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缝中漏进的黄昏之光映在若瑛眼中,她明亮的眸子看着泽昊,似涌动着淡淡的柔和。小时候明明欺负她来着,她想。再也回不去的小时候,凝聚着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她怕是再也不会有那么单纯开心的日子了。
“不用担心白天发生的事,一切有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他停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若瑛,我们成亲吧。”
她愣了一下,又觉得意料之中,他的态度再明显不过,都带她去挑红色布料,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现在的她,并不是当初和他有婚约的女子,成亲这件事她想也没想过,那不会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从她的表情依稀判断得出她没有同意,泽昊多少也感觉到了,若瑛并没有跟他成亲的意思。她改变太大,使他不知如何转变配合。可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还是他的小瑛子。
“你所担心的事,我都会解决,就算你是神子得为天下舍生,只要你想活,我会为了你舍天下。我也不介意你的容貌,真的……”他抚上她脸上的伤痕,直面她的缺陷。“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沉默相对,若瑛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抽出的手盖在脸上的伤痕上,她不想让他看着,怕这些伤移到他心上。这是她的伤,与他人无关,其中苦痛也不用他人分担承受。刻上太多苦痛的生命也如是,她不用别人替她难过。她都已经不难过了。
两人的谈话不了了之,泽昊的劝说对沉默的若瑛起不了作用。到了第二天,宫中就传下旨意赐两人成亲。是泽昊前一天求的旨,皇上早就准备好了,自然赞同。传旨时,若瑛没有出去,她也是听出去看热闹的小石头说了。从小石头眉飞色舞的讲述中,她并没有感受到跟他一样的喜悦。府上的人都向她道喜,可喜从何来呢,她并不打算跟泽昊成亲呀。
“这要怎么办,你要嫁吗?”修姗听到消息坐不住,拉着修凡跟到她屋子来问她。
若瑛不语,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至于她嫁不嫁不是很明显的事。
等不到她的回答,修姗急了,回头看向修凡,“就随着她胡来吗?”
修凡也不出声。昨天若瑛和泽昊的对话,他听到了几句。知道泽昊在她房里,他本来要立刻离开的,可是不争气的耳朵还是抓到了泽昊的话。泽昊要娶若瑛,能为了若瑛弃天下;而他又能做到什么呢。修凡自认无法像泽昊这样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他也不能给若瑛一句肯定的话,表明自己的心意。跟泽昊相比,他能为若瑛做的实在太少了。他还是半妖,本来就不能跟若瑛在一起,若瑛跟青梅竹马的泽昊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多吧。
“怎么,你是想由你师兄来娶若瑛吗?”小蒲儿掩着嘴轻笑道。
“你!”修姗冷瞪了她一眼,朝若瑛不悦地看去,“她嫁了宰相最好,就怕她成了亲会忘记神子的身份。你也是,等她成亲了没时间管你,看我不收了你。”
“有本事现在就收我呀,何必等以后。”她挑衅道,站到若瑛身后,皮笑肉不笑地拍着手,“成亲好,我最爱热闹了。到时候,我一定能找到很多乐子。”
“别太过份了,你真以为我不会动手收你吗?”看不得小蒲儿张狂的样子,修姗气得直咬牙。
两人大眼瞪小眼,又吵闹了起来。这已经是两人相处的常态,小蒲儿也爱跟修姗斗嘴,跟若瑛开玩笑半天也听不到她说一个字,太没意思,跟修姗闹才好玩。她心里有数着,只是嘴上赚点便宜她们还不会收了她。
“我要回飞灵门。”修凡忽然说。
屋子时一下子静了下来,她们都看向他,不知他是怎么了。修姗干笑了几声,以为他为若瑛的事难过了不想再呆在这里,不由想劝他,“修凡师兄……”
想不出话,她想,这是个机会,要是修凡就这么跟若瑛分开了,岂不是更好。
“劳师妹保护宋姑娘几天。”他正色道,如果他离开了,得有人跟在若瑛身边照顾。幸好有修姗在,他想。
什么呀,两人还是不能单独相处,现在如果大师兄在就好了,修姗不满地扁着嘴,微微点头,“好,你还回来?”
