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要乖乖听小婶婶的话,娘待会再给你拿糕点吃!”
等韶儿点了头,她才带着婢女回了自己房间。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屈羽和一个小丫头正陪着韶儿玩捉小鸡的游戏。小丫头大概七八岁,躲在瘦弱的屈羽身后倒也勉强能遮住。小韶儿则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迈着肉肉的小短腿绕着小婶婶转圈圈。
小家伙刚刚两岁多,屈羽担心他跑得太快会摔着,于是半弯着腰虚扶着他,陪他转圈圈。小丫头则不时露出半个脸,“韶儿小少爷,我在这里哟~!”
张家嫂子没有惊动玩耍的几个人,带着婢女悄悄穿过拱门绕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她没有看到身后,屈羽抬起头略有深意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连衣服都换了啊!屈羽勾勾嘴角,然后又低下头陪着肉嘟嘟的小韶儿玩转圈圈的游戏了。
再说张家嫂子,来到老夫人房门前,没有急着敲门而是整理了一下鬓角、衣衫,转头看看心腹婢女,等她点了头才轻轻叩门。
第4章 妯娌()
“是老大媳妇吗?门儿没关,进来吧!”大嫂听到声音后推门进去。
老夫人连同使唤的嬷嬷丫头一同住了一个小院子,老夫人自己住了正房三间,正厅摆了一张圆桌和几个圆凳,用来待客。东侧是卧室,西侧是一个小佛堂,里面还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书桌上摆的都是笔墨纸砚,书架上则都是一些佛家经卷。
“奶奶!”大嫂行了个福礼,然后不等老夫人应声就起身去把窗户打开,“奶奶又在抄经卷了?屋里光暗,奶奶抄一会就歇歇吧!”
“哎!”听了大嫂子的话,老夫人果然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十几斤的银枪老婆子我也能舞的虎虎生风,一枪将那些外族蛮子刺个对穿,如今这几两重的毛笔却握不住了!”
“奶奶!佛祖可是在看着呢,怎么能说杀孽这么重的话呢!”大嫂扶着老夫人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她自己则坐在老夫人原来的椅子上,拿起老夫人放下的笔继续抄老夫人未抄完的佛经。
“果然是出自书香门第啊,还是老大媳妇你的字清秀好看……”老夫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是我孙儿无福啊!”
大嫂的笔顿了一下,没有接腔,继续又抄了下去。
老夫人也不在意,继续说,“老二媳妇看模样倒是俊俏,就是身子骨看起来不甚康健,不知道性子怎么样。”
“是个好性子的!”大嫂刚好抄完一张,将抄好的佛经放在一旁晾干,继续说,“性子沉静,心细,也有耐心,对韶儿也好,韶儿那么闹的性子,她能陪着玩一头晌不烦。”
老夫人边听边点头,等大嫂的话音落了,她还在不住地点头,旁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嫂刚想出声唤她,老夫人自己回了神,却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没头没脑地对大嫂身后站着的婢女说:“德福家的说要做蜜枣糕,你去看看怎么这半天了还不回来!”
婢女应声离开。老夫人起身抽走了大嫂手中的笔,拉着她的手走到正厅的圆桌边坐下。“老大媳妇,你进门的时候,老大的爹娘就没了,咱俩虽占个祖孙的名分,却更像是娘俩。现在没外人,咱娘俩说说贴心话儿。”
“奶奶要说什么?”大嫂柔顺地问。
“说什么啊……”老夫人握住老大媳妇的手,眼睛却看向她身边的虚空,“就说,我前儿听了德胜家的婆娘来说她娘家村儿里的一件奇事儿吧。我听说她们村儿,有一个妇人,过门没几年,男人就得急症去了,留下一双儿女,家里只有十亩地,半文钱也没有,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后来等她男人孝期过了,她又找了个上门女婿。德胜家的说她们村儿里管这叫‘招郎养子’。”
“奶奶!”大嫂越听越心惊,奶奶这是知道了什么!
