听,也好叫我岛津家引为楷模竭诚效法!”
“你……你……你太……”大友宗麟指着桦山久高的手指一个劲儿地哆嗦,可就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肥胖的脸上红而紫、紫而白,已经有了脑溢血的征兆。
我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怒火从心底里一点儿一点儿冒了出来。请不要误会,我对于伊东义佑和大友宗麟的受辱并没有感同身受的体会,而是愤慨于岛津家的不识时务。我用目光对竹中半兵卫示意,要是必须下最后通牒的话还是要从我们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好。
“以桦山大人的说法,岛津家倒真是自信的很哪!”竹中半兵卫微笑着说到,不过笑容里已经带上了丝丝寒意。“既然岛津家问心无愧,那么大人来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大人可以带着这番心意回去了,诸星殿下也唯有贯彻朝廷旨意了!”
“鄙主公实际上还有一句话让在下带给诸星殿下,那就是:岛津家之罪,罪不在人而在于天!”桦山久高的脸上第一次摆脱了木讷的表情,显得庄重而肃穆。
“这话怎么说!”竹中半兵卫刚张开嘴,我就自己问了出来。
“上复诸星殿下,鄙主公是这样说的!”桦山久高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但是脸上却并没有悲痛的神情。“……岛津家上下一心,自问内政、战略决无疏失,可却困于九州之南。奋发图强也好,破釜沉舟也好,终是再难有寸进。尤其是自殿下西进以来,岛津家数次与战从不惧怕,既不缺乏勇气也不缺乏胜利,但其结果却是岛津家越打越弱,殿下反而越打越强。由此可见,岛津之罪,罪在于天,昨晚之事就是岛津家的最后一次努力,既然上天执意降罪于岛津家而又是假借诸星殿下之手,那么我岛津家准备无条件降服,一切但凭殿下处置!”说完后他又五体投地跪伏在我的面前。
“殿下,岛津家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哪!”大友宗麟急急地说到。他是巴不得岛津家人死绝的,伊东义佑也立刻附和。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岛津家的这个态度让我难以抉择。或许此刻岛津家真的是实心降服,但是他们这种桀骜不逊的态度真的是很让我担心,我活着或许可以,那将来我的儿子呢?不过也许我可以先答应下来,以后再找机会将他们彻底铲除掉。
“岛津义久等人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没有表示竹中半兵卫就自己问到。
“鄙主公正在安排善后事宜,今晚就会亲赴诸星殿下这里!”
“那……那他就没什么表示让你带来吗?”竹中半兵卫有些措手不及,岛津家的这个态度令我们都很出乎意料。
“有!”在得到允许后桦山久高的侍从被叫进了帐内,他的手上捧着两把太刀,其中一把赫然就是我在离合浦遗失的那把“黛”。
“太放肆啦!”
“简直无礼之极!”
这把刀我佩带的时间最长,因而很多人都认识,见到如此明白地被呈到面前来,我手下很多将领都忍不住大声斥责到。
在纷乱的吵闹声中我拿起了已经呈到面前的另外一把刀,唰地一声抽出了半截。刀光一闪当中众人都一愣,一时都错愕地长大了嘴。
“我接受岛津家的请求,让他们四兄弟过来吧!”我又把刀插回了鞘内。
108、归附
“拜谢诸星参议殿下的大度,岛津家感激不尽!”岛津义久说完这些话后当先拜了下去,身边的三个兄弟也随着躬下了身子。
“义久殿下不必如此,三位殿下也快起来!”我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不过也就是一闪即逝,虽然他的感谢有些过份,但在我来讲也并没有什么错误。
这已经不是日向的山区,而是府内城的二之丸,时间是天正九年(1581)的七月十六日。
岛津家已经降服了,而且态度相当彻底,四兄弟遣回军队自己随我来到府内,随行的不过数十人而已。对于他们的这种态度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是心存顾虑,对于他们的处置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算将他们全都处死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可是后来我的怀疑渐渐打消了,他们随行的人员里有着近乎一半的女眷,看来是准备交付的人质。
对于如何处理岛津家争议颇大,九州的本地大名、豪族们绝大部分都主张给予“严厉处置”,大友和伊东就不必说了,就是原龙造寺家系统的大村、有马等人也是这个态度。当然,他们未必就是存着替故主报仇的心思,但是岛津家对于九州中北部数次疾风烈火般的侵攻,对他们却是一个难以消除的梦魇。他们担心一旦近畿情势产生激烈动荡,岛津家会再次北上一口将他们全部吞到肚子里,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又非常的有可能。
岛津是要压制的,但也不可把“猛虎”一下子变成“病猫”。我综合权衡之后,制定了一个令各方都不致于过度激动,但又不是十分放心的方案。
“虽然和诸位数次争斗,但从心里说我对岛津家并没有过多的怨恨!”我说了着叹了一口气,此时不知为什么竟然不想作那些做作的表示。“大家的利益有所冲突,迫不得已走到了敌对的立场。之前地事情我不会介意,也希望几位不要介意。还希望今后能够好好合作!”
