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彤霏推你下水?”
“亦琛,我怕!”洛妍主动握住他的手。
亦琛阴沉着脸,声音幽幽:“我不会放过她!”他关切的看着她,“洛儿,你嗓子怎么了?是呛水了?”
洛妍揉揉咽喉处,咳嗽两下,再开口,声音仍旧和素日有异:“或许吧。”父亲送来的药果然有效,只是一粒药只可应付三日。
他倒杯水递到她唇边,看她喝下,犹豫着如何开口,可心底的疑问却容不得他放弃这相见的时机:“昨晚,在澹娴斋——”
她声音不及平时清亮,略带沙哑,也就更显凄婉:“你心底盼着我如何回答?是,不是,你在乎哪个答案?我没骊姬那般冰雪聪明,猜不透你的心思,你总该教教我,如何回答你才满意。”
洛儿嘟着嘴撒娇的样子煞是可爱,让亦琛有些把持不住,刚要心软,骊姬的话犹在耳,驻守东北的老将军即将还朝,谁的人能去扼守与东赤国绵长的边防线,就意味着在夺嫡的赌局上增加一枚有利的筹码。骊姬,万不可让骊姬在此时认定自己与洛儿之情。只是,骊姬怎会知道,洛儿若能博得亦璃的欢心,让林家与亦璃失和,不是更妙。此刻不能错失洛儿的心。
“洛儿!”
“二皇兄,洛妍是亦璃之妃,请二皇兄自重!”
洛妍生分的称呼让亦琛更加担忧:“洛儿,我是真心待你,盼着你好!自从我见着你,心里对她便淡了三分,我只盼着——”他还欲表白一番,却听见宫人的声音:“给豫王爷请安!”亦琛赶紧退后一步,平淡的说:“三弟妹可还记得是如何落水?为兄问清楚了也好向父皇回禀。”
洛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里的妩媚却甚,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亦琛赶紧向她使眼色,她却只当没看见,可劲儿的眨巴着眼,手上晃动着他的灰色绢帕,这样的色泽一看便知是男人的物件,何况绢帕一角还有他楚王府的印记。他忙要奔过去抢,却听那脚步声更近,亦璃那玩世不恭的声音轻飘飘的扬起:“爱妃!”
这亲昵的呼唤让在斗气中僵持的二人都是一惊,亦琛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洛妍即刻捕捉到他的妒意,心中暗笑,男人啊男人,别高估自己。
她忽然玩性大起,有意要逗弄亦琛,这个傲气的行走在大骊宫,这个谨慎到最细微的男人。
洛妍低着头端坐在床上,眼角留意那浅褐色的袍子闪入内室,已径直来到床前,她的纤腰已被人紧紧搂住,带着发丝幽香,那张俊如美玉的脸已厮磨于耳鬓。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无可避忌的目光对视,洛妍整个人为之一振,他的眼神迷离,薄唇带着旖旎的笑,眨眼一瞬,睫毛微微颤动,那种美实在有蛊惑人的魔力。
亦璃也是凝神看着洛妍,但只一瞬就回神:“爱妃,你让孤王担心死了。”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洛妍莞尔一笑,翘着兰花指点在他的唇上,那样淡雅的粉红:“不许说死字,不吉利!”
轩亦璃显然也没料到她有此举,搂着腰的手臂不禁一松,眼里有了些许迷惑,洛妍不失时机的又娇笑一下:“王爷,二皇兄在此呢!”说完,嗔怪的努努嘴。
亦璃把眼睛鼓一下,有点吓唬的意味,更多却是调笑的成分。才转身,亦璃做一个猛然相见的动作,身子后仰,打着哈哈:“哎呀!二哥,恕罪,弟弟我急着看爱妃,竟没瞧见二哥在此,罪过罪过!只是二哥倒比做弟弟的早来一步,多谢!”
