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交给我了!”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新八郎立刻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坡站到了道路的正中央。
我坐的地方离道路还不到十丈,因而那边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马队已经快要到了,不知道会不会为了避让行人而主动停下来。这个时代武士的马踩死个平民实在算不了什么事,一个野武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手持巨大长枪的野武士呢?
“站住!”一声大喝之后就是一阵错乱的马嘶,看来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新八郎的声音确实不小,我坐在这里耳朵都产生一阵嗡嗡的鸣叫。
“哪里来的蟊贼居然敢挡住大爷的马头,不想活了吗?”一个气势汹汹的“大爷”大声呵斥到,从声音里带着的毛躁就可以断定这不是什么大人物。
“我倒是早就不想活了,可至今也没有人能够‘成全’我!”新八郎这回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坚定冷峻,可我还是从里面听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你这小子!”“大爷”一下子就被惹毛了,从战马急促的响鼻上判断应该是要冲上来动手了。
“不要动手!”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这时响起,而且看来还有一些权威。“年轻人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这里距离诸星予州殿下大军的营盘不远,碰到他手下的武士你可就麻烦了!”这个人的人品看样子不错,虽说是训斥可让人听起来却像是长者爱护的循循善诱。
“无论是谁到此也没用,叫你们的头领出来说话!”可惜这回碰到的是新八郎这样一个愣头青,不但不领好意反而咄咄逼人。
“大胆狂徒居然如此放肆,看我取你的性命!”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暴起,还有一声清脆的拔刀声传来。
“先不要着急!”中年人还是止住了争斗,看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带着一种欣赏。“小伙子!我看你也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何苦做这样剪径的勾当。不如加入我家,不但可以挡上正式的武士,立功之后还会有一份不错的家业!”
“废话少说,你们到底谁是首领!”新八郎被这种光说话不动手的行径搞得不耐烦起来。
“首领就是我,你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中年人并没有在意他的无礼,看样子在他看来没被管束过的野武士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你不配!”新八郎的哼声从鼻子里冒了出来,语气里带上了轻蔑。他为人虽然有时有些一根筋,但是眼力还是相当敏锐的。在众多的人里他很善于把气质不凡者挑出来,这也是为什么他突入敌阵斩将夺旗会有那么高成功几率的原因。
又是一阵纷乱的拔刀声和着战马的响鼻,看来是很多人都想动手了。形单影只的野武士拦在道路上大放厥词,这件事本来就透着怪异,好言相劝或许可以,但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主公去面对这样的风险吧?要真那样做也太二百五了!
这回新八郎反而没了声音,看来可能是在作势欲发。现在他的性子已经比以前好了些,但还是热衷于武斗。据我猜测他不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根本就是故意的。
“尔等退下!”这时又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喝止了那片纷乱,虽不高亢却带着股威严。
“主公(父亲)!……”刚才的中年和年轻人一起惊呼,显而易见是想阻止什么事情的发生。
“亲泰、信亲,你们都退下!”第二个中年人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从其他人没有再提出异议这一点来看他在家中具有绝对的权威。之后轻轻地响起了几声马蹄,可能是他来到了新八郎跟前。“我就是这些人的首领,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你?”新八郎置疑了一声,然后应该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好,我的主公想请你过去谈谈!”他终于对这个人认可了。
“过去?……”这个中年人迟疑可能还在四周寻找了一下,然后应该是在道坡下看到了不起眼的我们几个人。“很好,我跟你过去谈谈!”然后立刻又补充道:“亲泰、信亲你们勿需多言,都等在这里!”跟着他就下了马。
这个人应该也没有穿着重甲,不但没有甲叶的声音脚步也并不沉重,仅有他和新八郎两个人向这里走来,其他人确实没有跟着。
虽然我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但要确切说出什么是“杀气”还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可能就是那种凉飕飕又有如针刺的感觉,它让人的心不自觉变得冷冰冰向下沉去。这个人此刻就让我微微有了这种感觉,不自禁间后背轻动了一下,但愿不要因此被他看轻了。
“予州殿下真是好雅兴啊!”这个人终于来到了我的身后,一开口语气并不像是在问候。我的侍从紧紧盯住了他,但是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长宗我部殿下,你喜欢钓鱼吗?”我的眼睛依旧盯着水面上的浮漂,但事实上已经做不到专心致志。
“谢谢予州殿下的关心!”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来到了我身侧的另一块大石前。“我是一个土佐人,在四国每个人多少都会跟渔产有些关系。小时候我还专门下过海,不过那时用的是拖网,而且鱼也比这里大多了!”
“小溪与大海各自有各自的风采,其中滋味也只有置身其中的人自己能体味到!”我直起身一抬手,可钩上并没有鱼。“还好长宗我部殿下对此并不讨厌,可否陪我坐一会儿?”