“不敢当,愿追随诸星殿下!”四兄弟又一起施礼。
“这次让岛津家交出一半的领地,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是不得已的事!”我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说到。“这次只给岛津家保留了萨摩、大隅两国,领地降到了四十六万石,这也是综合考虑了各方立场作出的决定。不过我也知道,各位都是真正的武士,交出率领部下们浴血奋战得来的土地,心情自然不会毫无感触。作为我自然也理解各位的想法。但能做的只是请诸位以大局为重了!”
“岛津家本是罪不可恕,能得诸星殿下宽育存一条生路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岛津岁久十分“感动”地说到。
“罪不罪地就不必在这里说了,其实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对于桦山久高的说法倒是比较欣赏,老实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那样的话了。
“诸星殿下以天下安危为己任,不知可有我们岛津家效力的地方吗?”岛津义弘突然说到,使屋内原本轻松的气氛陡然一紧。
“哦……”我的气息微微一窒,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在我的记忆里岛津义弘是四兄弟里最为杰出的一个,不但文武全才而且性格上刚毅果敢,不过我今天一见长得却并不算出众,只是个有些黑瘦。刚刚步入中年的人。没成想半天没说话的他一出口就是惊世之语。
这里面地意思已经是很深了。
“义弘殿下……有什么见教吗?”我微笑着反问了一句,同时紧紧盯住他地眼睛。
“岛津氏自来只是偏居九州一隅,十分希望能够为天下尽一份力!”岛津义弘振振有辞地说到。其余三个也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我们岛津一门数十年苦斗不息,却始终跳不出九州这个小小的圈子,既然天命不属我,那也是莫可奈何地事情。今日九州虽然承平但是天下未靖,我岛津义弘愿率三千健儿随诸星参议殿下同赴京都!”
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在九州第一个说出来这句话的居然是岛津家,仅凭着这一点,就和大友家有了高下之分。当然,大友宗麟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魄力也是大大降低了。有生之年只怕再难跳出九州这个圈子。而岛津家则完全是另一幅局面,真正是立足九州放眼天下!
我这么说并不是说岛津家还图谋天下霸业,他们只怕已经放下了这份心思,但这与积极参予并不矛盾。请试想一下,主动加入决定天下命运的合战是一种什么气度,至少不是甘于作个寂寂无闻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现在的大名们普遍还敢不上应仁之乱那个时代,当时响应山名和细川号召遥遥而来的远路大名可是以数十计的,不像现在这些家伙,数陀螺的抽一下转一下。
“几位殿下的这番心意我领受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收回目光淡淡的一笑,同时又端起了面前地茶杯。
“现在还不是时候?”四兄弟俱是一愣,很是不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天下人谁都知道箭已经搭在了弦上,怎么还能说不是时候?
“那殿下认为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家久脾气稍显急一些,竟然直接问了出来。
“究竟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很准,一切只有看上天的意思了!”我并没有丝毫见怪的意思,只是将手中的茶慢慢浅呷着,仿佛是什么绝顶的美味。“其实九州也是天下一隅,几位殿下想为……想为……朝廷效力也未必就非得去近畿不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里比近畿还重要,说不定谁会引导谁呢!”
“这……”岛津四兄弟飞快地彼此交流了一下目光,相互都看到了一种迷茫和不解。不过义久到底是老大而且身为家督,自然也知道这种时候表态不能迟疑。“岛津氏随时整备待命,恭候参议殿下的令谕!”他非常坚决地回答到。
“这却也不必!”我摇了摇头。“以四位殿下的聪明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怎样行动,有些话是不肖我说的!”说完我意味深长地依次看了他们一遍。
“如此我们就不强求了,不过还有一个要求请你一定俯允!”岛津义久倒也见机得快,压下满腔地疑惑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岛津家屡屡冒犯殿下虎威,反蒙殿下在朝廷中鼎力周旋,大恩大德不足言谢。为报殿下恩情于万一,我想将幼妹珊瑚献在殿下身侧服侍,希望殿下不吝允准!”
