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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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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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四郎


楔子

伊春满身是血的醒过来,便见到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清辉万里,大得惊人,抬手就能摘下来。

很冷,彻骨的寒冷从身体每一个伤口裂缝钻进去,血液好像要被冻结。

她吐出一口气,白雾旋转着升上去,一下子便消散开。

小小一叶扁舟在玲珑碎冰的湖面缓缓晃,船身偶尔会和冰块碰撞,啪啪声在安静的夜里回荡。

伊春有那么点儿反应不过来,湖畔积满白雪,天外高山峦峦,一切都好似一场梦。

深雪湖心的一场乱梦。

她应当还在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上练武,和杨慎拆了几招,他输掉一个馒头,似笑非笑赖账。

也可能是与他下了山,露宿林间被蚊子咬个大包,醒来发现什么都没变。

她在,她好好的。他在,他也好好的。

隐隐约约,听见拨弦声,跳脱悠闲,像漫不经心一阵风。

叮叮咚咚,三弦在唱歌,有个男人也和着拍子在唱: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寂静的夜里闻得如此美妙的歌声,让人怀疑是遇到仙人。

伊春于是努力把脑袋往上抬,看见船头倚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三弦在清唱。

他穿着银红褂子,脖子上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紫貂围巾,色如美玉。脚边还安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热,水汽氤氲,满湖馨芳。

她呆呆看了好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舒隽。”

舒隽放下三弦,低头望过来,那神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你还留着一条命。”

她没有回答。

舒隽于是丢了一个帕子去她脸上,声音很轻:“再睡一会儿吧。”

伊春乖乖地闭上眼睛,帕子盖在脸上,又软又轻,还带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幽香。不过很快它就湿透了,冰冷冷一块贴在眼皮上,像是要结冰的刺痛。

她梦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脑门子像是被挤得发疼。

最后所有东西都变成模糊背景,从泛着白光的深处绽放出一点一点的桃红,那是减兰山庄后山桃林,花开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个少年出现得更是恰到好处。

他发脾气:我的名字是杨慎啊杨慎!把别人的名字念成那样,好得意吗?

他偶尔害羞:师姐今天这样装扮……倒是好了许多。

他亦是热情如火:我什么也不会做。伊春,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可惜她差一点点就要死掉。

救她的那个人还在弹着三弦,漫不经心地唱着: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整个茫茫雪夜都被笼罩在一层白雾里,被他的歌声覆盖,静谧、悠闲、懒散。

伊春蒙着帕子,声音含糊:“舒隽,怎么是你救我。”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停下三弦,歪着脑袋想了好久,最后淡道:“大概……因为我有点喜欢你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欢你。”

舒隽走过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你拒绝得真直接。”

说着他索性坐在她身边,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两下,两眼望着远处皑皑白雪,说:“总会叫你喜欢上我的。”

****

此为大修过的章节。

一章

那天是下着雨,雨丝细细密密。

伊春早早给墨云卿留了书信,约好在后山桃林见。

她打着紫竹骨的伞,伞上还画了两只蝴蝶并一朵花,精致的很。她整个人也难得打扮的精致,丁香色的新罗裙,头发梳得整齐,面上薄施粉黛,自觉不输给他人。

走到桃花林里,那桃花快要谢了,沉甸甸地垂下来,墨云卿就站在树下,抱着胳膊,脸上满是不耐烦。

伊春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喜欢,他往桃花树下一站,漂亮又神采飞扬的脸,像刚从云海里蒸腾出的朝阳,旁人都要靠边的。

决定了,今天一定和他说。

要问问他,自己这样打扮好不好看。

还有,他和文静走的太近了,虽然不如以前他和她(她自己以为的),但总是叫她心里不舒坦。说不定他就是故意和文静好,来气她(还是自己以为的)。

最后,她怪喜欢他的,想和他一起,不知他愿不愿。

“到底什么事叫我?”因着她不说话,他终于开口了,声线低沉。

伊春露出个温柔的笑来,心底到底有些忐忑,试探着问他:“吃饭了没?”

他眉头皱得更深:“你废话什么?到底说不说?”

伊春只得正色道:“好吧,云卿。我喜欢你,你看我如何?咱们和师父求情去,让他老人家做主好不好?”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怪,像是看到一群猪突然飞上天,喃喃道:“葛伊春,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伊春脸上红红的,好像比桃花还要艳丽几分。

“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亲,你中意吗?”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只有雨水打在伞上啪啪的声响,伊春越等越觉得自己心跳就和那声音一样杂乱。

他突然露出一个被侮辱或者被戏耍的愤怒表情来,眉毛倒竖:“你玩够了没?安分点行不行?老子生下来就是被你耍着玩的吗?”

伊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什么时候耍你了?是说正经的呢。”

他厌恶地甩着袖子,把身上的积水掸掉,冷道:“你有过正经的时候吗?好罢,退一万步来说,你是真的。你喜欢我,要同我成亲。你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叫我娶你吗?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去照照镜子!”

