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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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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寞。我于是留下没走,不过看起来,先走的人似乎是他。”

杨慎垂下眼睫,隔了一会,轻声道:“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师姐这么洒脱的人,应当能看开。”

伊春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杨慎别过头,声音越发轻:“所以……别哭了。”

伊春抹了抹湿漉漉的脸颊,叹道:“不,只是雨水而已。”

杨慎没说话。

手上什么东西黏黏的,很不舒服,伊春低头一看,才发现掌心红红白白,居然是先前抹在脸上的脂粉,这下好了,全被雨水给淋湿,自己现在只怕是个可笑的大花脸。

她赶紧用袖子使劲擦脸,然后发现脂粉又染在新罗裙上,真是乱七八糟一大片,她“哎”地苦笑了一声:“真是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这衣服可是第一次上身,回头娘要骂死我。”

杨慎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身后,摸摸鼻子,突然开口道:“师姐今天这样打扮挺好的,和以前很不一样。”

伊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少年大抵是很少说这种安慰女孩子的话,耳朵都红了,别过脑袋,故作自然。

真的没想到,第一个称赞自己打扮不错的人是他。

她呆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是真正的笑。

杨慎转身便走,早知道他就不说了,这是什么破反应!

伊春赶紧抓住他,笑道:“好啦,谢谢你,养肾。”她忽然觉得这瘦弱矮小,总用头发遮住脸的少年看上去顺眼多了,于是又道:“养肾你也不错,以后必然是美男子。”

杨慎皱眉看着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要多事安慰她,她的神经比老竹子还粗,根本不会受什么伤害。

“是杨慎啊杨慎!什么养肾!把别人的名字念成这样,你好得意吗?!”

他忍不住爆发了。

伊春赶紧纠正:“对不起,羊肾,我再也不会念错了。”

她娘是外地人,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伊春从小听习惯了也没什么,旁人听来,那口音确实土气的很。

“真是受不了这人……”杨慎咕哝了一句,“今天不练啦,我走了。你也快回去。”

伊春摇摇头,把湿淋淋的发髻拆开,全部抹到后面去,用丝带系紧:“不,一起练剑法吧,我想找点事情来做。”

杨慎握住腰上的木剑,倒也有些佩服她,说道:“也好。不过今天不学拂柳剑法,我陪你拆剑招,要耍多久都可以。”

话音刚落,只觉一道劲风袭面而来,他急忙用木剑架住,大叫:“还没到一寸金台呢!你动手也太快了吧?!”

伊春湿淋淋的长发在身后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说:“你接好了,我可不会手软!”

冒雨在桃林里拆了一下午的剑招,后果就是两人都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两三天。

师父来探病的时候,伊春正烧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把香炉当作茶水恭恭敬敬地奉上去。

师父于是无奈地叹息:“去躺着,别乱动。”

爹娘在干活,家里只有妹妹二妞,她见到老爷就腿软,根本不敢进来端茶送水,师父只好自己倒了杯冷茶,尝一口便厌恶地丢在旁边。

“烧得厉害么?”他坐在床边,拧了新帕子给她盖额头上,顺便把被子给掖掖。

伊春鼻塞严重,一个劲摇头:“没事没事,师父我明天就能上山了,您老放心。”

师父默然片刻,低声道:“云卿来求我,希望尽早和文静把亲事定下来,我已经答应了。”

伊春突然打了个大喷嚏,鼻涕满面,赶紧用帕子擦擦:“哦,好、好啊。有喜酒吃了。”

他用得着这么急吗?前天去找他摊牌,今天就收到他急着和文静成亲的消息。她跟他告白一下,又不是吃人Qī。shū。ωǎng。,至于受了那么大的刺激?

难不成还以为她会死缠烂打?

