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韩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洛妍红色的身影,他心知亦璃一旦怒极,便周身寒气袭人,面色虽无异,可杀机已现。
“让田焕好好瞧着许禄的脸!田焕,孤王不管这是不是你的兄弟,孤王只知道许禄犯了国法,其罪当诛!你若及时回头,孤王还可赏你一个全尸。若是仍旧执迷不悟,不管你家人藏于何处,定是这许禄的下场!”亦璃一字一句,声音柔和,可听在耳中,却是无比威严。他跨步向前,冷冽的眼逼视着田焕。
田焕果然乱了方寸,适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呆呆看着轩亦珩。
“孤王督师天堑关,外郡兵卒无令不得擅行,尔等不知晓么?莫非也要效法田焕,做乱臣贼子?退回城楼!”这几句是冲着轩亦珩手下而说。
那几人闻言立即后退,可转身瞧了轩亦珩一眼,却顿住脚步,不敢再退。等轩亦珩再冷哼一声,几人立刻拔出佩刀,直指田焕,更确切而言,指向的是挡在田焕之前的沈洛妍。
“孤王赏罚分明,但凡违令者决不轻饶,这才能彰显我南炎的法度!”亦璃比起轩亦珩,年岁偏少,威望尚浅,可皇子的气度却丝毫不逊色于长兄。“韩赞,你在刑部呆过,孤王赐你的鱼肠剑该派上用场了!”
“属下得令!”韩赞弯腰从靴袋中抽出一把小剑,通体透着寒光,手起剑落,一声凄厉的惨叫,许禄左腮的肉被生生削去一块,顿时鲜血四溅,皮肉翻转。
洛妍下意识闭上眼,不敢再看,可又怕亦璃再要暗示什么,强撑着睁眼去瞧。韩赞手法极快,又是几剑刺出。
“王爷,饶了小人家眷!”那许禄悲切的望向天空,韩赞待要阻止,已来不及。许禄口吐鲜血,竟咬舌自尽了。不知者皆道是他是在向亦璃求情,可洛妍与亦璃一个眼神就交换了心意,这分明是以死效忠恳请轩亦珩饶恕他的家人。
亦璃又往前迈了几步,真的如狐狸般笑着:“田焕,想必你是孝子了!孤王定会护你全家!”
田焕显然心动,抵在洛妍玉颈的匕首稍稍离得远些。他的犹疑自然落在众人眼里。
轩亦珩冷冷的笑着,眼光掠过亦璃,掠过人群,望向洛妍:“沈书佐,孤王当日劝你多多走动,而今看来只有神交了!孤王素来仰慕令尊,定不会让这贼子污了你的清白!”他话音未落,已从马鞍上取下弓箭,羽箭搭弦,数箭并列:“田贼受死!”
“大哥,不可!”亦璃惊呼道。
那箭头上萤光点点,分明有毒,韩赞心底大惊,亦璃身怀武艺之事宫中无人知晓,此刻,他紧捏双拳,显然不敢在轩亦珩跟前出手。否则,以亦璃之力,早已在瞬息间擒住田焕。韩赞待要冒死阻拦,却被轩亦珩手下四名武士制住。轩亦珩缓缓拉了满弓,阴沉的笑看亦璃,才眯缝着眼瞄准沈洛妍。
洛妍带着绝望等待利箭穿心的一刻,绝望,终究迷雾中来,迷雾中去。可笑,那个昨夜还信誓旦旦的男人——你怎配那曲《羿彀》?游于羿之彀中,深情二字终究不敌权势。心不甘又奈何,泪水藏在眼眶,模糊着视线,已分不清亦璃究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是否挪动他高贵的步子。泪,不值得为他而流。
韩赞不忍去看,目光转向亦璃,亦璃仰望苍天,无声的悲号,像是他们在北漠草原上见到的独狼,王爷曾说,那狼是在追问老天,命运赏赐给它的孤独何时终结。他知道王爷苦苦恋着离岛见到的女子,只道老天爷有眼,才让沈妃与王爷相逢,而今看来,却是更残酷的折磨。
亦璃终于迈步,才行一步,却被轩亦珩手下阻拦。轩亦珩朗声道:“好生护卫三殿下!”残忍的笑容布满他的脸,亦璃无力回首,望向兄长。兄弟二人无声对视,可各自心思都了然于心。
恰在此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闪出,施展轻功越过亦璃等人,跃到洛妍与田焕跟前,一掌击落田焕手中的匕首。人影一晃,已将田焕点了穴位挡在身前,一手又将洛妍紧紧揽在怀中。此人穿着天堑关寻常兵丁的袍服,黑布蒙着脸。众人不禁惊呼,谁也没料到军中竟有身手若此之人。最震惊的还是轩亦珩与轩亦璃,毕竟手足二十载,凭身形就能辨出自家兄弟。
洛妍的泪水夺眶而出,万没料到,危难之时,施以援手的竟是当初负情之人。
亦琛却似变了个人,于这性命攸关之际却言笑自如:“逞英雄为博美人一笑,你哭哭啼啼,我岂非不值了!”
