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莫测高深的笑着:“妹妹这话倒是见外了!原是一家人。”
“嫂嫂说的是!”洛妍改口道。
宁安却从辇中探出身子,握住洛妍的手:“能做妯娌已是缘分,可我与沈妹妹的缘分怕不止于此。只愿来日,妹妹能真心叫我一声姐姐,便是我与王爷的福气了!”她和蔼的笑着拍拍洛妍的手背。
待宁安远去,洛妍朝那鹰嘴石而去。这里能将山下未央湖的景致囊括眼底,四年前,她每日于日落时来此听那笛曲,却苦于无法踏足皇家禁地,这才有了三年前与亦琛的巧合相会。父亲掐算拿捏得很准确,一步步按照预想的在实施,只是算差了人的感情。
她还想离边缘更近,瞧得更真切,却猛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了回去。
亦璃逼视着她,强忍着怒火:“一次还不够?你还想让我痛不欲生的追悔一次?”
“我——我没有——”洛妍一抬头就触到他眼底无边的伤痛,那种伤痛似乎是他与生俱来最真实的情感根源,没有泪,却将行走刀尖的苦涩传递给她。
“你心里有二哥,是不是?”他捂住她的唇,不容她辩解,“我明白,二哥那样,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只是,洛儿,别离开我,好么?别去想他,只想着我。”亦璃一口气说完,可犹疑的神情只暴露他心中毫无底气。他松开洛妍,朝鹰嘴石大踏三步。“你在澹娴斋看见过我,别人都以为我是在怀念她,其实,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哪里记得清楚。何况她只是印在我身上的一个耻辱,一个抹不掉的印迹。我一直那样认为,我是个连母亲都不愿意要的孩子,她宁愿抛弃我,舍弃高贵的父皇,和一个奴才私奔。”
“亦璃!”说与不说由不得洛妍,他知道多少,又有几多是真相?
“听我说,好么?我从未对人说过。从记事起,我以为和二哥一样,也是母后的孩子,有母后与哥哥在,轩亦璃是大骊宫最自在的人。我宁愿、宁愿父皇不要对我好,那样就能一直呆在母后身边。去了天堑关,母后也不要我了。”
亦璃用“她”来替代亲生母亲,却口口声声称呼那个养了他却最终心狠的养母为“母后”。他又往前迈了一步,任山风轻拂他的衣衫,又是那个落寞、寂寥的轩亦璃。失去笑容的亦璃深深牵动她的心。
他转身瞧着她,看得那样仔细,即便初次相见,他都不曾如此用心的看。笑容虽淡,却被洛妍捕捉到。“洛儿,我若是那是贸贸然截住你的船——会把我视作登徒子赶走吧!”
洛妍不知该如何作答,走到他身前,想安慰几句,却无语凝噎。亦璃伸手抚摸着洛妍的脸,手指勾起她一缕秀发,拉到鼻尖处轻轻嗅着。“我曾经在这里等了一年,曾糊涂到把朝霞当作夕阳。若是能一辈子这样远远看着也是好的,就怕隔得近了,到头反而镜中花、水中月。父皇为我挑选了佳偶,富可敌国的卓家,可我宁愿呆在离岛——”他似乎在回忆,回忆那一年的美好,眉梢清扬,嘴角带笑,可瞬间,又黯淡下来。
“那时候常想,或许,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等你及笄——你可曾听闻三皇子流连教坊画船?二哥说,懂得女人的男人才能把握住女人的心。他教会我一切,却不给我机会,消 魂 散——”他声带悲戚,冷笑数声,“没想到还是天堑关,我又得失去你!”
他黯然叹气,转过身去:“洛儿,教教我,要怎样才能挽回你的心。抑或,纵身一跃——”说话间,他又往前迈出一步。
洛妍下意识的从后一把搂住亦璃,手臂紧紧圈在他的胸膛:“不要!”她这一声惊呼推到了堆砌在灵魂深处的樊篱,黑子、白子,握着棋子的手,每夜梦中反复扰乱她的心绪。“亦璃!母妃没有抛弃你,她——是有人存心嫁祸!”
