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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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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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太容易。”舒隽慢悠悠说着,从锅里挑出一个最大的螃蟹递给伊春,“巨夏帮并非无名小门派,凭你单枪匹马的杀进去,去十个死十个。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

伊春点头道:“我知道他们很厉害,所以这次只是来调查,并不打算动手。”

调查,舒隽忍不住要失笑。她的理由永远千奇百怪又正大光明,让因此怀疑她的人显得那么龌龊无聊。

他又挑了几只大的给她,忽然说道:“你只是调查,别人未必如此想。还是先别去了。”

伊春连连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扶着下巴盯着她眼睛看,说:“你如果一定要去,我就只好拦着,不能让你过去。”

伊春微微一惊,黄酒差点洒出来。

舒隽笑弯了唇角:“你好像打不过我吧?”

她慢慢把眉头皱起,神情却并不是暴怒或者被欺骗的惊惶。酒杯稳当地往桌上一放,她声音平静:“为什么?你也是巨夏帮的人?”

她对舒隽的来历其实一无所知,只是她交朋友向来只在乎气味相投,别人如果不说来历,她便不会多嘴问。

他神情略带轻蔑:“怎可能。只不过欠人一个情分不得不还,暂时留在这里。原以为来找麻烦的是晏门,想不到竟是你。”

伊春略想了想,当即起身道:“既然这事令你为难,那我先告辞。等你人情还完了我再来。”

应当要拦住她,可想不出什么好理由。舒隽的手伸出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要说话,忽见她捂着肚子把脸皱成一团。

这次他真的有点吃惊:“怎么了?”

她颤声道:“肚……肚子疼!”

舒隽回头看看她面前的螃蟹壳,顿时恍然:“你螃蟹吃多了。”

最后伊春只能无力地躺在船舱里,她上吐下泻足足闹了一整天,铁打的身体也禁不起这种折腾,不要说去找巨夏帮,就连走路也困难。

舒隽衣不解带在旁边照顾她,一会儿换一块热巾子给她放在额头上。

他慢悠悠地说:“这可是你自己倒霉,与我无关。”

伊春脸色发绿:“你也吃了螃蟹,为什么好好的?”

“毒药我吃下去都没事,何况两只螃蟹。”

他见她颇有些气不服的模样,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索性把身体一俯,撑在她脸旁,低声道:“这样吧,小葛,咱们做个交换,两边都不吃亏。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得怪无聊,你不如陪我玩几天,回头我告诉你怎么对付巨夏帮。如何?”

“这个……你好像太吃亏了点?”伊春颇为警觉地看着他,此人任性又狡猾,从来不吃亏,指不定后面要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让她偿还债务。

舒隽嘻嘻一笑,从角落里挖出鱼竿:“你教会我如何钓鱼,就一点也不吃亏了。”

伊春就这么留下陪他在东江湖游玩,白天没事便教他钓鱼,从土里挖蚯蚓出来做鱼饵,惹得他主仆俩避之不及。

“姐姐!这种东西你怎么能捏手上?还不赶快丢掉!”小南瓜抱着脑袋大叫,好像那几条肥蚯蚓马上就要爬到他脸上似的。

伊春莫名其妙看着他俩:“蚯蚓做鱼饵最好了,不然鱼虫也行。你们以前难道不用这个做饵?”

舒隽厌恶地看着蠕动的蚯蚓,见伊春把其中一条朝自己这里递来,赶紧偏过身体去躲,脸色难得发绿。

伊春见他那模样倒有点忍俊不禁:“这么大人了,还怕蚯蚓吗?”