“你这丫头,好端端地说话怎地出了这一手汗!”老夫人像是没有察觉老大媳妇的异样,用自己的帕子仔细地为她擦干。“赶明儿让德福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最近家里事儿多,老婆子年纪大了帮不上你什么,家里家外都你自己撑着,你可不能亏了自己。小二媳妇既然进了门,就算是跟花公鸡拜堂也算是咱们老张家的人,那些事儿你也教教她,让她帮你分担些。”
“是……”大嫂讷讷地应了,心下慌成一团。
“哎!”老夫人拍拍大嫂的手,“要说老张家这些男人上对得起吾皇万岁,下对得起黎民百姓,独独对不起咱们这些当老张家媳妇的女人啊!老婆子我守了这几十年,好容易拉拔大了儿子,转眼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再说我那短命的儿媳妇,更是被我儿连累啊!还有丫头你……”老夫人没说下去,顿了顿才说,“我老了,你还年轻,能对自己个儿好点就别亏了!到底也是我们老张家对不起你范家,也对不起你啊!”
张家嫂子红了眼眶摇摇头。当年的事儿,事实上该是张家也是帮了范家、帮了皇后。张家大郎样貌俊朗、文才武艺样样出挑,自己能嫁给他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间的姑娘,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能嫁给这样的夫婿绝对是天大的福分。
老夫人看着老大媳妇红了眼眶也没有安慰,只是拉着她的手叹息。一时间两人无话,直到德福媳妇端着蜜枣糕回来。“行啦,别哭了,出去让人看着,还以为我老婆子苛待孙媳妇呢,哝,这些蜜枣糕拿着回去给韶儿,你和小二媳妇妯娌俩也吃些。”
屈羽此时正在喂玩累的小韶儿吃鸡蛋羹,回头又看到大嫂红了眼眶,不禁有些莫名。被抓走的那人应该是自己的夫婿、眼前人的小叔子吧?怎么自己这个当人媳妇的还没哭,当人嫂子的却一天哭好几回?
据说这家老大两多之前就死了,小韶儿还是遗腹子呢。一个年轻的小寡妇,一个年轻力壮未娶亲的小叔子……呸呸呸!屈羽立刻在心里唾弃自己,果然在那个腌臜地方待得久了,连带地看人也龌龊起来了!
“蛋羹没吃了(liao)就别让韶儿吃了(le),奶奶让人做了蜜枣糕,给韶儿吃一块就行,吃多了待会儿晌午饭他就吃不下了。”大嫂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说话。“奶奶让你也吃些。”
“是!”屈羽将手里的蛋羹赏给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自己擦小心翼翼地干净手,拿起一块糕点。没错,就是小心翼翼地。在那种地方呆久了,再爷们儿的男人也会变得娘气,不过他现在正在扮女人,这点倒不是问题。可是,这些娘气的举动多少会带着风尘味,他现在是大户人家的孙媳妇,太过轻佻会被人看轻,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就算他不稀罕当然媳妇,在没有办法在外面好好生活下去之前,再多的小心翼翼都不为过。
“奶奶刚刚叫我过去,说你现在已经是我张家人了,家里的事儿你也该学着管管。”大嫂子状似不经意地说。
第5章 圣旨()
屈羽吃糕点的动作一顿,轻轻把糕点又放了回去,“家里的事儿有嫂子管就好,我拙手笨脚的,别再给嫂子多添了乱子。”
张家嫂子摆摆手,“没有多难的,大多都有旧例能循,你就多问问那些当值老人儿就行。”
“还是不了,我,我不行的!”屈羽做出慌乱的样子,连连摆手拒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家人在试探他。也不知道秦家的人如何对这家人说的,这样的大户人家竟然没有察觉他的身世有异,竟然就这么把他娶进门!或者说张家人起初没有察觉,如今察觉了,所以才用管家这事儿来试探他?
