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样,基尔伯特也在揣测着眼前这位,六大豪门之一,凯文迪尔家新晋两年的年轻公爵。
两年前,当老公爵在那场令人遗憾的家族悲剧中离世时,所有人都认为,已显露颓势的凯文迪尔,和满布财富的南岸领,会在无休无止的内乱中四分五裂。
甚至陛下都已经写好诏令,与其他家族有所协定,准备干涉这场家族内乱——以获取利益。
直到这位当年一度传闻,与家中不和的小公爵,从遥远的东方大陆游历中,渡海归来。
面对另外三位实力表亲的压力,詹恩在所有贵族的讶异目光下,将三色鸢尾花和南岸,重聚为星辰最高贵的家门与最富强的势力之一。
“凯文迪尔大人,”基尔伯特小心选取着措辞,:“您的义行我铭记于心,但在那之前,我必须……”
就在此时,一边的泰尔斯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各自的思绪。
“卡索先生,”两人的眼中,七岁的泰尔斯失落地垂首,语气中不情不愿地道:“我——我不想继承曼恩庄园了。”
疲惫的基尔伯特目光一动。
泰尔斯,他这是在提醒我——他暗暗道。
“我只是一个,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私生子,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利,而且……”泰尔斯哆嗦着抬起头,眼里布满惊惧的泪水:“刚刚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了!我只想做回那个没有姓氏的泰尔斯!”
“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陷入继承的漩涡,永远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感激不尽,公爵大人——但是,”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在詹恩的搀扶下,目光亮起:“但这是陛下的命令。”
“我们要马上赶往复兴宫,这位公爵大人!”一边的姬妮绑好伤口,脸色不善地走近前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她有些不敢看泰尔斯和基尔伯特,只是一脸蛮横地强调要离开。
但她要去拉泰尔斯的手臂,被塞舌尔拦下在半空中,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的公爵,等待他的决断。
“恕我打扰,”詹恩眯起眼睛,颇有风度地道:“所以这位……泰尔斯,是要去继承曼恩家族的人?”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目光复杂。
“这是陛下的任务,本不该随意泄露,但既然三色鸢尾花的主人询问了……”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点点头:“陛下钦令,要将这孩子带到他面前,以便将父亲的遗产,包括曼恩庄园交给他。”
“您知道,曼恩勋爵在荒漠战争中崛起,生前与陛下交情深厚。而他战死之后,土地和财产都被托付给王室代管……”基尔伯特继续面不改色地编织着谎言:“直到有人发现了他的私生子。”
“显然,对于曼恩勋爵的继承人,有人并不满意……”基尔伯特看着满地的刺客尸体,面露愁容:“要知道,那可是好大一片庄园,而曼恩勋爵在发迹后,可是凭空多出了不少亲戚。”
詹恩看着泰尔斯,目光凝结了两秒。
英雄的私生子遗孤?
进复兴宫?接受陛下的敕封并继承财产?
在这个时候?
以及……他看了一眼姬妮。
与宫廷中的首席女官,陛下的情人同行?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以及脚步齐整的行进声。
城防队和警戒厅终于姗姗来迟。
姬妮的脸上已经显现焦急,基尔伯特神情不改,但泰尔斯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自己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
哪怕是以“曼恩勋爵私生子”的身份。
“原来如此,难怪陛下重视若此,”就在剩下的三人忐忑地等待,詹恩突兀地展颜一笑:“曼恩勋爵不仅曾是陛下的战友,也是我们星辰的英雄,他的血脉确实不应该遗落在丑陋的阴谋之中。”
泰尔斯暗舒了一口气。
“但你们两位受创不轻,”詹恩随即担忧地道:“幸好城防队和警戒厅都来了,两位可以在他们那里获取医疗和救助,而且也必须解释清楚刺杀的前后。”
“至于这个孩子,既然是陛下的钦令,”詹恩淡淡地道:“你们可以把他交给我,我正要前往复兴宫。”
基尔伯特和姬妮脸色一变。
“公爵大人!这样太麻烦您了!”基尔伯特神情严肃,果断出声:“而且这是在下的任务……”
“一切以这孩子的安全为最高考量!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刺杀!而且……”詹恩饱含感情地道,单膝蹲下,从衣袖上撕下一块,为泰尔斯包扎起伤口来:“……英雄的遗孤,值得我这样做。”
泰尔斯的表情僵硬起来。
太拙劣了——詹恩在心内冷冷地道: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派遣最信任的侍从官和自己的情人,来接一个低阶贵族的遗孤?
