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一路!”
徐文五内皆裂,厉吼一声,向陌生汉子扑去。这一妄用真力,牵动伤势,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眼前发黑,前扑的身形,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陌生汉子喃喃地道:“别怨我,我不能不杀你!”
手起掌落,劈在徐文的后心,徐文只闷嗥了半声,便寂然不动,鲜血从五官汩汩溢出,染红了头边地上的枯叶。
陌生汉子俯下身去,探了探脉息心脏,证明确已断了气,意外地,他眼角渗出了两粒泪珠,叹了一口气道:“为了我活,你必须死,休怨我,这是命运!”
说完,以掌劈坑,只数掌,便劈成一个丈许大小的深坑,把徐文平置坑中,然后堆土作坟,寻了一方石块作碑,上刻:“故地狱书生之墓”七个大字,然后,陌生汉子在长叹声中飘然而逝。
他杀了他,因何长叹?
太阳上升了,照着林野,也照着这坯新上。
“地狱书生”徐文就此长眠了么?
日上三竿,两条人影,进入林中。一个是青绢包头、青纱蒙面的青衣妇人,无法看出年纪;另一个是冶艳的少女。
那蒙面妇人开了口:“你准知他来此么?”
“是的。”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偏就爱上他?”
“师父,您就成全徒儿吧?”
“丫头,他与‘卫道会’到底结的什么仇?”
“不知道,徒儿担心他会死在那批怪物手里。”
“嘿!烦死人,等着,为师的方便了再上路……”
蒙面妇人转入林深处,冶艳少女信步踱着……
突地,她发现了那坯新土,一看,尖厉地叫了起来:“他……死了!”
娇躯一扑,晕倒徐文墓前。
片刻之后,蒙面妇人出现,大声道:“什么事大惊小……噫!”
蒙面妇人奔了过去,看了看墓碑,重重地“嘿”了一声,自语道:“被这丫头料中了,这下子我老人家有罪受!”
自语声中在少女“天殷穴”上轻轻一拂,少女悠悠转醒,伏在青衣妇人脚下,放声痛哭起来……
久久,那少女自动止住悲啼,站起娇躯,凄厉地道:“我要为他报仇!”
“报仇,仇家是谁?”
“除了‘卫道会’一千人之外还有谁杀得了他?”
“可不一定。”
“这里是桐柏山下,该会的势力范围……”
“丫头,这仇如何报法?”
“不择一切手段!”
“走,为师的带你去理论!”
少女咬了咬牙,回头对着徐文的墓碑,泪水如泉涌出,哽咽着道:“弟弟,我……
誓必为你复仇,你……安息吧!弟弟,一别竟成永诀,姐姐我……不久会追随你于地下的,等着……我!”
蒙面妇人呵斥道:“痴儿,你不要为师的了?”
少女木然没有作声,她的心已片片碎了。
她是谁?她正是痴爱着徐文的“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呆了片刻,突地举掌劈向坟头……
蒙面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栗声道:“你想做什么?”
“徒儿要最后看他一次!”
“孩子,别任性,你知道他现在什么面目?”
“土色犹新,他遇害不会太久!”
“死者已矣,何必要动他的尸首……”
“可是……啊!弟弟!”
“天台魔姬”又哭了起来,一声声如怨如诉,断人肝肠。
蒙面妇人并没有劝阻,让她尽情地发泄胸中的悲痛,在这种情况下,安慰,劝阻,都是多余的。
一片乌云,遮住了璀灿的日子,天地林樾,顿呈幽暗,似乎为这多情的女子悲悼。
“天台魔姬”这一哭,又是盏茶时间,才慢慢地停歇下来。她对徐文的墓,作了最后的凭吊,口里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然后,师徒俩动身朝“卫道会”总舵方向奔去。
就在“天台魔姬”师徒俩身形消失之后,另一条人影,悠然出现,直趋徐文墓前,废然一声长叹,道:“天不佑斯人,奈何!此非座骨之所,该为他备棺收殓,择地而葬,算是尽一份情谊吧,唉……”
于是,动手掘开了坟墓,不久,尸体出现,血清混和着泥土,那简直不是人形。
尸体被平置在地上,那人撕落内衫,就近处醮了溪水,耐心地洗擦五官头面。
“什么人?”
厉喝声中,一条人影飞射而至。
“天台魔姬”竟然去而复返,一见徐文的尸身,也不顾眼前的人,便扑上去抚尸恸哭。
紧接着,数条人影倏然出现,为首的是青衣蒙面妇人,随着的是“卫道会主”、“痛禅和尚”和四名黑衣汉子。
众人先朝徐文的尸体扫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那掘尸的人。
“卫道会主”沉声道:“朋友请报名?”
“区区在下‘天眼圣手’!”
原来他便是“妙手先生”无数化身之一的“无眼圣手”。
“天台魔姬”陡地站起身来,戟指“妙手先生”道:“阁下意欲何为?”
“把他择地备棺而葬!”
“鬼话!”
“姑娘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把他改葬别处?”