这话只惹得洛妍心里愈发酸楚,泪水再也止不住。
轩亦珩却不迟疑,手中数箭齐发,势大力沉,竟穿破田焕的身体,饶是亦琛及时甩手,还是被一支箭划伤掌心。眼见田焕倒在地上,伤口流出的全是黑青的血,洛妍暗叫不妙,大皇子的心狠手辣,算是真正见识了,寻常使的兵刃居然喂了剧毒。
“大哥,此人乃是父皇要寻的方士,万不能伤他性命!”亦璃比适才更急迫,恳求之后,又言语要挟,“大哥,你想清楚,如何向父皇交代,三思而后行!”
“三弟,当日可无人对你心慈手软!我兄弟二人该当齐心协力才是,他日大哥决不亏待你!”轩亦珩狠狠瞪视着亦琛与洛妍,这次更抽出五羽毒箭。
“大哥!”亦璃还是不死心。
洛妍已明白他兄弟三人暗藏的较量与权衡,此刻唯有亦琛露出真容,才能阻止轩亦珩下毒手。她伸手要解开亦琛脸上的黑布,却被亦琛拦住:“大殿下使毒是从不备解药的。与其等死被他羞辱——”他褐黑的眸子中已带着决绝,可眉梢眼角还想将笑意留给她,“治国平天下虽无望,好歹容我博得心上人一笑吧!”
洛妍无法忍泪,泪眼婆娑间哀婉一笑,亦琛似已满足,大笑三声:“亦璃,轩亦珩的罪证藏在文渊阁,你曾经画了老虎的那本书!他没有他自以为的强大,假以时日,不是你的对手!”他推开洛妍,慢慢后退,看一眼洛妍,又瞧一眼亦璃,有留恋不舍,可更多是无奈放弃。“亦璃,消 魂散,当真不知,未骗你半句!”
消 魂散!洛妍望向亦璃,他眼里也是不舍情意,消 魂散必是亦璃所中之毒,亦琛,也知内情。他二人回忆幼时,对方都是不可或缺的美好印迹,可此时到无奈死别才道出真相。
“我、我信!”亦璃话语已带悲声,却仍旧立在原地。
亦琛离着悬崖不过一尺,就在他纵身之际,洛妍脑海中一切念头都不敌抓住他的衣裾来得重要——
她抓住的是他的手,海面在迎面袭来,耳边风声,夹杂着如幻音的呼唤,蜜白!
有常
《易》大有——上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大海能吞噬万物,却也是无数生物生活的沃土,若化身为渺小的鱼虾,却也能在其中觅一个角落安然栖身。亦琛并不知道那只手在空中真实的握住了他的,只是在坠海之前,|Qī…shū…ωǎng|他还在讥笑轩亦琛竟有如此的冲动。天下霸业终究一场空,母后的期望——可叹他一直不是母后心目中企盼的成就帝王业的强悍君主人选。都成过往,他握住那如幻梦的手,沉入大海。
很多前尘往事随着海水涌入脑海,不时又浮现洛妍关切的眼,
那年大败东赤,父皇让亦璃去受降表,母后借口亦璃已大了,让他独自搬离昭阳殿,也更加督促亦琛熟悉政务。亦璃在外行为举止已颇显皇室风范,可私下却搂着他哭着闹,不肯离去:“哥哥,我要和母后、哥哥住在一起,哥哥!”那时节亦璃唤他作哥哥——
“亦琛,母后帮你做了最后一件事,余下的路要你自己去走!”母后用缠绵的消 魂散毁灭亦璃,余下的路,步履维艰,他不得不重新认知皇家的亲情——
骊姬,他生命里第一个女人,让他真正成为男人,可笑的是,这个女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母妃。轩亦琛从此不信男女之间有真爱,肌肤之亲不过是赤 裸 裸的交换,彼此肉 体的需求,利益的共享——
时而冰冷,时而火热,无数只手在撕扯着他,他能握住的是一只温软的手——
“大哥哥,你醒了!”一张童真的小脸,那双眼没有任何杂质,男孩儿端来一碗药汁,亦琛慢慢坐起,才感觉浑身乏力,他下意识去看掌心,划开的十字,没有包裹,只是涂了些蓝绿色的药汁。既然没死,他也就将信将疑喝下那碗药。
男孩儿接过碗,赞叹道:“大哥哥,你真厉害,流血也不喊痛,喝药不怕苦!”
