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可好?”避无可避,回去了自然要见到,他热情也好,冷漠也罢,都是她必须面对的。
韩赞只道一切都好,又说如此逆案,王爷帮着大殿下还在彻查。
待得亦琛走开,韩赞才道:“主子,那日属下无能——”
“怪不得你,已尽力了!”尽力,就是这两个字。
“王爷担心主子安危,寝食难安——”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可沈妃依旧面色淡淡,她这样波澜不惊的神情,他见得多了,只是今日在山下,她与二殿下一处,分明笑逐颜开。
夜里投店,韩赞睡得格外警醒,一合眼却是些光怪陆离的梦,好比二殿下掳走了沈妃,或是王爷不信任沈妃,起了杀戮。猛然觉得隔壁有响动,他立刻起身,握着剑冲了出去。一盏脏兮兮的油灯在转角处,韩赞依稀听见洛妍房中有男子声音,待要叩门,却又罢手,敲不开门,如何给王爷交代,若真是二殿下在屋内,又当如何?
韩赞屋子在中间,他倒回来敲着轩亦琛的房门:“主子,那边屋子似乎有动静。”
亦琛裹了外袍,过去叫门,屋内油灯点亮,倩影投在门扉:“何事?”
“可好?”韩赞在侧,亦琛不便多言,只怕洛妍在屋内会错意。
门被推开,洛妍穿戴得齐整,并无异样。她看看亦琛与韩赞:“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赶路呢!”
韩赞只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赶紧往回走,倒是亦琛凝视片刻,方才移步。
一路上韩赞小心翼翼伺候着,总算安然出了紫燕门。洛妍与亦琛不约而同的回望,彼时的情绪却难复再,接下去是怎样的一条路,结局无定数,可二人历经生死,也算是换了心境续写前程。
在一处小港登了船,远离海岸线外竟有大船等着。
亦琛一直若有所思,洛妍心知韩赞时时刻刻盯着,纵有疑问,也不敢贸然行事。
船出了东赤海域,洛妍才叫了韩赞问话:“王爷的意思是让我先回上京?”
“是!”
“因何走海路?”
“属下不知!”
“王爷几时回京?大殿下呢?”
“属下不知!”
洛妍知他口风紧,多问也无益。途中遇着风浪,不免晕船,也就不觉时间难打发,只静静前思后想,理出些头绪。
船到了一处海港,补充些淡水、蔬果,洛妍顺着船舷爬上船头,俯看着归航的渔船。小小的舢板抢着往回赶,而数百只海鸥一直盘旋在海港上空。
“先回来的自然能卖个好价钱!”声音在左侧,不知何时亦琛站在她十步外,倒知晓她的疑问。
“他为何要搭救你?”回首无人,想必都忙着各自的事。
“一只鼎三足才立得稳,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挤掉轩亦珩。”他说得稀松平常,不带一丝情绪,“你瞧,最前面的渔夫冲得太急,已无余力了!”
“海鸥不肯离去,是认定渔夫会抛出小鱼。”这话曾让无数人费解,海鸥、渔夫、小鱼,每个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风大,回船舱吧!不适应海上风浪吧,吃清淡一些,胃能好受一点儿。”去采办的人已到了码头,他先跳到甲板,扶着洛妍下来,“宽心些,未到水尽时。”
夜里风浪大,始终睡不踏实,洛妍猛然惊醒,却记不得梦中印迹。忽然觉得有个人僵直的坐在床边,她只当是梦还未醒,闭了眼再睁开,吓得浑身冒汗,本能的尖叫一声。
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不待她挣扎就已擒住她的手臂,危急之中她不假思索呼喊着亦琛的名字求救。
黑暗中门被撞开,是亦琛焦急的声音:“洛儿!”
随后拿着灯盏进来的是韩赞:“主子!”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二皇兄,我与爱妃玩笑,扰你清梦了?”