“看来予州殿下都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那在下就不客气了!”他坐上了铺着芦席的另一块大石,开始整理那根尚在闲置中的鱼竿。
91、姬若子的困惑(下)
长宗我部元亲的身量大约只有一米五左右,虽然有些发胖但却并不过份。仅就脑袋上面的构造来讲,他的面相有几分像画上的达摩,只是头发和胡子并不打卷就是了。衣服和佩刀都是不很起眼的东西,就外表来看他顶多也就是个中级武士罢了。不过我并不担心他是冒充的,这方面我已经一再地证实过了。另外他摆弄鱼竿的动作也很熟练,看样子就是个经历过风霜磨练的人。
“我以如此方式来迎候你,殿下不会怨我太简慢了吧!”我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予州殿下这是什么话,难道是怪在下来得鲁莽了?”长宗我部元亲憨厚地嘿嘿一笑说道:“在下本就是一介粗人,对于礼仪上的事情一向是疏漏惯了的!之所以动身之前没有通知您,一是怕搅扰了您的正常安排,另外也是实在不愿搭理现在围在殿下身边的那些人!”
“和我想的基本一样,长宗我部殿下果然是条直爽的汉子!”我的浮漂一阵浮动本以为要上鱼,可却又慢慢恢复了平静。“我这也是不愿意以虚情俗理惹殿下烦扰,所以在得知消息后就这样青衣素服地来迎候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倒还清净些,不如你我来比试一下钓鱼如何?”
“予州殿下您这可是欺负我了!”他侧目向我的鱼篓中瞥了一眼,然后有些抱怨地说道:“予州殿下先入为主,钓得三条可谓占尽先机。这可让我这个后来者怎么办哪!”
“世事无有绝对,后来者也未必不可以居上嘛!”我提起鱼竿换了块鱼饵,然后又投了回去。“听说殿下的大军已经攻入南予,而且进展还算不错。不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这不是眼前就遇到了难事,来求予州殿下了吗!”长宗我部元亲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但我并没有感觉出他有多么担心。“毛利家应河野通直之请,已派出大军进入伊予。虽然统军的是赤川元康,可据可靠消息小早川隆景也已经到了汤筑城。眼看四国又是一番风云际会,所以在下这是向予州殿下求援来了!”
“此次内府殿下不想展开与毛利家的全面对抗,所以不会有朝廷的旨意或者正是的军令过来!”我的眼神又被吸引到了边上,长宗我部元亲一上手就钓上了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青鱼。“所以无论是山阴还是近畿都不会再有援军过来了,就是我也不能过度接近战区!”
“难道内府殿下就想放弃四国吗?”他把鱼放入篓中后又把钩甩进了水里。“四国虽说狭小贫瘠,但却位处山阳、近畿和九州的中间,可以说是个牵一发可动全身的地方。再说这里还有不少忠于朝廷的势力,内府殿下的作法未免叫人心冷!”
“我本人不动未必部队就不可以动,毛利家的部队也是以附庸豪族自己的身份来伊予的!”我微微笑了一下,把钓点拉近了些。“我会让手下的竹中半兵卫和蒲生大人分别以个人的名义进入伊予参战,除了我直辖的部队之外,阿波和讚歧的部分豪族也会分别加入这两个序列。半兵卫是我的军师,遇事完全可以代表我;蒲生氏乡大人是内府殿下的长婿,自然就更不必说了。综合实力我们的部队远远强大于对方,长宗我部殿下这回该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我在这里谢过了,予州殿下您考虑得还真是周到!”长宗我部元亲叹了一口气,既像是感慨又像是惋惜。“以前虽然没有接触,但从这次进入四国以来殿下就步步料敌在先。直到今天让名震天下的诸星清彦大人当道拦我,可见一切均在殿下的掌握之中啊!”仿佛发狠一般他又把一条黑糊糊的大鲶鱼拽出了水面,这回足足有五斤重。
“哎!人怎么可能算过天……”我为他的好运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想着大兵压境胜券在握,派出使者谈和一定不会被拒绝。可谁又想得到三好义继居然想胁持我的使者,一下子闹了我个措手不及。好在他手下的一干人等不愿意再做这种违背信义的事,这才没有最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没有回应我的这句话,继续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贵我双反派出这三路大军,殿下以为是否有绝对的胜算?”我半站起身向前看了看,钓点附近这回连气泡都没有了。
“应该没有问题,毕竟诸星军的战力可是天下闻名的!”这回长宗我部元亲不但回答了,而且思考了一下显得非常郑重。“目前南予部分随着西园寺家的崩溃已是一盘散沙,攻打起来应该是快的很。现在最大的阻力还来自北予的河野家,背后有毛利的支持非常不好办!”
“如果殿下认为有困难我可以让竹中部对河野、毛利联军进行牵制,但殿下觉得这种战略真的好吗?”我把钓钩拉上来,再次换了块鱼饵。“虽说西园寺家的势力已经不复存在,但南予的那十五家豪族依旧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听闻前两年殿下屡屡攻打但成果有限,还折了大将久武亲信等人。要是我竹中、蒲生两部在北予和河野、毛利联军苦斗日久,而殿下的土佐军团又迟迟无法从南面靠上来,那么我们岂不是成了个首尾难顾的局面?”