舒隽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四海任我行,可这么个人物却怕小小蚯蚓,真让人哭笑不得。他还装:“我不怕,就是怪恶心的,不想摸。”

伊春故意把最肥的一条蚯蚓朝他手里一塞,眼见着他蹦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她不由哈哈大笑。

等舒隽再次绿着脸回来的时候,小南瓜已经摇着船去湖对岸拿银子换米油了。

伊春坐在岸边一块青石上,拿着钓竿认认真真地钓鱼。阳光在她身周镀一层金边,纤细而且柔软,头上几绺凌乱发丝好像也变成了淡金色的,随风摇来晃去,晃得他心里有些发痒。

他轻轻走过去坐下,低声道:“喂,你可不是好老师,学生刚刚入门,要耐心才对。”

伊春笑吟吟地把钓竿交给他,一手扶着钓竿一手握住他的手,心无旁骛地教他:“手腕要稳住,别总是晃,不然鱼来了你也感觉不到。钓鱼就在专心和耐心,你耐性不好可不行。”

真抱歉,她或许是个好老师,可学生却不是个好学生。她说的话,他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看到她下颌的弧度柔美,侧面鼻梁很直,睫毛忽上忽下颤抖着,里面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光芒。她身上没有任何熏香,头发有清爽的皂角味,脖子上带着一星汗味,非但不难闻,反而销魂蚀骨的。

想一口吃了她,连骨头也不剩。

真是喜欢她吗?舒隽问自己。

他其实也不太能弄清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有个冲动想靠近她,靠近再靠近。还没到放手的时候,还没到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还很贪婪,总觉得不够。

有时候想到她,会觉得心里微微发疼,明明发疼,却又是愉悦的。

有时候梦见她,会觉得无比舒畅,明明舒畅,却又感到涩然。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这种冲动。

和身体无关却又紧密联系在一起,异样而且炽烈的冲动。

她在耳边轻轻叫一声:“来了!快拉!”

舒隽本能地把钓竿朝上一提,用得力气大了,鱼钩挂着一条肥鱼,使劲扭着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水滴落了他们满脸。

伊春两眼发亮,赞道:“不错啊!第一次就成功了!你果然厉害!”

她脸上水珠晶莹剔透,像水晶似的,折射出的光辉把他的眼刺伤,仿佛害怕疼痛,他微微把眼睛闭上,再睁开。

她很危险,可就算明白这点,也没什么用了。没有任何用。

“多谢老师教导的好。”他没什么正经的笑,抬起袖子把她脸上的水一把擦干。

三章

舒隽这个人,很有意思。

明明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事可做,普普通通吃了睡睡了吃,可他就有本事让日子过得不那么平庸无聊。

前几日他迷恋上做鱼竿,每天拉着伊春去山上找合适的细竹,顺便就把兜率灵岩仙人洞逛一圈,两人在洞中寻找神仙未果。

过两天他又突发奇想用木头做围棋,船舱里塞了许多用废的木料,做出来几十颗木围棋又被伊春磨圆,两人拿去当弹子打,赌输赢。

最近好像和伊春迷上怎么做饭。

小南瓜家乡在无锡,江南人做菜味道总是偏清淡,还喜欢放糖。伊春是湘人,吃不惯这种口味,便琢磨着自己做点东西来吃。

小南瓜一见她要做饭就苦了脸,撅嘴道:“上回在主子的别院,姐姐做红烧鸡差点把厨房给烧了。如今咱们出门在外,走水路都靠这条船,姐姐要再烧了,咱们靠游水渡过东江湖么?”

伊春拿着菜刀飞快把萝卜切片,一个劲给他保证:“这次我一定小心,绝对不会烧坏!”

正说着,舒隽一面啃桃子一面走过来,随意瞥一眼伊春切好的菜,不太给面子的说:“你刀工还要再磨练磨练。”

萝卜丝切得长短不一粗细不齐,猪肉有大有小形状古怪,还有一条鱼连鳞还没褪就打算热油下锅炒。

伊春把菜刀丢给他:“少说大话,你来试试。”

舒隽还真摞起袖子上前,捞起刚洗好的大白萝卜就削皮。等他把皮削完,胳膊粗细的萝卜已经比手指粗不了多少。

小南瓜又皱眉又龇牙,怎么说他也是自家主子,在伊春面前得给他点面子,他只好点头道:“削得……蛮干净。”

