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终于性了!”
士兵操着一口浓重的西荒腔调,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狠狠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立正站好,换成传令兵特有的,较为标准的西陆通用语。
“我是说,尊贵英俊的殿下,看到您性了,我们刃牙营地上下都要感动死了!”
泰尔斯努力挤出的微笑一僵。
颇有些激动的士兵死死瞪着床上虚弱的泰尔斯,生怕漏了一眼似的,同时既生硬又机械地说出一长串话:
“咳咳,有您的淋漓——额,是淋漓还是莅临来着——我们那个,缝逼生辉……”
士兵说一句就低头一次,他的脸色随着偶尔露出的蹩脚修辞来回变幻,还伴着时不时的结巴:
“总之我们一定努力为王国守好边疆,看好荒漠,操好兽人,请陛下放心……糟糕,这好像是最后一段,咳咳……”
“那个,我和我的小队很荣幸得到您……我是说搞到您,不,是接到您……”
泰尔斯狠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错漏百出的欢迎辞。
“好的,谢谢你,士兵,我领会到你的热情了,”泰尔斯虚弱地指了指士兵的腰侧:
“剩下的稿子就不用再念了。”
士兵脸色一红,尴尬地把举到腰侧的那张写满字迹和图画的“小抄”塞进裤带里:
“那个,我们负责写信的书记官半个月前挂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泰尔斯看了看门外,只看到一片昏暗的灯光。
正在尴尬的士兵一个激灵,连忙立正回话:
“还有怪火和灵刃——她刚刚换班,迷眼还没来——我们每隔半小时就要上来看一次,生怕您被冤魂索命,或者被想钱想疯了的灵刃偷偷钻进被窝给上了……”
泰尔斯挑起眉毛。
士兵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脸色一变:
“抱歉,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慌乱地挤出笑容,双手无处摆放:
“我的意思是,尊贵英俊的殿下,我们一直精心照顾您,就把您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
他越说越糟。
精神疲倦的泰尔斯被他这么一通唠叨,反而精神了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士兵剩下的话。
“我记得,你是蛇手,是个异能者。”
“是威廉姆斯男爵麾下的……新任队长。”
名为蛇手的士兵轻轻一怔,随即露出狂喜。
“啊,您记得我的名字!果然是尊贵英俊的殿下……是的,殿下,请记得我,我是,是威廉姆斯大人麾下的蛇手,我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过走私、偷税或者有组织犯罪的前科,被大人招募以来每天都在为王国流血流汗又流泪……”
正沉浸在又一轮“表忠心”状态的蛇手看见了泰尔斯沉下的脸色,连忙咳嗽一声,回到正题。
“本来男爵想要抓几个漂亮的妓女或者大老爷们的女仆来让您爽——咳咳,我是说服务您暖床什么的……”
“但您知道,营地刚刚平静下来,所以他让怪胎小……额,让我们光荣的星尘卫队第三突击队全队好好照顾你,疼爱您,让您舒舒服服爽爽,来了就不想走……”
泰尔斯头疼地伸出手,打断对方显然酝酿了一整天的长篇大论:
“谢谢,请去向男爵传达我的感谢,然后……”
王子勉强地笑笑:
“我有些饿了。”
蛇手愣了几秒,这才一拍脑门。
“噢噢,对,吃的!对,男爵从那帮老爷们儿手里抢到了不少……咳咳我是说贵族大人们向您和男爵慷慨捐赠了很多……”
蛇手眉飞色舞地说着,风风火火地冲出房外,留下一脸懵懂的泰尔斯。
“怪火!”
一连串的脚步声后,房门外隐约传来蛇手的呼喝声:
“把吃的送上来!别再自个儿偷偷——咳咳,偷偷,那个,偷偷‘检查’了!”
十几分钟后,重新关上的房间里,泰尔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瞪着蛇手刚刚送上来的食物。
他看着餐盘上小麦烤的白面包,燕麦粥,羊奶,甚至还有蜂蜜……
以及烧鱼,鸡肉,猪肉,还有不少北地都没有的调味料……
蛇手说,这是传说之翼从西荒贵族那里收缴来的?