洛妍是第一次见识人前的轩亦琛的不怒自威,他的脸上寻不出半点情绪,浑厚的嗓音与他肃然的仪表可谓绝配:“三弟,为兄是奉命来向三弟妹问话的,两位王妃于宫中落水,此事非同小可。三弟姗姗来迟,怕是先去探视了林氏吧?”洛妍看着眼前轩亦璃瘦削的背影与轩亦琛刚毅的面孔,默默比较着这两兄弟的异同。的确,二人与他们皇帝老子都像,不过亦琛在形似,亦璃则是神似。
“二哥,多大的事,就是弟弟我魅力无穷,彤霏和洛妍争宠嬉戏,不慎落水,如此简单的事何必小题大做?”他忽然又回身,俏脸晃在洛妍眼前,眼波含情,眉梢全是春意,“爱妃,可不许再如此了。大不了孤王天天守着你,可好?”
洛妍默默不语,故作娇羞的低下头,眼睛瞟到某人依旧镇定自若的站立,只是,手上的青筋鼓起,拳头紧握。“那就不妨碍三弟了!”淡金色的袍袖舞动,引不起洛妍的抬头,更无法让亦璃将视线从洛妍脸上转开。
待得脚步渐远,轩亦璃才板起脸孔,审视的盯住她。
洛妍粲然一笑,知道他已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好玩吧?没玩过吧?”
那白皙的手作势吓唬,洛妍却纹丝不动,修长的食指抚弄着她的眉毛,沿着眉梢滑下脸颊,手腕轻转,指肚已抬起她的下巴,声音里透着诱惑与邪魅:“好玩呢!”
这只手从此刻,或许不再是洛妍的梦魇。
相处
《易》坤——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怎么会两个人同时落水?”轩亦璃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靠在床的另一头坐下,眼珠子转动着,故作好色的仔细打量沈洛妍。
说清楚这个问题比伽利略证明两个铁球同时落地还要复杂,要涉及人性的阴暗面。“王爷,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同时从文渊阁落下,哪个先着地?”
“当然——”他显然是个谨慎的人,话锋一转,笑得虚弱,“爱妃,这还不简单!孤王陪爱妃走一遭文渊阁便是。”
洛妍暗笑,这个狐狸,竟不着道,这个时空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大的先着地。他显然不会被这一句话支吾过去,立刻又追问道:“为何落水?”
“王爷需要臣妾的答案么?林妃妹妹想必已禀明缘由。”
“兼听则明!彤霏有她的说辞,孤王也想听听——”他面对这张不再娇笑的丽颜,那神采容不得半点亵渎,那双眼一眨不眨,宁静如冰,正直视他的眼睛,静待下文,他终究将那“爱妃”二字生生吞下,不无生硬的唤着她的名字,“沈洛妍,你和彤霏,谁先出手?”
“王爷,您希望是谁先出手?臣妾不愿让人非议,说是右相怕了林将军,附带着连他女儿也怕了林彤霏。只是,王爷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毕竟,我父亲只是个文官。”洛妍的话语掷地有声,字字叩向他的心思。
亦璃凝神看着她,带着一丝惊奇,既不辩驳,也不赞同。
洛妍又道:“嫁鸡随鸡,夫荣则妻荣,这点道理臣妾还是明白的。王爷得借助林家的兵力——”想必这样的话足够让他反感的冷落她,和一个摸不透的人做真正的夫妻,再久的心理准备也收效甚微,如今面对着他,她忽然很渴求在离岛上那张无邪而真诚的笑脸,他的笑驱散她心底的阴霾,拨云见日的光明随着清澈的眼波洒在她忧郁的面庞。
“这话有些意思,孤王做这闲散皇子,要林家的兵力做甚?即便大哥、二哥非一母所出,可好歹都是父皇的儿子。我最关心的不是那些,而是上京城最美的女子心里可有亦璃。奈何孤王驽钝,左思右想亦不理解其中真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当真要同亦璃休戚与共?”他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无止境的望向她,期待着答案。
洛妍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实在要谨慎小心。外间传来宫女的通报:“三殿下,林妃请殿下移步,林妃这会子咳嗽得厉害,请殿下去瞧瞧!”解围的人来得正是时候,她不由得松一口气。