“哦……好吧!”我觉得没有必要连这个面子也驳。
岛津四兄弟告退了,我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是我还活着,岛津家就不会反叛!虽然他们决定的细节我还不是很清楚,也无法保证我身后的事情,不过就目前来讲这已经相当不错,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操心吧!
我向屋里的座钟上面看了看时间,和这四兄弟的谈话比预定的短了不少,所以下一波的客人还没有来。趁着这个空当我倒是可以再办一件事,已经拖了不少时候了!
“诸星殿下!多年不见,您一向可好?”一个高大的野武士进屋后五体投地跪拜行礼,占据了大大的一块地板。
“铃木大人不要多礼,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见面我就要感谢你了!”我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亲自扶了一把。“要不是在日向阵前你发现了岛津的计谋,在关键时刻施以突击,此战的结果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我呵呵笑着说到。
“殿下言重了!”铃木重秀直起了身子,但依旧谦恭地低着头。“诸星殿下天命所归,又岂是宵小之辈的鬼城伎俩可以加害的!在下过去狂妄无知辜负殿下的好意,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惭愧不已!”说着他还连连地摇头叹息。
“能够迷途知返就好,还是可以继续为天下大义尽力!”嘴上说着勉励的话可我心里却在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使他这么个刚硬的人变得如此会说话?看来这些年还真是有些经历,算不上触及灵魂也差不许多了。“这些年过的还好吧?”我直接问了出来。
“怎么说呢,好在还活着吧!”铃木重秀粗旷的脸上笑意浮动了一下,但是却有十分明显的苦涩味道。“离开纪伊后我们在本愿寺城里呆了些日子,但是实际上那时御住城只是一座笼子,天天盼着毛利从海上运来的物资过日子,实在是郁闷到了极点。后来法主自己也没有了信心,派我们这些人出来协助盟友作战,其实也就是分散织田家的注意力。西国、东国我们都去过,可是别人不过是想拿我们当炮灰而已。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一直留在纪伊呢!”
“山里、水里不如家里,这也是可以想到的!”我的话像是感叹,又像是规劝,同时也听出他们一直也没有和津田家断了联络。“那你又是怎么发现岛津家袭击我的计划的呢?”
“这话说来可就有些长了!”铃木重秀又苦笑了一下。“转战各地的打了几年仗,当初随我出来的子弟已经损折了一小半,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就和朝重商量另外寻一条出路。原也有回去投奔殿下的打算,又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109、慷慨的赐予
“不得已之下,我们又做起了多年不做的营生,说起来实在是丢人之极。不过好在做事的时候都蒙了脸,别人也发现不了究竟是谁!”此刻铃木重秀的脸上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其实我倒是不很耻笑盗贼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尽管我自己是从来都没有(战争时期的缴获不能算,就像偷书不是贼一样)干过,但就所知很多大名在没起家之前都有过那么一段经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混到一定程度洗手之后又重操旧业,那可就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了,由此也可见他们这些年的境遇。
按理说对于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应该很容易受到努力扩充实力的大名们认可,但偏偏他们又是本愿寺家臣的名份,加之长期顶着恶党国人众的名声,不让你们去打头阵又怎么可能?
“可现在天下大部分地区已经安定,小豪族之间的混战几乎已经完全停止,所以这一行也不是那么好作!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带了些人到九州这边来碰碰运气,朝重还继续留在美作……”说到这里他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但其实我早已经看到了他衣服上的几处破损。
“在丰前的一处海滩登陆以后,我们就打听到殿下大军正在筑前和毛利家交战,而富庶的肥前兵马已经几乎全都调了出来,所以就准备前往平户狠狠地捞他一票!”他兴奋地一挥手在空中攥成了拳头,可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看了看我。
“没什么,你继续说!”我笑着说到。
“在下失言了!”见我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也轻松了些。“为了避免目标过大,我和手下分散上路前往平户。可说来也巧,一进入肥后我就见到了殿下……”
“在哪儿?”我打断他的话问到。
“在大路边的一座茶寮里,当时我也是远远的看见!”他解释到。“您也知道我们这些玩铁炮的人眼睛是第一位的,所以当时虽然距离很远您又是坐在里面,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过因为怕引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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