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熙文频频回头,看到安栖笑气气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小院不大,前店后宅是北方民居显著特点,两厢偏房很对称,有限的天井收拾的井井有条,前店的后房檐挂了一盏灯笼,照的整个后院大致清楚,王记药铺蓝熙书轻车熟路,基本上晚上光顾的多,走偏门,从前门脸儿直入的少之又少,今天算是破了例了。
北正房无间,是王百草一家几口居住的地方,蓝熙书从没去过,王百草长年患病的老婆怕吵闹,蓝熙书基本没照过面,有事直接到东厢房。
“在这儿记着不可以随便上房蹬瓦,出入有专门的地方,喏!那个柴堆旁边一尺之地,别的任何地方都别走。”蓝熙书小声咬蓝熙文的耳朵,他想用这种惯用的亲昵来让房子高兴起来,刚才因小安的一句话蓝熙书明显感觉房子的眼神冰冷了一下,房子绝不是人们外表看到了柔弱女孩儿!
当然蓝熙书指的不是角门,而是墙头!
蓝熙文在蓝熙书手指的指引下对那段特殊的墙头深看了看,坯墙也没加高,墙头整齐的挂了一排帽檐青瓦,看着有些年头了。
机关?
蓝熙书笑着摇摇头,安装机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许走的地方格外不结实,加了特殊的虚瓦烂瓦,任你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赛过灵猫也会搞出动静!”
啊哦!
蓝熙文看出蓝熙书有捉弄他的意思,鼻子哼了一声。
本身是干这个的,所以夏十榆必须得防范高手在王记药铺墙来墙去,夏十榆把表面看上去和普通民居没区别的王记药铺搞了点儿精装修,人家是越搞越结实美观,他是越搞越破败不堪,年久失修风吹草动都会散架的样子,当然这只是表象。
东厢房有三间,贞姐居前开了房门,火折一闪,蓝熙书蓝熙文跟进去,王百草掩上门落了门插。
房间堆满了草药篓子,草袋子,还有三个编篓里有活物噗噗噜噜的,东厢房外间很是杂乱无章,甚于前门脸儿的浓重草药味扰鼻,蓝熙文耸耸鼻子,她对别人都反感的草药味不反感。
贞姐端着烛台打开了里间的门,进的里面却是满屋明亮,小小的格棱木窗两层蓝粗布夹棉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里间大于外间,简单厚重,干净明亮的与外间有天壤之别,一条火炕占了半个房间,铺盖简单却很干净,一张乡下木匠自制的八仙桌笨重的靠着窗户,桌子上左右烛台上的烛火跳跃,看来知道蓝熙书要来,早早烧了火炕,屋里暖呼呼的,蓝熙书像回到家一样一屁股坐到火炕上,蓝熙文欠欠屁股稍微拘谨的坐在了炕沿儿上。
王百草也不客气坐到了椅子上,贞姐从自制的棉囤子拿出早已沏好的大茶壶倒了三碗,蓝熙文笑着摇头回应她请喝茶的眼神,贞姐端着烛台出去反手把门带上。
“小书!出了大麻烦了!”王百草一脸忧戚,这是从这个敦厚的长者脸上很少见到的。
蓝熙书并不慌张,他对各种状况都预料到了。
“先从孙不二开始!”蓝熙书知道王百草头绪很多,虎牙口几年以来都是夏十榆安插的暗桩独大,没有他的势力渗透进来,不知怎的最近月余忽然就让王百草感觉很不对劲,多年暗桩的经验让他预感到虎牙口的情报线复杂莫测起来,孙不二是在王记药铺这条主线上,这条线牵动大局。
“三天前,孙不二递条子到铺上,发现后街一张姓有异,他蹲了两天,好像有人跟踪他,他不敢再到药铺,也不敢到另外两个联络点,让我想办法通知你,但是,我和贞儿都不敢轻举妄动,有人暗哨王记药铺!”
蓝熙书坐直了身子!
他没预料到这个,王记药铺本是虎牙口隐藏最深的,谁会挖到这儿呢?孙不二?
第四十六章 剖析局势
“糟了!”蓝熙书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冷起来,眼睛看着突突跳动的烛火走神了。
东厢房的热络的温度骤降!
