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厉声接着道:“你已违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这里来,我也不必再顾念昔日的情份。”
楚留香一直在回忆着雄娘子说话的声调,此刻忽然道:“你一定要我死在这里?”
他也知道自己学得并不太像,但阴姬和雄娘子已有多年未见,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多少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他只望阴姬分辨不出。
除姬果然没有听出来,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又放你走麽?”
楚留香道:“但……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最後一面。”
阴姬沈默了很久,才嗄声道:“你为什麽还要见我?”
楚留香道:“因为我……”
阴姬又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无论你再说什麽,我都绝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见到我之後,就不忍再杀我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再叁考虑,绝不敢说错一个字,他知道越是要阴姬见“他”,阴姬就越不会见他的。
阴姬果然道:“无论你怎麽说,我都不会再见你。”
楚留香道:“但你至少先该告诉我,静儿究竟是怎麽死的?”
阴姬又沈默了很久,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亲。”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会说的,因为你是个“圣女”,怎麽能生孩子呢?而我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了。”
阴姬道:“就因为我们的态度太暧昧,所以她就认为她的母亲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复仇。”
楚留香叹道:“可怜的孩子,她难道不明白永远没有机会的麽?”
阴姬道:“所以她就找机会,直到那恶僧无花来了,她知道无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缘又很好,她想借无花的力量来对付我,所以竟不惜以色相来诱惑无花。”
楚留香这才恍然大悟。
他本来就在奇怪,司徒静只不过是个少女,纵然怀春,也不至於如此淫荡,竟主动的向无花投怀送抱。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司徒静对无花也有目的,两人正是尔虞我诈,都没有存着好心。
阴姬又道:“谁知道无花也想利用她来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後,立刻就将她弃之如遗,她那时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门规处置,竟含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语声也已哽咽,惨然道:“她却不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的,直到死的时候,她……她还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公案,直到现在,才完全水落石出。
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此中内情的了。”
阴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麽还怀疑是别人偷盗了天一神水呢?”
阴姬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别人,只不过,这件事的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找一定要找个替罪羔羊。”
楚留香故意问道:“你找的是谁?”
阴姬道:“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阴姬道:“我只有找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做得出这些事来,我去找别人,江湖中人又怎会相信呢?”
她语气中居然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似觉得很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竟不惜牺牲一个无辜者的性命麽?”
阴姬厉笑道:“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语声顿了半晌,忽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何况,除了你之外,别的男人,在我眼中实不如刍狗,莫说死一个楚留香,就算死一千个,一万个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为了他失约才要杀他的。”
阴姬道:“不错,他不来固然要死,来了更是非死不可。”
楚留香沈默了很久,缓缓道:“你还记得有个人叫柳无眉嗄?”
阴姬道:“我当然记得,她是石观音的弟子。”
她语声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怎会认得她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用不着吃醋,我并不认识她,只不过因为她最近做了件很轰动的事,所以找才知道她的名字。”
阴姬道:“很轰动的事?是什麽事?”
楚留香道:“她为了要求你为她解毒,所以害死了楚留香。”
阴姬道:“解她的毒?她中了什麽毒?”
楚留香讶然道:“你不知道?”
阴姬道:“我只知道她根本没有中毒。”
楚留香这才真的怔住了。
原来这又是柳无眉做的圈套,要他来自投罗网,原来他毕竟没有猜错,她果然真的是石观音派到中原卧底的奸细。
楚留香气得几乎连血都吐了出来,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上女人的当,谁知到底还是上了一次。
他这次当上得可实在不小。
阴姬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我要怎麽样对付你吗?”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将这衣柜沈在湖底。”
阴姬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人时常总会做出一些很笨的事来。”
楚留香嘴里发苦,嗄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愿让我见你最後一面?”
阴姬又沈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着再玩花样了,你既然知道了我这麽多秘密,你想我还会让你再活着麽?”
楚留香全身都凉了,胃里直冒酸水,长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阴姬冷冷道:“你本来的确已骗过了我,但你却不该说楚留香已被柳无眉害死了,就算柳无眉真害死了楚留香,也绝不敢被别人知道的,楚留香虽不是好人,但朋友却不少,她难道不怕别人找她报仇?”
楚留香叹道:“我实在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精明得多。”
阴姬道:“但我却没有低估你,我知道就凭柳无眉,是万万害不死你的。”
楚留香忽然大笑道:“这也就难怪你不敢放我出去,和我一决生死了。”
第三十章 水底大战
阴姬冷笑道:“你激将也没有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是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让我出来,有件事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甚麽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并不在衣柜里,那麽他在那里呢?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他口气听来虽似很悠然,其实暗中却捏着把冷汗。
这也是他最後的一个机会了,他只希望阴姬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说出这秘密。
只要阴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衣柜里,永远再也见不着天日。
谁知道阴姬非但没有问,连话都不说了。
饼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机簧响动声,阴姬彷佛在开启一个秘密的门户,按着,就听得她沈声道:“快将这衣柜抬出去,沈在湖底。”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命令:“她为什麽要将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沈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纵然怀疑,嘴里也不敢问出来。
她们只是恭声道:“是。”
阴姬又道:“无论衣柜里发生什麽声音,你们都当没有听到,知道麽?”