“是。”点了点头,他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他自然会回来照顾若瑛的,即使什么也不能替她做,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增加她一点点幸福,想继续守在她身边。他回去,是想替若瑛取恢复容貌的药。如果问若瑛的意思,她定是不想恢复容貌,可是她若要嫁作人妇这副容貌的确不便。他想让她知道,不管她怎么选,他会站到她这边,即使无法做到泽昊那么义无反顾,小小的支持他还是会的。她恢复了容貌,也就能跟平常人一样,到时候她再决定嫁不嫁会比较好。
听远香师姑说过除去伤疤的药,有一味很难寻,他知道哪里有。只要先找到这味药,他回到门中就能制出药膏。一来一去也就十几天功夫,她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成亲吗,他偷眼看她,按捺心中的忐忑。若瑛正不解地看着他,等他目光近时,她又别开脸看向别处。她不懂他这个时候要回去的意思,也在刹那明白了,她和他离真正的心意相通还很远。不能再花多余的心思在他身上,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她想去寻找铸剑用的材料了。
想要开口说明心意,可是现在开口,倒像她在意修凡要回去的事故意拖住他一样。她收回想说的话,既然他还要回来,她就等上几天。也许,在这些日子,她能找到机会跟泽昊好好说清她现在的想法。尽管,她不觉得她开得了口,也不觉得她心中的念头别人能理解。她早就决定了要铸血剑,现在让她改变去成亲,太艰难了。
修凡出发的早上,她没去送他。找不到可说的话,也怕自己会露出不悦的表情。她有限的时光,又少了几日跟他相伴的日子,说要一直陪着她的人,还不是会离开她左右。她心下想,又对自己的起伏的情绪觉得不安。她也应该做自己的事了,不然,就真的被带到另一种生活中。
第六十九章 习性
夜深人静,街角的打铁铺里发出机械的声响,金属的碰撞色在宁静的街角显得怪异。铺子的门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景象,若是看到了也只会吃一惊。被炉火映照着的可怕的脸,会让人吓了一掉。
若瑛站在火炉前,专注地盯着烧着通红的铁,手臂抡起一记记敲打,均匀地落在铁块上。漠然的脸在火花下显得红通通的,深沉的目光像是只装着通红的铁再看不进别的东西。门旁,修姗带着几分不满歪坐在椅子上,大声打着哈欠。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偷跑到别人铺子里打铁,真不知若瑛怎么想,事情要是传出去,连她也跟着丢脸。劝她也不听,修姗只能跟着来,不然若瑛遇到危险,她的过错就更大了。为什么修凡师兄会喜欢她呢,修姗困惑地想,眼底的怨气更重了。
手感渐渐回来了,若瑛想,熟悉的声响习惯了的劳作让她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思绪钻进她心中,劳累的身体哪顾得上想别的。等到了三更,她收拾了用过的东西,放下银子跟修姗离开,这样的行为是修凡回去后开始的。她每夜都到打铁铺来,也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得到安宁。
白天,泽昊总会来找她。他的步步紧逼,有时会让她无措。她很想离开,却不得不在原地等修凡回来。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呢,若瑛有些期待,又有些埋怨这个时候离开的修凡。
回到屋里时,小石头在床上睡得正香,她站了一会儿,等外面泽昊上朝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走进柜子里,开始她短暂的睡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缠着她,扰得她不能安睡,是身体不习惯劳作了吗,她想,心知她的问题不来自身体,她坚硬的心出了问题。为了保证足够的体力完成超过她身体负荷的工作,她摈弃了浪费她力气的所有言语举止,食用有助于精力的食物,才让自己的身体习惯,也让她在艰辛中活了下来。对现在的她来说,体力活是她最习惯的事,做多了她也不觉得累;相反的,别的事都让她觉得辛苦。她觉得有些累了。
她的细微改变,泽昊也觉察到了,其实她每天去打铁铺的事,他都知道只是不说破,也没有告知父母。知道她不爱出门,他白天有空就陪着她。有时忙,他会把公务带到她的房间办理,只要看到她在身边他就安心,而若瑛并不排斥跟他呆在一起。如果他表现的太热情,她好像会为难,明知如此,泽昊会故意问她为难她的话。她总是不答,跟他也聊不了什么,却不像开始那样陌生了。他觉得她已经开始习惯他了。
在修凡离开十天后,他带着若瑛到宅子新收拾出来的院子。若瑛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对宅子里别的事并不清楚,这十天泽昊派人在院子里修了铁庐。既然她喜欢,他就满足她,免得她深夜外出他还要担心她的安全。女子应有的仪态若瑛全都没有都没有关系,她本来就跟她们不同,他喜欢着她,连她独特的地方,他也会一样喜欢。他带她过去时,若瑛还怪自己没有发现宅子有这样的地方,早些知道就不用去外面的铁铺花那么多钱。很快,她就发现这是新修的。
“你喜欢就好。”面对若瑛的疑惑的目光时,泽昊淡笑回答。“只要是你真心希望的,我会替你办到。所以你也费些时间多想想我的事吧,我们一起共渡剩下的日子,不好吗?”
