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镇长叹:“为何你的炮口会向这边呢?”
小邪道:“没办法!事实就是事实!我已是叛贼!你想饶我,王振也不肯,再见!”
话声方落,小邪腾身而起,化做一道青虹,天马行空般掠向东方──也就是皇上之后方。一眨眼已消失在人群中。
奇怪的!他竟然往人多的地方钻?这不是自投罗网?
其实并不尽然。
因为大军绵延数里,前面发生之事,后面百丈左右可能就不知情。小邪只要掠过百丈,再掠往前,然后混杂在人群中,必要时还可以换上士兵衣服,鱼目混珠地混出大军包围区。而以他身手,近身者想伤他,根本不可能,已无须害怕受到过大之伤害。
但他若往人少的地方掠去,可能引来追兵,说不定他处又杀出伏兵,变成追逐之战,虽仍有逃离可能,但花费代价可能更高。
这就是小邪比其他人聪慧之地方,如此的出其不意,又有谁能料想得到?
小邪说走就走,更让人惊讶。阿三、阿四想追都来不及,眼巴巴看着他离去。现在若追前,必然会被王振栽以同党论罪,而枉费了小邪一番苦心,也只有等此事过后,再去寻找他了。
临逃逸时,小邪手中炮弹又如滚球般滚向了王振脚下,吓得他掉了魂般想往后逃,然而那支长矛插得又深又紧,任他如此大力挣扎,仍未移动分毫,急得吼命而叫。
还好撞击力不大,炮弹滚至其脚边,并未引起爆炸。王振惊惶甫定,又见小邪逃窜,霎时转头牙裂齿厉喝:“快追──别让叛贼逃了──”
那模样就如裤档被揪住的过街狗,拼命的往后挣扎,却半寸都是不脱,只能张牙舞爪嘶嚎。
他在叫,人在动,怎么动?就像训练军队而叫个“向后转”般,士兵只得往后转去。人挤人,那能走前一步?
“追啊──快追啊──追不到,统统处斩──”
王振已如疯子暴跳扭抓。然而理会他的人并不多,敷衍般挤挤撞撞,仍是一无效果。
如许多之人潮,大都对小邪怀有好感,何尝不希望他能逃逸?甚而有人更期盼小邪能再射出几支长矛,将这疯人王振给戳穿几个窟隆,让他毙命当场,省得再造孽而遗害人间。
祁镇盯着王振。第一次,他感到王振是如此粗俗而无用,甚至于可怜。
人已消逝无踪,士兵挤挤压压,在无法突破人群之下,亦由骚动而趋归于沉默。
王振虽怒疯了心,然而沉闷气息涌现的空间,似只有他在唱独角戏,四处尽是他的声音回汤,沉湎湎地反压其心头。
突然间,他也顿觉人已走了,今天他又是失败者。
深深吸口气,平息心中波涛,渐渐地,他已恢复已往的阴沉。
祁镇此时方道:“公公不必操之过急,杨小邪武功高强,一时要捉他,也不是易事。”
王振拱手:“请恕奴才过于激动而惊扰陛下之罪!”
“唉!算了!”祁镇道:“杨小邪虽犯了错,但他前几天也曾为朝廷抵御也先军队,只是过于顽皮罢了;公公疾恶如仇,又怎能怪你呢?”
方才他虽对王振起了“粗俗无用”念头,但根深蒂固的崇敬心灵仍无形中束缚他,只一闪眼之间,早已将那念头给冲逝无迹。
他仍需要王振为他“决定”一切重要事情。
杨洪走前,轻而易举拔去钉着王振之长矛,拱手:“公公受惊了!”说完,也不等王振回话,默然走回原处。
他知道王振不可能如此就放过他们,他正在等候另一波涛。
果然王振在受辱之余,仍思报复,转向祁镇,拱手:“启奏皇上,虽杨洪及属下并未参与杨小邪谋反行动,但其误将奸人引入炮台,以至于发生此事,难逃失职之罪!还请皇上严加惩罚!以张王法!”