韩赞赶紧退了出去,亦琛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
“海风虽寒,不至于将二皇兄冻僵了吧?”亦璃笑意愈浓。
洛妍惊魂初定,嗓音沙哑:“二皇兄,早些安置吧!大病初愈,将息身子要紧。”
黑暗中,谁也瞧不清谁,只觉得异常的沉闷,心跳的每一下都拖延太久。除了海浪声,能听见的只有三人的呼吸。
“三弟,明日再叙!”亦琛终于退了出去,衣袍的棱角扫得隔板作响,脚步声一直、一直清晰可闻,直到消失在船舱的另一头。
归于沉寂,亦璃蹬掉靴子,接连两声闷响,他除了外袍睡到她身侧,自然而然搂住她的腰肢,让洛妍靠在他肩头。
她早已想好的无数个重逢境况下的说辞都被他骤然而至打乱,无法控制的浑身发抖。
“冷么?好过雪 玉 峰吧?”他将她紧紧搂住,还是止不住她的哆嗦。
她想给他说些什么,亦璃二字却难以唤出口。
亦璃和着洛妍心跳的节奏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让她绷紧的弦渐渐松弛,他的身体比他的手要暖和许多,紧贴着将热量传递给她。
“别想了,你与二哥能平安回来便是万幸。睡吧,久别重逢,我也有好些话要同你说,来日方长!”他极尽温柔,让她竖起的刺一根根放下。
海上的日出再次错过,洛妍梳洗罢了,房内昨日的衣衫不见踪影,唯有一套女装。
今日海上风平浪静,收起了帆,反而让日光无遮掩的直刺双目。她迎光而去,光影中,两个男人站在高处船头。
“二皇兄的棋艺果然高出一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弟精进不少!”
男人们互相的褒奖忽然顿住,似乎都在瞧着她。二人都站了起来,色泽相近的青灰袍服,相仿的个头,还有那相仿的气势。洛妍实在无法分辨谁是谁,她倔强的仰头想看清楚他们的容颜,亦琛的刚毅,亦璃的柔美,可越是心急,越是看不清。
“洛儿,你来得巧,二皇兄正说我小时候的事呢!”
“是啊!你那时候像个小女孩儿,太学里随师傅习画,只画花鸟,从不画走兽!”
不画走兽?轩亦珩,书中老虎?
两个男人都爽朗的笑起来,笑得那般畅快。她依旧看不清,却知其中一人朝她伸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http://hdmz。gov。cn/uploadfile/mp3/2006…3/2006327151019982。mp3何训田《神迹》
扬帆
《易》临——六 四:至临,无咎。
此刻能堂而皇之向她伸出手的自然是亦璃,洛妍没有任何理由去推却。
两个男人默不作声,研究着棋局,她对于错综纠缠的黑白子没有兴趣,打谱是一件极端枯燥的事,好些事她只停留于会却不精的程度。她望着前方的大海,穷目之所及,并非一色的蓝。身后的男人倒不像是下棋,反而是品棋,只是亦琛说的是棋谱中的道理,亦璃每每以自己的观点予以驳回。那争辩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如今算是长大了,不似从前偷偷藏子作弊了!”
“知道二皇兄过目不忘,棋下完了方才揭穿我,‘你把那几目黑子放在枕头底下,夜里当作芝麻嚼了!’。二皇兄,晚膳只吃七分饱的是你,可不是我!”
“难道学你夜里摸进我屋子,‘哥哥,我又积食了,你起来陪我玩,好不好?’那时候,你还没入太学吧?”
谈话嘎然而止,清脆一响,棋子落在棋盘上。又是短暂的宁静,洛妍耳听着觉得异样,却不愿回声观望。三个人的相处实在尴尬,一个是她理论上的夫君,一个是她共过患难的知己。其实就算没有她,兄弟间汹涌起伏的暗流早就渗入帝国每一寸疆域。她其实,是后来才明白,争斗固然是男人之间的,可男人的虚荣心都企盼着女人来观战。
“洛儿,可会说故事?”
洛妍才一转身,手就落入另一双手中。
“王爷,臣妾哪里会说什么故事?”
亦璃手中带力,拉她靠在他身侧,仰着脸笑容散发着春天的蜜香:“洛儿,我已在二皇兄面前夸下海口,总不能让为夫失了颜面吧?”
