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去意已决，他们便不再多劝。若瑛也低着头，全然不知接下来的事要怎么做，脑中是重重叠叠的疑问。他不在意吗？他是在意的；他不阻止吗？他不会阻止的；他要放开她吗？她也不知道呀……他是半妖，她是血子；他不会示爱，她有她的婚约；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是她本来就不能跟谁在一起，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那么清楚可以吗？
夜里，若瑛像往常一样在剑室铸剑，打算着等府上的人都睡下时去看修凡。有些事，她想她不说，他也许不会明白。不说明白是不行的，心中挂念着，她都无法专心铸剑了。世事无常，现在不说，也不知能否有再出口的时候。正要收拾时，她听到声响，回头看到修凡来了，心头似有什么拂过。
就是这个人，只能是这个人了……她想。
“我……”他以为不会这么快被她发现，白天没有好好跟她说话，明早也不知她是否会早起。她回到来家，两人说话有很多不便，明明以前也没有多聊，现在倒觉得有许多话没时间说一般。
知他也说不出什么来，若瑛转身在台阶上打扫了一下，习地坐下。修凡一愣，在她旁边坐下。不敢靠得太近，又想贴近她的气息，他的无礼之处，她理解吗？若瑛倒没有在意两人中间的位置，想了片刻，她忽然开口。
“我会嫁。”
心中一沉，他艰难地点头，应道，“哦。”
“会继续铸剑。”
“哦。”
“你呢？”她问，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冰冷，正好感受他手背的温暖。
他似震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她。她的婚事他无法阻止，她以身喂剑他也不能阻止，他什么也做不到的，为何她还会靠近？确定她没有把手放错了位置，也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他珍惜地反过手与她手掌相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手心传入心中，他有些承受不了悸动，不敢去看她的容颜，怕多一眼就勾出泪来。他一个男人，还不如女子，命运之重，他实在有些担负不住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他说，等身边的危机处理了，他就能回到她身边。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他人妇了，这又如何呢。她的生命短暂，承载的事情又太多，他不想成为她生命的负担，若能安然回来，他只愿陪她左右护她周全。她不用“必须”与他相爱。默默相随，已然足够。若是强求太多，只会换得两身伤。他们都懂彼此差距，也知生命无常，活着不易，不复他求。
小小的承诺，他们就满足了。看他安然地离开，本打算劝解他的修姗倒说不了什么。想问他这样是否甘心，可是他明显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夜里等着他回来，等看到他那张依旧没有表情的脸，她还是感受到了。
他们两人这样就好了吗？她不懂。若是她，才不会轻易放手。想要的，她都想紧紧抓在手上，修凡和修浩，她曾一个也不想放弃，当然，她也不会疏忽自己的责任。可是他们都离开她了，一个天人永隔，一个咫尺天涯，她以后又要如何呢？
－－－－－－题外话－－－－－－
人类都是有惰性的
第七十二章 待嫁
修凡离开后，来家的日常并没有什么变化。若瑛和泽昊定下了成亲的日子，长辈商量着是不是回家乡办，考虑到若瑛的家在京城泽昊以后也要定居京城便决定不回乡，酒宴就办在相府。
府里一团喜气地准备成亲的事，空闲下来的修姗却越来越气恼。他们对修凡的离开一点反应也没有，旁人就算了，连若瑛也是这样，两人的事修姗本来不想理会，可就是不自禁会想，越想就越替修凡不值。
为什么偏偏是若瑛，比她好的人多的是，当然修姗也不是专指自己。连门中也有许多清秀可人的师妹，修凡却看不上，修姗怎么想也不明白，她也不懂，若瑛应该是喜欢着修凡的，为什么还能试喜服妆扮着准备跟泽昊成亲。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她心中的闷气积了起来，更让她生气的是泽昊请了异士保护若瑛，让她这个正统的护卫无事可做。她想呆在若瑛旁边，不是为了保护，是想激她几句看她对修凡的事有什么打算，尽管她知道若瑛不太会有反应，可是没试过怎么知道。现在她连跟若瑛见面都难，泽昊说让她休息，摆明了不让她呆在若瑛旁边，她每次去找若瑛，那几个异士总会出现，极为碍眼，真真是越想越气。
泽昊请来的异士至少有五个，修姗看到有一男一女跟在若瑛身边，暗中还有两人保护。暗中保护的两人气息不是次次都相同，泽昊没有告诉她具体的人数，她也不会去问。明着保护若瑛的男女似乎是情侣，男子流里流气的，每次修姗过去都会上下打量她，那目光简直像是扒了她的衣服般看得仔细；女子每次都生气地瞪修姗，修姗想回瞪，她又不理，把修姗气得半死。女子脸上堆了一层厚粉身上还有俗气甜腻的脂粉味，修姗猜她一定很丑。本来她还想教训一下不顾天下苍生的异士，见了他们两个，她都懒的说什么，跟他们交谈都有失身份。直到若瑛的婚礼准备的差不多了，她才从小石头那里听说他们两个的名字。男的叫红山，女的叫红叶，一听名字她就讨厌；小石头却还夸他们体贴给他糖吃，她差点连小石头也讨厌了起来。
