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四)下
第一○一师有整整一组的伞兵——大约15到18名战士——就是这样溺水而死的。在第二架飞机里,路易斯。默兰诺
下士掉到一片沙滩上,正好对着一块写有“注意地雷!”的牌子。他是他那组跳伞人员中第二个跳出机舱的人。远处黑
暗中,默兰诺听见有轻轻的浪花拍击的声音。他着陆的沙丘在犹他海滩上面几码远的地方,周围都是隆美尔的抗登陆防
御工事。他正躺在地上想喘口气,忽然听见远处尖厉的呼喊声。默兰诺后来才知道,喊声来自英吉利海峡,跟他同一架
飞机的在他后面跳伞的11个人正在溺水呼救。
默兰诺不顾地雷,迅速离开沙滩。他爬过带刺的铁丝网,冲向一个树篱。那儿已经有个人了。默兰诺没有停步,他
冲过一条道路,开始往一堵石墙上爬。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迅速转过身子。一架火焰喷射器正在扫射他刚才经过
的树篱,火光中是一个伞兵的身影。默兰诺大惊失色,匍匐在墙根下。墙的另一头传来德国兵的喊叫声和嗖嗖的机枪子
弹声。默兰诺困在一个严密防守的地区,四面八方都是德国兵。他准备为生命而战,但他先得做一件事。
他是信号小队的士兵。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两英寸宽四英寸长的记有三天内的密码和口令的通讯日志,小心翼翼地
把日志撕碎,一页一页地吞了下去。登陆区的另一端,士兵们在黑糊糊的沼泽里拼命挣扎。梅尔德里特和杜夫河里落
满了各种颜色的降落伞,沼泽中和河水里,伞兵装备包上的小灯像鬼火似的闪烁着。人们从天而降,摔到水下面,差一
点就互相砸成一堆。有些人再也没有浮上水面,有些人浮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奋力切割还会把他们拖下水的降
落伞和装备袋。同50英里外英军第六空降师的约翰。格威内特教士一样,第一○一师的教士弗朗西斯。桑普森上尉也
在荒野里着陆。水没过他的头顶。武器装备拽得他往下沉,而降落伞由于一阵强风还张开着收不拢。他奋力挣扎,割掉
了挂在身上的装备,包括做弥撒用的小盒子。他的降落伞拽着他像面大帆,被刮了近100 码才到达一片浅水区。他精疲
力竭,在水里躺了快20分钟。最后,桑普森神父不顾越来越近的机关枪和迫击炮的呼啸声,又回到刚才落水的地方,开
始潜水去寻找那弥撒盒。他顽强得很,潜水五次才把弥撒盒找了回来。很久以后,桑普森神父在回忆当时情景的时候
忽然意识到,他在水里拼命挣扎时念的忏悔文,实际上是饭前的感恩祷告词。在英吉利海峡和水淹区之间的无数的小
田地和牧场上,美国士兵在黑夜中聚集会合。呼唤他们的不是猎号而是蟋蟀玩具发出的声音。他们的生命依赖这些只值
几分钱的铁皮做的儿童玩具。一声蟋蟀叫声应有两声作答,加上——仅限第八十二师的人员——一声口令。蟋蟀叫两下
应有一声的回答。人们根据这种信号从隐身的树丛、沟渠和房屋墙角处走出来互相打招呼。马克斯韦尔。迪。泰勒少将
和一个光脑袋的、身分不明的人在树篱下相会,彼此热情拥抱。有些伞兵马上找到了自己的队伍,有些人在夜色中先看
到的是陌生的面孔,然后是缝在肩章上的、熟悉而亲切的美国小国旗。尽管情况一团糟,士兵们还是迅速振作起来。
第八十二师久经战斗考验的伞兵们参加过西西里和萨莱诺的空降作战,对困难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第一○一师是第一次
空降作战,他们决心很大,不肯被声望更高的英国盟军比下去。这些人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丝毫不敢有所耽误。运气