洛妍甚至避免用眼角去留意亦琛的神情:“王爷说笑了,我读过的书王爷自然是读过的,二皇兄博览群书,说得不好岂不是让二皇兄笑话臣妾班门弄斧。”
亦璃手中所执乃是黑棋,执黑先行。“洛儿,你一再推辞,或者唱首歌如何?你未嫁时,我便听闻右相教导有方——”
亦琛声音平淡,用一粒白子敲着棋盘:“适宜海上听的莫过于水手的船歌,三弟若有雅兴,命韩赞选几个嗓子好的水手和着海浪声唱几首船歌怕是最适宜。”
亦璃恍然大悟,瞧着亦琛:“二皇兄果然比弟弟我更有见地,寻常声音入不了耳。”
“臣妾不敢扫了二位殿下的兴,就斗胆说个故事!”斗胆,妙就妙在斗胆!洛妍先看亦琛,目光所触的一瞬,他有太多要表达的情绪,昨夜,怕是未成眠吧,微黑的眼圈,干裂的嘴唇。她迅速将视线转向亦璃,他端起桌上盖碗,浅酌一口:“水温恰好合适,先润润嗓子,慢慢说!”
洛妍顺着他意思饮了茶,清清喉咙:“故事说的是某朝外戚、宦官轮流干预朝政,国力衰败、民不聊生,偏偏又军阀割据、奸臣当道。话说最末的献帝做了儿皇帝,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恶事做尽,他手下一员猛将名唤吕布——”她说的是王允巧设连环计,借貂婵离间董卓、吕布的故事,一口气直说到董卓被点了天灯。
两个男人怔坐着,静静回味。
亦琛先沉不住气,问道:“这故事是何寓意?”
“故事就是故事,且作故事听了便罢。”她嫣然一笑,亦琛就是多心,只是不知他自比的是董、吕、王中的哪一个。
“洛儿——”亦璃张口却难以发问,只作笑谈,“好在我南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洛妍还以一笑:“王爷说得有理!”
“若洛儿是那貂婵,董卓、吕布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洛儿,该当如何抉择?”亦璃抛出这棘手的问题,他握住洛妍的手,“虽无风,到底比陆地上还冷些!”他起身朝船舱方向喊着韩赞,“将王妃的狐裘取来!”
亦琛趁机指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做着口型,“如何选”,对那故事同样耿耿于怀。
亦璃接过火色的狐裘为洛妍披上:“整个南炎就此一件,真丢了,叫我哪里再去给你寻一件? 若再不珍惜,我可要罚你!”
“三弟说得是,可不是独一无二的?”亦琛何尝不知,原只是件衣裳而已,母后却为此下了决心。事发于微萌,父皇太过钟爱亦璃。爱之深,反而该责之甚啊!
“洛儿,你还没说呢,貂婵做何抉择。”亦璃却纠结于未解的疑云。
“貂婵如何选,我怎会知道。”
“洛儿如何选?”亦璃似乎很执着。
亦琛也面带期盼。
洛妍一手指着天空飞翔的海鸟,一手在身后拨乱了棋盘:“王爷,一眼看去,可知单双?”太阳照射下,黑色更吸热,她凭着指端对温度的判断,取了两目棋子。
亦璃倒不至于呆傻的数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洛儿,回了京我又是无所事事的闲王,咱们就灯下数发丝有几多,可好?”
再转身,亦琛已踱步离去,棋盘上,一粒黑子深深嵌在一角,黑棋被逼作曲三。洛妍假意未站稳,一手抹乱棋子。盘角曲四,劫尽棋亡,只愿亦璃并未留意。
貂婵,貂婵何尝愿为貂婵。若董卓、吕布有情,貂婵怎舍人亡。
这一日,船至长江口,亦璃与洛妍便要下船回上京城,而亦琛则继续沿着海岸线南行,去造访淑乐长公主。
“二皇兄请代亦璃转达对姑母的问候!”亦璃略施一礼,洛妍正对着亦琛站定,多少日,没这样直面他,她屈膝施礼:“二皇兄一路顺风!”尽在言外,亦琛颔首微笑。
亦璃扶着洛妍下了船,却听亦琛笑道:“三弟,姑母乃是你的岳母,与你更亲厚些,哪里需为兄多此一举。”
亦璃打着哈哈,不以为意,指着备好的马匹与马车,挑衅的问:“骑马还是坐车?你在东赤是呆在车里吧?两个人在那样狭小的一个空间,会不会太憋闷了?”他委屈的撅着嘴,一脸的懊丧,“我怕令你与二哥难堪,一直忍着,可心里总是酸溜溜的!”