小石头还是孩子，她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太久，而且除了他，在府上也没有别人跟她交谈。她真的闲的快发疯了。实在是没事干，她只能在空闲的时候修习武术，过了一段日子，功夫还真的有所长进，正当她想着可以这样持续下去时，若瑛的婚期到了。原本闲的发慌的日子，一不留神就过去了很多，修姗惊觉自己似乎少做了很多事。这样不行，不能让那些人再嚣张下去，她想，打算夜里悄悄潜入若瑛的房间，好好问问她。
成亲的前一晚，若瑛住在宋家旧居第二天从这里嫁到来府。已经荒废的屋舍简单修葺，她以前住的小院也翻新了。陪她过夜的是宋家亲族中没出阁的女子和德高望重的妇人，她们中有人曾见过她，可是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妇人们叮嘱许多事，她听了，却记不在心上，思绪在红烛中摇曳，最后伴着青烟消散了。少女们羡慕她有个好夫婿，清脆的声音像晃动的铃不停地响在她耳旁，在夜里终也不过是增加她的倦意催她入眠。
与来府相比，宋宅要安静的多，她想，这已经让她很满足了。来府连日的喧闹让她甚为困扰，连呆在铸剑室也不得安宁。
等那些替她开心的少女和担心她对她诸多叮嘱的妇人都在外屋都睡下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满目的红色。睡不着，红色让她不安，她找不到地方可躲，柜子早被红色的物件占满了，屋子里哪还有她安心休息的地方。明明只要去改变去接受就可以像普通女子一样，她却做不到，心中所想的仍然是铸剑，还有那个不在身边的人。
轻叹了几声，若瑛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才转头就看到修姗站在她床前。静默地与她对看，若瑛大约也知道修姗想要说什么。
看若瑛的样子，问了也是白问，修姗明知道，仍忍不住开口，“你明天真的要跟别人成亲？”
别人？那人可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呀，若瑛想，点了点头，“是。”
“那修凡师兄怎么办？”
他……若瑛想了想，坐起身来，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
两个人，说的倒亲热，修姗火气上涌，脱口而出，“就是你们两个什么也不在乎的人才会做出这么糟糕的决定。若你们一刀两断倒也罢了，大家也都清静，可是你们明明就没有断。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都能跟别人成亲了，为什么跟修凡师兄就不能在一起？别问什么门规之类的屁话，你身为神子嫁为人妇，怎么没有理会门规，既然要嫁，为什么不嫁自己愿意的那一个？”
若瑛没了言语，想不到什么话能回她。嫁与不嫁对她和修凡来说，本就没什么差别，她决意铸剑，也相信修凡会要伴。成亲后她不准备留在京城，前尘已断，她心已安然，现下正是她舍身铸剑的好时机，以现在的心境，她能铸出斩断一切的清明之剑。
“宋小姐要嫁谁是她的事，修姗姑娘不管除妖，倒管起俗事来，难道飞灵门连婚丧嫁娶的事也管了吗？”
红叶嘲讽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修姗一惊，竟没察觉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按着剑柄回过身，她看到红叶一脸厌恶地站在身后。
修姗不由恼火，“那又关你什么事了？”
“我只是奉命保护宋小姐，让她不受小人蛊惑。都这么晚了，修姗姑娘还是请回吧，别扰了别人清静。”
“要是我不走呢？”修姗冷声道。
“哼，那就只能硬请你出去了。到时候难看的可是你，你最好想清楚。”
“我倒想看看难看的会是谁。”修姗不甘示弱地回道，她早看他们一伙人不顺眼，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真不知道飞灵门的厉害。
“好呀。”红叶冷笑道，像是一点也没把修姗放在眼里，“要打就出去打，别弄乱了屋子。”
“好。”
两人一同出了屋子，在外面拉开了架式。若瑛也跟了出去，怕她们吵着屋里熟睡的人，她关上门。里面的人可以继续她们的梦，她要在外面，融入脱离普通的场景。夜凉如水，稍稍先去红色对她的侵扰。
先发制人的是修姗，她的剑术比之前又精进了，自认为对付红叶会绰绰有余。可是红叶周身有不知名的暗器挡下了她的攻势，她甚至看不清红叶用的是什么暗器，却无法前进一步。正当她想换攻击的招式时，红叶忽地收起防御。
“有妖气。”她沉声道，凝眉仔细感知，“在来府的方向。”
“来府？”修姗担心地看向远处的天空，若瑛现在虽然不在来府，可是小石头和小蒲儿还在那里。如果有妖去了来府，不仅是她们，来府甚至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可能遇险。可是作为飞灵门人，她也能感知妖力，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狐疑地看向红叶，难道是她在玩花样，修姗想。
红叶阴沉着脸，今晚的守护者一半守护来家一半守护宋宅，红山就被分在来家，凭他的能力一般的妖物用不着担心，可是，这次来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妖物。她的感知能力在一行人中是最强的，连她都到现在才发觉，可见来的妖物法力有多强，她甚至不能测出妖力，或者说她的本能拒绝去测算。怎么办，她又不能扔下若瑛去来府救援，如果来者的目标是若瑛，恐怕宋宅也会很快受到攻击。
“宋小姐，快进屋。”红叶推开门，想把若瑛拉进去，心中的恐惧不断扩大。