他苦涩一笑,见这孩子明事理,便向他打听此处是何地,孩子只说得出这个渔村有多少户人,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孩子却道:“大哥哥,你弟弟,那个小哥哥去镇上雇车去了,说是要带你去看病!小哥哥知道好多事,你问他吧!”
弟弟?亦琛首先想到亦璃,随即嘲笑自己的愚蠢,他哪里还有什么弟弟。命都不知还能续几日,或者葬身不知名的地方更好,胜过寒棺冷衾虚妄泪。
忽有脚步声,男孩奔了出去,有个熟悉的声音,向这家的主妇道谢、辞行,似乎为着银两争论一番。亦琛心里熄灭的火重新点燃,他强撑着起身,冲了出去。屋外晾晒的海菜挡出了身影,只是那声音分明就是洛妍。越过一个一个竹架,似乎耗尽生命剩余的所有憧憬,直到余生,他都认定淡淡的咸湿海菜味是人间至上的芬芳。竹架间的曲折有如大骊宫的九连环树丛,只是,这次,他没有迷路,当绕过最后一排泛着日光的带絮,她的手臂扶住他,没有昔日的柔弱,那脸庞是焕发生机的笑容,眼里的光芒,是他无法形容的、从未在一个女人眼中见到的光芒。这分明是他的洛儿,可又是一个崭新的洛妍。
“我们上路吧!”
“去哪里?”
“东赤雪 玉 峰!”
这不是他熟悉的娇弱无助、倚在他胸膛哭泣的洛妍,只是,她浑身散发的新的魅力更令他心动。坠崖那一霎的后悔作烟云散,雪 玉 峰深入东赤国腹地,此去生死未卜:“如影随形!”
她粲然一笑,搀着他向外走:“且行!”
亦琛是前所未有的清闲,洛妍简直不像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她扮作男子,沿途一切打理得有模有样,全然不用他费神,只安心躺在马车中修养。洛妍更懂人情世故、江湖凶险,每次只取一点金子换成散碎银两,还小心翼翼的模仿东赤口音。
听她诉说,亦琛才知二人是被东赤渔家救起。其他的,洛妍都一句带过,只笃定的指明目的地。那是东赤的最高峰,常年积雪寒冰,高山湖泊洛水上却有在雪雾中盛开的瑶莲,传闻说是能解世间奇毒。
一路上并不住店,匆忙赶路,每过一处大集镇,洛妍补充些干粮及普通解毒的药丸,再换一个车夫。这样行了五日,已临近东赤最大的紫都州,此处离着雪 玉 峰不远了。洛妍本打算绕道而行,然东赤群山峻岭,除却途径京城紫都郡的官道,旁的路蜿蜒崎岖,穿梭于山林。亦琛身上的毒明显加深,虽强打精神宽慰她,但眉宇间的黑气更甚,令洛妍忧心不已。
“洛妍,轩亦珩在东北经营多年,东赤国内必有他的密探。按情理,大多该在都城附近。我如今半点武功施展不出,如何护住你?”亦琛心里其实有更多的隐忧,东赤与南炎停战十一载,可自从东赤于七年前重筑边关,停止岁贡朝拜,便无往来。东赤因缉拿群山中的匪盗,关卡甚多,他与洛妍只怕未到雪 玉 峰就要露出破绽。
洛妍横眉冷眼吓唬道:“少罗嗦,你此刻什么都得听我的,否则把你抛在荒郊野外!”她说完也觉可笑,先忍不住乐起来。
亦琛被她的欢乐感染着,他见惯的是静若菡萏、梨花带雨的洛妍,万没料到于这危难困苦间,她却是言笑自若,时刻透出自信与沉稳。“我自认熟识沈洛妍!却错得离谱。”
“我重新认识了轩亦琛!准确无误。”
他欣慰的笑着:“轩亦琛没有那么伟大,是逞了一时之气。再有一次,绝不救沈洛妍!”
