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拜入潇真派时,她名义上的师父,当时的潇真派掌门已命不久矣。陆修因见叶舒天赋不错,便代师收徒。
过了约莫半年,掌门逝世,陆修却不接掌门派,反而一力让叶舒这个新入门的师妹做掌门。潇真派就这么小猫三两只,叶舒一想,做掌门就做掌门呗。是以她虽然觉得奇怪,还是答应了。
现在想来,不仅是这一点有异常。陆修看好叶舒,本可以将其收做自己的徒弟,为什么又要已病入膏肓的师父收徒呢?
而据陆修所说,他拜入潇真派时,已在外做了多年散修,之所以入门,乃是要还师父的救命之恩。那时候的潇真派,能找到人来继承道统,已是侥天之幸,自然不会计较陆修的年纪。
叶舒这么一琢磨,以陆锦绣的年纪,想必和陆修并没有相处多少时日吧。
陆锦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唇边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来:“我姑且也算是大哥带大的……”
原来陆锦绣出生后,由于陆母身体不好,陆修便经常下山照顾他们俩。他是陆锦绣身边最亲近的男性长辈,兄妹俩的感情非常好。
叶舒听她这么说,心中愈发疑虑:“既然如此,师兄为什么从未提起过你?”
按理说,陆修身为潇真派弟子,不说一定要让陆锦绣拜入师门,至少也不需要对师门隐瞒才是。但叶舒可以保证,自己从没听陆修说过他还有个妹妹。清风从小在潇真派长大,也并未闻听此事。
如果说这兄妹俩关系不好,或者根本就是没怎么接触过,那也情有可原,但听陆锦绣的说辞,事实却又远不是如此。
叶舒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深重,也不知是因为陆锦绣的话,还是旁的什么。
“陆小友。”她郑重地望着陆锦绣,“师兄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心中尊敬他,希望你不要拿他开玩笑。”
言下之意,若是陆锦绣敢说谎,就别怪她不客气。
陆锦绣不以为忤,她唇边那抹浅笑已然消失,随即恢复到了平日那般冷冰冰的模样:“叶掌门请放心,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她这么犹豫不决,当然不止是来认亲的。叶舒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便平静地看着她。陆锦绣抿了抿唇,方才道:“我与大哥的母亲,是个魔修……”
陆母年轻的时候,也是魔门中颇有名声的散修。只是她既无师门家族庇佑,又因为惹下的仇怨太多。待到生下陆锦绣时,身体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陆锦绣三岁时,便撒手人寰。
而陆锦绣的父亲只是个凡人,他不知道妻子的身份。因他常年在外经商,多半是不在家的。陆修原本遵从母命,只希望自家这小妹妹能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长大。但陆父远行,他又不能任由妹妹被丢在家中,便打着陆锦绣表兄的身份,想办法照顾陆锦绣。
一直到陆锦绣十岁时,她都以为陆修是自己的表哥,并不知两人实乃胞兄妹。
忽忽那一天,陆家来了两位道人。九易洲修道之风盛行,陆父也知那些仙家大派,惯来喜欢到凡间搜寻修道的好苗子。听说那两位道人看中了陆锦绣的根骨,要收她入派,陆父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自此,陆锦绣便拜入了观澜派。
人人都道她是撞了天大的好运,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小女孩,竟能拜入四大派之一的观澜门下。入派不过半月,便被掌门看中,收做了真传弟子——那时陆锦绣连气都还没开始练呢——她便也如此以为。
虽说陆锦绣并无长生登仙的志向,但能做逍遥人,又有谁会主动推拒?
她在观澜派安心地待了下来,及至数月之后,又到了陆修来看她的日子,方才想起,自己这一走,不知爹爹会不会告诉大哥。
她入门尚未满半年,自然不能闹着要见亲人,只能将这牵挂放在心里,盼着年节的时候,趁师父高兴的当口求一求,能回家去看上一看。
陆锦绣却没料到,不过半月之后,她便与陆修重聚。当时师父唤她去见客,她就在石亭中,望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陆锦绣虽性子沉稳,到底还是小孩。一见到陆修,尚来不及细思,就兴高采烈地扑了过去:“大哥!”
陆修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阿绣……”
容兴坐在一旁,微笑道:“锦绣,今日见到你兄长了,开不开心?”
“开心!”陆锦绣大力点头,“谢谢师父!”
“师徒之间,何来言谢。”容兴是个面如冠玉的道人,“为师知道你思念亲人,你这大哥对你来说,想必是最亲近的。”他不知为何,似笑非笑地看了陆修一眼,“虽为表兄,但胜似亲生兄长。”
“师父,你怎么知道大哥是我表兄?”陆锦绣疑惑地瞪大眼睛。
容兴笑道:“这自然是你大哥告诉为师的,陆道友……是也不是?”
