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就在这里!”明显感觉出了织田信长语气的不善,和尚哆嗦了一下头上冒出了粒粒汗珠。“就在这边……请随我来!”说着和尚把我们一群人引到了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兰奢待”的样子看起来并不体面,长达四五尺的主体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颜色棕黑有如半根老房柁,还是腐朽不堪的“老房柁”!
“真是……罪过!”惊诧过后的织田信长居然双手合什,对着兰奢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佛礼。尽管我们对“魔王”今日的虔诚充满了疑虑与不解,但都明智的有样学样。“尽快把‘佛宝’清理出来,明日备齐仪仗请往多闻城!三日后我要正式要向天下展示,并分赐尔等一些‘福泽’!……没什么问题吧!”最后一句他是斜着眼睛对此间的主人说的。
“没有……当然!当然!”这种时刻和尚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这就好!”织田信长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对金森长进说道:“你带人守卫这里,不要出现什么差错!”
“是!”金森长进立刻出去安排亲兵队的人手。
“大家都回去准备一下,朝觐‘佛宝’是要斋戒沐浴的!”
“是!”虽然各人都有自己的一番揣测,但回答的声音倒还整齐。
织田信长心情愉悦的走出了正仓院的殿门,用令人不敢置信的轻松语气说着幽默的话题。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猜出他的用意,但明显离他的计划成功无疑是又迈进了一大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东大寺正殿侧面的厢廊,有一个人正默默的跪伏在那里等候。
织田信长的脸色铁青眼冒怒火,左颊上的肌肉还一抖一抖的,笔直的朝等在那里的池田恒兴走去,织田诸将怀着各种各样心情紧随其后。我和另一边的丹羽长秀紧走几步靠近了织田信长,以便在关键时刻能拉住他。
一步、两步……双方越来越近;三步、四步……来到了跟前;五步、六步……走过了?
突然,织田信长“咯噔!”一下站住,以至我和丹羽长秀险险撞在他的身上。
反身,一步、两步……双方越来越近;三步、四步……来到了跟前;五步、六步……又走过了?
就这么往返了三次,织田信长终于停在了池田恒兴面前,我们这一大群人也终止了莫名其妙的“竞走”。
“阿市……还好吗?”织田信长并没有看依旧跪着的池田恒兴,而是盯着远处的大门。
“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并正在恢复当中,请主公不必过于担心!”池田恒兴低头看着地面。
“过10天要在京都召开茶会……”织田信长的身体轻微的哆嗦了一下。“你带着阿市一起来吧!”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向大门走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他。
“就这么算了?”有这个疑问的绝不只我一个人。
66、文雅的政治
“好热闹啊!”看着眼前这满坑满谷的“高贵”人士,我似乎出现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觉。残酷的杀戮、卑鄙的背叛、失势者流离失所的心酸,此刻都显得是那么的遥远,不知道的人置身此间绝对不会想到乱世依旧没有结束。
织田信长的茶会如期召开了,此次的规模是以往的历次无法比拟的!近畿的大名豪族、织田家的肱股重臣、朝廷的名门公卿,以及他们的家眷,我粗略的看了一下,出席的客人至少有两千人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名刹大寺的“高僧”们出席,开始和织田家把茶言欢,看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用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真是不错!当然,一向宗并没有人来,石山本愿寺也依旧在遭受围攻。有一个现象非常值得关注,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角色。不知织田信长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不但直辖了石山町和堺町,还积极的开放内陆给外国人,看来向往新奇事物的他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的眼睛逐渐花了起来。从坡顶到坡脚,依次排列着数百个地毯铺成的“摊位”,正中的小桌上摆着一些茶点。这些“摊位”有些已经坐上了人,另外一些则还空着,可……我的位置在哪儿呢?
“是不是……管理太混乱了?”由于是侧室的身份,莺平时不能参加这样的场合,这次由于为了造成一种宏大的气势所以织田信长放松了制度。在她想来这么高档次的集会,又怎么能如此的混乱呢?
“也许……没安排好吧?”说真的这种场面我也是第一次来,以前我参加的规模都是不是很大,织田信长举行的几次大型茶会我都阴错阳差的错过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混乱,仔细观察还是有迹可循的!”一直微笑不语的仙芝忽然说到。
“这又怎么说?”我和莺意外的望着仙芝,印象里她也是第一次出席茶会。
“其实在这种茶会召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也正是各方人员相互接触的时候!”仙芝用目光引领着我们看向那满山遍野的人群。“……如果是在平时,两个人过度的交往极有可能引起其他人的猜忌,尤其是分属两个关系不那么正常团体中的人员。要是原本两人并不认识的情况下,贸然的拜访对方不但失礼,而且可能画蛇添足的招致对方的戒心!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打个招呼熟悉一下,也便于进一步的发展……”
“原来如此,这是个走出去、交朋友的场所啊!”我恍然的点了点头,仔细看去确实发现一些认识的人在与各自感兴趣人的攀谈着,例如:一些佛门中的温和派在接触织田家的重臣。这倒真是一个好想法,许多交易并不一定适合在台面上显示,据说在美国国会山大厅的走廊和休息室里,就常年活跃着一支由律师、下台议员、退役将军之类人组成的“院外集团”,只是……并不常出席这类活动的仙芝,是如何一下子发觉的呢?
