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月,憧憬未来的美梦被击碎,多的是悲痛来填补心中的沟壑。都说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儿唯有月子里才能医治,小月子如是。可洛妍失却所有勇气,如今的排斥尤甚当日。
瑑儿对男女间微妙的情感一知半解,只觉着轩亦璃不曾动洛妍毫发,总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只道他要严刑逼供——你不是说,他将六殿下视作生死之交——”
“瑑儿,寻个机会离开。”
“走不了,韩赞拿银针封了我几处穴位。”瑑儿刻意语带怨恨。只愿这谎话不被洛妍识破——纵使放她一个人走,怎么可能不顾洛妍而去?轩亦璃轻易看穿她们的心思,甚至唆使瑑儿出府求救。只是能去哪里求救,楚王做了太子,会舍去前程、为了洛妍冒险么?东赤,又太过遥远。
“你去歇着吧,吃点儿东西。”
在这里呆了几日,如今才有心思来打量木屋内的陈设。与王府的奢靡截然不同的淡雅与质朴,唯有书案上的一方胭脂砚名贵些,那青花墨洗当是官窑贡品。
他在这里栖身数年,亦璃缜密的思维模式,或许也得益于他的教诲。
案上还有几本临的帖子,虽无姬子沐的那般挥洒自如,不过,已颇具神韵。
“见字如见人,睹物思人,很是感伤啊!”
亦璃不知何时已站在眼前,眼里的讥诮掩盖着恨意。
“你挖空心思,只怕那几日的吃食都是你刻意安排下的。为何两日不眠,偏生吃了碗蛋羹就困乏?为何睡熟了,还能听见笛声?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原本,我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一五一十告诉你!”洛妍一口气将话说完,免得受他冷言冷语的嘲讽。困顿了几日,也该是时候收拾心情。若求饶绝对触动不了亦璃,一个瑑儿已把她逼到绝境,泠然——只盼着他能念着与泠然多年的情分。
她多少清楚自己惧怕的根源是什么,怕他伤害无辜,怕他,真的失去那份对诚挚情爱的信任。或许亦璃是阴冷的性子,可他骨子里毕竟追寻美好。他对离岛隔水相望那一年的执着,如果在揭开面具的一瞬消失殆尽,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挽回他的心。
亦璃一身清朗的灰青袍子,长发随意的垂肩而下,手里把玩着玉笛。听了洛妍的话,他敛了所有神色,只淡然的坐到竹椅上,却别开脸,不瞧她。
“亦璃,纵使一开始有心欺瞒,可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够了!孤不需要你的解释。其实,一开始,大家不过是玩的一个游戏,且瞧谁入谁的彀罢了!”他急急的朝外走去,“孤也不想为难泠然,中秋夜宴,父皇宣了你——之后,随你们去哪里。”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就轻易放手。是他真的不在乎了?“真的让我们走?”
她的反应再次激怒了他,眼带寒光,回头瞧她。
洛妍哪里不知他心思:“亦璃,是玩的游戏还是一片真情,不是你、我嘴里说说的。”她略微停顿,还是正色道:“我与姬泠然并无男女私情。”
“这些话,你该同太子殿下解释才是。”亦璃冷笑一声,还是去了。
昔日的楚睿王府,现今的太子府,门前一众求见的官员,纷纷被长史官挡在外。
花园内,几房妻妾品着桂花茶。
“有朝一日,太子府会是潜邸,得有个妥帖的名儿才好。”
“这个得姐姐说了算。”
原本卢氏、郭氏想奉承几句,谁知宁安面上不悦,呵斥道:“如今殿下在风口浪尖上,管好自个儿的嘴。就算中秋夜宴,见了娘家人,也莫要胡言乱语。既进了这个门,随了殿下,便该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原先的两个小妾也跟着起身,侍立在侧:“姐姐教训得是!”
