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告诉你,他是我父亲,他能杀我吗?你编的故事不攻自破了!”
“天台魔姬”噔噔噔连退了数步,栗声道:“他……是你父亲?”
“一点不错!”
“可是他蓄意要毁你……”
“不必再说了!”
“‘地狱书生’,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也许他的装束与令尊巧合!”
“不会有这等巧事!”
“我在他头上留了记号。”
“这一点在下会去查证!”
“还有……”
“再见了,在下要办的事很多,没闲工夫奉陪。”
“天台魔姬”本想说出神秘中年妇人现身的经过,被他这两句冷酷无情的话,激得怒愤填膺,眼圈一红,厉声道:“‘地狱书生’,你是个冷血动物,半丝人味都没有……”
“地狱书生”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吧。再见!”
声落,人已在数丈之外,再闪而没。
“天台魔姬”娇躯如花枝般乱颤,目眦欲裂,她舍命救他,以自己的血换回了他的生命,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心中那一股怨毒,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猛一跺脚道:“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且说,“地狱书生”一路飞奔,内心虽感觉对“天台魔姬”似乎过分了些,但秉性冷傲的他,却不愿以假面目迁就别人。
可是,“天台魔姬”所说锦袍蒙面人要杀他的那一番话,却在他心里打上了一个结,他认定那是“天台魔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虚构的一个故事,因为它完全不合情理,可是她言之凿凿,还说在对方头上留了记号,这就有查证的必要了。如果,真的有这回事,那么锦袍蒙面人必是什么不肖之徒假冒,世间没有老子杀儿子的道理,一千个使人不能相信。
夜尽天明,“地狱书生”在溪水里净了面,洗去了衣衫上的血渍,然后继续前行。黄尘场处,数骑马迎面而来,他往道旁一闪,希聿聿一阵马嘶,数骑马在身边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道:“那不是徐文么?”
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出道以来,从不曾提名道姓,江湖中知道他姓名的,可说没有一人,不期然地抬头一看,心中顿时鹿撞起来,来的是不别人,正是开封首富蒋尉民,也可以说是中原一霸,虽然多年不见,但那威棱的面容他是记得的,尤其长垂及腹的美髯,更不陌生。
自己此番干里迢迢前来求亲,为了红衣少女而改变初衷,不知对方可知悉此事,如果问起来,倒是难以应付的尴尬事。
心念之中,急施一礼道:“劣侄徐文,给蒋叔叔请安!”
蒋尉民哈哈一笑,下了马背。他身后八名家丁装束的汉子,也跟着下马。
“贤契,令尊近来好?”
“托福!”
“转眼五六寒暑,贤契也成人痢,咦!你……”
“地狱书生”徐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安地道:“蒋叔叔有何指教?”
“你的手臂……”
“练功不慎,废了!”
“废了!这怎么可能?”
徐文没有答腔,心中可很是忐忑,怕对方穷根究底。
蒋尉民望着徐文虚飘的左袖,脸色变了又变,喃喃地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目芒一闪,遍注在徐文面上,沉声道:“贤契怎会一个人来到开封道?”
徐文讪讪地道:“一方面游历以增见闻,另一方面……呃!办一件私事。”
“你……习武了?”
“是的。”
“令尊当年给你取名‘文’,便是要你弃武习文的意思,想不到他改变了初衷……”
“家父的目的是要劣侄习技防身,其实……”
随从家丁之中,有一个突地惊呼道:“就是他!”
蒋尉民回头斥道:“无礼,什么事大惊小怪?”
那家丁赶紧垂下头去,嗫嚅地道:“小的……忽然想起近日江湖中盛传的一位人物,形象酷似徐公子……”
“什么人物?”
“‘地狱书生’!”
“你说‘地狱书生’?”
“是的,请恕小的无状失言。”
蒋尉民浓眉一蹙,扫了徐文几眼,栗声道:“‘地狱书生’就是贤契?”
徐文窒了一窒,坦白道:“是的。”
蒋尉民长髯一阵拂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地狱书主”四个字与恶魔、鬼怪,并没有多少差别,这位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的人物,的确震惊莫名,想不到他曾期许为乘龙快婿的徐文,竟然是以恐怖手法杀人的“地狱书生”
徐文面对这位父执,有如坐针毡一般的感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蒋叔叔如别无指教,劣侄想告辞
“你不到舍间走走?”
“改日再拜谒!”
蒋尉民凝视着徐文,欲言又止,最后,一挥手道:“如此你走吧。”
“徐文躬身一礼,如释重负急急奔去。心想,对方不提婚姻之事,看来六年前由对方主动所提之议,算是结束了。六年前,他是一个英俊滞洒的少年,而现在,他成了独臂人,还加上那刺耳的外号,他庆幸自己中途改变主意,如果贸然前往求亲,说不定会讨一场没趣。
红衣少女的绰约风姿,又浮脑海,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苦笑,辨不出心头是一股什么滋味。还有那“石佛”之谜,也使他困惑莫名。
他也想到此番伴随自己出来的总管方大庆与三名侍童,此刻大概正在返家途中,父亲在得到这消息之后,不知作何反应?