师父见她神色平静,便稍稍放下心来,又道:“文静年纪还小,才十三岁。我打算安排他俩先文定,等她及笄再正式大婚。”

伊春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干笑。

“伊春你是个好孩子。”师父突然发了一句感慨,“所以师父对你的要求也比旁人高许多。希望你能成才,继承斩春剑,让减兰山庄名满江湖。师父不愿你像普通孩子一样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蹉跎一生。”

伊春憋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说道:“我、我没事,师父,我知道的。”

“你和杨慎都很用功,师父很欣慰。杨慎如今所学不多,稍显稚嫩,我精力有限,有时候难免疏忽,你身为师姐,也算他半个师父,得空可以多指点他一些。”

这是当然的,她连连点头。

师父顿了顿,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伊春,你知道若想继承斩春剑,需要怎样的试炼吧?”

“……知道。”

要继承斩春,并不是师父认同就可以。

师父的师父,在临终前早已留下锦囊,内封密策一条,写着继承斩春之人须得办到的一件事。只有出类拔萃的弟子才能有幸目睹锦囊里的密策,然后,谁先办到此事,谁就能得到斩春。

师父与她说这话,等于是告诉她,她与杨慎两人就是那有幸能看到密策的弟子,为了继承斩春,他们必须完成一个任务,谁先办好,谁来继承。

伊春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师父,您是要马上决定谁来继承斩春剑了?”

她和杨慎才十四岁,现在继承是不是太早了?

师父笑道:“当然不是要你们现在继承,我是要你们随时做好出去试炼的准备,山庄里虽有师父教你们武艺,但经验与人脉却是教不来的,趁着年轻,多闯闯总不是坏事。”

伊春点点头,师父在她肩上拍了两下,起身道:“你好生休息,病好了就上山。为师要开始传授回燕剑法了。”

伊春登时大喜。

回燕剑法可是减兰山庄最精妙的武功,她觊觎已久,巴不得马上就生龙活虎地蹦回去开始学。

几乎把墨云卿丢在脑后。

果然她还是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继承斩春才是她的目标,那些情情爱爱的,就让它们随风飘散吧。这些柔丝,最伤人。

回到山上的时候,遇到了杨慎,他的病也好了,正在一寸金台上挥舞木剑。

伊春走过去,咳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杨慎满头大汗,懒得回头搭理,隔了一会才道:“你放心,我不说。”

伊春小声道:“真的不说哦?”

她还不太了解他,有点不相信。这小子看上去蛮阴险,肚子里或许要耍小九九,不能掉以轻心。

杨慎不由大怒,把木剑一丢,把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喂!大家都过来啊!前两天后山桃林有个不得了的大事啊——”

伊春慌得一把扯住他,抬手就去捂嘴:“你明明说了不说!”

杨慎斜睨她一眼,伸出手来:“原本我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当作没发生过,但师姐的怀疑态度让人很不爽。给我五十文钱好了,当作遮口费。”

这次轮到伊春大怒:“你分明是敲诈!”

他于是继续嚷嚷:“大家都来啊——那天后山桃林里的事——”

伊春头发都要竖起来,忙不迭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板,往他手里一塞。

“三十文,不许还价!”

杨慎立即闭嘴了,把钱在手上掂掂,满意地塞进怀里,拾起木剑,和没事人似的继续挥舞。

伊春做贼心虚,左右上下看看,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等被引诱过来,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冷不防师父的声音在台下响起:“后山桃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顿时手足无措,本能地在地上找洞,她好钻进去别出来。

师父心情似乎不错,面上还带着一丝笑,走过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两人都是他钟爱的弟子,所以他的神情十分柔和。