他掉脸就走。伊春赶紧追了两步:“哎,我真的是正经的呀!你同我发什么火?文静当真比我好?”

他回过头来,只丢下一句话:“她什么都比你好。说什么喜欢我,你是什么东西!”

紫竹骨的伞掉在地上,伊春呆呆站在桃林里发了很久的呆。

她向来迟钝,还不太能搞明白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

仔细回想一下与他相处的这八年,长久的时间,像流水一样从脑海里缓缓延伸开。

和他相遇的时候她才六岁,因为父母都是减兰山庄的下人,她便认定了自己将来也是要做丫鬟的,成日家拿着块抹布到处擦擦洗洗,权当事先练习。

从某方面来说,伊春是个很认真负责的好孩子。

后来在河边遇到墨云卿,他仗着主子身份骂着打着要她陪自己玩木剑,伊春被缠得不耐烦起来,夺过木剑刷在他脸上,将他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

谁曾想这一打却从此改变了她的身份,山庄主人当晚就找了过来。爹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吓得早早把伊春五花大绑丢在门外,随他处置。

山庄主人非但没打她,反而还摸着她的脑袋夸她是好孩子,顺便把绳子给解了。

她爹从窗户里探出个头,语带哭腔:“老爷,这孩子冒犯主子,实在是……天大的罪,随您处罚我们绝不敢吭声!”

山庄主人于是笑道:“我看这孩子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干脆做我徒弟吧。”

说罢低头又来问伊春:“如何,要跟着师父学武吗?将来把斩春剑给你继承。”

斩春剑锋利无匹,寒光湛湛,是江湖上著名的兵器,亦是减兰山庄的代表。

伊春想,那剑利的很,拿来切菜切瓜,必然顺手之极。于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减兰山庄的弟子。

听说减兰山庄的功夫是只传血亲,而且传男不传女,她师父却硬把旧规矩改了,打着什么不能闭关自守的名号,不限男女,招了四五个孩子进来传授武艺。

当然这些伊春并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身份变了,不是丫鬟,成了师父的徒弟,日后须得敬业地练武,不丢人。

从此跟着师父每日在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上习武。

连着她与墨云卿,师父共有六个弟子,最大的那个十八岁了,成天被师父骂懒惰,好色忘本。后来伊春长到八岁的时候,大师兄就失踪了,听说是拐了山庄下的某户民家女子私奔来着,有没有被抓到她就不晓得了。

再后来,伊春长到了十一岁,二师兄拐了三师姐也私奔了,临行两人还留下一封信,痛骂师父严苛似鬼,不近人情,气得他把信当场撕了,派人下山捉拿,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在伊春十三岁的时候,四师兄偷了斩春剑想下山,为人发觉,师父砍了他一条胳膊逐出师门,以后再也没看见过。

伊春从此很少见到师父笑,他总是抿着嘴,皱着眉,指导他们剑法的时候,往往失神片刻,心思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

六个弟子,到头来只剩自己儿子和一个女徒弟。师父偶尔喝多了,便感慨:“为师收错了许多弟子,却也收对了一个弟子。伊春,你要好好努力,别叫师父失望。”然后摸摸她的脑袋。

因着师父严厉异常,墨云卿也受不了,时常不是躲在后山桃林哭,就是当面和伊春吵架。

她学什么都又快又好,把他远远甩了几条街出去。下人超过了主子,这自然是不得了的。墨云卿看她非常不顺眼,常常当面骂她:“男人婆!你比猪圈里的猪还脏!少凑过来和我说话!”

伊春于是便低头看自己汗叽叽的衣服和乱蓬蓬的发髻,自觉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异样,搞不明白他到底生什么气。

妹妹二妞人小鬼大,听她说起这些事,便挤眉弄眼地告诉她:“姐,我听说男人只会欺负自己喜欢的女人,云卿少爷是喜欢你吧?”

她仔细想了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以前大师兄他们都在的时候,也不见墨云卿挑他们的茬。

唉,这孩子,喜欢就大胆说出来,有什么好害羞的。他长得那么漂亮,后山桃林所有的桃花加在一起也不如他一个笑,她当然很愿意。

从此往后,她看墨云卿的眼神难免带点“那啥啥”。

有一次听见师父和他私底下说话,师父说:“你总挑伊春的茬,我知道你看她不顺眼,因我向来宠她,你心里不满。你若真是不情愿,我便将她也赶走,山庄斩春剑从此都是你一个人的,怎样?”