萧无痕拱手:“皇上,杨小邪是下官引入宣府城,这与杨将军无关!”
王振冷笑:“禀奏皇上,萧无痕和杨小邪同住太原,早有勾搭,今日之事,他将负最大责任!还有杨小七,根本就是杨小邪结拜兄弟,更不能饶。”
祁镇又感头痛,自己已出口赦免,谁知王振仍咄咄逼人?一时已拿不定主意。
兵部尚书邝野马上又奏言:“萧副将乃代文征召,‘镇远大将军’萧王爷乃是前朝功臣,功在王朝,先皇曾御赐‘天龙玺’一只,已言,‘无叛国之罪,何事不可赦’?可想先皇对萧王爷之爱护和敬仰,虽然小王爷和杨小邪有交情,但此乃纯私人关系,请皇上明鉴!”
王振冷笑:“炮轰金銮驾,何来不是叛国之罪?”
邝野冷道:“此事杨小邪已说明是他误触火炮,不能乱加罪于他人!”
王振又想狡辩。祁镇立时出口喝止:“先生不必再言,朕自有主张!”
“是,皇上!”众目睽睽之下,王振仍得中规中矩,以分君臣之别。
祁镇已对此事心烦,早有抛开之意,然而为了平息王振忿怒,他想稍微惩治失职之罚,也无伤大雅。
他凝视杨洪以及萧无痕那群人,冷道:“杨洪身为守将,早该了解手下,如今事发,难逃失职之罪,朕眨你降一级一品,仍镇守宣府城,你可心服?”
杨洪志在卫国,什么官职高低,并未在意,闻知自己仍能镇守此城,立时拱手跪单膝:“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祁镇赐他起身,又转往萧无痕:“你身为先朝遗臣之后裔,官位显赫,却交友不慎,以致于引发此事,朕本该贬你为庶人,但念及你多为王朝立下不少功劳,而最近你也立下战功,功过相抵之余,朕为免此等事再度发生,决定撤你军职,调拨居庸关,充任盟军使!”转向小七:“还有你,也一拼论处。”
萧无痕脸色顿变,自己身为大将军之子,如今却被撤去军权?无异已辱及家威。但皇上所贬,不接受行吗?
当下他和小七也已拱手谢过皇恩。
王振已露出奸狡笑容,毕竟皇上还是如此倚重他。
杨洪霎时惊惶,拱手:“启奏皇上,杨副将和萧参将,勇猛无敌,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实为不可多得之将材,如若撤其军职,实为朝廷之损失!”
王振冷笑:“若他们行,也不会被瓦刺大军困住,你是在睁着眼晴说瞎话?”
这是个事实,任谁也难以解释。但只要善于用兵者,都会了解,被围困,并非就表示其人不行,有时双方军力相差太过悬殊,或者误入敌人陷阱,都会形成被困情况。
贵者在于被困之时,能否再接再厉作战,以求脱困。
然而王振,甚至于祁镇这些外行人,只浅显的以胜负、被追、追人来解释行与不行。
祁镇道:“不必多说,朕不思再谈及此事!”他道:“番邦为害匪浅,朕必须早日将其逐退!此事已了,朕要进城了!”
杨洪眼见挽救无望,暗叹不已,如此得力助手就此被埋没了!感慨之余,仍未忘记迎驾入城。
一声“恭迎圣上进城”,人马已再移动。一出“放炮惊驾”事件,方告落幕。
祁镇并未停留过久,第二天一大早,又已起驾赶往“阳高”城。
小邪他根本就没走远,事发之时,一直躲在宣府城背后山区。他仍须探清几位朋友之遭遇如何,方能安心。
见祁镇大军已走远,小邪一声狼嗥传遍整座宣府城,也将通吃帮弟兄给引至山区。
在山谷清澈小溪之洁净石堆里。众人散坐一处。
阿三笑道:“什么玩意嘛!小邪帮主?你先放炮,留下一大堆炮灰要我们扫?还被训了一顿!”