“因为区区受人之托照顾他!”
“受何人之托?”
“开封蒋尉民。”
“蒋尉民与他是何渊源?”
“翁婿!”
“天台魔姬”惊震地退了一步,栗声道:“阁下说什么?”
“区区说他是蒋府女婿。”
“谁说的?”
“区区说的,他不久前在蒋府亲口答应这门婚事!”
“不可能。他怎会……”
青衣蒙面妇人一扬手,止住“天台魔姬”,然后厉声问“卫道会主”道:“尸首在这里不假吧?”
“卫道会主”声音中充满了困惑地道:“是谁下的手呢?”
“这要问你了!”
“本座业已说过,毫不知情。”
“你手下……”
“他们不奉命不敢胡来。”
“很难说,你自己说的,他离山时业已身负重伤,谁都可向他下手。”
“本座以人格担保,决非本会弟子所为。”
“你推得干净?”
“痛禅和尚”皱紧眉头道:“施主太过专断了!”
青衣蒙面妇人怒喝道:“你算老几,也向老身饶舌?”
“痛禅和尚”面色大变,但仍强忍住道:“贫僧尊施主是武林先进……”
“你不配!”
“痛禅和尚”涵养功夫再深,也感到受不了,虎目一瞪,精光迫人,愤然道:“三指姥姥,请你自重!”
“你要老身自重?哈哈哈哈!老身已很久没有杀人了……”
“施主要杀人么?”
“可能!”
“施主以为‘三指追魂’天下无敌么?”
“杀你大概不成问题!”
“何不试试?”
场面顿呈剑拔弩张之势。
“三指姥姥”嘿嘿一笑,道:“若在数十年前,杀你都嫌迟了,还容你绕上这多废话……”
“卫道会主”沉声接口道:“老前辈,可否先谈目前问题?”
“三指姥姥”火爆爆地道:“老身有主见的,候着!”
话声中,扬起右手,伸食中无名三指,指向“痛禅和尚”,厉声道:“你若叩头告饶,老身放过你一次!”
“痛禅和尚”僧衣无风自鼓,凝声道:“贫僧接施主的三指!”
“三指姥姥”冷哼一声,手指方向略偏,三股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嗤!
嗤!”声中,两丈外一株合抱大树的树身,洞穿了三孔。
“卫道会主”因为戴了人皮面具,脸上没有表情,但目中已露骇色。其余随行弟子,各打了一个冷颤。的确,这种指功别说见识,连听都没听说过。
只有“痛禅和尚”仍神色自若,显然,他并不为这一手所震。
“三指姥姥”不屑地道:“小和尚,你比这树身如何?”
“痛禅”年已半百,被称为小和尚,真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当下沉静地道:“施主仅管出手,挡不住,贫僧认命了!”
“老身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等狂妄之辈,你是活腻了?”
“未见得!”
“接指!”
三缕白光,夹嘶嘶破空之声,齐射向“痛禅和尚”,“痛禅和尚”兀立如山,既不闪让,也不封挡……
“卫道会主”的目光直了,连“天台魔姬”也粉腮变色。
“波!波!波!”三声震耳巨爆,白光在触及僧袍之时,像撞上了钢墙,迸射四散,“痛禅和尚”只向后挪了半步。
“三指姥姥”惊呼道:“这是‘先天罡气’!”
“痛禅和尚”卸了神功,淡淡地道:“施主见闻广博,不愧武林先进!”
这是褒,抑是嘲,别人不觉得怎样,“三指姥姥”听来可就不是滋味了,她成名在百年之前,“三指神功”所向无敌,“三指”到处,黑白道为之丧胆,想不到隐退了数十年出山,栽了这大跟头。
一张老脸在变,忽红忽紫,最后成了铁青,怪叫一声道:“丫头,走!”
“天台魔姬”瞥了徐文尸身一眼,哀声道:“师父的……”
“三指姥姥”厉声道:“你走是不走?”
“卫道会主”和声道:“老前辈不追究他的死因了?”
“三指姥姥”不发一言,连目光都不曾转,弹身电闪而逝。”
“天台魔姬”娇躯一扭,正待……
蓦在此刻——
“妙手先生”突地怪叫一声道:“看……他……没有死!”
“天台魔姬”转回娇躯,激动地道:“他不会死,我早该想到的!”
“卫道会主”等也愕然震惊。
只见徐文手足微微抽动,胸部也略见起伏。
被埋葬了的人,还能复活,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台魔姬”也许是兴奋过度,两膝一软,坐下地去。
在惊震莫明的目光注视下,徐文生机逐渐恢复,盏茶工夫之后,他居然哼出了声,他活了,真的从死里复活了。
“妙手先生”阴阳怪气地道:“感谢上苍,另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另一条命是谁?
