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又要冲向另一个海滩。他们将会把这个海滩称作“血染的奥马哈”。
火力最猛烈的地点处于这个月牙形海滩两侧的悬崖峭壁,这是西至第二十九师的“狗绿”,东至第一师的“狐绿”
部分。德国人在这里集中了最强大的防御力量,以控制从海滩通向维尔维尔和柯莱维尔的两个主要通道。士兵乘小艇一
靠岸,就在沿岸各处遇到了猛烈的炮火,而在“狗绿”和“狐绿”地区登陆的部队则根本没有上岸的机会。配置在悬崖
上的德国火炮几乎直接俯视驶向这部分海滩的强击艇,它们浸满海水,随着海浪起伏,横着向岸边漂摇。这些强击艇既
笨重又迟缓,几乎在水中静止不动,成为极易击中的目标。舰长们手扶舵柄,竭尽全力躲过水雷密布的障碍,使难以操
纵的小艇继续前进,此刻又不得不承受来自悬崖的猛烈炮火的夹击。
一些小艇在令人畏缩的悬崖炮火中实在无法从迷宫般的障碍物中找到道路,只好后退,在沿岸处毫无目的地徘徊,
企望找到一处火力较弱的地点登陆。另一些小艇则固执地驶向指定登陆点,惨遭炮火袭击,士兵们不得不跳入水中,却
因此立即招来机枪的瞄准射击。还有一些登陆艇尚未靠岸就被炮火击中。
爱德华。吉尔林少尉的强击艇载着第二十九师的30名士兵,在距维尔维尔300 码的“狗绿”登陆场,于一阵目眩中
解体。吉尔林和士兵们被炸出小艇,抛进海里。这位19岁的少尉在距小艇沉没处数码远的地方钻出水面,被淹得半死,
也吓得不轻。
其他幸存者也开始钻出水面,他们的武器、头盔和装备都不在了。艇长已经了无踪影,在吉尔林附近,一名士兵背
着一台沉重的无线电收发报机,正在水中挣扎,他尖声叫道:“上帝呀,我要淹死了!”在他沉下去之前,谁也来不及
游到这位报务员身边。对于吉尔林和他的幸存部队来说,这场严峻的考验仅仅是开始。他们在三个小时之后才登上海滩。
那时吉尔林才得知,他是他们连里惟一健在的军官,其他军官或受重伤或已死亡。
在奥马哈海滩沿岸,停止炮轰似乎只是更新的、更加集中的令机枪开火的信号,而最致命的火力仍旧是在“狗绿”
和“狐绿”地区。第二十九师的小艇驶入“狗绿”后,在沙堤前搁浅。炮击暂时停止,士兵们从小艇上下来,踏进三至
五英尺深的海水中。他们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涉过海水,穿过200 码布满障碍物的沙滩,爬过地势渐高的圆卵石海滩,
然后在不知是否能提供隐蔽的防波堤下躲避。但是他们携带的装备过重,无法在深水中跑步前进,又没有掩体,机枪和
轻武器的交叉火力击中了不少士兵。
晕船的士兵早已由于在运输舰和强击艇上的长时间颠簸而精疲力竭,突然又发现自己经常处在没顶的深水中,不得
不为保住性命而挣扎。二等兵戴维。席尔瓦看到,他前面的一些士兵刚刚从艇上下去就被敌军火力扫倒。当轮到他下艇
时,他跳入齐胸深的海水,沉重的装备使他寸步难行,他着了魔似的注视着子弹急促地落在他四周的水面上。几秒钟的
工夫,机枪就在他的背包、衣物和饭盒上打满了枪眼。席尔瓦觉得他仿佛是“飞靶射击”中的飞靶,他还自以为看到了
那个向他开火的德国机枪手,可是他无法还击,他的步枪里塞满了沙子。席尔瓦吃力地趟着水前进,下定决心一定要到
达海滩。他终于走到岸边,冲向防波堤隐蔽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受了两次枪击——一枪打在他的背上,另一枪
打中了他的右腿。
岸边到处是倒下的士兵。有的当场身亡,有的在可怜地呼救,因为涨潮的海水正在慢慢地吞没他们。死者之一是谢
尔曼。巴勒斯上尉,他的朋友查尔斯。考索斯上尉看到他的尸体随着海浪前后漂动着。考索斯不禁想到,巴勒斯是否按
照他的计划在登陆之前给士兵们朗读《丹。麦格鲁的射猎》。当卡罗尔。史密斯上尉从他的尸体旁走过时,禁不住想到