小邪咯咯直笑:“我还以为炸死你们了?”
阿四频频点头:“嗯!不死是万幸的!着那尊炮,真他妈的想和王振给拼了!”
萧无痕苦笑道:“能宰了他,事情可能会好些。”
小邪间:“怎么?不如意了?”
小七道:“我们全被皇上撤了军职,还要调往居庸关!”
小邪道:“撤了反而好,省得替那笨皇帝打仗,我一见着就有气!”
小七道:“我们好,但小王爷就不好了,他把他爹的军权给搞丢了,很没面子!”
萧无痕苦笑:“有什么办法?也管不了这些了!诚如小邪帮主所说,为小皇帝而战,我也没信心了。”
阿三道:“这是泄气话!你不必担心,这件事就交给小邪帮主,保证万事通通通!现在担心是多余的!”
阿四道:“如果再不行,我的炮保证一轰见效。”
“啪”然一响,小邪给他一个响头,叫道:“你还敢轰?要不是你瞄得太准,怎会惹得一身腥?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禁‘炮’!”
阿四乾乾直笑,仍显得意:“我不开炮,我只负责瞄准而已,不违背您的命令!”
“想瞄?好!下次你瞄不准,小心我把你装入炮筒里,当炮弹般轰出去!”
阿四自得而笑:“放心!我决不会让你得逞的!”
小邪瞪他几眼,才转回正题:“看样子,非得把王振给宰了!”
阿三道:“干脆连皇上也给拉下马来!搞什么嘛?简直像位不懂事的小孩!”
萧无痕虽以臣不言君过来约束自己,但也不反对阿三所言。亲眼所见种种,让他感到皇上实在还太嫩,很多事处置得实让人不能心服。
小邪反问:“怎么拉?拉了他,他又上马,根本没有效用!”
阿三乾笑:“我只是提供意见,从来不考虑如何施行的!”
小邪白眼:“一张嘴光会吹!”
阿三笑得更谐谑,他本就习惯于别人说他“吹”,甚而以此感到不同于他人而更形光彩。
小邪沉思着,他也不愿见到小王爷为此事而愁眉不展。
不久,他道:“看来只有如此了!”
阿三追问:“是何妙计?”
小邪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见他笑得如此邪气,想必又将搞出何种惊天动地之事?
阿三抿嘴瞄眼:“透露一点行不行?”
“不行!”小邪说得甚为坚决,“这事绝不能告诉你们,否则真的是造反了!”
对皇上以及身边亲信之人下手,若不是造反,实在也找不出其他言词来解释了。
阿三无奈推手:“小邪帮主,我实在对你的言语,感到绝对的失望!”
小邪道:“被你感到失望,并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很乐意接受!”
“难道你就不顾我们之间数十年的暧昧关系?”
“我很早就想把你遗弃,现在正是时候!”
阿三笑得更苦:“也罢!你如此狠心,我决心跟你到底,让你痛苦一辈子!”
阿四道:“小邪帮主请放心,我这把剃刀随时准备替你清除‘痛苦’!”
阿三奚落:“只怕你的剃刀永远剃不了我的老蛋!”
阿四舞动锋利小剃刀:“试试看就知道了!”
“好啦!”小邪喝住两人,“没事只知道吵?回去打包袱,准备走路!”
阿三霎时目露喜色:“你要带我走了?呵呵!不必包袱!我马上就可以跟你走!”
阿四咯咯而笑:“和尚是不须要那些俗物的!”
小邪睨眼:“你们很会自我陶醉?被贬了?还笑得出来?”冷道:“收拾包袱,跟着小王爷去居庸关养公鸡!等生了蛋再回来!”
阿三立时又愁眉苦脸:“公鸡怎会生蛋?”
“生不了,你就别回来!”
“这不公平!”阿三叫道:“你也没办法!”
“谁说的!”小邪狡黠而笑:“我的公鸡一定会生蛋!”