好的人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立即集合起来向目标进发。迷路的人跟来自不同的团、营、连的士兵组成了战斗小组。第
八十二师的伞兵发现他们的指挥员是第一○一师的军官,也有一○一师的士兵由第八十二师的军官来领导。两个师的战
士们并肩作战,往往是为了他们从未听说过的目标而战斗。千百个伞兵发现他们落进四周用高高的树篱围起来的小片
田地里。田地形成一个沉默的小世界,与世隔绝,叫人害怕。每个黑暗的角落、每一种声响、每一根断裂的树枝都
成了敌人。二等兵达契。舒尔茨掉进了这么一个黑暗的世界,找不到出路。他决定使用他的蟋蟀。他刚按一下就得
到了意想不到的回音:一排机关枪子弹。他连忙扑倒,把他的米式步枪瞄准机枪的方向并扣动扳机。可是,没有动静。
原来他忘了装子弹。机枪又响了起来。达契赶快奔向最近的树篱下隐蔽起来。
他又一次小心地巡视这个田地。他听见一根枝桠断裂的声音。达契心惊肉跳,但马上镇静下来,因为他的连长杰克。
托勒戴从树篱下走了出来。“是你吗,达契?”托勒戴轻声问道。
舒尔茨赶快走过去。他们走出田地同一小群托勒戴已经集合起来的士兵会合。他们中间有第一○一师的人也有第八
十二师的三个团的人。跳伞以来,舒尔茨第一次感到轻松了,因为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托勒戴顺着树篱向前
移动,其余的人在他身后成扇形散开。过了一阵子,他们先是听见,后来又看见有一队人向他们走来。托勒戴按了一下
蟋蟀,觉得听见了一声回答。“当两队人接近的时候,”托勒戴说,“从他们钢盔的形状来看,很明显,他们是德国兵。”
接着出现了战争中绝无仅有的古怪的场面。双方静悄悄地交叉而过,大家都吓得魂不附体,大家都没有开枪。他们之间
的距离逐渐拉开,黑暗吞没了人影,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这天夜里,伞兵和德国兵在诺曼底到处不期而遇。他们能否
保存性命取决于他们是否保持镇静,也往往取决于谁先扳动枪机的那一刹那。离圣梅尔… 艾格里斯三英里的地方,第八
十二师的约翰。华莱斯中尉差一点绊倒在蹲在机关枪前面的德国兵身上。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内,两人彼此瞪眼看着对
方。然后,德国人动手了,他对着华莱斯近距离平射。子弹打在中尉胸前挂着的步枪枪栓上反弹出来,擦破了他的手。
两人都扭头便逃。
一个人,第一○一师的劳伦斯。莱杰尔是靠说话摆脱困境的。莱杰尔在圣梅尔… 艾格里斯和犹他海滩之间的一块田
里聚集了一小队士兵,正带着他们向集合地点前进。忽然,有人用德语盘问莱杰尔。他不懂德语,但他的法语不错。由
于其他的人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被发现,莱杰尔就在黑暗的田地里假装是个年轻的农民。他用法语飞快地解释他
去看女朋友了,正要回家。他对宵禁以后还外出一事表示道歉。他一边说,一边忙着把手榴弹上为防备无意碰到撞针而
贴在上面的橡皮胶撕了下来。他说着话拔掉撞针,把手榴弹扔了出去。手榴弹着地爆炸了。他发现他杀死了三个德国兵。
莱杰尔回忆说,“我回过头来寻找我那队英勇的战士。我发现他们早就向四面八方逃散了。”很多场面还很滑稽可笑。
第八十二师的一位营级外科大夫莱尔。普特曼上尉发现,他孤身一人掉在离圣梅尔… 艾格里斯一英里的一个果园里。他
收拾好所有的医疗器械,开始寻找出路。在一个树篱附近他看见有个人影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普特曼紧张地停住脚步,
俯身向前大声耳语第八十二师的口令“闪电”。普特曼屏住气息,着急地等待回话“雷电”。但他大吃一惊,那个人喊
了一声“耶稣基督!”便扭头“像个疯子似的逃跑了”。医生气得都忘了害怕。半英里外,他的朋友,第八十二师的教