陆修偏过头,只低低答了一声:“是。”
容兴又寒暄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陆锦绣抓着陆修的袖子,兴冲冲地和陆修说了好些话。她那时太过高兴,并未察觉陆修的情绪有些不对。待到送走陆修后,陆锦绣的兴奋劲褪去,方才想起一事。
师父管大哥叫“陆道友”,她入门已有些时日,自然知道,只有同道之间,才会互称道友。难道……大哥也是修士?
陆锦绣将这疑虑压在心底,想等到陆修再来时细细询问。只是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中,她惊闻家中遭劫,陆父身亡。陆锦绣匆匆回去替父亲收拾后事,本以为能见到陆修,大哥却突然音讯全无了。
她也曾问过容兴,容兴却道:“你大哥行踪不定,上次是他主动来拜会,就是为师,也不知目下该去哪里寻他。”
这是正理,况且陆锦绣虽然素得容兴看重,但她毕竟年幼,在门中根基尚浅,也未经营下些许势力。既不能自己去找陆修,也无法托人去寻。
陆锦绣生怕大哥是出了事,就这么担忧了两年,终于等到了她可以下山游历的时候。虽说与陆锦绣一起下山的有好几个弟子,门中也有师长相随,但陆锦绣打定主意,必要回一趟旧宅,试试能不能寻到陆修的踪迹。
“结果呢?”叶舒挑一挑眉,“你找到他了。”
“不是我找到了大哥,是他主动来找的我。”
陆锦绣还记得那一晚的月色,冷冷的,洒在地上,像是惨白的碎瓷片。她正在房中打坐,陆修就这么突然地潜了进来。
陆锦绣先是一惊,继而便难以抑制地喜悦起来:“大哥……”
陆修却神色凝重:“噤声。”他见陆锦绣乖巧地点了点头,也露出一个笑容,“阿绣,你长高了。”
正在长个子的小女孩,自然是一天一个样。兄妹俩先是诉了一番别情,陆修才道:“阿绣,我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你答应我,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便是那一天,陆锦绣才知道,原来她口中日日唤着的大哥,是自己的亲生兄长。
房中只有叶舒和陆锦绣两人,少女将过去之事娓娓道来,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四壁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幽静。
叶舒见她忽然住口不说了,不由双眉一轩:“陆小友?”
陆锦绣叹了口气:“叶掌门,我与大哥同母异父。我父乃一介凡人,那你可猜的到,大哥的父亲是谁?”
136|5。1|城()
黑夜悄然来临,幽深的山林中,只闻几声啾惆的鸟鸣。有什么东西在石地上碾磨而过,沙沙,沙沙……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显得尤为古怪。
黑衣人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地上那人一点一点爬到自己脚下,吃力地伸出手,扯住了他衣袍的下摆。
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一个人了,黑暗之中,只看的到一团血色,有斑驳的灰迹间杂其中,才能勉强辨认出那人穿着一身灰衣。
在他的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每个人的衣着打扮都与黑衣人一模一样。
“到底是霍家人,骨头够硬。”黑衣人嘴上如此说着,依旧毫不犹豫地将霍经纬一脚踢了开去。
来的时候,他们一共有十个人,如今已经死的只剩他自己一个了。
但霍经纬那边也没讨到好,眼看这夏安霍氏留下的唯一血脉,已是活不成了。黑衣人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快意来,发现霍经纬挣扎着又要来抓他,他嗤笑一声,一脚便踩在了霍经纬背上。
喀拉喀拉的骨头断裂声随之响起,黑衣人冷然地注视着脚下扭动的身躯。霍经纬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终于慢慢消失。
他将脚拿开,依旧谨慎地探查了一遍,确认霍经纬确实已经死了,方才移开了视线。
到了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了,黑衣人心想,若不是霍经纬偶遇顾浚,他恐怕还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完成主人的命令。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躺在地上的青年,知道这小子有个难缠的师父,他早已在这周围布下了禁制,让顾浚没办法给同门传讯。两个对上十个,纵使霍经纬和顾浚都是一时俊杰,也只能落的眼下这般下场。
他们并未对顾浚下死手,因而顾浚只是昏过去了。黑衣人伸出手,在顾浚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然摸到了一只青铜色的小圆盘。
“这就是……天柱的钥匙。”
他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狂热的贪婪,双眼赤红地盯着手中那只不起眼的圆盘。若是将这东西私吞……他猛地想起那些叛徒的惨状,还有主人无所不能的手段。
黑衣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立刻将贪欲压了下去。他轻轻摩挲着那只小圆盘,忽然发现上面沾染着不少血痕,想必是从顾浚身上流下来的。
“真是晦气。”
主人素来爱洁,就这么把东西脏兮兮的拿回去,他必然会发怒。黑衣人把袖一拂,掌中一团水光盈盈,正打算将圆盘上的血痕清洗干净。那圆盘上忽然放出一道光华,他尚来不及有所反应,元神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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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远来是客,请恕老朽不能挪动,失礼了。”
顾浚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面前的石台上坐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他身上的衣衫已然朽坏,面容似乎蒙上了积累千万年的尘埃,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顾浚瞳孔微缩,那道人脚上缠着两条巨大的铁链。铁链也不知是从哪里牵出来的,将那道人牢牢地束缚在石台上,难怪他说自己不能挪动。
“前辈,不知此处为何地?”顾浚不动声色地探查着四周,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元神出窍,而元神与肉身的联结也消失了。
这难道是说……自己已经死了?