亦璃冷冷白一眼洛妍,起身往外疾走几步,却又猛然转头,恰好逮住她的笑意,他顺势迎着她的目光送去秋波,对外吩咐道:“告诉林妃,沈妃缠着孤王作陪,此刻不便去瞧她。待有闲暇了再去。孤王不是太医,治不了她的咳嗽。”他边说边摇晃着回到床边,语气亲昵得仿佛他们是多年的夫妻:“爱妃,别哭了,孤王时刻陪着你就是了!”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门外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洛妍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有,一时竟猜不透他何故要挑起自己与林彤霏的争端,居然有这样不想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似乎巴不得她和林彤霏斗个你死我活。他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她爱上他吧,他就算有那样厚黑,也不会如此愚蠢。只是此刻若服软认栽,那只有被他玩死一条路等着,一旦想通这一点,洛妍强打精神,神色漠然:“臣妾感激王爷的体恤,臣妾也当成全王爷的好奇心。臣妾不知自己因何落水,却知林妃妹妹落水的缘由。”
“哦?”他抖抖长袍,复又对着她坐下,只是不再以咄咄逼人的目光来透析她。
“臣妾在落水的一瞬间,那么短的一瞬间,产生了好多念头。臣妾知道有内侍在,定无性命之虞,只是初入宫廷,就闹出这样的笑话,实在丢脸。臣妾知道身后是林妃,想到一人成落汤鸡莫若多一人分担,那样即便有人闲话,也是,啊,两个王妃落水,而非沈洛妍落水了!王爷,您看危难之时,人性是多么自私。我从不信什么千钧一发之际,今日却明白了,当真在电闪雷鸣间可以决出胜负。”洛妍说的是实话,即便不知是林彤霏刻意推她下湖,她也会拉上个垫背的。她也不明白为何将真实的想法说与亦璃,只是,人,自私,本能?
“你的话倒让孤王糊涂了,你在说女人的可爱还是可怕?”他的目光缓缓的在她周身游走。
“我在说人的潜力需要危急关头激发出来。有个将军夜晚遇虎,一箭射去,待天明察看,才知并非是猛虎,乃是有斑纹的巨石,箭竟入石三寸。可再拉弓,无论如何,断无此神力。”
他思考着她的话,用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她,四目相对,就好比两个比拼内力的人,实力相当时,谁先躲闪谁失败。洛妍既不愿怯场,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捉弄,出其不意的问:“你喜欢林彤霏?”
“喜欢啊!”他答得随意。
她紧紧逼问:“为何喜欢?”
“这需要理由?”他一直逃避她的问题,脸上的笑容却在试问,难道你会介意?
洛妍也似不经意:“说一个理由吧!”她直盯他的眼睛,希望由那个眼珠移动的左右来界定谎言与否。可他,他猛然凑近,嘴唇触到她的:“你几时才关心,轩亦璃为何喜欢沈洛妍?”他咽喉间发出的仿似魔音,蛊惑着她的心,“洛儿!”
洛妍不断用残存的意识警醒沦陷于他男性气息下的情丝,这个男人,这个叫做轩亦璃的男人,居然,居然在引诱她爱上他。她想唤回失去的理智,却有灼热的吻夹着男人的魅惑袭来,她所知的一切关于接吻的技巧都无从施展。她闭上眼,被主导型的男人引领着感受唇舌交织的旖旎,脑海中不断交织的是不同的影像,离岛上盈盈的笑容,画船中隐忍的哀怨,宫阙深处那无边的寂寥,此刻,此刻,浓浓的□萦绕,他的舌头在深入探寻她每一点触觉——
“不!”洛妍忽然警觉,按住亦璃摸索爱 抚的手,躲闪着逃离他的怀抱。
他审视着她的慌乱,沉默良久。
洛妍实在害怕他追问,她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拒绝一个丈夫索取他应得的东西,这是他可以堂而皇之享受的权利。人道与否,这个时空说不通吧?她埋头只看着他的衣角,在心底默默念叨,轩亦璃,你爱的不是沈洛妍!
他看似挫败的起身,声音温婉:“我可以等!”