巴勒斯“不必再受他那经常发作的周期性偏头痛的折磨了”。巴勒斯被子弹击中了头部。
在“狗绿”地区,残酷的战斗在打响的头几分钟之内,就使整个一个连的兵力丧失了战斗力。从小艇到滩头的这段
距离是鲜血染成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士兵幸存下来。军官或被打死或受重伤或失踪。活下来的士兵既无武器又深受
惊吓,在悬崖下面躲了一整天。另一个连队在同一地区遭受到更大的伤亡。第二突击营的C 连受命摧毁设在维尔维尔以
西露拜尔赛角的敌人据点。突击队员们乘坐两艘强击艇,随第一攻击波次在“狗绿”地区登陆,大部分士兵伤亡。领头
的小艇在炮火中几乎立即沉没,12名士兵当即死亡。第二艘小艇的斜板刚刚放下,机枪便像喷雾器一样,把子弹密集地
射向下船的突击队员,打死打伤15名士兵。没有伤亡的士兵向悬崖冲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
等兵纳尔逊。诺伊斯背着一个沉重的火箭筒,踉踉跄跄地前进了100 码,不得不跌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
向前跑去。当他冲到悬崖前时,机枪已经打中了他的腿部。诺伊斯躺在崖下,看到那两个开枪的德国兵正从崖上往下看
着他。他用肘部撑起身体,端起冲锋枪向他们射击,把两个人全部打了下来。连长拉尔夫。伊。戈兰森上尉到达崖下时,
他的70人的突击队只剩下了35名队员。天黑时,这35人则减至12人。
对于奥马哈海滩的士兵来说,不幸的事情简直是层出不穷。他们此时发现登陆地点不对,有些人竟离原登陆地点相
差近两英里。第二十九师的船队发现他们和第一师的士兵混在一块了。例如,计划在“淡绿”地区登陆、向莱穆林斯方
向进攻的部队发现,他们竟然置身奥马哈海滩末端的“狐绿”地区中心。几乎所有的登陆艇都或多或少地向东偏离了原
来的指定地点。一艘指挥舰漂离停泊地,一股沿着海岸向东流去的强水流,燃烧的草引起的烟雾遮住了陆上标志等等,
都是造成登陆地点错误的原因。一些连队曾为占领某些目标而受过训,却永远没能接近这些目标。还有一些零散的士兵
发现,他们自己因受德军火力的牵制,而被孤立在无法辨认的地区,而且通常是既无军官又无通信设备。
英国陆军和海军的特种爆破工兵,担负着炸毁海滩障碍物、打通道路的任务,却被分散在过于偏远的地方,而且他
们登陆的时间也比预定计划晚了关键的几分钟。这些颇受挫折的士兵在他们登陆地区马上投入工作,然而他们的战斗却
是不可能取胜的。在随冲击波次登陆的大批部队靠岸之前,他们只有几分钟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只清除了五条半
通道,而不是计划中的16条。爆破工兵们不顾一切地尽快工作,却总是受到妨碍——陆军士兵走到了他们中间,有的人
把他们准备炸毁的障碍物当作隐蔽所,登陆艇被海浪冲上岸,几乎压到他们的身上。第二九九陆战营的中士巴顿。爱。
戴维斯看到一艘强击艇正朝他驶来,艇上载满第一师的士兵,向障碍物直冲过来。爆炸声震天动地,小艇崩溃瓦解。戴
维斯似乎看见所有士兵被同时抛到空中,尸体和尸体的残骸又落在燃烧着的艇身四周。“我看见呈黑点状的士兵企图从
布满汽油的水面中游出来,我们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具无头尸体在空中飞了50码,最后令人作呕地砰的一声落在我
们身边。”戴维斯不明白,怎么可能有人会在爆炸中幸存下来,可是确有两人没有死。他们被人从水中救起,严重烧伤
却依然活着。
然而戴维斯看到的灾难还不算大。他所在的部队——英国特种工兵部队的英勇的战士们,经历了更大的灾难。运载