不曾想这一句夸奖夸出了祸害,两个惹事精就此霸占小火炉不放,什么稀奇古怪的搭配都能放进去,原本配肉的萝卜如今和鱼放在一起红烧,胡瓜切成块状和肉放在一起炖得糊烂糊烂好像鼻涕,最后找不到东西做汤,舒隽索性从怀里掏出两个桃子,切片随便丢水里滚一下,权当水果汤。

那顿饭只有好心的伊春尝了一口,跟着就被舒隽直接丢进湖里了。

在等小南瓜重新买菜回来做饭的时候,还好有桃子可以吃。两人盘腿坐在岸边大青石上埋头啃桃子,伊春说:“幸好有小南瓜,你这么讲究的人身边如果没他,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呢。”

舒隽早早把自己的桃子啃完了,扬手将桃核远远抛出,隔了好久才落入湖里。他不说话,只盯着伊春手里啃了一半的桃子看。

伊春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慢慢举起手:“……要吃?”

他淡道:“啊,你的桃子好像比我的大,颜色也红。”

说罢低头就着她的手,在她咬了一半的齿印上啃下去。桃子汁液丰富,顺着她的手指淌下来,伊春只觉小指一阵酥麻,却是被他舔了两下。

她浑身猛地一震,桃子从手里滚了下去,被他一把捞住几口就啃个干净。

“唔,果然很甜。”他扬起睫毛对她微微一笑,神情纯善,一点儿异样都看不到。

这个笑容比阳光还要刺眼,伊春情不自禁把眼睛眯了一下,躲避锋芒。

“我去洗手。”她淡淡说,从石头上跳了下去。

回来的时候,舒隽正靠在树上低头用小刀刻一块木头。他手指修长而且灵活,没一会儿木头就被雕刻出一个雏形来,像是一尊观音。

“你信佛?”伊春觉得新奇,凑过去仔细看。

他摇了摇头:“过几个月送人做礼物。”

观音的面容被他仔仔细细一刀一刀划过来,端庄又妩媚,虽然十分漂亮,但和庙堂里的观音却总有一些不同,似乎……多了一分烟火气,不那么像高高在上的神佛。

伊春笑问:“舒隽还完人情,打算去什么地方玩?”

他一面仔细雕琢观音的眉毛,一面应道:“先去苏州,扫故人墓。”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浑身都是一抖。

苏州,杨慎,他就埋在那里。

她轻轻说:“我和你一起去。……舒隽,谢谢你替羊肾打理后事。”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没什么好谢的,总是相识一场,我高兴而已。”

他做事向来随性,不按常理出牌。因为高兴,所以乐于蹚晏门这个浑水。因为高兴,所以和她在东江湖过得有滋有味。

伊春便不再道谢,看他雕了一会儿观音,忽然说:“不对,观音娘娘发髻不是这样的,你弄错啦。”

那木头观音华服鬟鬓,飘然若仙,美则美矣,但越看越不像观音菩萨。

舒隽很久很久都没搭腔,直到把复杂美丽的鬟鬓雕好,他才低声道:“不是观音,是我母亲。”

雾鬓观音甄颦颦,美艳震八方。

伊春无话可说。她对舒隽,本来就一丝一毫也不了解的。

“舒隽,今年你还要回家过年吗?你家在什么地方?”

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要问问他。

他“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看她,笑道:“想去我家玩么?那可比较远,在大雪山附近。何况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玩,只一座坟墓而已。”

伊春这大半年四处闲逛,多少也听了一点江湖乱七八糟的传闻,认识的不认识的。偶尔听见别人提起舒隽,大多是“此人是个败类,荒淫无耻”之类的语气。

传闻他是采花贼,专采良家妇女,玩过就扔。

传闻他家住在黄金山上,里面有一座宝石海。

各类传闻,说的人口沫横飞,听的人眼花缭乱。

可他却说家里空荡荡,只有一座坟墓。这江湖传闻,果然胡扯八道的比较多。

她说:“等我替羊肾家人报完仇,再去你家找你玩。”

舒隽淡淡地看她一眼:“这么快就相信了,不怕我是骗你?”