宁安又指指卢氏、郭氏:“你二人的姐妹均在那边府里,如常说笑便是,也不必见外。那头重新晋封的王妃,少去招惹。”
洛妍封妃的事情对于宁安而言,是喜讯,等中秋夜宴一过,两头的名分都定了,亦琛纵使还有未了的情,也只能提慧剑了。
宁安多少知晓,这太子之位并非外间看到的那样风光,老爷子心思还在亦璃身上,那么这一老一少,必得除去一个方能万全。只是亦琛,无法狠心下手。
亦琛也在想着轩宇桑说的两全之法,法子多半是管用的,考究的是,谁最适宜去同亦璃说。
下意识想到一人——
他寻了礼部上呈的有关中秋宴席的条陈。
王侯中哪些出席,进出、暂歇何处,都是有规制的。
一条条看下去,命妇由清阳门入,宣阳门出。
只要亦璃不带她提前入宫,住在澹娴斋,兴许能在清阳门见上一面。
次日朝堂上,已有君臣之分的二人——虽不过是储君,非君,可一样有着泾渭分明的界线。
在朝臣面前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倒是唱念做打俱佳。
亦琛刻意将中秋那日好些要紧事交托予亦璃。
“臣弟惶恐!”
“三弟入朝历练时日虽浅,然行事沉稳,心思细密。将这些紧要之处托予三弟,想必父皇也会放心的。”
亦璃拱手而笑,尽量去忽视亦琛那身赤金色蟒袍,与他身上仍着的赤黄色,天渊之别。“臣弟却之不恭,谨遵太子殿下旨意。”
亦琛颔首微笑,心里却备感寒意。无论亦璃如何不服,如今的淡定只说明他随时准备谋定而后动。或许其中,还有父皇的暗示,甚至是清清楚楚的交代、明明白白的教诲。
礼部侍郎不厌其烦的念着中秋夜宴的仪礼。
对于这些繁文缛节,都摆出一副醉心倾听的脸孔。
偏那侍郎的官话说得含混,亦璃忽然问:“孤王没听清,是山羊以祭还是三羊以祭?”
已读到下一页,侍郎又翻到前一页查看,还未张口,亦璃又道:“原是你礼部的事,奏禀得不清楚已是大罪,还得翻查么?你管着的事还记不住,这等蠢才不曾觉得忝列朝班?来人啊——重责二十,贬为书佐。”
亦琛不动声色。
左右无人动弹,唯有那侍郎跪地求饶。
亦璃也没料到,风向转得如此之疾。眼瞧轩宇槐私下说的几个可信之人,都默然站在列中,不言不语,反衬出他的冒失与急躁。朝着亦琛一笑,也不唤太子殿下,只用儿时的称谓:“哥哥说如何便如何,倒是弟弟莽撞了!”
“豫王的话,没听见么?”亦琛眼瞧着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在侍郎被拖走的同时出列奏道:“微臣对下属失于管束。自请罚俸一年!”
“准了!”
礼部尚书心知,这少的一年俸禄必将在轩亦琛处换取更多的好处。接着,立即定了人选补这侍郎的缺,还是楚王府的门人。
亦璃这一出折腾没过午时便传到轩辕殿,被唤去训诫了一通。
这通训诫,又传回亦琛处。
等亦璃悒悒不乐出了大骊宫,韩赞早等着,呈上画像。
展开卷轴看了,九分真容,唯有那人眼里淡定从容的神韵绘不到绢上。
“让底下人仔细瞧了,若此人到了上京城,小心跟着,切勿惊动!”
“是!”韩赞心中不明,何故要画东赤太子的画像,却要将唇添得厚些。难不成这姬鲲鹏还会远道而来,给二殿下贺喜?
亦璃上了车,又想起什么,传他近前,问:“辜九生的药匣子里,可有什么寻常不见、无色无味的药?”
“有那一、二种,属下辨不出是何毒,更无解药!属下处倒有别处寻的,京城里少见的。”
“要解药作甚?”亦璃摔了车帘,冷哼一声。
“殿下!”
“何事?”
“瑑儿似乎同厨下的饭婆子说了什么。那饭婆子每月可以出府回自家的。”
“哦?”
“恕属下无能,没查出那家人与楚王府有外来。”
亦璃埋着头,用拇指逐一拨弄着其他指头玩耍,想了良久,才道:“留着也没意思!”
“属下明白!”