炸药的登陆艇遭到炮击后,中弹的艇身停在海滩旁燃烧着。工兵们乘坐的小橡皮艇由于装着可塑炸药和雷管,一旦被敌
军火力击中,便在水中炸成两段。德国士兵看到工兵们在障碍物中忙碌,似乎认定他们是特别值得注意的目标。当工兵
们捆炸药的时候,狙击手仔细地瞄准障碍物上的地雷。有时候,他们似乎在等待工兵在障碍物的钢架和四面都安放上炸
药,做好爆破准备。这时德国人便会在工兵们离开障碍物区之前,用迫击炮火引爆障碍物。一天下来,伤亡人数几乎达
到百分之五十。戴维斯中士本人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夜幕降临时,他已经有一条腿受了伤,乘一条医疗船驶回英国。
上午7 时整。第二登陆波次的部队在屠宰场般的奥马哈海滩登陆。士兵们在敌人的密集炮火下涉水上岸。登陆艇加
入了由燃烧着的船体残骸组成的、越来越大的墓地。每一批登陆艇都对涨起的潮水作出血淋淋的贡献,半月形的海滩到
处都是美国士兵的尸体,他们在水中轻轻地互相推搡着。
岸边堆积着漂浮的船只残骸和装备物资,大型设备、供给物资以及成箱的弹药、破碎的无线电报机、野战电话机、
防毒面具、挖掘工具、饭盒、钢盔和救生衣等等,随处可见。沙滩上还散布着大卷的电线和绳子,还有给养箱、扫雷器
和包括摔坏的步枪及火箭发射器在内的大量武器。登陆艇那扭曲变形的残骸歪歪扭扭地倾斜出水面。燃烧着的坦克向空
中吐着黑烟,形成巨大的螺旋形状。开路机在障碍物中翻倒着。在“淡红”地区附近的海滩上,在战争的抛弃物中,士
兵们看到一把吉他。
堆成小岛般的伤兵散布在沙滩上。过路的队伍注意到,那些能够坐起身来的士兵显出一副即使再受伤也不再会感到
任何痛苦的神情。他们十分安静,似乎对周围的所见所闻毫不在意。参谋军士阿尔弗雷德。艾肯伯格是第六特种工兵团
的军医,他至今仍记得“身受重伤的士兵所表现的了不起的教养”。艾肯伯格在踏上海滩的头几分钟里,一下子看到那
么多的伤员,竟不知“从哪里、哪一个人开始抢救”。他在“狗红”地区发现一个年轻的士兵坐在沙滩上,他的一条腿
“从膝部到骨盆全部豁开来,伤口十分整齐,仿佛是一位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划开的”。伤口太深,艾肯伯格能清楚地看
到股动脉的搏动。士兵十分震惊,但是他沉着地告诉艾肯伯格:“我已经服下了全部的磺胺药片,还把所有的磺胺粉撒
入了伤口。这没有关系吧,对不?”19岁的艾肯伯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为士兵注射了一针吗啡,然后才说:“没问
题,你会好的。”然后他把腿部整齐的伤口合拢,接着做了他在当时所想到的惟一能做的事情:小心翼翼地用别针把伤
口缝合住。
第三登陆波次的士兵们又冲上了充满混乱、死亡和毫无秩序的海滩,但是却停滞不前了。几分钟后,第四登陆波次
的士兵也到达了,他们也停滞不前。士兵们肩并肩趴在沙滩上、石头上或者页岩上。他们蹲在障碍物的后面或躲在死者
的尸体堆中。他们原以为敌人的火力已经被压制下去了,可此时却被它牵制得动弹不得,他们原先期待以空军轰炸形成
的弹坑做掩体,此时却因未见到弹坑而不知所措,加之他们登陆地点不正确以及周围的破坏和伤亡引起的震动,士兵们
在海滩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仿佛陷入一种奇怪的瘫痪状态。这一切都令人糊涂,有些士兵还以为D 日的反攻失败了。
第七四一坦克营的技术军士威廉。麦克林托克遇见一名坐在海边的士兵,他似乎根本没注意落在周围的机枪子弹,一个
人坐在那里“朝水里扔着石子,心碎地轻声哭泣着”。
这样的惊慌不会持续很久。有些士兵已经意识到滞留在海滩上必死无疑,早已站起来前进了。
在10英里以外的犹他海滩上,第四师的官兵们蜂拥上岸,迅速向前推进。第三登陆波次的登陆艇已经靠岸,可是仍