“书上都有啊!”发觉我疑惑的目光,仙芝嫣然一笑。“这种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奈良和平安时代皇室与藤原氏就有这种习惯!《源氏物语》和其他一些描述当时事迹的书中都有记载,一些和歌、茶道的书中也有,只不过不是很直接罢了!”
“哦……”听着这番话,我的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看来仙芝真的是很有政治才能!其实同时我也非常清楚,仙芝原本对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实际上是出于对我的担心。对于她我从不曾有什么隐瞒,包括种种让人有力使不出的“烦恼”,这就使她逐渐的不自觉置身于我的位置思考问题,默默的替我分担着忧虑。反观我自己,可实在是太差劲了!看似混得风声水起,实际在政治上还只能算是个“雏”。我暗暗的咬牙,一定要用自己的肩膀撑起这一方天地!
“殿下,您怎么啦?”看我半天不说话,莺在一旁拉了拉我。
“没有什么!”我不想影响她们的兴致,随口转移了话题。“……按照仙芝的意思,说这些人都是在巴结自己有用的人!照这么说来……你家殿下我,岂非是很没用?”
“这又是为什么?”莺忽闪大眼睛惊异的望着我,在她的眼里我一直是无所不能的。
“你看!”我随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可以说近畿的方方面面、牛鬼蛇神都来了,可这么半天都没人过来搭讪我!可见我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这还不是很没用吗?”
“您真是的!”我的话把莺逗得笑了起来,可马上又觉得有些不雅,急忙举起袖子挡住了樱桃小口。
“这不是诸星予州殿下吗?”正说着还真有人在不远处招呼,再看时却是筒井顺庆陪着几个人朝我们走了过来,看来在下多少还是有些价值。
“筒井殿下,恕我眼拙了!”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好,敷衍了一句就想走开。
“果真是殿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本来与我并不算很熟的筒井顺庆,此刻却摆出了一副老朋友的姿态,上前来笑容可掬的拉住了我的手。“最近这几天一直是陪在右大将身边出行,虽然一直在一处反倒是少了详谈的机会,实在是可惜了!”听他的这个语气,反而是好像我们两个以前经常“详谈”似的。
“哪里、哪里……”我看似拍他手臂似的一抬胳膊,不着痕迹的挣脱了他的手。“殿下世出名门原非我这样的新进可比,我倒是一只想要高攀,只是自觉冒昧罢了!”
“予州殿下实在太幽默了!我来替您介绍一下这几位……”说着他就侧身把我展现在了身后的几个人面前。
“唉!”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声,看来他是不准备放过我了。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我也只得挤出一丝笑容迎了上去。
这是三位身穿朝服、头戴立乌的公卿,神情举止也是一副标准的“优雅”做派,只是看来身份只在中档水平。第一个一身白衣眼角上挑,再加上一张敷满白粉的脸,活脱脱一个“吊死鬼”;第二个倒是神态安闲,只是似乎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些,背也已经有些驼了;第三个是个年轻人,可能还不到20岁,神情之间对一切好像都充满了好奇。
“这位是权大纳言山科言继阁下……”筒井顺庆指着“吊死鬼”向我介绍,想不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言继卿记》的作者。“这位是中纳言劝修寺晴丰阁下;而这位是中纳言鹫尾隆康阁下!这三位都是闻名天下的大学者,可谓是满腹的经纶!”
“久仰!”我和对面的三位一齐欠身向对方行礼,表示了一下彼此的敬意。这三位在京都的公卿中并不活跃,但确实肚子里面装着些“墨水”。就算是最年轻的鹫尾隆康,此刻应该也开始动笔写他的游记了。
“原来您就是诸星予州殿下,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可能到底是因为年轻些,鹫尾隆康直接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虽然在下知道这样非常失礼,但还是希望能够有幸到您的领地上去见识一番!虽说山阴之地自古荒僻,但自殿下执掌丹后、但马两国以来,已数开亘古未有之先河。许多由那里回来的人对此都是津津乐道,无不言那里已成当今乱世中一方难得的净土。许多新奇创建即便是南蛮文化,在殿下之手都展示出了奇趣异彩!在下非常渴望能……”
“儒家经典先王礼教才是治世的正道!鹫尾阁下,你有些失言了!”山科言继一扳那张“白脸”,让人猛地一看更像“吊死鬼”了。“圣人传‘子不语怪力乱神’,唯有教化百姓向善、敦行仁义,这才是拨乱反正的唯一方法!余者无论是以暴易暴,还是投机取巧,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妄之事,又怎么能为之长久!予州殿下,您以为如何?”