哪怕那个贵族是与国王同生共死的战场同袍!
那个男孩一定有问题!
詹恩向着他们微笑点头,露出一个不必担心的表情:“有三色鸢尾花的名义,以及塞舌尔的实力,他安全无虞。”
感受到詹恩的目光,泰尔斯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詹恩·凯文迪尔!”姬妮愤怒地往前一步,却被塞舌尔和他的剑死死拦住。
“退后,女士。”极境的骑士,塞舌尔毫不退让,目带寒光:“这是公爵的意志,也是我的使命。”
基尔伯特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紧,面对着一位公爵和一个极境骑士,急急地思考着对策。
“凯文迪尔大人!这并不妥当!”基尔伯特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这是陛下的……”
“我对陛下的敬意无人能够质疑!”詹恩高声道,目光盯死在泰尔斯身上:“但显然,我的马车和护卫,比起伤痕累累的你们,更适合陛下的任务。”
“还是说,”詹恩转过头,话语让人生畏:“诸位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基尔伯特一时语塞,姬妮目放寒光,捏紧腰间的剑柄——她已经做好拼命抢人的准备了。
泰尔斯也焦急起来。
跟这个家伙走?
怎么可能!
但随着约德尔的失踪,用强只能是适得其反。
怎么办?
泰尔斯疯狂地思考着所有的解决方案,甚至连他体内的那股力量都考虑过了!
怎么办?
“孩子,不必紧张,凯瑟尔陛下以公正严明著称,”詹恩看见三人的表现,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略带嘲讽地笑道:“而且,既然你是曼恩勋爵的血脉,那儿子继承父亲的财产,岂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应该为你的父亲骄傲,正是他在祭坛战役中的决死冲锋,挽救了整场荒漠战争。”
“请允许我护送你离开,以示我对英雄的敬意。”
看着詹恩明亮的笑容,泰尔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想出对策。
凝重的基尔伯特与焦急的姬妮,似乎也全无办法。
詹恩的嘴角翘起,他站起身来,请举右手:“请吧,这位……泰尔斯小先生?”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看了中年贵族与宫廷女官一眼。
看来没有办法了。
就在此时,那批整齐的脚步声,其主人们终于进入众人的目光中!
至少数十名一言不发而动作利落,装备着铁甲长剑,银盾钢盔,甚至便携型魔能枪,步兵专用弩的精锐战士,踩着整齐的步伐,气势磅礴地冲进现场,将在场的人团团围住!
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塞舌尔第一个看清了那群战士身上的装备和纹饰,他面色不佳地靠近公爵,低声道:
“不是警戒厅和城防队!”
“是王室卫队!”
詹恩的脸色遽然变得难看无比。
基尔伯特和姬妮看清了,这群杀气腾腾的精锐战士中,为首的一人。
两人的脸色都舒展开来。
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矮小身影,头脸被包得严严实实。
“以星辰王国——”
泰尔斯突然发现,那个斗篷下的声音,居然是一把年轻的女声。
矮小的身影往前一步,挠了挠头。
“以那个至高国王——”
但这把声音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也有些生疏。
只听她接着喊道:
“以凯——凯瑟——凯瑟尔——那个——璨——哎呀好拗口!”
“总之!是以你们国王的名义!”
泰尔斯目瞪口呆的视线下,矮小的身影叉着腰,举起一只手,一个个点着场中的人,怒道:
“把姬妮女士,那个灰头大叔,还有那个小鬼——”
“都送进他的王宫里去!”