她摇头:“你没骗我。”

舒隽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雕木头。

小南瓜买菜迟迟不回,太阳一节一节爬得高了,有点热,伊春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抬手正要擦擦额头,忽听身后风声锐利,像是有什么利器破空飞射而来。

出于本能,她飞快让了一步,对面舒隽却一动不动,任由那利器擦过耳边,直直钉入身后大树上,铮然鸣震。

有人偷袭!伊春拔剑便要去追,舒隽扯住她袖子:“没事,一个旧识来送信而已。”

他把雕好了大半的木头观音塞进怀里,反手将钉在树上的小铁箭拔下,上面果然附着一个信封,封口用火漆封死,印着一朵梅花。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看完信,他只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走了一半,他忽然回头道:“你不要乱跑,莫让巨夏帮的人发现你,乖乖等我回来。”说罢再转转眼珠,又道:“你若是乖乖的,回来我便告诉你巨夏帮的事情,不然一个字也不说给你听。”

分明是把她当小孩儿来对待,伊春啼笑皆非地点点头,赶紧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回?”

他想了想:“多则三日,少则半日。”

直到小南瓜划着船悠悠荡荡地买了菜回来,伊春才想起舒隽没船怎么渡江这个问题。

“小南瓜,你主子有事出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伊春坐在船头帮他剥毛豆,一面告诉他这个消息。

小南瓜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方才在湖上遇到主子了。他还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姐姐呢!姐姐今天想吃什么只管说,你不爱吃甜的,我多放点盐就是了!”

她却吃惊了:“他是怎么渡江的?游过去?”

小南瓜嘻嘻一笑,挤眉弄眼:“姐姐,主子那么聪明的人当然事先做了准备。其实咱们还有一艘船停在那边山崖下,先前没告诉你罢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家主子聪明又厉害?”

他就爱在伊春面前夸耀舒隽,主子爱面子不许他说肉麻话,现在他人不在,他一定要说个彻底,不把伊春说动心不罢休!

伊春点了点头,道:“狡兔三窟。”

很标准的一句评价,小南瓜气得嘴一直撅着,直到吃饭都没放下来。

“姐姐你和主子住了这么些日子,难道不快活么?”吃完饭,小南瓜开始帮舒隽洗衣服,一面继续和伊春耍嘴皮子。如果轻易放弃,他就不叫小南瓜。

伊春想了想:“不,其实很快活很舒心,舒隽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小南瓜笑道:“这就是了,其实主子人很好。你别听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都是别人不了解他胡说的。主子从来不和女人勾搭不清,只是他长得好看又亲切,女孩子们总爱靠近他。他要是个荒淫的人,早就大享齐人之福啦,何必还要我扮成女的替他解围。”

伊春又点点头:“没错,他心里只有钱。”

小南瓜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姐姐,主子在你心里那么不堪?他喜欢囤积钱财也不是什么缺点啊,就像有人喜欢收集瓷器,有人喜欢收集字画,主子不过是喜欢收集钱财罢了,做什么就要低人一等?虽然我不太了解,但主子以前应当是过过穷日子的,从小又没爹又没娘,他现在抠门也是习惯嘛。”

伊春笑了起来:“你总是帮他说好话。”

小南瓜急了:“我说的是实话啊!”

她把剥好的毛豆倒进盆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烟水茫茫的东江湖,想到这些日子和舒隽在一起又快活又闲散,便情不自禁微笑起来,轻道:“他是好人,我知道。他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好朋友就完蛋了!小南瓜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去想怎么用主子的优点把她打败,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优点来,不由埋怨舒隽脾气古怪,难怪总是被甩。

伊春忽然抬手指着远方湖面,轻声道:“那边……是不是有很多船?”

小南瓜抬头一看,果然见远处影影绰绰有许多乌篷渔船朝兜率岛这里驶来,隔着薄雾看不太真切,但数量绝对不少。

乌篷渔船朝兜率岛南部驶去,因是顺风,所以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都靠了岸,船舱里涌出无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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