士乔治。伍德也单身一人,正在拼命地按蟋蟀。没人响应他。忽然,他吓了一大跳,因为就在他身后有个声音说:“看
在上帝的份上,神父,别按那鬼玩意儿发怪声了。”伍德教士挨了骂,乖乖地跟着那个伞兵走出田地。那天下午,医
生和教士将在圣梅尔… 艾格里斯的安吉拉。利弗拉尔特夫人就教的学校里,进行他们自己的战斗——一场军装不起作用
的战斗,他们将看护敌我双方的受伤的和垂死的士兵。虽然还得再过一个小时才能把全体伞兵空投完毕,但是,凌
晨2 点左右,一批批先着陆的、坚定的战士已经接近或包围了目标。有个小组已经向目标——犹他海滩上方富卡维尔村
的敌人据点、地下掩蔽体和机枪及反坦克炮阵地发起了袭击。这个战略要点极其重要,因为从这里能控制犹他海滩地区
后面的主要交通要道上的一切活动,敌军坦克要想到达滩头阵地,必须使用这条道路。攻占富卡维尔需要一个连的兵力,
但只有克利夫兰。菲茨杰拉德领导的11个人到达目的地。菲茨杰拉德和他的小组成员决心极大,他们不再等待便向敌军
阵地发起进攻。
他们是D 日空降突击中第一○一师进行的第一场有记载的战斗。菲茨杰拉德和他的战士们一直逼近到敌人的指挥所。
战斗很激烈,也很短促。德军哨兵一枪打中了菲茨杰拉德的肺部,但他在倒下去的时候也杀死了那个德国兵。最后,寡
不敌众的美国人只好撤退到村边,等候天亮和增援部队的到来。他们不知道,40分钟以前,有九个伞兵已经到达富卡维
尔。他们掉进了要塞。现在,这九个人在抓获他们的德国兵的监视下,坐在地下掩蔽体里,听一个德国兵吹口琴,对外
面的战斗毫无了解。
对每个人来说,尤其是对将领们来说,这段时间是昏天黑地、不可理喻的。他们没有参谋,没有通讯联络,甚至没
有部下可以指挥。马克斯韦尔。迪。泰勒少将发现他身边有好几个军官,但只有两三个战士。他对他们说:“从来没见
过这么多的军官指挥这么少的战士。” 马修。B。李奇微少将一个人拿着手枪呆在一块田地里,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他后来回忆说:“虽然没看见朋友,至少也没发现敌人。”他的副手、全面负责第八十二师空降突击的“会跳的吉姆”、
詹姆斯。马。加文准将在好几英里外的梅尔德里特河的沼泽地里。加文和一群伞兵正千方百计地从沼泽里打捞装备器
材。其中有加文急需的无线电、反坦克火箭炮、迫击炮和弹药。他知道,天亮时刻,他的部下要攻占并坚守的着陆场的
脚跟部分,将遭受猛烈的进攻。他同伞兵们站在齐膝深的冷水里,心中涌起一个又一个的忧虑。他不知道他掉到了什么
地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找到了他这个小队并且就躺在沼泽地边的伤兵。
大约一小时以前,加文看到远处水边有红色和绿色的灯光,便派助手雨果。奥尔森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他希望那
是第八十二师中两个营的集合光标。奥尔森一去不返,加文开始着急起来。他的一个军官约翰。迪瓦因光着身子在河中
心潜水摸器材。加文回忆说:“他每次浮出水面时就像一座白色的雕像。我就忍不住想,要是德国人发现了,他就完蛋
了!”突然,一个人影从沼泽地挣扎着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泥泞满身。原来是奥尔森回来了。他报告说,就在加
文和战士们呆的地方的正对面,有条铁路沿着加高的路基穿过沼泽。这是当天夜里的第一个好消息。加文知道这一带只
有一条铁路——经过梅尔德里特河谷的瑟堡—卡朗坦铁路。将军放心了,他终于知道身在何处了。在圣梅尔… 艾格里
斯郊外的苹果园里,第八十二师的李杰明。范德伏尔特中校在跳伞时扭伤了脚踝。他的任务是占领并坚守通向小镇——