金丝云锦的大礼服,洛妍如今乃是皇子嫡妻,封为王妃,秩正二品命妇,可着金丝云锦。
她轻轻扫一眼,曾经炫耀的聂骊已经化为烟尘,不可一世的卓丽姿也成了下堂妇。
“料到你不会在乎!”
她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每日散朝回来,便来喂食、逗弄。好在她不是鱼,不至于把鳞片一点点剥下。人的适应力很强,至少她是如此。忍受他的冷嘲热讽,哪怕心底的伤口撕裂得越发难愈合。
“难道亦璃在乎?”
“在乎!”
“人生世间,更应在乎的是信念,是情义。”
亦璃冷笑一声:“或许洛洛在乎的是紫阳宫,紫燕尾羽蟒袍——除非泠然回去一举夺了东宫位。宗室着紫,可正色唯有帝、后、储君可着。”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妨赌一局——亦璃不是说,中秋之后,容我与泠然离去。他日紫都郡相逢,定然着紫!”
这样的话势必将他激怒,伸手就圈住她的纤腰。
在握住的那一刻,他多少有些震撼,不过几日,她竟瘦了那么多。心中的痛一下子涌上来,自她有孕以来,细心呵护着,在她反胃时,好言好语哄着,一勺一勺燕窝粥,喂得丰满些许。如今——
定睛瞪视着她,由一并送来的妆匣中取出对蓝田玉耳饰。
“不怕污了你的手?”多日来,他不碰她丁点,只怕心里尽是厌弃之情。
亦璃的舌舔在她耳垂上,笑得冷冽:“可惜,耳洞竟合拢了。可惜啊!”
“在我们东赤,女子五岁前戴上耳饰,无论天潢贵胄,还是黎(shiqiao制作)民百姓,都是这个习俗。”
“有什么讲究?”
“即便是最不值钱的木竹耳饰,也得戴着,不可让耳洞愈合,否则便得不到上天恩赐的福祉。”
“是么?”他声音悠长——
猝不及防,软软的银质耳针竟被他发力穿过她厚厚的耳垂。
洛妍咬着唇,用闷哼隐藏痛楚。
亦璃拉她站到镜前,捋开鬓发,血滴正顺着耳针流到蓝田玉上,明月玉铛,镶嵌着湛蓝琉璃心。他心疼的瞧着伤处,唏嘘不已:“我见犹怜,就不知泠然做何感想了?”
轻捏住另一侧,他笑得魅惑:“孤就不代劳了!只是,此乃父皇的赏赐,中秋夜宴,爱妃还是戴着为宜。”
洛妍取了他扔在桌上的另一只,狠狠扎在自己耳洞旧痕——血溅在手指上,她轻轻吸到口中。桀骜的望向那个得意的男人。“亦璃,可称心如意了?”
两具躯体若恋人般拥在一起,他的话透着冰凉:“不够,远远不够。我不爱你!沈洛妍,不要自视过高。不过,为着你的不爱,你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这点。”
“那王爷是事先告诉我戏码,还是临时起意。猫捉到老鼠,总是舍不得一口吞了,要慢慢撕咬、慢慢折磨才有趣味。王爷是这个意思么?”
“爱妃这样识大体,真合孤王心意!就不知泠然玩得起么?”
这是她的死穴。
“洛洛,洛洛——一场大火,泠然还记得洛洛么?”
“记得与否又如何?亦璃还记得清露台的情分么?人的情丝在尘世最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有一天,亦璃会忘了这份情,忘了这种恨。”与他言语上伤害又有什么意思。轩亦璃永不会明白她曾经付出的真情,他只想记住对她的恨。
“你错了,没有情,也没有恨。你从来都只是别人布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轩亦琛、沈儒信,还有姬鲲鹏。只是一颗棋子,除此,我们没有任何牵连。”
“亦璃,泠然没有错,你放他回东赤。”
“然后呢?让你们隔着千山万水相思?”
她想从他怀中挣脱,却被他搂得更紧,那种藐视简直已与他整个灵魂融合。“沈洛妍,不管谁将你送来,你只是我轩亦璃一人的。不管我要不要你,你的人、你的心,都只是我的。”
筹谋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写得好费力啊!
给我留言哦!