“山科阁下所说自是经世济国的至理名言……”我看到了鹫尾隆康低下头的暗自撇嘴,想来是十分的不满意这位老夫子的迂腐,其实我自己有何常不是如此。“不过读万卷书毕竟不如行万里路,抱残守缺故步自封总是不好的!您说对吧?”
“朝廷欲想重振天下,对于人才自然是不拘一格多多易善!”这个时候劝修寺晴丰突然说话了,正好挡住山科言继的争辩之词。“对于治国方略有不同看法这很正常,要全都是众口一词反倒是可怕了,因为那只能说明朝廷已经落入了朋党的掌握!对于这些问题大家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只是今天这个场合似乎不太合适。”
“劝修寺阁下说得好!”我由衷的点了点头。不似山科的古板,更不似鹫尾的幼稚,这个劝修寺晴丰倒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看样子筒井顺庆把他们几个介绍给我不是偶然的事,其中应该还隐藏着些别的什么东西。“几位的见识叫在下受益良多,还望能有机会得到诸位的指正!”我轻轻的试探了一句。以前虽然我曾经常驻京都,但一为避嫌、二限于身份,对于朝廷上的人并不认识几个,一切事情都是经静水幽狐和正亲町季秀之手。眼前的这几位,到底属于那一部分的呢?
“予州殿下不必过谦!我曾数次听正亲町阁下言及殿下……”劝修寺晴丰非常随意的说到。
“哦……”我有点摸着门了。
67、无聊的政治
眼前这个劝修寺晴丰肯定和正亲町季秀并不是一个派系,不然有什么话完全可以通过他传达或者介绍,这样不但隐秘而且方便。但想来他们的关系应该也说得过去,当然这并不是说敌对的双方就一定不能接触对方的同盟者,这种事情不但发生过而且相当的普遍。其间的关键是要是那样,此刻他就不该提到正亲町季秀的名字,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希望我通过正亲町季秀的嘴,来了解他们这方面的情况。
“说起来托右大将靖难功绩之福,如今大家总算缓上了一口气!”说到这里,劝修寺晴丰的脸色非常自然的,由欣慰转到了落寞。“……可毕竟时世还很艰难,朝廷也仅仅是勉强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且不说御驾已经很久没有外出巡幸了,就是一场茶会也成了奢望!”
“要打秋风?”我的心里霍然一动。平心而论我并不介意这样的花费,因为根据经验这些饿扁了的家伙其实胃口并不大。可眼前的这笔钱,我却是不敢随便应承。京都朝廷公卿们的工作我动手相当早,而且基本上一直是处于投入的阶段,我非常信奉《教父》里的一句话:要向“某些人”预先表示友谊!但也正因为还没有到索取回报的时候,所以我本人对朝廷的人脉并不是很清楚。这些人到底代表谁,我可不想一不留神站到织田信长的对立面去!要知道足立义昭虽然下台了,可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对于朝廷中的众位阁下,我一直是心存敬仰!只是自觉身份低微,不敢……”我故意留下半句,没有说清楚究竟不敢什么。
“不愧是贤名满天下的诸星予州殿下,竟然是如此地恭谨!”劝修寺晴丰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表情既像是感慨又像是惋惜。“……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殿下礼遇公卿的事迹,您就不要如此过谦了!上次家兄晴右之所以主动请旨前往一色义道处,主要原因就是想拜会一下殿下尊颜,后来的事情……实在是可惜了!即便是现在念及此事,还依旧每每引为憾事!”
“那是晴右殿下的抬爱……”我这时才搞清楚,原来他是太子诚仁亲王的人,虽然我记得后来这位亲王好像并没有当上天皇,但还是有相当影响力的。最主要的是他的立场中庸,和织田信长的关系非常密切。正亲町季秀也算是这一系里的人,只是立场上更接近于这位亲王的某个儿子。“没能见到晴右阁下也是在下的遗憾,如能有机会定当亲自请教!承蒙诸位看得起,只要不嫌丹后荒僻,在下随时扫榻以待!”
“我等敬谢殿下的这番盛情!”劝修寺晴丰满意的连连点头,眼睛眯成了两弯月芽。
“我就是说嘛!”筒井顺庆也在一边兴奋的帮着腔。“以我对诸星殿下的了解,诸位完全不必怀疑他对朝廷的赤诚!”
“筒井殿下谬赞了!”我非常勉强的点了点头,不得不给他当了一回“虎皮”。现在我算看清楚了,他是想借助我在公卿们面前壮他自己的声势。
“诸星殿下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吗?”劝修寺晴丰好像刚刚发觉我身边的仙芝和莺,非常“惊讶”的问到。“我们可实在是失礼了,居然讨扰了这么久!”
我也觉得暂时没有继续谈的必要了,急忙借故告辞向山坡走去。现在知道了有时受关注感觉也不是那么舒服,看着身边的人群,我盼望着没谁再注意到我。
“诸星予州大人,好清闲哪!”怕什么来什么,我又一回头就看见了松永久秀。他身边也有三个人,不过其中一个我认识,那就是他儿子松永久通。
“我这样的晚辈,自然是比不上松永弹正忠殿下的德高望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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