不是“不好”,也并不是“能不能”,是她不想。她真的可以说出心中所愿吗,按照命运安排活下去不就是她的希望吗,难道不是吗?如果开口,她哪来得及说小小的希望,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了。
“铸剑难不难,不如你教我,以我的悟性,说不明很快铸的比你还要好。”泽昊自夸道,笑着看向若瑛,想跟她有更多的交流想参与到她想做的事。
明白他的意思,若瑛点头,指指风箱,想学铸剑哪有这以容易,像他这样的生手还是从看火开始做起吧。泽昊苦笑一声,乖乖坐到风箱前。
“唉,堂堂相国竟然在看火……”他笑着抱怨,试着点火,摆弄了半天火却没着。无语地看向若瑛,他把手一摊,“这个还真难。”
若瑛有些无奈地抿着唇,转头跟小石头使了眼色。小石头马上上前,向泽昊仔细示范了生火。泽昊看得仔细,却始终不能控制好火力。他们忙了一个下午,什么也活也没有做出来。若瑛暗想,以后要趁泽昊不在的时候来,免得浪费了时间。泽昊对她的好,她知道的很清楚,不用非跟着她一起铸剑她才明白。
“这小子比那木头好多了,嫁他吧。”小蒲儿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在若瑛耳边似笑非笑地说。
“是的,叔叔很好。”小石头也帮着泽昊说话。
小蒲儿起哄就算了,怎么小石头也会这样说,若瑛看着他,整理要说的话,不想小石头再乱想下去。
“放下七情六欲,一心铸剑。”她漠然说,出了口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做到。
“七情六欲是什么?”小石头不解地歪着头问。
“喜、怒、哀、惧、爱、恶、欲,就是七情;se、声、香、味、触、法,就是六欲。”小蒲儿开口解释,冷冷一笑,“哼,没有这些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为铸一把破剑值得吗?”
“值得的。”小石头抢着回答,一直听大人在说铸剑的事,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付出多少努力都值得的。
若瑛与小蒲儿对看了一眼,她没法像小石头这样直接说出来,什么值不值得,她压根没想过。“必须。”她说,这是她必须做的。
“什么必须?为了铸一把剑抛弃七情六欲会是必须吗?我们妖为了像人一样拥有感情,不知要修炼多久,你们竟然轻易舍弃了。真不顺眼。”
感情有什么用,若瑛想,有些无奈地看向小蒲儿,如果不是因为有妖,她又何必舍弃感情。不过如果没有妖,铁沉也不会救她,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她了。
白了她一眼,小蒲儿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若瑛。以前的若瑛多可爱呀,两人单独呆在小院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却根本不能交谈。她还记恨着若瑛,又暗自希望回到从前可以跟若瑛和好。如果若瑛变回以前的性格,两人的关系一定很快能恢复。
不执着于过去,也不执着于跟谁的关系,若瑛的心思都在铁块上。可是,通红的铁红也未必如她的心意,变成她想要的样子。花费气力铸出的雏形,不合她意,她心中似乎窜动着烦燥。即使铸剑时能得到片刻平静,这平静似乎也是假象,她心中的燥动反应在手下。为什么平静不了呢,重重心思凝不到剑上,连夜里呆在衣柜里,思絮也不得平熄。也许外人没有发现,她自己却很清楚,她在动摇。
让她动摇的原凶,也终于在消失了十二天后,回到了来家。
掩饰身上的伤,修凡直接到若瑛院中,把制成的药给她。
“除疤的。”他说,怕若瑛多想,小心偷瞄她的表情。若瑛没说过要这种药,是他自做主张替她拿来的,她会不会生气呢,他想,小声劝道,“试试。要快。”放久了,药效会减弱。
若瑛接过药,也发现他手腕上的伤。他很快掩过了,却没逃过她的眼睛。泽昊正好上朝去了,不在院中,剩下的人好奇盯着若瑛手中的药。她紧紧握着药盒,一句话不说,正色盯着修凡,难道他离开是为了她根本不想用的药吗。被她看得不安,修凡怕她真的生气了,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要试试。”也许变回她原来的样子,她心中的想法也会改变,她也许不得不走向某个终点,但是中间的经历可以很不同,他不想她执拗地选择最孤单那条路。
“师兄,你回来了。”听到消息,修姗马上赶来若瑛的房间,见两人正对着站着,气恼地站到两人中间,抱怨着,“怎么也不先回院子?”
“不想看见你呗。”小蒲儿戏谑地抢着回答。
“你!”修姗面色一沉,想要拨剑。修凡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一边。
“我们回院子。”他说,朝若瑛看了一眼,就拉着修姗回去了。
修姗还在气头上,不想就这么回去,可是修凡抓得用力,她也没办法。走了半路,她觉得不对劲,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修凡不要这么强硬地把她带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修凡师兄,怎么了?”她小心地问,暗暗猜想是师父下令除去小蒲儿。等了这么久,飞灵门一直没有回复她的传信,想来是中间碰到修凡让他直接带话回来了。师父是不是气他下不了手教训他了,修姗想,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师兄……”松开她的手,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师兄他可能出事了。”
“师兄?哪个师兄?”修姗一愣,没头没脑地问,“不会是修浩师兄吧?他怎么会出事,他们我们之中最能干的一个,任何情况都能全身而退的,怎么可能会出事?”
他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修凡低着头,不敢面对她的目光。身为飞灵门人,料到自己也许会有一天死在妖的手上,可是修浩是他们几个中最沉稳的,即使剑术不及修姗法术不及修凡,他也是师弟们敬重的对象是他们三人中最有可能继承师门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先他们一步而去,他们没料想发现这样的事。
“是谁,是什么妖魔害了师兄?”
在修凡的沉默中,修姗不得不接受她无法想象的事实。咬牙切齿地绷着脸,她红着眼,却固执地不流泪。不是第一次面对门中的人死亡,她不是不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