泰尔斯叹息着,把一口肉汤送进嘴里。
唔,味道真好——跟蝎子和蜘蛛,还有血刺蜥比起来的话。
漠神啊,以后谁再跟他说什么西荒贵族地处偏僻土壤贫瘠,动荡险恶又穷又苦的话,他就跟谁绝交……
感受着胃部的逐渐充盈,泰尔斯对着空气问道:
“所以,刃牙营地后来怎么样了?”
他等待了几秒。
“后来,”虚空里传来约德尔嘶哑难辨的声音:
“威廉姆斯赢了。”
威廉姆斯,赢了。
泰尔斯咬住嘴里的汤匙,无奈地歪了歪眉毛。
哇哦。
还真详细。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约德尔回答他“谁是我爸爸”时一样。
满口的外交辞令。
一想起曾经的事情,泰尔斯的嘴唇就忍不住上翘。
老天,他才多大啊,就开始怀旧了吗?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了什么,情绪一沉。
“王国秘科呢?”
泰尔斯问得很隐晦,但约德尔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们没有马,被迫徒步回来。”
王子松了一口气。
所以,快绳、小巴尼、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还有萨克埃尔。
他们……
他的心情欢快起来。
“那真是充实而有趣的一天,不是么。”泰尔斯半开玩笑地道。
几秒后,空气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是的。”
食欲大增的泰尔斯痛快地干掉餐盘里的食物。
“对了约德尔,你的伤势……”
“已经好了,勿忧。”
空气里传来的回答无比迅捷,泰尔斯连话都没机会问完。
但这却让王子蹙起眉头。
“好了?”
泰尔斯放下咬了一半的面包。
伤势……好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约德尔曾经为他挡下三根歹毒致命的弩箭,身受重伤。
他们就此分别。
之后的事情,泰尔斯不再知晓——王子的使命催促着他前往北方。
一去六年。
过往的记忆与莫名的惆怅齐齐涌上他的脑海。
六年。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
他沉默了一会儿。
“约德尔,这些年,你还……好吗?”
空气里的回答依旧简短:
“好。”
泰尔斯轻轻点着头,嘴角微弯。
是啊。
还是那个他。
缄言,沉默,惜字如金。
那个曾经的面具护卫。
不是么。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话锋一转:
“你认识萨克埃尔,对么?”
这一次,空气里的回答过了好几秒才响起,充满莫名的感情:
“很久,以前。”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的语气充满担忧:
“他说,你的面具,那是王室的秘宝之一。”
房间里很安静。
没有回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着昏暗狭小的室内,依旧没有看见任何活人的迹象。
等不到约德尔回话,泰尔斯只得叹息着追问:
“他还说,使用那个神奇的面具,是有代价的?”
又是足足好几秒的沉默,到泰尔斯忍不住想再开口的时候,面具护卫的声音传来了:
“没事。”
“每个人都有要付出的代价。”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充满未知的深意。
以及结束谈话的决绝。
他不准备说了——少年读出这一层意味。
可泰尔斯却不满意: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他担忧地望着身后的虚空,感觉自己隔空喊话的样子颇有些傻气。
没有回答。
“约德尔!”
这一次,泰尔斯的语气带了些催促的意思。
“我真的很担心那个……”
可回答他的仍然只有寂静。
泰尔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我见到了!”
少年紧皱眉头盯着虚空,不满而担忧:
“当瑞奇试图摘下它的时候,你的反应,就像是他要剥了你的皮一样!”
“如果你真的没事,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摘……”
泰尔斯停下了急促的话语。
昏沉的室内一片死寂。
黑暗中的那片阴影也毫无涟漪。
沉稳如故。
好吧。
既然这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收起不爽的情绪,学着过去六年学到的架势,变成那个面对咄咄逼人的龙霄城诸侯时清高自矜、尊贵孤傲的星辰王子。
“约德尔·加图,”泰尔斯肃穆而冷漠地道:
“我命令你:告诉我。”
他抬起下巴,提声正色:
“这是我的命令。”
“来自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的命令!”