“一次就够了!现在安心睡下,一切有我!”她言辞恳切,发自肺腑。
亦琛没心思去细究为何洛妍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只是略回味了短暂的二十余年光景:“洛儿,不必强求!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庄子内篇大宗师》:人的死和生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非人力所能安排,就像永远有黑夜和白天一样,这是自然的规律。)若我真的命丧东赤,只愿你——”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定胜天,制天命而用之。(《荀子》:万事万物有一定规律,不为个人所改变,但人力能够克服自然,人该借用万物之力。)你家老爷子一心好道,《列子》中愚公移山的故事可没有你这样的宿命论。”洛妍掀开车帘,瞧瞧天色,取出药丸让亦琛服下。
“这药是否能续命,直到我们去到雪 玉 峰?那洛水瑶莲如何入药,你可知?”能朝夕相处,又得她悉心照料,想洛妍一介女流,竟能生死相随,再多遗憾,亦琛也不再存懊恼。至多于昏厥梦中,存一点奢望,若真能捡回性命,定要与洛妍相守余生。
“第一个问题,我不能担保无事。第二个问题,我不通医理。”洛妍紧紧握住亦琛的手,并不欺瞒半句。
二人不复再言,直到夜幕低垂,入了紫都州,寻了处客栈投宿。次日洛妍寻了个郎中来,让他用银针封了亦琛几处大穴,这样好歹能多拖延几日。
临上路,洛妍嘱咐亦琛一定要乔装哑巴,否则,他那一口地道的南炎官话随时会暴露身份。
“你如何说得东赤方言?”
洛妍俏皮的笑着,傲气十足,她捋着两撇贴上去的假胡子:“将少爷我丢去南疆七日,就能说苗语!”
“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他也笑着随她戏语,“只是,少爷,装聋作哑前,我想说最后一句!”
“但说无妨!”她又捋胡须,仰着脖子说话,颇有男儿作派。
毒在体内,他是自知的,忍耐着逐日剧增的痛楚,实在是怕洛妍难以承受。他又忧心,那一日忽然到来,洛妍更加悲伤,莫若先缓缓适应:“世间唯有一人能救我命,可此人行踪漂浮不定。洛儿,你已尽力了!”
洛妍平静的搂住亦琛,再次游走生死关头,她收获了什么,又一个舍得为她不顾性命的男人。她无法再淡漠下去:“亦琛,辜九生在雪 玉 峰等我们!”
紫燕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这个文有CC销魂同学提供的写作大纲,可落笔之处面目全非,人物的表现只能设身处地去感受,因此写得慢、写得前后文笔不协调,见谅!
每章内容提要选自易经爻辞,可爱的麻花同学显然颇有研究,素的心机于她面前洞穿无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易经》当真玄妙不已。愿大家有所需时随处撞上“元、亨、利、贞、吉”。
神思者true love序曲http://edu。pianohome。cn/upload/2007_05/07053011442473。mp3
《易》恒——六五: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
“王爷,打听到了!东赤国一个渔民从海里救起两个男人,年长的重病,年轻的请了郎中,开的都是解毒的药。后来雇了马车,只是没探听到去哪里,沈妃娘娘不曾问路。”韩赞话未说完,亦璃就盯着他手里的粗布包袱。
“若要设法回来,自然是买舟南行。雇车,必是北上——”亦璃倾侧着头,看着剑上寒光,轻吹口气,便凝结为霜,他拿块软布缓缓擦拭,“此去雪 玉 峰道路艰难,你带最妥帖的人,要通晓东赤风土人情、说得东赤方言的,务必将二殿下毫发无伤的护送回上京。”
“大殿下——”韩赞试探着问。亦璃一直把玩着宝剑,韩赞暗自庆幸,好在带回沈妃娘娘的音讯,否则,真怕王爷做出什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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