屈羽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于是更加诚恳地拒绝参与到管家这事中去。
“你推脱也没用的,这事儿是奶奶发的话,你再推脱就找奶奶说去!”大嫂根本不理屈羽的推脱之词,“这些你迟早都要学的,难道等叔叔回来,你们一个小院子单过了,也要我这当嫂子的帮你打理院子不成?”
大嫂这些话让屈羽再也推脱不得,只能低下头思索对策。在张大嫂眼里则是新媳妇想到女婿害羞了。
屈羽见实在推脱不得,只得喏喏地应了,以后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嫂子,不要嫌弃我蠢笨才好。”
大嫂见屈羽应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就专心喂自己儿子吃糕点了。
第二日,老夫人派了管家德福去县衙问情况,屈羽妯娌俩倒是没再出门,嫁了人的媳妇这样抛头露面终究不太好。县太爷苦着脸跟德福管家表示一定尽快将二少爷寻回来。
德福一离开,县太爷就哭丧着脸去寻属下晦气了,谁让他的地界来了这么一尊大佛,下面人竟然一个都没告诉他!若不是湘蓉君主亮出身份铭牌……哼!找麻烦不解释!
被留在家里的妯娌二人没有其他的事儿,大嫂就拉着屈羽进了书房,既然定下来要屈羽学管家那就早些开始的好。于是,屈羽嫁进张家的两日就开始学习看账管家的日子。
“明日你要三朝回门,我准备了些礼品,这是单子,你看一下,觉得那里不好我再改。”大嫂一上来就递给屈羽一张红纸,上面列的正是屈羽回门要带的礼品。她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试探屈羽,张家如今的境况,如果这个新媳妇是个过于顾娘家的人,那么今后让他经手的银钱数量就要控制了。
屈羽接过红纸却没有看,“我娘家已经没人了,出门的秦家也不是真的娘家,而且相公如今这样境况,所以明日我便不回门了。”
大嫂没料到屈羽会这么说,愣了一会才说,“这三朝回门是规矩,就算叔叔不在,你也不能失了礼数,秦家终是你出门的地方,回去看看是少不了的,如果你不愿意多留,我让德胜跟着,稍坐就回来。”
屈羽觉得张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做事不合规矩会失了脸面。于是也不再坚持不去,只道:“如此便不要带值钱的金银之物了,该有的糕点带些就行了。”
大嫂看出屈羽似乎对秦家没好感,心下有些奇怪。那秦家的婆娘说屈羽是她的远方侄女,父亲是落地秀才,父母双亡之后来投奔她。若是关系不好,这个弟媳妇怎会千里迢迢地来投奔秦家?不过想想那秦家的婆娘知道自家叔叔的情况,却把侄女嫁过来,图的不过是张家的嫁妆,这姑娘多半是不乐意的。
想到这儿,大嫂有些不高兴又有些庆幸。不高兴是因为这姑娘竟然不乐意嫁给自家叔叔,自家叔叔除了脑袋不灵光,哪里配不上她!庆幸的又是,这姑娘没爹没娘,没了依靠,投奔的亲戚又交恶,不留在张家也没了别的出路。
不知道是不是认了命,这两日交往,大嫂发现她对留在张家并不抵触,似是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大嫂虽然疑心这是她为了迷惑众人,伺机逃跑的举动,可也只是决定以后暗暗留意。毕竟若是这姑娘真心跟自家叔叔过日子,自己多舌会影响日后相处。
话又说回来,这姑娘长得俊俏,年岁又小,若是叔叔跟文哥一样回不来,一辈子困在这宅子里还真是苦了她。
“嫂子?”屈羽见大嫂看着他发愣,小心地唤了她一声。大嫂恍然回神,连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一边,开始认真教导起屈羽如何管账。
次日,屈羽带着外德胜回了秦家,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当日便同前一日一般,妯娌二日继续学习管家。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张家隔三差五就派人去府衙询问张武的情况。除了几日前得了武少爷没有北上抗击羌部,而是被编入抗倭大军,不知在谁的麾下便再也没有有用的消息,每次都是还在查探。
原本老夫人和大嫂以为张武会北上,路途遥远,只要半路上追上人,依自家的境况,说明白之后放人回来并不麻烦,所以二人并没有多么担心,这也是为什么大嫂还有闲心教屈羽看账管家。如今事情并不如二人的预料,大嫂坐不住了,一旦开战,依着自家叔叔的性子必定傻乎乎地往前冲,那时定然凶多吉少。所以,大嫂几次劝说奶奶联络张家旧部帮忙查探。
“哎,树倒猢狲散,从老大去了,咱们张家还剩了什么?如今的张家也就唬弄唬弄知县这等小官了,真掌握大权的叫我一声老夫人已经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了……”老夫人精神有些蔫儿,想起当年自己丈夫还在的时候,驰骋疆场,那些莽夫谁不心悦诚服?“罢了,如今为了小二,我豁出这张老脸去了!”