由父亲,他联想到“天台魔姬”口中的锦袍蒙面人。锦施蒙面,是父亲出外的装束,他在暗中曾不止一次看到,如果“天台魔姬”所说的是事实,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现在,他只感到可笑,那决然不是事实,唯一的解释,是江湖中另有一个锦施蒙面人,那他是谁呢?
为什么乘危向自己下毒手?
他只顾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之间,离弃了官道,眼前是一片杏无人烟的旷野,他惊觉地停止了身形。日上三竿,阳光有些耀眼,他辨了辨方向,正待折转官道……
蓦地——
一顶小轿,由数十丈外冉冉飘过,从抬轿的脚步看来,显然是道中高手。
徐文心头陡地一震,他想起了昨天在清源寺中与红衣少女一道的彩轿,莫非这轿便是那轿?
轿中人的身手,使他余悸犹存,但那股恨毒之气,也随之升起,他想,目前谈报仇还不是对方之敌,但对方的来历,却有一查的必要。
同时,下意识中,他仍不忘情于红衣少女。
于是,他弹身追了下去。
越过旷野,前面现出一片苍郁的柏林,那小轿晃眼没入林中。
徐文略一思索之后,向那片柏林奔去,走近一看,林中荆棘丛生,蔓草虬葛,荒凉已极,林内隐约露出一段颓垣。
这是什么所在?
是江湖帮派秘密立舵之地么?
如果贸然闯入,是犯江湖大忌的事,而且自己目前不是“轿中人”的对手,如果就此折返,却又心有未甘。
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林内安有桩卡,自己的形迹当然已入了对方的视线,这变成了明闯,而不是暗探,他不得不考虑后果……
狂傲任性的他,一向极少迁就环境,考虑了片刻之后,依然主观得胜,移步便朝林内欺去……
林内一片阴森,连条人行的小径都没有。他踏草拂藤而进。林中央,是一座败落的大庙,断瓦残垣,蓬蒿满目。
奇怪,竟然间无人迹,那小轿分明入这林中,到哪里去了呢?
看来此中蹊跷大了。
略一犹豫之后,他弹身入庙,只见神像残缺,破扉朽棂,处处蛛网尘封,有些鬼气逼人。
再进一层,眼睛陡地一亮,蓬草丛中,摆着一顶小轿,这小轿并非昨日清源寺所见的彩轿,他虚悬的心,放落了一半,但随之而起的,却是满腹疑云。
既然有轿子在,此地必然有人,问题是人在哪里?何以毫无戒备,一任主人闯入?
在好奇心的躯使下,他有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走近轿子,掀帝一看,轿子是空的,但轿中隐隐有一股兰麝之香,照此推测,轿中人是个女的无疑……
突地——
身后起了阵极轻的响动,徐文心中一动,但故作不知,一个刺耳的声音道:
“朋友雅兴不浅,莫非这破庙引发了思古之幽情?”
徐文缓缓员身,一看,身前站的是一个瘦骨鳞峋的黑衫老人,满面阴鸷之气。
他一回身之下,那黑衫老者陡地面色大变,栗声道:“朋友莫非是……”
徐文冷冷地道:“区区‘地狱书生’!”
“哦!”老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到此有何贵干?”
徐文不答,反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呕!老夫施一浩!”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一座破庙……”
“事实不是这样吧?”
“朋友认为……”
“这轿中人呢?”
黑衫老者诡橘地一笑,道:“什么轿中人?”
“徐丈眉毛一挑,道:“阁下,别惹在下动手杀人,坦白些好?
黑衫老者又是一变,期期地道:“朋友与轿中人是什么关系?”
“这你管不着,你只说在何处!”
“朋友是……”
“少废话!”
黑衫老者抬手摸了摸半秃的头顶,只这抬手之间,一股淡淡的异香,扑向徐文的鼻孔。
徐文冷哼了一声,扬掌正待……心念电似一转,他收回了手掌,身形晃了两晃,一脸茫然之色。
黑衫老者退了两步,注视了徐文片刻,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地狱书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徐文迟钝而木讷地道:“这是……什么所在?”
“聚宝会!”
“聚—宝—会?我……在下,怎的头昏得厉害?”
“朋友,随我来!”
说着当先移步,向积尘盈寸的破殿中走去,徐文步履踉跄,似乎十分费力地跟着移动,口里喃喃地道:“阁下、带我到什么地方?奇怪,莫非生病了……”
“轧!轧!”声中,神龛前的供桌横里挪开,现出一道黑黝黝的门户,隐约露出石级。
徐文失魂落魄地跟着进入门户中,沿石级而下,大约三丈左右,石级已尽,眼前陡地光明如画,珠光照得石砌的甬道纤毫毕现。
每隔数丈,便有两名带剑的黑衣人左右分立,戒备十分森严。
警卫的黑衣剑手在黑衣老者经过时,全扶剑为礼。
顾盼之间,来到一道黑色巨门之前,由外内望,可见林立的石柱,和重叠的门户,谁也想不到这破庙地下,会有这等伟构。
门额上,用无数珍球镶成了三个耀目的大字“聚宝会”。
门前,八字式排列着十二名剑手横眉竖目,生似八尊石像。
一个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出现在门进,形貌相当不俗。
黑衣老者忙拱手道:“少会主好!”