“我看未必是孙不二露了马脚!”王百草说这话的时候毫无根据完全凭感觉,孙不二联通虎牙口各线已经好几年了,性格倔强,话不多,是个耿直的汉子,深得夏十榆的信任,与蓝熙书更是情同手足。
蓝熙书只是缓慢的摇摇头,王百草拿不准蓝熙书是否定他的结论还是另有所思,王百草不说话了。
“哥!”蓝熙书的表情让蓝熙文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在雁翅坡遭遇鞑匪也没见蓝熙书如此紧张,这不是蓝熙书装出来的。
蓝熙书还是缓慢的摇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话一点不假,蓝熙书就是干这个的,他深谙其中的利害,一着不慎就会被人家扯住线头连根拔起,多年经营稍有差池虎牙口的情报线就会毁于一旦,线上的知情人甚至于不知情的家人都会一夜被人家暗黑,那种惨烈胜过战场搏杀百倍。
王记药铺就是虎牙口情报线的线头,有人发现并要下手了。
“孙不二失踪你还和谁联系过!这期间谁来过王记药铺!”蓝熙书甩腿下炕,坐到了王百草对面的椅子上,一推茶盅,水撒了一桌子。
王百草在虎牙口的特殊性,他是知道欢喜粮店万三金和福隆至马满贯两条线的,虽然夏十榆明令禁止任何情况下各自为营不准擅自联通,但蓝熙书还是怕王百草沉不住气。
“没有别人!鞑子犯边的当天下午孙不二没按约定的回来,欢喜粮店的万三金来给老婆抓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老婆身子骨儿弱,三天两头的来这儿抓药。”
欢喜粮店的万三金和福隆至马满贯是不知道王百草的真实身份的,如果知道了,那一定另有渠道,那就说明坏菜了。
“万三金?”蓝熙书摇摇头,他不会妄下结论,干扰思路。
“目前两条线想挖出我们,”蓝熙书沉下心来要从大处着手抽丝剥茧,忽然一沉吟改了口:“是三条线!”
蓝熙文和王百草不约而同的一蹙眉,递过了耳朵。
“鞑子细作,白话文的人,还有东厂的线也铺到虎牙口了。”蓝熙书屈指中指关节用力的抵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这是王百草想不到的!
“外敌不可怕,鞑子的细作只要密切注意往来边境进行茶马铁盐交易的商队就可,再有排查虎牙口居民,明的暗的都不难挖出来!”孔明灯时间是头等大事,蓝熙书把这件事排在第一位,关乎国事,比清内奸重要多了。
“鞑子不是被全歼在沙河口了吗?”王百草扣了下桌沿。
蓝熙文几次张嘴都没出音儿,王百草在,蓝熙文有点儿拘谨,要不然她早趴到蓝熙书耳朵边刨根问底了,此时,蓝熙文满腹疑窦不便插嘴,小屁股在炕沿时不时的扭动。
“龙门所发现孔明灯飘向境外!”蓝熙书抿了下嘴唇,外面细碎的脚步声来到东厢房门口,门响,须臾间,贞姐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腾腾热气,蓝熙文赶紧下炕上前帮忙。
王百草忽然笑了,闪身,叮当盘碗交错,贞姐将两样精致的小菜碟摆好,一碟花椒盐水花生米,一碟油炸豆腐干,一罐炖鸡一打开盖就肉香扑鼻,托盘里三个大枣糕馒头看的蓝熙文眼睛直眨巴。
蓝熙文咽了口唾沫,咕噜声都听到了,蓝熙文难为情的紧闭嘴,小脸羞羞的。
她就喜欢吃枣糕!
“坐下吃!”蓝熙书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方凳,贞姐把筷子放到蓝熙文手里,蓝熙文扭扭妮妮的任蓝熙书拉着就坐。
蓝熙文心里巴不得一顿狼吞虎咽,但是不行,外人跟前,还是斯文点儿给哥挣点面子吧!
“我自己做的,多吃点儿!我知道小书喜欢吃枣糕馒头的!差不多你也会喜欢吃!”贞姐语笑嫣然,蓝熙文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斯文伪装,脸上两颊火烧云。
蓝熙书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嘴里,拿筷子点着蓝熙文跟前的枣糕馒头:“房子!贞姐最拿手蒸枣糕馒头了,多吃,不是外人!”
哦!