第55章 落日的代言者()
受伤不轻的泰尔斯,被一个卫队成员背负着,在摇晃中晕晕沉沉,却速度不减地随着大部队行进。
左肩和左臂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
我在哪儿?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
泰尔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懵懵懂懂地,被以那个斗篷女子为首的精锐王室卫队,齐齐护送着,在行军也似的步伐中稳步前行。
基尔伯特和姬妮则与那个斗篷女子走在一起,似乎在低声交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精神,抬起头看看。
他们穿过一道绵延极远,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厚重灰黑色宫墙,墙体斑驳,时有破损,似乎经历了漫长悠远的岁月。
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一座由复杂闸索控制的,巨型钢制绞索门前,在宫墙顶部的十几架守城巨弩下,卫队在同守备严密的岗哨士兵们对过口令,才被放行。
泰尔斯呆呆地张着嘴,恍惚地看着漫天的星辰月辉。
脚下的大地,从泥泞荒土到粗糙的石地,到精心铺设着不知什么材料的精美地砖,两侧的不灭灯越来越大,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明亮耀眼。
当一座巨型斜坡也似的,宏伟的类金字塔型建筑,拔地而起地出现在眼前,当十步一哨的王室卫队成员,当一队一队的巡逻士兵,当来来往往的仆人们向他们点头致意时,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
他们到了。
永星城最高,最大,最壮阔,也是最尊贵的建筑。
泰尔斯神经一松,再次垂下脑袋。
————————————————————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泰尔斯发现自己穿着一套粗糙的睡衣,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石床上。
他微微一怔,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包扎好的左手和左肩,自觉无大碍后,便灵活地跃下石床,踩到了同样是冰冷石材所制的地面。
冰冷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泰尔斯皱了皱眉。
他迈开步子,摸着同样冰凉的石墙,打量着这个地方。
天花板不高,但居然也是与墙面、地板和床面同样的材料石质,散发出隐隐的寒意。
他走向窗台,把木质的窗户打开,寒风灌进来,冷得他一阵哆嗦。
幸好,冬日的阳光,从高高的石质窗台,奢侈地晒入这个纯石质的房间。
但不同于温暖的闵迪思厅,哪怕白昼与阳光,也无法驱散这个房间里,那种阴冷潮湿的不适感。
就像……就像废屋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男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探头的那一刻,他往下看见了细如蝼蚁的人群,指甲盖一般的马车,棋盘格子大小的屋宇,细密纹路般的街道——毫无疑问,这个房间在极高的地方,俯瞰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王都风景。
就像前世一样——他对自己说。
就在此时,房间里唯一用厚木制成的门,被推开了。
一等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出现在房门口
“姬妮女士?”泰尔斯看见了一个熟人,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姬妮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也不太好,但她依然强撑着身体。
何止是不错……
姬妮心道,前一天中的匕首,第二天就……这种恢复力,连兽人也没有吧。
她叹出一口气。
“对了,姬妮!额,姬妮女士!”泰尔斯情急之下甚至忘了用敬语,他急急忙忙地向前一步:
“昨天……约德尔,还有基尔伯特……”
姬妮伸出一只手,打断了泰尔斯的话,只听她默默道:
“别担心,基尔伯特在陛下身边,他们有要事处理。”
“而约德尔,他还活着……”
还活着?泰尔斯心中一惊,那岂不是说……
姬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太重,她随即修正道:“他中了几只弩箭,目前正在养伤——昨天也多亏了他及时通知陛下的另一位秘密护卫,王室卫队才会及时赶来。”
泰尔斯带着复杂的感情,松出一口气。
幸好。
那不是最后一次。
那个戴面具的护卫。
活下来了。
泰尔斯随即想起昨晚和约德尔的谈话。
想起那个约德尔没有回答的问题,想起他身上的重重疑点。
泰尔斯也想起了那些在废屋里无辜惨死的孩子,心中一黯。
为什么。
为什么约德尔见死不救?
难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无论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何,经历了昨夜的惊险一幕,经历了约德尔舍弃性命的拯救之后……
可那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横亘在泰尔斯的心头,让他难以忘怀。
泰尔斯知道,他再也难以像初次见面那样,毫无芥蒂地信任约德尔了。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回姬妮的话。
等等,另一位秘密护卫?
泰尔斯想起那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女性。
他把这条信息存下来,还来不及消化,大脑就又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
“还有,那些刺客,跟那个凯文迪尔公爵……”
姬妮的眼神变得严厉,这让泰尔斯想起那些苦练的日子,只听她道:“那不是你能关心的问题,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那些问题,很快就不是问题了……而且,你要相信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
泰尔斯艰难地回想起这个陌生的词汇——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从红坊区到闵迪思厅后,他同他名义上的“父亲”,仅仅见过一面,更别提他对待自己那诡异的态度了
“我让仆人准备了热水和早餐,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姬妮严肃地望了他一眼。
“仆人?”泰尔斯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四望这个看起来像棺材多于像卧室的房间:“所以,我们这是在……”
姬妮疲惫地点点头:
“对,你在永星城最大、最重要的建筑里。”
“历代星辰至高国王的王宫。”
姬妮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词:
“复兴宫。”
泰尔斯张开大嘴,想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个大金字塔型建筑——难怪位置这么高。
他随即蹙起眉头,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斑驳的墙壁,灰暗的色泽,昏黑的采光,寒冷的温度,坚硬的石板,粗糙的地面,狭小的房间——跟闵迪思厅比起来,这里就像贫民窟似的。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眼神。
“怎么,不习惯?”她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
“不,不是。”泰尔斯连忙摆摆手,还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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