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纱幔,洛妍不断问自己,是的,轩亦璃爱的不是这个沈洛妍,这是她拒绝的理由!可是,轩亦琛难道就真爱沈洛妍?她实在是有些迷惘,缓缓拉起衣袖,左手腕处淡得几乎与肤色融合的伤疤,多少年了?当初的痛还在延续,无法愈合。
《清香落》
出车
《易》明夷——六 四: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门庭。
直到离开大骊宫,洛妍都未见到传闻中的骊妃,丹青妙笔能刻画外貌,却难以传递神思。交错着的千丝万缕在骊妃那里都有交集。这即是洛妍的期许,见到这个明面儿上在大骊宫呼风唤雨的女人,若一般宫眷那样去讨好示诚,是眼下最明智的举动。她不排斥这个女人,只有亦琛认为彼此是情敌吧。
远眺文渊阁,侧目仅仅一瞬,却躲不过轩亦璃的眼睛。
“还惦记哪个铁球先落地?”他的唇色是浅淡的粉红,就像他白皙肌肤映衬下的指甲颜色。在她失神的片刻,是,她面对他,总是迷茫,失却了她惯有的抽丝剥茧的能力。他将锦羽斗篷给她披在肩上:“晨露未散,寒气入骨易积下病根儿!”他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将衣带系成蝶形,“洛儿洛儿,当真就离不了水么?回了府,得命人将你园子里的水池平了,否则孤王哪里还能安心度日?”
她想从他言语神色间探寻心思,终究徒劳,也就顺从的在人前摆出新婚的恩爱情浓。反正,好些人都在关注这出好戏,岂能辜负诸多“古道热肠”。事关南炎国的三皇子,想必二人相处的细节亦会如三国间丝绸、药材、瓷器的广泛通商一般,传播到北漠与东赤。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缓步走在宫道上,洛妍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谁的手更冰凉,可惜,手藏在袖子里,看不到谁的手更白皙。
“问郎中秋月可圆,月在永巷那一头!”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在这宫阙中要想赏月,除了夜央月悬中天,恐怕真的只有望向永巷的尽头了。
“王爷,这诗句——臣妾未曾耳闻。”宫里孤清的心只能借着月的阴晴圆缺来寄托情丝吧。
他淡淡一笑,牵着她的手却慢慢升温,直到温暖了她的手,他才道:“等中秋时节,我们出海去赏月!”
洛妍并不答话,只静心感受指尖传来的热度,水凝冰,冰溶水,原来女人对男人动心是如此的简单,不为了惊天动地、威驾四海,只为着某一瞬,那心的悸动。她的感情堤坝修筑得那样高,却在这一瞬的温暖中溃败沦陷。只是,她提醒自己,莫要将心付诸任何一个男人,那样,也只会成为永巷尽头的孤魂。
感觉她的手不再冰冷,他也不再运功。
然而永巷那头,亦有人行了过来,未待靠近,洛妍就感应到来人所具备的轩氏男人与生俱来的气势。
“三弟,所谓成家立业,三弟如今娇妻美眷,也得忙中抽暇为父皇分忧啊!”轩亦珩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贵气。他的生母虽不得宠,可毕竟是如今的皇后。
洛妍没有太在意亦璃说了什么,只觉得他似乎呈现的又是另一种状态,她前所未有的以另一种眼光端详他。
“洛儿,大皇兄问你话呢!”亦璃浅浅的笑,洛妍避开他的目光,短短一天,她有了挫败感,她也有不敢对视的人。
“三弟妹时常过府小坐,你大嫂性情很好,妯娌如自家姐妹,多走动自然就亲了!”
轩亦珩唯恐她不知当日指婚的典故似的,一再暗示。洛妍想起坊间的评论,忠勇刚直、侠义风范,轩亦珩,大皇子,朝中文臣武将都看好的皇帝理所当然的接班人。大骊宫里的疑问实在太多,让她几乎目不暇接了。
“觉得大哥若何?”车辇内,亦璃问道。
“文断徐氏灭门之案,武平海寇入侵,臣妾在闺中早已听闻大皇兄的威名。”她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应酬。
“我问的是洛儿的感受。如今,两位兄长都见过了,洛儿觉得二位皇兄孰优孰劣?”他一味好脾气的笑着。
优?劣?能由得她随意评说么?收拾心境,她重新抖擞精神,竖起一身的刺:“臣妾只知,从入府奉茶那一刻起,洛妍眼底只有一人。如此,又何从分辨他人呢?”
他对她的乖巧柔顺一笑置之,脸上云淡风清,喜怒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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