亦璃浑身一颤,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抓住胸前洛妍的手,贴在心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转身搂住她,像卸下包袱的疲惫行者,总算有了歇脚的地方。她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这个匮乏爱的孤独的男人。
落日的余辉还在,往西远眺大骊宫,只有模糊的轮廓,亦璃取出玉笛:“为你吹奏那曲《羿彀》可好?”
“《羿彀》究竟是何意?”
他站到她身后,双臂抬起她的手臂,带着她做出搭箭拉弓的姿势,左手在前寻找着方向,渐渐对准了大骊宫。“只道是一箭出去,必中目标,却不知力有所不及,或疾风忽至,乱了方向。更甚者,自不量力,拉不开百石强弓,反弹之力,伤了自己也不一定。”
洛妍隐隐觉得大骊宫要发生什么,可笛声一起,她无从思量过多,有人说羿毂就是樊笼,用小圈圈禁锢了人追求大圈圈的眼界。
“你是真心喜欢他?”洛妍手中的梳子被瑑儿拿走,为她梳理着长发。镜中是洛妍紧锁的双眉与瑑儿的欢颜。“你在他面前藏不住丝毫喜怒哀乐,不是动了心么?”
“胡说!”洛妍扯过头发,另取把梳子,可动作急躁,竟是发丝打结,她越急越是无计。
“我这不过说了一句,是怎样,你且问问自己的心!”
“你是越发没个规矩了!”洛妍恼羞成怒,拿住主子的做派。
瑑儿小声嘟噜句:“是你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忽然转身,“王爷!”
洛妍也赶紧站起来,瑑儿的话令她无法释怀。
洛妍躺在亦璃怀中,久久无法成眠,只静听着窗外风声与他的呼吸声、心跳声。才有了点困意,却听见内侍轻敲门:“王爷!”
洛妍轻轻推醒亦璃,内侍又唤了一声。
“说!”亦璃并不起身,依旧躺着。
“起了!”
“起了?”
“起了!”
亦璃将洛妍往怀中拉得更紧,掖好锦被:“吵着你了?睡吧!”
洛妍靠在他胸膛,不敢多言。
“你不好奇?”他轻声问道。
“说得的亦璃自然会说。”
“嗯!轩亦珩臂力过人,自认次次都拉得开百石弓!”
应对
《易》鼎——初六:鼎颠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
朦胧睡意,不知是何光景,洛妍又从梦中惊醒,她习惯性的做着深呼吸,稳定情绪,伸手探探脉搏,如常了。她猛然想起身畔还有一人,睁眼去看,他当真借着长明的烛光温和的看着她。他纤细的手指捋开她额上的湿发,拇指拭去眼角的泪痕。
隔得如此之近,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奇怪的念头,他在别的女人面前也是如此么?这样的含情脉脉,体贴入微。他对卓丽姿礼敬有加,又任由林彤霏撒娇任性,连看似被冷落的秦惜柔也一样关怀备至。
这是怎么了,竟觉得酸涩,从来都知道他的女人不止她一个,这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他们的世界。她的心上着锁,感情是寸草难生的沙漠。何苦投入他们的漩涡?
亦璃只静静的看着她,并不多问,起身从帐外几上端杯水,扶洛妍坐起,喝了水。再躺下,皆无睡意,却沉默不语。
或许彼此记住的都是对方一瞬的阳光,却忽略了都是冰冷的性子,想藉着依恋获取温暖,却更显凛冽。好比寒天,两个手脚冰凉的人缩在薄被中,终究谁也温暖不了谁。
“王爷!”内侍又在奏禀。
“说!”亦璃不急不缓,又低声贴着洛妍耳朵道,“吵着你了!”
洛妍笑着摇摇头。
“王爷,人已划小船走了。大船动过了!”
“再探!”他歉意的朝洛妍努努嘴,“这一夜平静不了,索性陪我说说话,可好?”
“嗯!”