未遇到任何狙击。有几发炮弹落在海滩上,随后还有零星的机枪和步枪的火力,但是却丝毫没有紧张而激动的第四师士
兵所预料的激烈战斗。许多士兵觉得登陆行动仿佛像平日的演习。随第二登陆波次登陆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一等兵唐纳德。
纳。琼斯认为,登陆就像是“又一次反攻训练”。其他士兵认为,登陆是一个平淡而荒谬的结尾,比在英国斯拉普特沙
地长达数月的训练要更艰苦些。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等兵雷。曼觉得有点儿“失望”,因为“结果登陆根本不是一次重
要行动”。就连海滩上的障碍物也不像士兵预先担忧的那样糟糕,只有几个混凝土浇灌的锥体和三角架以及环形铁门似
的构架杂乱地列在海滩。个别处放置了地雷,但都暴露无遗,士兵们很容易接近。爆破人员已经开始工作,他们已经在
防御工事中打通了一条50码的通道,防波堤也被打开了缺口,一小时之内,他们就将排除海滩上所有的障碍物。
进攻日(二)中
海滩上排列着长达一英里的水陆两用坦克,帆布防护罩柔软地耷拉着:它们是这次登陆如此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些水陆两用坦克随第一登陆波次上岸,对冲上海滩的部队予以声势浩大的支援。这些坦克和进攻前的飞机轰炸,仿佛
摧毁了敌军坚守在海滩上的据点,使他们丧失了战斗力。
尽管如此,进攻并非没有伤亡与痛苦。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等兵鲁道夫。莫泽戈一上岸就看到了一名士兵死去。一
辆坦克从正面中弹,莫泽戈看到,“一名坦克手的尸体一半在舱盖外面,一半在舱盖里面”。第一特种工兵旅的赫伯特。
泰勒少尉看到一名士兵“被仅仅20码外的炮火炸飞了脑袋”,惊得目瞪口呆。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等兵爱德华。伍尔夫
路过一名死去的美国士兵身旁,“他背靠着一根柱子坐在沙滩上,仿佛睡着了”,他那既自然又安详的样子,使伍尔夫
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摇醒他”。
在海滩上,一位将军迈着沉重的步履来回地踱着步,并时不时地按摩一下患关节炎的肩膀,他就是西奥多。罗斯福
准将。这位57岁的将军是随第一登陆波次登陆的惟一将军,这项任务是经他本人坚持才争取到的。他的第一次请求遭到
拒绝,罗斯福当即递交了第二份申请。在他给第四师师长雷蒙德。奥。巴顿少将的书面申请中,罗斯福的理由是:“士
兵们若是知道我和他们在一起,就会军心稳定。”巴顿勉强同意了,但是这个决定却使他心绪不宁。他回忆说:“当我
和特德在英国告别时,我从未期望能够再活着见到他。”意志坚定的罗斯福却浑身充满了活力,第八步兵师的中士哈里。
布朗看见他“一只手握着手杖,另一只手拿着地图,四处走动着,就好像他是在视察一块房地产”。迫击炮弹不时地射
来,向空中掀起雨点般的沙土,罗斯福似乎对此很恼火,他不耐烦地抖落身上的沙土。
第三冲击波次的船只靠岸后,士兵们开始涉水登陆。突然,德军的88处炮火呼啸着射向正着陆地进攻的部队。十来
个士兵中弹倒下。几秒钟之后,一个士兵孤零零地出现在炮火形成的烟雾之中。他脸呈黑色,头盔和装备都不见了。他
双眼直盯盯地看着前方,一副受惊的神色,一步步向海滩走去。罗斯福一面大声呼唤医务人员,一面向士兵跑去。他用
胳膊搂住士兵,轻轻地说:“孩子,我想我们会把你送回船上去的。”
截止到此时,只有罗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