白衣少年朝徐文上下一阵打量,道:“他是谁?”
“‘地狱书生’!”
“什么?‘地狱书生’?”声音中充满了惊震。
“是的。”
“怎么会……”
“说是为那轿中人而来,卑座只好请他进坛。”
“好,施堂主,带他到第二秘室问话。”
“遵命!”
白衣少年再次扫了徐文一眼,才转身离开。
黑衣老者一挥手,道:“朋友,来吧!”
徐文像白痴似的木然瞪了黑衣老者一眼,举步跟进经过数重回柱,来到一间门户紧闭的石室之前。黑衣老者在门上叩击了三下,铁门缓缓开启。
室内,气氛十分诡谲,迎面是一张公案,公案后端坐着一个珠围翠绕的华服半百妇人,旁边侍立着刚才被称作少会主的白衣少年,公案对面一列四张交椅,第三把椅上,坐着一个面目失神的宫装少女,年在十七八之间,可称得上是花容月貌四个字。
少女身后,是两名黑衣汉子,抱手而立。
这情景,像是法堂在审讯罪犯。
黑衣老者俯首躬身而入,恭谨地向那半百妇人道:“内堂施一洁参见会主!”
“嗯!”凌厉的目光,朝徐文一绕,接着道:“人留在此地,由本座亲自处置,你可以退下去了。”
“是!”
“慢着,加强戒备,以免被外人所乘。”
“遵命!”
施一浩倒退出门外,厚实的铁门自动关上。
徐文怔怔地站在门内。
“聚宝会主”闪亮着珠光的手一抬,道:“你就是‘地狱书生’?”
徐文茫然地颔了颔首。
“你坐下!”
徐文像木偶般地在那宫装少女身旁椅上落坐。
“你是为了她而来?”
“她?”徐文似神思不属,痴呆地反问。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她?在下……不认识。”
“那是什么回事?”
“在下……为了好奇,跟着轿子来的。”
“哦!”
“聚宝会”会主偏头向白衣少年点了点头,道:“我们先继续处理妞儿的事。”
那宫装少女自徐文入室迄今,连头都不曾转动一下。
“聚宝会”会主和颜悦色地对那宫装少女道:“姑娘,你叫蒋明珠、”
“是的。”
“蒋尉民的独生女?”
“是的。”
徐文身形微微一震,但谁也没有觉察。
白衣少年接口道:“蒋姑娘,你在此委屈将天,但保证不损你一毫一发,你是开封首富的掌上明珠,区区五斛明珠,黄金百镒,令尊必不吝啬,东西送到,你就可安全返家了。”
徐文身躯又是一震,但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蒋明珠幽幽地道:“你们这是绑架勒赎么?”
“聚宝会”会主哈哈一笑道:“姑娘,本座一生无他好,只爱聚积珍珠宝玩,本会立舵的宗旨便是如此,说勒赎亦无不可。”
落明珠转动着失神的眼珠,朱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聚宝会主”向白衣少年道:“带下去!记住,不许违背本会会规,别明知故犯!”
“孩儿知道。”
白衣少年应了一声,向那名黑衣汉子道:“你俩仍留此地,本少主亲自带她!”
说着,挪了两步,向蒋明珠道:“姑娘,随在下来,没事了。”
徐文冷冷地发话道:“慢着!”
话声低沉,但铿锵有力,完全不似发自一个神志失常之人的口,除蒋明珠略显茫然之外,其余四人,莫不大惊失色。
白衣少年双目圆睁,盯着徐文道:“你……说什么?”
徐文面上痴骏迷惘之色,一扫而空,依旧极冷的声音道:“我说慢点来,先把话说明!”
“话?什么话要说明?”
“难道本人这一趟白来的不成?”
“你……”
“聚宝会主”栗声道:“‘地狱书生’,你装得很像……”
徐文陡地站起身来,目光一扫全室之后,道:“区区‘迷神’之毒,岂能奈何得了在下!”
原来入庙之时,那黑衫老者施一浩凛于“地狱书生”之名,不敢与斗,出手便施出了“迷神”之毒,徐文将计就计,混入虎穴,他做梦也估不到这被掳劫的女子,便是他奉父命来求亲的对象。
在这半刻之间,他已把她看得很真切,人才,可算上选,只是红衣少女变成了先入为主,他对这门婚事,并未感到后悔,尤其途遇蒋尉民,对方见他残了一臂,态度之间甚为冷淡,更加坚定了他的主见。
只是,双方是通家之好,对她,在道义上他不能坐视不救,蒋尉民并非等闲之辈,聚宝会竟然掳他女儿作人质,以勒索巨额金珠,的确也是令人吃惊的。
两名黑衣汉子,悄没声地从徐文身后出手便抓……
“聚宝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