他和霍经纬拼死与那群黑衣人激斗一场,混乱中,顾浚因为身受重伤,便昏迷了过去。想必,他是在昏迷中丢了性命吧。
他想到这里,脑海中掠过的第一张面容便是叶舒。若是知道自己死了,师父,又会如何……
“痴儿啊痴儿。”道人叹了一声,“她自然是会伤心,但你难道要用命来换这一场伤心?”
顾浚先是一怔,继而悚然惊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道人嘿然笑道:“入了这石殿,就没有老朽我不知道的事。”他也不去看顾浚愕然的目光,“此地乃石匙内的太虚之境,老朽是石匙的元灵。”
是那只圆盘!顾浚立刻就明白了,霍经纬曾经说过,那圆盘是一把钥匙。自从得到了那圆盘后,顾浚也不是没有探查过它的底细,但圆盘却未有过任何反应。为何这一次,却将他的元神裹了进来,莫非是这元灵的手笔?
道人悠然答道:“非也,非也。道友可还记得,你受了伤,不巧,精血触动了石匙上的灵禁。”
“你是有大气运的人。”他又叹了一声,“这么多年,石匙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只有你恰恰触动了灵禁。”
这道人却不知,以顾浚原本的命运,早在他修为尽废,被聂家追杀的途中,就会因为身受重伤触动石匙灵禁。谁知中途却冒出个叶舒,使他免于劫难,这枚金手指就一直蒙尘到如今。
道人伸手正一正衣冠,肃然稽首道:“如此,你便是这石匙的主人。”
顾浚面上却不见喜色:“是不是主人,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我已怀璧其罪。”
他虽然昏迷了过去,但心知肚明,霍经纬怕是凶多吉少了。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石匙,霍家惹来滔天大祸。如今,连他唯一的至亲也要不得善终。
“我既已为主,那我且问你,你有没有办法杀了外间那些黑衣人。”顾浚压下心中诸般悲愤,冷声问道。
“老朽我是无法的,不过道友在这太虚之境中尽可安心修炼。此地的时间流速与外间不同,外间一刻,即可抵此地数十年。”
“原来如此。”顾浚这才放下心来。
得知自己未死后,他当然不能就这么丧失斗志。他的修为早已到了金丹巅峰,只差些许水磨功夫,就能顺利结婴。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地方,待到成婴之后,再出去杀了那帮贼子。
他也并不怕这道人是诓骗自己,左右已经濒死,就算情况还会更坏一点,他也不会忧惧。打定主意后,他便寻了块空地,盘腿坐下。
“等等,道友。”道人却坐不住了,“你难道不问问这石匙是干什么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生天,我便是现在问了,又能如何。”顾浚冷声道。
“你对这宝贝竟一点欲求也没有……”道人能听到顾浚所思所想,自然知道顾浚说的是实话。
他在石匙中待了几百万年,因为这个不起眼的东西,不知有多少人葬送了性命。而顾浚已然成为了石匙的主人,却依旧这般淡然。
道人侧耳一听,便知道了顾浚的想法。在他心中,就算石匙认自为主,这东西也是要交给叶舒的,自然要听凭师父判断。
“果然是痴儿……”道人暗自嘀咕了一句,见顾浚毫无反应,还是忍不住道,“道友,恕老朽多嘴,你执念深重,恐于修行有碍啊。”
顾浚睁开双目:“何解?”
“你若是得偿所愿,自然无虞。若是求而不得,又该如何?”道人望着顾浚,顾浚所求的是什么,他们两人都心自肚明,“有人求不得,纵使心中失落,也就放下了。而你求不得,又可愿放下?”
顾浚沉默半晌,低声答道:“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有求得的那一天。”
道人摇摇头:“求得了,那又如何?”
青年的心思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他自然也就知道,顾浚是为了什么而修道。
他要追上那个人的脚步,叶舒去哪里,顾浚便去哪里。叶舒能走多远,顾浚便能走多远。若叶舒能走到这世间的最高峰,顾浚也会紧随其后。但叶舒要是不能呢?
一旦叶舒身陨,对顾浚来说,这一根支撑着他往前的支柱,也就轰然坍塌了。
“你道心不坚。”道人斩钉截铁,依附于他人命运之上的志向,终会有被打碎的那一天。
顾浚不为所动,反而将道人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又如何?”
她若不在了,纵我可与天同寿,脱出轮回,活着也没甚么趣味。
“唉……”道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气,“罢了罢了,是我多事,这还是没影子的事呢。”但他又正色道,“只是眼下,若你不能闯过这道关隘,往后只会寸步难行。”
他见顾浚凝神细听,接着道:“你既要结婴,就必得将道心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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