面对这样一个人,竟让你无法生恨,明明对他是有怨气,可找不到撒气的借口。
他还是很无辜:“你知道饱受相思之苦是什么滋味么?”
洛妍中觉得类似的神情曾经见过,却一时没有头绪。“王爷,回府了你也这般模样?”
他眯缝一只眼,顽皮的笑着:“那又如何?”亦璃往前走几步,又转身说,“韩赞着人送信回王府,孤王回上京就搬去与爱妃同住!”他一步跃上车,掀开车帘瞅瞅,很认真的道:“不算宽敞,可别闷坏了爱妃啊!”
洛妍咬着银牙,只觉着他若是抽着耳光骂她红杏出墙或许更爽快一些。她摸着腰间荷包,里边装着黑、白子各一粒,白子无害了,这黑子却让她摸不着头脑。人的面具总是一层层揭下的,轩亦璃有几重面具?她走到马车旁,他一副吃定她的嘴脸,伸出手——
她任由那只手悬在空中,径直走到最高大的那匹褐色大马前,抓着马鞍,踏着马镫,若燕子出水,轻身上马。她勒着马缰调转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王爷,启程吧!”
亦璃甩下帘子,吼一声:“还不赶路?王妃还等着给孤王洗尘呢!”
是哦,亦琛、亦璃都提及王府里正经的王妃,此番回去,男人在家,怕是不得安宁了,偏生他又刻意要与她住在一处。
船已启航,那个青灰的身影遥远却不模糊,小小的黑点必然关注着她。洛妍扬起马鞭,策马先行。
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盘角曲四,是一个特殊的劫争。在走成劫争前是曲三,对方无法吃掉,如果吃了曲三就成了死棋,不吃则是双活。当曲三一方在全盘补尽劫材后,在走出盘角曲四打劫杀。被杀方因无处找劫而被吃。所以一般“盘角曲四”棋局完了时,被判为死棋。
作者有话要说:http://rzhf。/mid/ygbj。wma林海《月光边境》
家和
《易》旅——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
亦璃远道归来,王妃卓丽姿领着府内上下人等在豫正堂外跪迎。按规矩洛妍原该先一步入府,跪在王妃后侧。可她与亦璃赛马,在官道上倒是不分上下,全凭坐骑之力,可入了城,洛妍对马匹的驾驭能力就赶不上亦璃。
“这府里谁为尊?”亦璃见洛妍香汗淋漓,掏出绢帕擦拭,“规矩算什么?孤王要改改,谁能说个不?”他不顾礼节,拉着她从正门进去,直到入了豫正堂在正中的太师椅坐下,仍不松开,洛妍只得站在他身侧受了众人的礼。
长史官褚杰一声“礼毕”,话音未落,林彤霏抢先起身,不满的瞪了洛妍一眼,上下扫视她身上那件火狐裘袍,紧接着便蹭到亦璃身边撒娇。洛妍不以为意,只上前朝卓丽姿施礼,却被扶住双臂。卓丽姿薄施脂粉,倒也雅致,可那双眼未免黯淡:“妹妹,王府规矩虽多,却不比宫里。王爷是个随性的人,咱们姐妹间也就不必拘礼。”
“姐姐,礼不可废!”洛妍执意要拜,总不能落下话柄。身后却有人拉她起身,力道颇大,她只得紧着步子跟上。亦璃满是不耐烦:“罢了!罢了,又不是在宫里。骑了半天的马,还不累?”
洛妍要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节奏,她偷偷回身去看,卓丽姿笑容可掬,林彤霏丹目含恨,旁人或讶异或好奇,可遍寻人群,再无着锦的命妇。此刻问,不会太露痕迹:“王爷,怎么不见秦姐姐?”
亦璃拉着她进了二门,解下腰间的兵符,丢给韩赞。“明日请尤太傅来,那本《庄子》还没讲完呢!”
他这才放缓步子:“惜柔身子弱,这些虚礼早免了。又为着成日咳嗽,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她打小跟着我,本想赐个封号,可那样宫里许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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