她不会是说真的吧，修姗想，为什么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屏气凝神她用心感知四周的气息，宋宅的、外面街道的、整个京城的……周围空气的流动没有异常，没有妖气，只是流向来府的气受了阻碍，那里有什么很强的东西在。是什么，是妖吗？她想，忽地感觉那股强大的力量朝她袭来。她一惊，退后一步，还没有反应，持剑的手已经踩在地上。
“哦，真是意外的收获呀。”来者懒得看被他踩住肩膀的是谁，目光直直看向若瑛，邪气地勾着嘴角，一把甩下抓在手上的小蒲儿。
“嗯。”小蒲儿摔在地上哼了一声，骨架像散了般，迟迟起不了身。
不好，红叶正想着，若瑛快步越过她，要去扶小蒲儿。
“宋小姐。”红叶想拉她，却没有出手。她一边戒备地看着来人，一边担心来府发生的事。妖来了宋宅，那么守在来府的人呢，他们都没有事吗？
“咳……”小蒲儿一路被抓着脖子带到宋宅，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若瑛抱起她，面露忧色，凭她们几个的力量，恐怕不是来者的对手。可是至少小蒲儿要活下来，她想救她，像她当初救自己那样。
紧抓着若瑛的衣襟，小蒲儿咳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小……小石头，被他抓走了。”
小石头……若瑛手心发凉，至少要让小石头和小蒲儿，还有那些无辜的人，全部的人都安然无事才好，可是凭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何时竟生出这么多牵挂来？
“小石头？是说那个孩子吗，哦……”来者像是总算想起不重要的事，点了点头，说，“他是神子，本座怎会让他活下去的。当然了，你也一样。你就是现任飞剑门的掌门是吗，哼，与妖魔为敌的东西，本座都会铲除。本座乃庆目，妖皇第二子，和那不长进的第一子可不一样。”
第七十三章 小蒲儿
本是为了寻人到了人界，想不到竟然会有意外的收获，司庆目难掩脸上的喜色。兄弟三人中，他的战功本来就最多法力也最强，妖皇之位将来会是他的，现在他又抓到两名神子，说不定就此灭了飞剑门摆脱血剑的威胁。没有比这更好的战功了，他得意地笑着，没想到一切会这么容易，他还可以利用神子引那人出现，彻底扫平他继位的障碍。
“你，过来。”他对若瑛命令道，想来这个女人也知道现在的形势。
她不能违抗，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
“你到底要做什么？”红叶沉声问，眼睁睁看着若瑛向他走去。如果是要取若瑛的性命，他早就应该动手，为什么他现在却什么也没做，堂堂魔宫二皇子到人间来是为了神子吗，还是有其他更大的目的？不敢轻举妄动，她只能呆在原地想从庆目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庆目打量了她一眼，并不理会，等到若瑛走到他面前时，他才低头看向地上的修姗。“飞灵门中应该还有一个跟你法力年纪不相上下的人吧，他在哪里？”
修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她从没有遭受这么大的屈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踏在脚下，这么多年的修行在他的妖力面前不堪一击，她实在太没用了。得不到她的回答，庆目的脚渐渐用力，修姗顿时觉得拿剑手像要碎了。好痛，可是她不认输，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又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跟你的同门一样。”
同门？除夕夜派众妖上山的是庆目，那一战飞灵门折损十八人，此仇永不能忘，可是现在庆目口中所说的同门，修姗直觉不是指他们。她想要站起身，却被他踩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饱含怒气的眼中泛起红色，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修姗颤着声问，“哪个同门？”
漠然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庆目戏谑笑道，“能入得了本座的眼的，你说还有谁？”
“果然是你……”修姗气得大骂，是他杀了修浩，她绝不饶他。
“是又如何？”庆目不屑地笑了笑，一脚踢向修姗的胸口把她踢到一边，伸手夺了她手中的剑架到若瑛的脖子上，“你既能铸剑，就该知道，这剑能杀得了妖更能杀得了人。说吧，还有一个在哪里？”
别告诉她，修姗想说，却连说出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一张口便呕出一口鲜血。她真是太没用了，她颓丧地歪躺在地上，目露懊恼。
似乎是想了许久，若瑛仍然用那不咸不淡地语调，说，“为什么找他？”是因为修凡是半妖吗，她想，而修浩的死也是因为修凡吗。
“为了杀他。”庆目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他不怕她们不说，这么多人的性命在他的手上，他有的是办法慢慢让她们开口或是引那人出来。
魔宫的人找飞灵门人除了杀他，也没有别的情由，总不会跟他握手言欢，若瑛有些无奈垂下目光，她要如何问，才能正确地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为什么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