无人起头,都在等着对方先说,等待片刻,才相视莞尔。
“洛儿,和我说说你小时候,说说我们相识之前。”
小时候,手腕的伤疤隐隐作痛,心底的酸楚也一下子翻了出来。“七年前大病了一场,醒来再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后来父亲的官越做越大,请了师傅教授琴棋书画,除了觉着学业辛苦,旁的,不记得多少。”她瑟缩着挪动着身子,靠他近些。亦璃的怀抱温暖,洛妍想放纵情绪痛哭一场,却没有胆量。或许这温暖只是暂时的,她还是依依不舍。
“洛儿不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她手掌覆在他胸口,这颗心想必也是伤痕累累,还有 肉 体 上的折磨。“亦璃只说开心的事吧!不开心的事且忘却,别再想了。”
他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开心的事?洛儿不想我提起二哥么?”他不待她回答,又接着道,“我搬离了母后的昭阳殿,住到挨着冷宫的清露台,在那里,一直四年,七年前,才搬到澹娴斋。想了很多,却没明白,只道当真是为着宫里的规矩,才让独居。皇子之间过从甚密是大忌,母后说我大了,该独立了。”
“父皇——”
“没人能猜透父皇的心思,我至今不明白去清露台,究竟是谁的旨意。”他长叹口气,“洛儿,除了二哥,我不知道该去问谁。可偏偏,不能问他!”
亦琛对亦璃也是有感情的,洛妍记得亦琛说起亦璃儿时趣事时那种自然而然流露的真情。父皇,轩宇槐的心思的确难猜,对亦璃母子的反复无常,一个男人当真那么容易听信谗言,逼死曾经深爱的女子?过早的宠溺亦璃,而后的漠视,联姻上的维护,而今的怀疑。
“清露台四年,我学会很多——可惜还是不懂得防备。”
“冷宫里住着的女人很可怜,韶华逝去,枯坐待天明!若没有爱过,还好些,爱过,愈发痛苦吧!”洛妍想起那些悲凉宫词,叹人叹己。
亦璃胸膛起伏,笑着捏住洛妍的下巴:“未雨绸缪固然好,可洛儿此刻哀叹便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男人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鲜有痴情的。”她振振有词,他一时哑然。洛妍笑意浮现,且看他如何拆招。
亦璃正色道:“有个例子,你驳斥不了,你父亲不就痴情么?一直未曾续弦。”他有意一顿,神色自负,“还有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此刻说,你自然不信,再过十年、二十年,且看我如何对待你。”
十年、二十年,他们能相守那么长久么?
他打个哈欠,面带困倦:“再者,冷宫里哪里来的女人。先皇的女人都已薨了,父皇把获罪的宫人都遣散出宫,说是留着更易生事。”
“那不是一直空着?”
“算是空着,除了那四年!”他似乎不愿多说,将她搂得紧些,“看来今夜无事了。睡吧!安心在岛上住些日子。”亦璃忽然抛开她,转过身去,“该死的辜九生,再不回来,定要拔光你的头发!”
洛妍几乎忘了此事,辜九生,亦璃怎么会饶恕辜九生。冷宫,七年前曾有一场大火,亦璃似乎不愿提起。八岁到十三岁,正是一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慢慢定型的初期,亦璃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不曾敞开心扉,何苦强求于他。
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外,“王爷!王爷!”内侍的声音带着惊慌。
“天大的事有孤王在!”
“是,王爷教训得是!湖岸那头来了千余人,点着火把,砸了通往对岸的厚冰!没船就过不去了!”内侍渐渐平静下来。
“让伺候的人离远点,别惊了孤王的梦!去吧!”亦璃冷笑一声,“踏实睡一觉,睡到晌午日头旺的时候。冰上凿个窟窿,还能钓鱼呢!”
洛妍料定是轩亦珩的人在使诈,将他们困在孤岛。显然,亦璃并非毫无防范,此事,亦琛也脱不开干系,才将妻女送来离岛。看亦璃沉着冷静、处置泰然,洛妍不禁心生敬意。
“洛儿,你不害怕么?”
是,她的反应显得不正常,女人该慌乱惊恐才是,可此刻再佯装已来不及。“亦璃在此,何来畏惧!只是,王妃、彤霏妹妹,还有秦姐姐他们——”
“轩亦珩想坐江山,就绝不敢得罪淑乐长公主,也为看林虎的面子。”他冷笑几声,“天赐的良机,掌管禁军的楚睿王不在京,豫章王被困离岛,天下自然是他齐穆王的!睡吧,若有兴趣,明日说与你听!”