墨云卿急道:“你赶走那么多人,眼下又要赶走她,是要我一个人在山庄里闷死吗?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伊春听了甚是感动,果然他心里是有她的。

她决定以后答应他,陪他下山玩,要对他好一点。

谁知过了半个月,师父又从山下带回两个弟子,一男一女。

男的叫杨慎,比伊春小一个月,今年十四岁。

女的叫文静,比伊春小一岁,今年十三。

文静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

她像是天边突然出现的一道绚丽彩虹,款款落入减兰山庄。

伊春也不得不承认,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真是人如其名,文弱安静。

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忽然就明白邋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用在自己身上一点也不冤枉。文静鞋子上那朵茶花大约都比她干净三分。

文静怯生生地上前给师父和伊春他们行礼,声音也软得能滴出水,带着江南的口音:“文静拜见师父,师兄,师姐。”

骨头快要酥掉。

墨云卿低低咳了一声,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像火在烧,把少女白玉般的脸庞给烧红了。

他俩很快好的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墨云卿再也不会喊闷了,十二个时辰都恨不得缠着文静,他根本没时间闷。

在连续三次被墨云卿拒绝下山玩耍的要求之后,伊春终于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像是原本认定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发现他打算溜走。

所以她要找墨云卿摊牌,跟他说个清楚。

可她盘算过无数种可能,他会说什么,脸上有怎样的表情变化,是故作恼怒的羞涩,还是恍然大悟的喜悦。

就是没算到他拒绝的那么彻底。

好吧,那已经不算拒绝,而是羞辱了。

恍然大悟的人是她。

原来他根本不是喜欢她——不,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他心里其实特别讨厌她,嫉妒她抢走了师父的所有注意力,要不是因为闷得发慌,他绝对不会找她玩。

她根本是送上门欢迎人家来羞辱。

伊春在桃林里发了很久的呆,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去哪里。

头上沉甸甸的珠花,还有身上美丽又繁复的罗裙,怎么看怎么像个笑话。她叹了一口气,像是怜惜似的,摸摸柔软的腰带,要安慰的不是这身可怜的没派上用场的衣服,而是她这个自以为是的人。

春天已经过去啦,这满山的桃花,也该谢了。

伊春转过身,就见杨慎清瘦的身影在桃花林里一晃而过。

对上她漆黑的眼睛,他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想了想,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不小心路过。”

****

此为大修过的章节。

二章

说到这个杨慎,其实伊春以前根本没注意过他。

师父带人上山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明珠美玉似的文静身上,压根没人看他。

在伊春的印象里,他就是个豆芽菜似的少年,爱用大把大把浓密的头发把脸遮住,很少说话,总是静静站在一边,没有半点存在感。

那会儿师父让他们两个带新人参观一下山庄,墨云卿老早把文静给拐跑了,不见人影。

她就只好回头对一直默不作声的另一个新来师弟笑道:“我们也走吧,呃,你叫杨、杨……”

这位师弟简直黯淡的没有一点光芒,伊春连名字都忘了。

“杨慎。”少年低低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师姐,我叫杨慎。”

“哦,对对!养肾养肾!”伊春口音古怪,好好一个杨字给她念成养。

养肾两个字响亮地回旋在半空,周围不明所以的烧火大婶搬柴大叔都好奇地望过来。

把别人的名字念成这样,她一定是故意的。

杨慎决定讨厌她一辈子。

伊春很快就发现这少年很了不得。

明明生得像豆芽菜,执拗之处却令人惊愕,玩命似的练功,好似身体不是自己的,性命也不是自己的,连向来严苛的师父有一次都忍不住开口让他不要操之过急,习武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话虽然这么说,杨慎可算是师父为师十几年来,最为勤奋的弟子,加上天赋虽然不如伊春,却也比自家儿子要强,稍稍打磨便显出光彩来。师父不由把专宠伊春的心思稍稍移了一些去他身上,甚至破例每日酉时后单独指点杨慎一个时辰。

很明显,眼下杨慎与伊春才是他心爱并且关注的弟子,墨云卿虽是他的亲生儿子,居然被排到了后面。

眼下她跟墨云卿告白的事情被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弟撞破,他嘴上虽然说不是故意撞破,但还不知道怎么在肚子里笑话她。

伊春耸耸肩膀:“……没关系,反正就这样了。”

她已经闹了个全世界最大的笑话,所以后面再来什么笑话,都可以面不改色。

杨慎默然站在对面,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事情当真尴尬的很,虽然他早就看出伊春喜欢墨云卿,也知道墨云卿心里压根就没她,不过自己撞破了此等场面,确实挺为难。

伊春走了两步,轻道:“走,去一寸金台。上次的剑法师父还没教全,你很想学吧?我来教你。”

杨慎犹豫着点了点头,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到底忍不住,低声道:“师姐……”

伊春没回头,声音也轻轻的:“别安慰我,没事啦。”

他的声音更轻:“不是……我只是告诉你,一寸金台不是往这里走。”

她不由停了下来,杨慎默然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道:“师姐,今天就算了吧,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伊春索性把漂亮的紫竹骨伞轻轻抛在地上。

她转过身,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我真的以为他也有那么些喜欢我。以前,是他自己说,因为大师兄他们都走了,山庄里就剩咱们两个,所以伊春不可以走,不然他会很寂寞。我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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