杨慎故意回头看了看伊春,神情诡异,吓得她脸色越发白了。

“哦,是那天在后山桃林发现了一只狐狸,怪漂亮的。”他说的无比自然。

伊春一瞬间从紧张的高峰滑落下来,浑身都软了。

偷偷瞥一眼杨慎,他也正望过来,对她微微一笑,倒有些狡黠的俏皮。

****

此为大修过的章节。

三章

光阴荏苒,眼看着年关将至,山上早已下了两三场大雪,放眼望去皆是银装素裹。

大半年之前,伊春和杨慎各自病了一大场之后,师父就把四个弟子分开指导了。

他俩算重点培养对象,整个下午连带大半个晚上师父都会亲自传授剑法,指点两人拆招。而上午他俩就在一寸金台上练剑,师父则在山庄里另一处比较小的演武堂里指导墨云卿与文静。

两边练武的地方隔着挺远,伊春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见到了暌违大半年的墨云卿,他穿着新裁的鸦青褂子,个头似乎又窜高不少,面如冠玉,一眼看去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文静柔顺地站在他身侧,谁看了都要在心中赞叹一声:好一对金童玉女。

见到伊春与杨慎过来,文静立即笑吟吟地上前行礼:“见过师姐,见过二师兄。”

伊春点点头:“新春快乐,恭喜发财呀!”

文静轻笑一声,捂住嘴,轻道:“师姐真会说笑,我能发什么财。云卿要做山庄新主人,才是发财呢。”

大半年没见,她连师兄两个字都省了,了不起。那话语里,自然而然要带上一些得意的色彩,用胜利者的姿态。

伊春毫无所觉,自己扯了一把椅子坐了,忽觉有人看自己,抬头去望,就见墨云卿不甚友好的目光。

她又站起来,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师兄新春快乐,恭喜发财。”

他没搭腔,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过脑袋,说:“多谢,承你吉言。也保佑你来年多走走桃花运,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言下之意不外乎指责她有高攀自己的意图。

这顿饭吃得无味之极,伊春专心数着碗里的米粒子,巴不得天赶紧黑下来,她好回家。

对面的墨云卿一直在说笑,不知说到了什么,忽然提高声音:“伊春师妹怎么不吃饭,听说你晚上要回自己家,下人家里,只怕没这些好饭菜吧?”

她头皮有些发麻,抬头看看他,再看看文静,她在忍笑。再看看师父,他目中微有怒意。

于是伊春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嘛,下人家里的饭菜也还可以,别的不说,喂饱一只多嘴八哥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喜欢他,所以他可以把她当作泥人,任意揉捏,因为她的喜欢不值钱,大约还侮辱了他高贵的出身。

不过他总要明白一个道理:她不是泥人,所以她有火气。

“你什么意思?”他漂亮的脸果然沉了下来。

伊春没有说话,继续专心数碗里的米粒子。

场面有点尴尬,隔了一会,杨慎咳一声,过来圆场:“师姐,我还没去过你家呢,过年能去玩么?”

伊春展颜一笑,点点头。

她越发觉得这个师弟很顺眼,十分顺眼。

墨云卿张嘴还要说话,师父突然开口:“天气不太好,只怕是要下雪,伊春,杨慎,你俩这就收拾一下下山吧,万一下起雪来,山路不好走。”

伊春长长松了一口气,得命似的赶紧起身,行个礼,直接奔走了事。

直回房收拾了个小包袱,出得门来,才发现杨慎早早等在门口,衣衫单薄,冻得脸色发青。

她奇道:“你怎么不收拾东西?就穿……这身衣服过年?”

突然发现这孩子好像就没怎么换过衣服,常年只有两件衣服轮着穿,不是青灰粗布打满补丁的外衣,就是褐色粗布打满补丁外衣,从春到冬,连稍厚实点的都没有。

如今他身量长高了,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又短又小,脚上踏着一双破烂草鞋,十根脚趾冻得有红有白,看着越发拘谨可怜。

杨慎说:“没什么可收拾的,走吧。”

伊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两人一起下山回家。

因着伊春是第一次带男孩子回家,而且是墨云卿少爷以外的男孩子,爹娘立即沸腾了。爹笑呵呵地问他会不会下棋,剑法学的如何,娘则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地问他的名字,爱吃什么。

伊春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择菜,道:“这是我师弟羊肾,您二老悠着些,别吓坏了人家。爹,今晚红烧肉要大块的,肥肉多点!羊肾喜欢吃肉。”

她爹笑呵呵地答应着出去杀猪了,杨慎见伊春她娘擀面很吃力,便自告奋勇洗手摞起袖子来擀。她娘笑得嘴也合不拢,问他:“你今年多大了?是哪儿人?”