蓝熙文应着也不抬头,但还是小口小口的咬着枣糕馒头,馒头尖上的大红枣被她蚕食了,她就蚕食下一个大红枣,馒头皮都不带啃一点儿的。
贞姐抿唇笑,蓝熙文意识到了,不为外界所动,继续蚕食馒头上的大红枣,就是这么有性格!
“孔明灯是我叫贞儿和六儿到镇北十余里黄台子上放得!”王百草奇怪蓝熙书为什么不知道这事儿。
“你?”蓝熙书夹到半路的一块鸡肝掉了,眼睛溜儿圆看看不好意思的王百草和笑的莫名其妙的贞姐,蓝熙文没大惊小怪,把蓝熙书掉的鸡肝一筷子夹起来了,一转腕放自己嘴里了。
蓝熙书吮吸了一下空空筷子,蓝熙文咕囔着小嘴捡了大便宜一样笑了。
“是老夏让放得,你不知道吗?”贞姐奇怪蓝熙书为什么会不知道,虎牙口夏十榆很少亲自过问,都是蓝熙书直接负责的啊!夏十榆的每个部署都有蓝熙书参与的!
呃!蓝熙书明白了,一颗花生米就噎的他咳了一下,老大就是老大,到底棋胜一筹,抢了先机布下局吓跑了徐娘不老,间接的挽救了自己啊!
蓝熙书叨了一块豆腐干扔嘴里咬牙切齿的咀嚼,老大撵自己来虎牙口就有敲打自己的意思,看来老大还是觉得自己太嫩了。
“你别往心里去,你来了不就知道了。”贞姐看出蓝熙书面色郁郁忍不住出言宽慰,他也不明白夏十榆这是咋的了。
“我懂大人的意思!他是不想我被徐娘不老拖下水!”蓝熙书懂得夏十榆的良苦用心,多余的解释是不用的,蓝熙书简单的把徐娘不老的事说了个大概。
贞姐的脸色变了,她心系夏十榆,她一直觉得夏十榆身处边地,危险来自漠北的鞑子,实没想到锦衣卫内部如此复杂,夏十榆的处境暗礁丛生。
“白话文安插暗线在虎牙口,这是对大人极为不利的事!白话文知道虎牙口我们布线,但他并不知道具体细节,我想他会从在册的驻龙门所锦衣卫里一个个摸底排查,找出对虎牙口和老大知根知底的人下手,孙不二撞到了刀尖儿上。”
蓝熙书理清了思路,眉头一展:“我想白话文的人一定没从孙不二哪里打开突破口,要不然早动手了,王记药铺被盯梢,他们也只是怀疑而已,我和房子进入王记药铺极有可能也被盯梢了。”
王百草豁然站起身,贞姐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蓝熙书吁了口气接着说:“这不是最糟的,不用担心,只要他们打不开孙不二,境遇不明的情况下,他们是不敢贸然动手的。”
王百草又坐下来,不停的捋着胡须。
“到了虎牙口我才发现东厂的触角也渗透到我们眼皮底下了。我们面临腹背受敌!”
“知客家?”知客家的忽然出现王百草也经心了,他还没来得及说:“那个刘掌柜————”
“他只是个幌子,不足为虑,我并不知道东厂派了何等角色到此!”蓝熙书可没大意以为东厂的爪牙就后吊窗那种材料。
“现在重点挖白话文的人,暗剑难防,心里的刺先要拔出来再说!”蓝熙书恶狠狠的鼓动一下腮帮子,一线锋芒闪眼。
东厂的人在虎牙口铺线是为了获取对敌情报,与锦衣卫分庭抗礼压下锦衣卫,政治上的倾轧虽然可怕,但还有大局局限着东厂,在还立足未稳的情况下,东厂是不会对锦衣卫在虎牙口的侦缉网连根拔除的,而白话文则不同了,他插手虎牙口就是为了架空夏十榆,预置夏十榆于死地,公心不存,他纯粹是为了排斥异己。
慢慢的蓝熙书就理出了头绪,一旦分清了轻重缓急,心里就有谱了,心里有了谱儿也就不慌了。
第四十七章 夜探
蓝熙书虽然年轻,但在侦缉密谍上逻辑缜密天资过人,王百草都觉得这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深不可测,也难怪夏十榆敢把虎牙调教给蓝熙书经营。
这是王百草经历的最严峻的,从昨天他就稳不住心了,蓝熙书深夜出现做了一番分析之后,王百草不安的心渐渐地稳下来。
贞姐捻着修长的手指,稳定住情绪:“我出去盯着点儿!”