犹他海滩登陆行动的桥头堡侧翼——的北部要道。他身负伤痛却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他决心不顾一切地坚持参加战斗。
坏运气使范德伏尔特变得很顽强。他对待工作一直很严肃认真,甚至有些过分顶真。他跟很多军官不一样,他没有一
个人人爱叫的绰号,他也不像其他军官那样培养跟下级的亲密无间的关系。然而,诺曼底改变了这一切,给他带来很大
的变化。用马修。B。李奇微将军的话来说,诺曼底使他成为“我所知道的最勇敢的、最顽强的军事指挥员中的一个”。
范德伏尔特忍着脚踝的伤痛同战士们并肩作战40天。他最需要的正是战士们的赞赏。范德伏尔特的营外科医生普特曼
上尉,还在为在树篱中遇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伞兵而恼火。这时候,他在果园里跟中校和一些伞兵相遇。普特曼至今仍
对他第一次见到的范德伏尔特记忆犹新:“他披了件雨衣坐着,借着手电的光亮研究地图。他认出我来了,把我叫过去,
轻声地要我看看他的脚脖子,叫我尽量不要大惊小怪。他的脚踝显然骨折了。他坚持要重新穿上跳伞时穿的靴子,我们
把带子系得很紧。”接着,范德伏尔特拿起步枪,把它当拐棍支撑着向前迈了一步。他环视身边的战士,说了一句,
“好了,我们走吧。”便开始穿过田地向前走。跟东边的英国伞兵一样,不管他们是高兴还是伤心,害怕还是痛苦,
美国伞兵们开始了他们来诺曼底所要从事的工作。这就是D 日的开始。D 日最初的登陆人——大约18000 名美国兵、
英国兵和加拿大兵,来到了诺曼底战场的两翼。他们之间是五个登陆海滩,地平线外,由5000艘舰船组成的强大的登陆
舰队正在浩浩荡荡地向海滩驶来。第一艘舰只——海军U 字编队指挥官迪。皮。穆恩海军少将乘坐的美国“贝菲尔德号”
——离犹他海滩只有12英里,正准备抛锚。宏伟的登陆计划渐渐地开始付诸实施。但德军还蒙在鼓里。原因是多方面
的。天气不好、侦察不力(此前几周内,德军只派了少数几架飞机到港口锚地侦察,但飞机都被打了下来)、他们坚持
认为盟军一定是在加来登陆的错误判断、指挥混乱和重叠以及对已破译的地下组织的密码信息不够重视等等都起一定的
作用。那天晚上,连雷达站都没发挥作用。有些雷达站被炸毁了,没有被炸坏的又受到干扰(盟军飞机沿着海岸扔下一
捆捆“窗户”,即能使雷达屏幕产生雪花的锡箔条),只有一个雷达站作了报告。但它说:“英吉利海峡航行正常。”
第一批伞兵着陆后过了两个多小时,诺曼底的德军指挥官才开始认识到要出大事了。第一批零零碎碎的报告开始送上
来了,德国人像一个麻醉后逐渐恢复神志的病人,终于逐渐清醒了。
夜晚(五)
埃里奇。马克斯将军站在长桌前研究打开的地图。参谋们站在他的身边。从生日晚会结束以来,参谋们一直在向这
位第八十二军司令员报告在雷恩举行的图上军事演习。隔一阵子,将军就要他们再拿一张地图。情报军官弗雷德里希。
海恩觉得,马克斯把模拟演习看成是真刀真枪的一场战役,而不是对诺曼底盟军的登陆入侵活动作理论上的探讨。他
们正在热烈讨论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谈话中断了,马克斯拿起话筒。海恩回忆道:“将军听电话时,身子仿佛僵硬起
来。”马克斯对参谋长做个手势,示意叫他拿起分线话筒。打电话的人是守卫冈城海岸的第七一六师师长威廉。里彻特
少将。“在奥恩河以东有伞兵降落,”里彻特向马克斯报告,“着陆区似乎是在布莱维尔和朗维尔周围……沿着巴文森
林的北部边沿……”这是德军高层次司令部收到的有关盟军突击的第一个正式报告。海恩说:“我们像遭到电击一样,
大为震惊。”这时候是凌晨2 点11分(英国夏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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