“以予州殿下来看,最稳妥的办法是什么呢?”长宗我部元亲虽然像是很虚心的样子,但实际可以明显让人感到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所谓‘最稳妥’实际并不存在,不过我倒是确实和手下商量了一个想法!”我看看自己鱼篓里的三个小家伙又看看他那边,心里面不无羡慕。“河野、毛利联军虽然已经开始集结,但实际上还没有作出马上作战的表示。我们不妨也就装个糊涂,集中全力先拿下南予,然后再尽量劝服宇中予的宇都宫氏……”我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一个由南至北的平推战略概念。
在我刚一提到竹中、蒲生两部进入南予的时候,长宗我部元亲的左眉尖就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后来他虽然没有其他的什么表示,不过这样反而更怪。既没有喜悦、欣慰,也没有生气、恐惧,难道这不奇怪吗?
“予州殿下果然心细如发思虑周详,不过有些事情您可能还不清楚!”他用右手拿着鱼竿的根部,左手从怀中拿出一摞信封递到我的面前。“这是我最近拿到的一些东西,相信你看过之后就会有一些新的看法!实际上局势对我方更为有利,战略完全可以制定得主动些。”
我把鱼竿放在一边拿起那些信件翻了起来,这全是一些伊予小豪族写给长宗我部元亲的效忠信。“马立、新居、前川……哦!这里还有曾根相模和西川近江的……”我一边翻一边小声念叨着,看得非常仔细。
“最后面的一封是东伊予河野家臣妻取友春的,这下予州殿下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长宗我部元亲手猛地一抖,一条巨大草鱼的脑袋探了出来。立刻有侍从拿着抄网跑去把它弄上了岸,足足实实有十斤以上。“南予的战事不会持续很久,就是殿下的部队从东伊予出入也有了接应。这都是我十多年来努力的结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
“长宗我部殿下真是气势如虹,我现在觉得自己是太保守了!”我将那些信件又还给了他,他随手揣进了怀里。“我现在对伊予问题确实充满了信心,是到直接攻击河野、毛利联军的时候了!”我也从怀中拿出了几个信封,递向了他。“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请长宗我部殿下也指点一下!”
他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脸上就变了颜色,另一只手上的鱼竿也掉在了地上。他把信封一个个地从上面翻到下面,可新出现的那些原本在下面的信封却使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到最后他的手都微微发抖了。
我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可水里面还是毫无动静。“东伊予的石川胜重、金子元宅,再加上作为宇都宫代官的大津城主菅田直之降服,中予实际上已经不会再有战事。而南予那方面土居清良、北之川亲安这两块大石头如今也倒向了我们这一方面,那么冈本、土居、三泷、猿泷、甲森、宗川、黄幡诸城实际上已经是打开了大门。加上长宗我部殿下的努力,南予十五将的联盟名存实亡。既然殿下可以自由出入南予诸郡,那么我就让竹中和蒲生他们在大津城下静候大驾了!”
“予州殿下,鱼就钓到这里吧!”长宗我部元亲把鱼线收了上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淡漠的表情。“想到殿下可能会有军事上的安排,所以我本就打算着轻装简从快去快回。这次我把弟弟亲泰和长子信亲都带了来,拜见过殿下您之后我们就准备连夜回去了!”
“看得出来长宗我部殿下是个不在乎虚礼的爽快人,那么我也就不替你引见那班‘神道’了!”我也站了起来招呼侍从过来收拾东西。“既然有了鲜鱼,我们正好可以小啄一杯!”我弯下腰探头在他的渔篓里看了看。“殿下手段真是不凡,虽然也是三条可比我的大多了!”我站直身子对他微笑道:“怎么样,后来者未必不能居上吧!”
92、静待之狩
天正六年(1578)的九月上旬,连绵的淫雨提早给四国带来了秋天,虽说草木浓重的葱郁还死死抓住夏天的尾巴不放,但天气确实是凉了。
我穿着小袖箭衣站在山坡上,眼睛死死地盯住前面的灌木丛。手中的箭已经搭在长弓的弦上,因为绷得时间太长以致我的手都有些发酸了。
突然那片灌木丛轻轻一晃,一只肥大的灰色兔子窜了出来。见到面前的开阔地上站着这么多人它居然不跑,反而用后腿直立起身子,翻翻那对红水晶般的眼睛打量起了我们。
“这回看你往哪儿跑!”我偏偏头眯起一只眼睛瞄了一下,前手推稳后手一松,羽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只是这一箭在离目标还有两尺的地方卟地扎在了地上,那只兔子跑开了两步又站了起来,重新打量着我们。
“噗哧!”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窃笑,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除了新八郎这个没上没下的家伙,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伊予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竹中半兵卫和蒲生氏乡率三万兵马也早已开赴了前线。长宗我部、河野以及伊予的小豪族们固然是打得鸡飞狗走,就是我和毛利的部队也已交手有十数次之多。
这次的战争明着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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