夏十榆从来不把锦衣卫内部矛盾说给贞姐听,以免她为自己牵肠挂肚,寝食不安,今天蓝熙书一番话让贞姐陡然揪心,她开始想念夏十榆了,夏十榆月余不曾来虎牙口了,这是他们分别最长的一次。
“我也去!”蓝熙文把两个糟糕馒头的红枣都给吃干净了,觉得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了。
“不用!”贞姐拦住蓝熙文,此时的王记药铺危险丛生,蓝熙文待在蓝熙书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让她去吧!贞姐!房子会帮到你的!”蓝熙书看蓝熙文回头看他,冲贞姐点头。
贞姐和蓝熙文一前一后出门。
“天亮之后,我和房子会回到知客家,丁哑有了新线索,我想局势很快明朗化!王记药铺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我不打算动用虎牙口线上的人手,我会通知井貌安从鹰镇调人手安插在王记药铺周围,以确保你们的绝对安全!”
蓝熙书一放筷子,端起茶盅咕嘟了几口。
房顶上一阵瓦砾夹杂弹珠细碎滚动的声音经过了东厢房向北。
“有人!”蓝熙书霍起身形,把捏着的茶盅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和王百草不约而同的吹灭了各自跟前的烛火,王百草离门最近一伸胳膊拉门,蓝熙书闪了出去,东厢房的门虚掩着,房上的动静停了。
这种动静是有人踩动浮盖瓦房表面的瓦砾和弹珠所发出来的特殊响声。
蓝熙书在东厢房门口竖着耳朵判断来人的位置。
弹珠滚动的声音没了。蓝熙书判断来人就在屋顶东厢房靠近正房的地方。
院子里漆黑一片,贞姐刚才就把灯笼灭了,也不知她和蓝熙文藏身何处,但来人的位置她们会比蓝熙书更清楚。
来人发觉异常,也骑虎难下了,索性趴在了东厢房与北正房接壤的檐上。
“放还是留?”王百草拿不定主意。
“来了就留下!”
蓝熙书一折腰,靴筒里拔出一柄锋利的弯刀,闪身出房,轻微的门轴响在这个时刻格外刺耳,房上客情知不妙,也打算撒丫子了。
瓦砾弹珠哗楞咕噜急响!
墙根暗影里一个挺拔的人影一见东厢房有了反应,得令一样猛然起身一借墙根儿大水缸的缸沿,腿打连环,衣袍霍霍,蹬墙扣瓦先蓝熙书上了房!
把个在王记药铺门脸后门把守的贞姐看的是瞠目结舌,这样的身手她无法跟刚才拘谨扭捏啃枣馍馍的蓝熙文联系起来。
蓝家一门都是锦衣卫的材料啊!
“看住小安和六儿不许露面!”王百草轻喝一声,贞姐呆了一下闪身进门。
王百草平时也伸胳膊蹬腿的练练,也就是强身健体,比一般的老头手脚灵活,蓝熙书他们这种墙来墙去的技术他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老爷子顺手在东厢房的墙根儿抄了一把扁担也斗志昂扬的挺立在院子中间。
王百草热血澎湃着,感觉无比年轻!
蓝熙书刚撩上东厢房,迎面一个黑影大劈叉横担在了房脊上,哎呦一声,还没起身,屋顶那面霍起两个人影,其中的一个矮瘦子灵猫一样封住了黑影去路,蓝熙文长腿一送,黑影不由自主的倒向这边,恰好刚上来的蓝熙书横肘磕在了黑影的下巴上,右手一顺,蓝熙书制住了黑影的咽喉,黑影叫也叫不出来了,身子一瘫任蓝熙书劈手夺过那把不曾招呼一招半式的单刀。
“三少!”耗子低低的叫了一声,蓝熙书闻声心里一阵安慰。
蓝熙书蓝熙文驾着黑影下了房。
蓝熙书将黑影往地上一惯,单刀倒向,刀尖抵住了黑影的心口窝,黑影吃痛一动不敢动。
王百草往地上一戳扁担,俯身打着了火折往黑影脸上一凑,一张不算太难看的脸正对着他,瞳孔放大十分骇人:“这人早上来抓过药!他和三指前后脚!”火折灭了,王百草黑暗中看着蓝熙书,他隐晦了万三金,三指是背地里万三金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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