杨慎在大人面前老实的很,答道:“我今年十五岁,比师姐小一个月。是邵州人。”

“爹娘都还健在吧?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杨慎顿了一下,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城里闹瘟疫,家人都死了,只我一个活着被师父带上山。”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

二妞拉拉伊春的衣服,低声道:“姐,我听说老爷新收的那个男弟子瘦的像竹竿,长得特别难看。怎么这人和传闻不像啊?”

伊春道:“他是瘦,不过谁说长得难看?他长得……呃……”

杨慎长什么样,她压根没关注过。这会儿回头去看,他刚好嫌挡在额前的浓密头发碍事,全拨到了后面,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出乎意料,倒是一张精致秀气的脸,睫毛长而浓密,不输给墨云卿脸上那两把小扇子。

但总觉着这孩子看着就不像好东西,像是一肚子坏水,又或者可能随时会悄悄在背后给你一下子的坏蛋类型。

伊春回头,说:“他长了一张坏蛋脸,不过人很好。”

有的人长一张好人脸,神采飞扬,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完年三十,眼看年初三就要到,回山庄的日子也近了。

在伊春家的这几天,杨慎与伊春爹下了十七场棋,四负十三胜。帮伊春娘洗碗,砸破碗碟三对。替二妞从井里打水,拉断绳索五根。与伊春拆招八场,四胜四负,打个平手。

无论如何,他似乎过得很开心,纵然他笑起来像奸笑,睡着了像在打鬼主意,爹娘还是用宽大的心胸接纳了这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要离开的那个晚上,伊春她娘拉着女儿说悄悄话:“大妞,这孩子人不错。你可要看牢了,别让他跑掉。”

伊春连连摇头:“说什么呢,他是我师弟!我可没那个意思。”

“没意思?你把人家往家里带,还让为娘的帮他做衣裳鞋子,照顾的那么好,没意思?”

伊春还是摇头,一本正经:“真没别的意思,他是我师弟,和我弟弟一样,我当然要多照顾他一些,师父也这么吩咐。而且我现在满心都想着学好武艺将来继承斩春剑,喜欢啊意思啊什么的,我可再没功夫想了。娘你也别多想。”

她娘不由气馁。

第二天一早,杨慎推开门便见到伊春提着一个包袱冲自己笑。

他奇道:“师姐,这么早就回去?”

伊春把包袱递给他:“送你的礼物,看喜不喜欢。”

他疑惑地解开,里面却掉落几双崭新的鞋,有棉鞋,也有布鞋,做的十分精致用心。还有几件粗布的新衣,从单到棉一应俱全。

“这是……”杨慎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抬头怔怔看着她。

伊春笑道:“你的衣服不太合身了,我让娘给你做了几套新的,因你还要长高,所以衣服做的大了些。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他呆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我还以为是师姐做的。”

“……我可不会拿针线做衣服,别指望我。”伊春摆了摆手。

杨慎默默走进屋子,隔了一会再出来,果然换上了新衣新鞋,面目焕然一新,精神多了。

他脸上也挂着笑,难得笑得不像坏蛋,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十五岁少年的清爽笑容。

“谢谢你,师姐。”衷心道谢。

伊春又笑:“别谢我,去谢我娘吧,是她做的。”

杨慎轻道:“师姐的家人真好,有家人真好。”

伊春知道他想起了自己惨死在瘟疫中的家人,不由怜悯地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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