“这么神奇?”阿三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这话是小邪说出来的。
阿四道:“小邪说会生蛋就是会生蛋,你好好养!会有出息的!”
阿三瞪眼:“你也别得意,我要养,你也逃不了!”
小邪狡黠而笑:“两人一起去研究!翘尾巴的鸡,听说比较会生蛋!你们不妨试试看!”
阿三无奈苦笑:“小邪帮主,你当真要独自行动?”
“嗯!”小邪也恢复认真,“此事太过于严重,你们躲在居庸关,反而可以避嫌疑,若出了事,也赖不到你们头上,我才能放心去办此事。”
阿四道:“要多久时间?”
“不清楚!”小邪稍微盘算,“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反正不会太久!”
小七笑了笑:“小邪帮主,可不能再误触火炮了!”
众人为之一笑,小邪急忙喊着:“不会,不会!这次是自愿引炮!保证效果更佳!”
一阵笑声过后,小邪已告别众人,临时还交代萧无痕别把此事放在心上。
到底小邪想搞何把戏?
他的行径总是让人难以费解而哭笑不得。
划过天空一片靛青,炽烈太阳照得黄沙滚热,更有蒸气腾腾而上。
在白羊口某处山峦之隐秘处,一堆堆似瓷碗倒置之蒙古包像草菇般绵延不断。大漠景像却在中原出现。
此处正是瓦刺军队之大本营。
浓密军队不停往日巡逻,戒备十分森严。
在群营之后的山区一条山溪中,站满了卫兵。也先正在溪中洗澡,想把酷热暑给洗去。
在大漠,想洗上如此清凉之山泉净水,谈何容易?
蓦地──
一阵歌声传来:“门前呀一道清流,夹岸两行垂柳,风景年年依旧,只有那流水总是一去不回头……”
光听这古怪腔调,也该猜得出乃是通吃帮帮主的喉音。
“谁?!”卫兵在叫,也先也在叫。
歌声又传出:“我家门前有小河,后面有……”
“谁?!”也先怒喝,打断了歌声,“是谁?给我出来──”
“扫兴,真杀风景!”从小溪潭左侧一颗巨石后方已钻出小邪灵秀脸蛋,一脸嗔样,“你懂不懂艺术?光会鬼叫!”
小邪为何摸至瓦刺军大本营?莫非这与他所“计划”之事有所牵连?
不必说,一定有,否则他不会冒此生命危险来找也先开心。
前次在沙场上,小邪满身满脸溅血,掩去不少本来面目,如今乍见之下,也先仍未认出是他,两撇整齐胡须已抖动,喝道:“你是谁?”
小邪轻轻一笑:“卖衣服的!”
也先这才想到自己一身衣服全放在那块巨百上,想起身都觉得脸烫烫的,厉道:“还不赶快把衣服丢过来!”
小邪不理他,爬上石头,一件件点着衣服:“虎皮薄短裤,上等丝外衫……麻料长裤……奇怪?怎么都是中原货?……哦!也许是抢多了老百姓,换换兽皮,以能洗刷‘大怪兽’的外号……一件……两件……”
算完了,他才咯咯一笑,转向也先,潇洒道:“一共七件,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靴子、腰带外加一把破扁担(剑)加加减减,大约值个十两银子……再来一个二手货……打个七五折……就凑个整数,八两好了!”
也先见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怒意更炽,喝道:“来人啊!把他拿下!”
卫兵早就想拿人,但无命令,亦不敢贸然闯入“洗澡”区,如今闻令,已有七八名冲向溪谷以拿人。
小邪含笑:“大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
右手一扬,数额细石已全部砸中冲前卫兵穴道,像蜡人般固定当场。
小邪笑得更惹人:“要看就让你看个够!”
也先已从他出手之际顿觉似曾相识,再往其斜绑的马尾发束,登时惊愕:“你是杨小邪?!”
小邪得意一笑:“不是我,天下哪有人敢卖衣服给你?”
忽然确定他就是小邪,也先心神也为之紧张。小邪这身功夫,他也无把握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