老夫人让老大媳妇备下厚礼,然后亲自书信一封让管家派心腹之人送到抗倭大军的统帅之处。一家人开始了紧张等待,连韶儿都发觉了家中的气氛不对,益发乖顺起来。
可是,十多日的等待,等来的不是亲人的安然回归,而是一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旨的钦差是大嫂的父亲,吏部侍郎大人。圣旨的内容一开始大肆封赏,封了老夫人为镇国夫人,享超品衔;追封了张文一品护国公,由其子张景韶原爵承袭,其妻范氏加封湘蓉公主,领一品衔;连刚刚入门的屈羽都没被拉下,封了个一品诰命夫人。
第6章 帝宠()
圣旨的最后一句话表明了皇帝如此厚爱张家的原因,“……擢张家次郎武,一品带刀护卫,北去阳关城,护卫二皇子!钦此!”范大人读完了圣旨,领旨的人却没了动静,他只得小声提醒,“老夫人?谢恩……”
老夫人回过神,“臣妾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从报信的人上门让她们准备接旨开始,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果然应了!她唯一还剩的小孙子也要被送上疆场了!
“父亲!皇上怎能……”大嫂扶着老夫人站起来就迫不及待地质问自家父亲,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喝止住了,“老大媳妇!”
此时范大人脸上满是尴尬,嫁出去的女儿向着婆家也就罢了,竟然当着这么多的人给他没脸,再加上这次被皇帝派来做这打脸的差事,他就是脸皮再厚也难以不尴尬。
“小二媳妇,把准备好的香包分给范大人的随从,再安排地方给大家休整。”老夫人对站在身后的小孙媳妇吩咐,然后又对大孙媳妇说:“老大媳妇,你请范大人后宅客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老夫人,卑职公务在身,还是请二少爷早些出来,尽快上路吧!”随范大人同来宣旨的还有一队铁甲卫,听了老夫人的话,上前一步言语有些不客气。他们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被派到边关护卫一个皇子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再接一个傻子,侍卫的头领心里不忿。
“铁甲!不得无礼!”不等张家的人回话,范大人先开口呵斥了侍卫,他知道若是皇命如此,张家定然不会违抗的。圣旨同圣驾,范大人也只是以为老夫人怕憨傻的二小子冲撞圣驾,所以让他回避了,也怪他没让报信的人说清楚,如今倒显得张家故意违抗圣旨了。
“大人啊!”老夫人看着门口摆着的香案。
“老夫人折煞晚辈了,老夫人还叫晚辈兴仁就好!”范大人连忙对着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老夫人无力地摆摆手,“老身我就只有俩孙子啊,如今还上哪儿去再找一个啊!”说完,老夫人就一手拄着御赐的金龙杖一手牵着小重孙步履蹒跚地往后宅走,“小韶儿啊,太奶奶就剩你啦,老张家就剩你啦,就剩你啦……”
小韶儿人虽小,可是敏感地察觉了一向疼爱他的太奶奶的心伤,肉嘟嘟的小手似模似样地扶着老夫人,“太奶奶,小勺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