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因为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怪诞事儿吸引了。
尸变,仅属传闻,同时,尸身应该是僵直的,但眼前的尸体柔软,没有尸气,呼吸之声,隐隐可闻……
“妙手先生”化身的“天眼圣手”俯下身去,一探徐文脉息,惊喜地道:“果然活了,好险,如非我一念之间,要把他择地另葬,他可就死定了!”说着,突地又转向“天台魔姬”道:“姑娘方才说他不会死,早该想到……这话是……”
“天台魔姬”樱唇一启,旋又闭住,摇了摇头,似乎不愿作答。
“妙手先生”抬头向“卫道会主”道:“会主不反对区区把他带走吧?”
“卫道会主”向“痛禅和尚”望了一眼,“痛禅和尚”颔了颔首,“卫道会主”
这才沉凝地道:“可以,不过告诉他,本座业已仁至义尽,此后碰面,得看他的命运了!”
说完,再次一扫徐文,然后与“痛禅和尚”等人离去。
徐文口中微微呻吟出声,但双目犹未睁开,看来他生机仍十分薄弱。
“天台魔姬”怜惜地注视了徐文片刻,幽幽站起身来,向“妙手先生”道:“阁下要带走他?”
“不错。”
“为什么?”
“区区早说这是受人之托照顾他。”
“不许阁下碰他。”
“姑娘什么意思?”
“我要照顾他。”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姑娘,他已是使君有妇的人了?”
“天台魔姬”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寒声道:“阁下根据什么说这句话?”
“他已亲口应允了蒋府的婚事。”
“有何为证?”
“蒋明珠曾以翠玉耳坠赠他作为信物!”
“阁下也许错了,这事我知道,蒋明珠心感被救出‘聚宝会’密舵,赠耳坠以图报,当时,他曾坚持不收,蒋明珠强留而去,他……并不爱他!”
“姑娘也许对,但天下事并非一成不变的。”
“我不信!”
“他醒来之后,你可以先问问他。”
“不……他不会……”
徐文睁开了眼,失神地茫然转动,似乎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天台魔姬”凄然唤道:“弟弟!弟弟!”
久久,徐文的面色起了变化,终于他开了口,但声音细如蚊蚋:“我……死了么?”
“不!弟弟,你不会死的,你是复活了!”
“我……那汉子呢?”
“汉子?”
“向我……下杀手的汉子……”
“谁?”
“大姐,是你救……我么?”
“弟弟,慢慢再谈,让姐姐我先助你复原!”
“别……碰我左手……”
“我知道的!”
“妙手先生”眼神十分复杂,沉重地道:“治病疗伤,是区区本行,由区区来处理吧。”
“天台魔姬”素手一抬,道:“毋须劳动阁下!”
徐文目光转向了“妙手先生”,惊愕地道:“阁下也来了?”
“妙手先生”一笑道:“徐文,你……”
“天台魔姬”杏眼一睁,道:“你叫徐文?”
“妙手先生”默然,似乎深悔矢口露了徐文的身分。
徐文以歉意的目光朝向“天台魔姬”,坦然道:“大姐,恕小弟瞒了你这么久,小弟是叫徐文,‘七星堡主’徐英风的后人!”
“哦!”
“天台魔姬”哦了一声之后,本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徐文萎顿虚弱的样子,便又止住了,窒了一窒,转口道:“弟弟,我助你疗伤!”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姑娘,他必须先服培元之药……”
“天台魔姬”以断然的口吻道:“不用!”
说着,不理“妙手先生”的反应,蹲下身去,坐在徐文身侧,把右掌贴上徐文的“脉根穴”,缓缓逼入真元。
这种疗伤之法,可说大异武林常轨。
徐文闭上了双目,以微弱的内元引导外元……
面色由苍而红润。
前后两刻时间,“天台魔姬”收功起身,粉腮略见苍白。
徐文睁眼起立,诚挚地道:“大姐,大恩不言谢了!”
“天台魔姬”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大恩小恩的,弟弟,这句话我不爱听。”
“啊!如此算小弟失言,这厢与你赔礼!”
话声中,拱手一揖。“天台魔姬”噗妹一声笑了起来,把现场原有明霾,驱散了不少。
“妙手先生”开口道:“徐文,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皱了皱眉,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你被埋葬的经过。”
徐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土穴,和倒在一侧刻有自己名号的墓碑,一股怨毒冲胸而起,眉目之间戾气大盛,沉声道:“阁下有知道的必要吗?”
“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徐文转念道,以“妙手先生”的见识,也许能知道那陌生汉子口中所谓“主人”
的来厉,也许,与已死的“七星故人”有关……
心念之中,道:“在下赴桐柏途中,忽逢一个陌生汉子,自称奉主人之命,授予一颗‘五雷珠’……”
“‘五雷珠’?”
“是的,说是要借在下之手,摧毁‘卫道会’……”
“噢!以后呢?”
“在下家母被劫持在对方手中。以母子重逢为要挟。”
“哦!”
“在下赴桐柏事败,重伤下山,又遇那原先的陌生汉子,说是事败则死,乘危下了毒手。事实经过大致如此。”
“妙手先生”低下了头,半晌才抬头道:“你知道对方来历吗?”
“不知道,但知道与一个叫‘过路人’的是同一来路。”
“‘过路人’?”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