她的弟子又恭声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麽话都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无论说什麽都已没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坏。
这世上没有好奇心的女人并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见了一个。
衣柜已被抬了起来。
没有过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柜。
楚留香整个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这次,水并没有像以前那麽样带给他一种清凉适意的感觉,因为他已知道这水过不了多久,就将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那时楚留香这个人就将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麽却要对不起我呢?”
直到现在为止,他从不知道绝望是什麽滋味。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水的压力已越来越重,楚留香什麽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柜已将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间,水的压力又渐渐减轻了,按着,水又渐渐自石柜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寝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这里,出去。”
“砰”的一声,石柜又接触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稳定下来,他第一次发觉脚踏实地原来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神水宫弟子离开之後,石柜外就又沈寂了下来,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见她的心情已渐渐激动。
楚留香笑了,大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远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那里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他在那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诉你,只有一个法子。”
阴姬冷笑道:“你难道想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虽然不是个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买卖一定要公道,这消息虽然很珍贵,却还是换不了楚留香的一条命,我绝不漫天要价,也免得你就地还钱。”
阴姬道:“你既然知道,还想怎样?”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来,让我和你作一场鲍平的决斗。”
阴姬道:“那麽你还是必死无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死吗?我只不过觉得这麽样死,未免太窝囊而已,我活得快快乐乐,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阴姬很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动手,我也绝不勉强你,我若是你,怕也不肯将楚留香放出来的。”
阴姬还是没有说话,但石柜却传来“格”的一响。
然後,才听得阴姬冷冷道:“柜已开了,你出来吧,只不过你最好记住,你出来之後,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惨。”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个女人,还不至於一点好奇之心也没有,一个女人若连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麽天下怕要大乱了。”
阴姬厉声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已死了?还是希望他依旧活着?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推开了石柜的门走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怔住,因为他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阴姬,竟已不再是方他见到的阴姬了。
方的阴姬还是独步天下的神水宫主,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对她尊敬。
但现在的阴姬却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双清澈明锐的眼睛里,已充满了纷乱的情欲,威严镇定的面容也变得焦急而激动,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绉纹,甚至连一双手部开始有些发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会在片刻之间发生这麽大的变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宫主,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改变实在太大,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她在这段时间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怕也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长叹道:“想不到你对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许都会变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阴姬紧握起双手,嗄声道:“他……他已永远……”
楚留香叹道:“他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在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也许还不会死,只不过,一个男人若能得到你对他这样的真情,死又何妨。”
阴姬身子头抖着,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来扰乱我的心神,使我无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有这打算,怎奈我从来也不忍心骗一个伤心的女人。”
阴姬厉喝道:“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谁杀了他?到现在你还猜不出麽?”
阴姬身子一震,似乎运站都站不稳了。
『楚留香传奇』卷5画眉鸟(p111…完)
在这一瞬间,她彷佛又苍老了许多,黯然自语道:“傻孩子,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楚留杳一字字道:“她为什麽要这样做,你也该知道的。”
阴姬的手颤抖着,她是想找一个可以支持身体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还有什麽事能给她如此巨大的打击?
她的遭遇实在值得向情,但她的“情感”却又实在太荒唐,楚留杳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怜?是可恨,还是可笑?
楚留杳叹道:“我本不想扰乱你的心神,可是你现在的确不适於和人动手,我也不愿趁人之危。”
阴姬的身子忽又枪一般挺立了起来,冷冷道:“杀人用不着等到心情好的时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现在真的能出手?”
阴姬冷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先为你自己担心吧!且要你能挡得过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学武一世了。”
楚留杳笑道:“你口气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阴姬冲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胜过对方之处,就是个“快”字。
所以他尽量利用这“快”字,只要他能抢得一刹那间的先机,他就或许还有战胜的希望。
他出手实在快,快如急风,使如闪电。
谁知他刚一出手,阴姬的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楚留香莫说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为“水母”阴姬也和石观音一样,是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还能以应变和急智来制敌机先。
他和石观音那一戟,也正是如此。
却不知“水母”阴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向,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练出来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望不摧,无物可挡的,滴水已能穿阶,洪水更能山岳移形,城市毁灭,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这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水。
无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无情,她的身形还未改变,那种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将楚留香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但只要阴姬一挥手,他的攻势就被阻遏,他根本无法给阴姬丝毫威胁。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人怕你,无论任何人和你动手,的确没有战胜的希望。”
他嘴里说着话,又改变了七八种身法。
虽然明知无论使出任何招式来都是无用的,但他的身形还是要瞬息不停的改变,因为只要他身形一停顿,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压扁。
尺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让了你四十七招,你认为够了麽?”
楚留香笑道:“够了够了,你还手吧!”
水母道:“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楚留香道:“那倒说不定,也许连一招都挡不了,也许可以挡上个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挡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让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後悔?”
水母厉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说。”
吃声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过去。
她这种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光是想退下去缓口气,那麽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於水佐,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水母这一掌抽出,他居然还是再向後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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