再躺下,不多时,他便呼吸沉重,已然入梦。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反正天明自见分晓。
一觉真到了日上三竿,内侍首领张奎侯在门外,待亦璃二人用完膳,方才进来奏事。洛妍要避开,却被亦璃止住:“女子中,你也算有胆识的,听听无妨!”
张奎连忙说了岛外可见的情形,只说是来人虽多,却不见轩亦珩。两个安插的眼线已被锁拿看管起来。
“传话下去,谁要是乱了阵脚,就给十两银子,打发走。”亦璃又吩咐几句,将狐裘给洛妍穿好,又取了同色的貂帽给她戴上。“湖面风大,咱们做那渔翁、渔婆去!晚上喝新鲜的鱼汤!”
“亦璃若是钓不到鱼呢?”洛妍也为他穿戴齐整。
“把我熬锅汤可好?”
二人说笑着出来,他定是早已吩咐下去,不单渔具备好,还有香油拌上的鱼饵。
到得湖边,远远望去,对岸兵马挤挤攘攘,好不热闹。那头瞧见他们,好比见了猎物,更加兴奋,叫声愈隆。亦璃却当没瞧见一般,只随意在冰面上走走,指个地方。内侍用冰铲凿出个窟窿,拿几张厚厚的毛毡子铺在冰面,摆个小茶几,沏好热茶。
亦璃悠哉游哉的将腐肉做的鱼饵穿上钩子:“未央湖里有种喜欢吃肉的乌鱼,它吃小鱼,咱们就吃它!”
洛妍挨着他坐在毡子上,瞧他那架势做得有模有样,不禁发笑。他连声警告:“鱼儿被吓跑了,可就拿你熬汤了!”
亦璃不再言笑,抛了线下去,冰窟窿里光线昏暗,根本瞧不清浮头,他只目不转睛的瞧着垂得笔直的鱼线。偶尔看一眼茶几,洛妍立即端了杯子喂到他嘴边,他也不言语,总是温和的笑着。
对岸的兵丁倒是配合,也静了下来。
寒冷的冰面上顿时沉寂下来,只是许久不见鱼儿上钩,洛妍有些心急,耐住性子看亦璃,他若老僧入定,淡定从容。
鱼竿拉动,鱼线在阳光下划出几不可辨的弧线,黑影抛出去,坠落冰面,两尺来长的大鱼不停翻腾。
“好大的鱼!”亦璃一声轻喝,声音却传至对岸,空旷的湖面上只有亦璃与洛妍会心的笑声。
慎远四十年,三皇子与侧妃沈氏的风采为军中兵士津津乐道——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喜欢忧伤调调的歌曲,陈松伶《凄凄烟雨间》http://video。bbs。club。sohu。/upload/forum_video/38/38386。mp3
请大家多多留言交流!碧落有个群,12669467,喜欢讨论小说的请进!
冷雾里独看夜空星黯淡
风过后凄清只见月半弯
往日爱未信尽散一瞬间
痴心泪丝丝涌满双眼
抱着你泪眼望匆匆往事
轻叫唤泣声飘满雾雨间
靠着我为你热暖的臂弯
心窝又偏偏只觉冰冷
茫然唤百句唤千声
往昔如梦烟消不复还
人在凄凄烟雨间情未冷
哭千遍偏哭不干泪眼
爱未散但世事偏多作弄
咫尺内生死相隔万里山
抱着你步向夜深风雨间,
天边路痴心跟你手双挽。
托付
《易》噬嗑——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才入夜,亦璃换上一身黑衣,又取黑布蒙了颜面,只露出更显明亮的双眼,那眼带着笑意。“洛儿可认得出是我?”
他戏弄了轩亦珩的人,甚为得意,此刻那双眼更是写着自命不凡。
“可惜少了黑色的斗篷!”
“裘袍穿着不方便!”他将发髻束好,认真答道。
洛妍却笑了起来:“下次试试,有了黑斗篷,就是蝙蝠侠!”
“蝙蝠侠?”他略想想,“是那夜里飞檐走壁、劫富济贫的侠士?”
洛妍难得开怀大笑,亦璃扯下面巾,吃惊的看着她,也随她笑起来:“洛儿倒是稀罕,不爱我这翩翩公子,竟喜欢黑面的强盗!”
笑声未息,亦璃忽又凝神看着洛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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