《易》师——六三:师或舆尸,凶。
暗紫色的家常袍子镶嵌着正紫色的云涛滚边,七岁的皇孙姬宇昊手握书卷,仰望南方天空。
“虚星乃是北方玄武七宿之一,今日师傅所授课业中可曾提及?”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一身紫袍,束着紫金冠,目光清浚。
姬宇昊拂起袍子跪到青石上:“皇祖容秉,《尚书?尧典》,‘宵中,星虚,以殷仲秋。’”
“期三百——”
“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倒是用心了!起来吧!”姬子沐站起身,望向虚星,“仲秋一过,昼消夜长,少练半个时辰的骑射。”他叹口气,“月圆人不圆啊!”
姬宇昊将头磕在青石上,复长跪不起。
“何故?”
“圣人教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父王出征回来,病未尽愈,孙儿不忍见父王自伤体肤,成不孝之人。父之过,子不代受之,是为不孝,父王若惹皇祖恼怒,孙儿愿代受责罚!”姬宇昊朗声道。
姬子沐扶起他,和颜悦色的问:“可知你父亲错在何处?”
他摇摇头:“孙儿从未见皇祖发火——想来父亲真的有违圣心。”
姬宇昊头上的发辫束得过密,发丝扯得两鬓的皮肤绷得紧紧。姬子沐为他解开了,揉揉小脑袋:“去东宫传朕旨意,伺候皇孙梳洗的人罚俸三月。”
额发结个松散的小辫:“你父王同你叔王小时候,都是朕亲手扎的小辫,松一点,头皮才不会发麻、发痒。”
“叔王?哪位叔王?”
“去传你父王!你先回去。”
姬宇昊的好奇心顿时消退,急急的往外奔,却又想起礼仪,回身,中规中距的叩拜告退,再碎着步子走到园门外,飞似的奔出去。
宫门外,姬鲲鹏跪得挺直,已历经一昼夜,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
“父王!”姬宇昊慌忙从石阶往下跑。
“慢着些!”
“父王,皇祖宣父王觐见!父王,别跪了,快起身吧!”他上前搀扶,内侍要来扶,却被姬鲲鹏喝退。跪太久,腿已僵硬、麻木。
“是皇祖给你束的发?”
姬宇昊弯腰给他揉着膝盖,仰面笑着:“是啊,皇祖说,父王和叔王小时候,就是皇祖扎小辫呢!”
姬鲲鹏面色和润,略颔首。掸掸正紫色蟒袍,扫一眼侍从:“送皇孙回东宫!”
姬宇昊却是分外满足,素日见着的都是父亲冷若冰霜的面孔。
“儿臣告退!”
“宇昊!明年就该总角了!”
即便天天被训导着,孩子便是孩子,稚气未脱。
“皇祖可同你说了父王、叔王小时候的事?”
孩子摇摇头,想起皇祖母的教诲。圣人抱子不抱孙,父王也是疼爱他的。
“那等你叔王回来,让他说给你听。你叔王是最和蔼不过的人。还有你洛洛姑姑,她走时,宇昊还在母妃肚子里呢!”
宇昊欣喜的点头,只觉着叔王与洛洛姑姑必然同父王要好,他们回来,父王会高兴吧。
才入内,复又跪下,姬子沐指指石椅:“坐下说话!”
姬鲲鹏默然坐过去,坦然对视。
“朕的孙子已懂孝道,反倒是儿子——为人兄长,你可曾心怀愧疚?”
他不喜辩白,无言以对。
“朕有生之年,还能盼到骨肉相聚之日否?”
父子二人,时常如此,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姬子沐愤而起身,姬鲲鹏也随之站起来,立在他身后。
“你幼时患过寒症,难不成连心也冷了?”
“父皇宽心,儿臣已处置妥当,重阳登高,必可一家团聚。”
八月十二,画像中人由城北入上京,先往沈家别院,再至沈相府,后绕道太子府,歇在福瑞客栈。
八月十三,又一貌似之人由城北入上京,先往豫王府,再至御史大夫韩宅,歇在悦来客栈。
八月十四,两人分于城西、城东入上京——
亦璃拇指弹着食指,冷笑一声问道:“你行事还不如以前了?是孤王比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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