声音冷酷,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回应的依旧是沉默。
泰尔斯突然觉得,黑暗中的那片阴影,仿佛动了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冰冷而嘶哑的嗓音:
“泰尔斯王子。”
隐约而破碎。
无情而冷酷。
“吾只服从陛下的命令。”
话音落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周身一冷。
只服从……
陛下的命令……
他愣愣地看着那片虚空,有些发蒙。
是么。
泰尔斯恍惚地吸了一口气,僵硬地回过头来。
不再看向身后。
几秒后。
“好吧。”
泰尔斯听见自己不自然地开口,只觉得舌头僵硬而生疏,连刚刚的蛇手都不如:
“当然,陛下的命令……”
他艰难地道:
“当然。”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次。
他拿起餐具,重新开始进食。
一如方才。
但是。
就在刚刚,他第一次觉得,背后那片看似无人的阴影所给予他的……不再是安全感。
那张陌生而熟悉的紫色面具所带给他的……也不再是踏实感。
陛下的命令。
是啊。
我忘了。
他从见到的我第一天起,执行的就是……
陛下的命令。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龙霄城里的塞尔玛。
想起了围绕在她身边的,看似为女大公服务,服从她命令的,尼寇莱和里斯班。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情阴冷。
出神的泰尔斯强逼着自己,按照姬妮教导的最标准的餐桌礼仪吃下一口肉或是面包,却莫名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浑身不舒畅。
这里太小了,有些气闷。
他这么想。
泰尔斯放下餐具,烦躁地抬起头,除了那盏昏暗的不灭灯之外,就只看到三个关得严丝合缝的窗户,只有微光从边缘处冒出。
一点都不透气。
难怪这么闷。
暗无天日,见不得光,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所以这里是哪里,传说之翼那“甜蜜的家”?
一想起罗曼那嚣张而自傲的冷峻面孔,泰尔斯的呼吸就是一滞。
该死的小白脸。
泰尔斯板着面孔站起身来,打算推开书桌前的窗户。
但一推之下,他却愣住了。
他眼前的这扇窗户,在把手的位置,被一块额外钉上去的木板封死了。
搞什么?
泰尔斯皱眉看着被钉死的窗户:
这算什么?
怕人入侵?
还是怕我逃走?
所以封死了所有出入口?
要把我困在这里?
就像……坐牢?
想起折磨了他大半夜的黑牢,心情不畅的泰尔斯下意识地转过头:
“约德……”
但他的话说到半路,就硬生生地止住了。
该死。
王子闭上嘴,深呼吸了几下。
他没有再开口,而是再度坐下来,重新拿起餐具。
泰尔斯看着那扇打不开的窗户,他的呼吸开始加速,本就烦闷的心情越发恶劣。
该死的罗曼。
该死的小白脸。
泰尔斯坐了不到五秒,就猛地扔下餐具。
他赤着脚走到摆着不灭灯的木台边上,一把抄起自己的JC匕首,再急急地走回来,一刀戳进木板封条与窗框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撬!
“砰!”
也许是年久失修,木板脆弱不已,他连终结之力都用不上,就撬掉了封条的一角,连钉尖都暴露在外。
但泰尔斯没有停下,冷着脸的他站上椅子,用力撬开封条的其他角。
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泰尔斯强行忽略腹中的饥肠辘辘,烦躁地撬开封条的每一处。
他妈的,想得美……
但就在此时,一道灰色的剑刃却从空气中显形!
它划出优美的弧线,直入木板,又改变方向,极快地在上面的几个角上划过!
“嗤!”
随着几声脆响,木板落入一支戴着手套的手掌中,被稳稳地取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身边的黑色身影高效迅捷地取下封条,露出不少外界的光芒。
“您可以让我来做。”带着面具的身影轻轻放下木板。
泰尔斯轻哼了一声,踏下椅子丢下匕首,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
“是么,”王子讽刺道:
“我还以为。”
“你只服从陛下的命令呢。”
面具护卫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泛出波纹,消失在空气里。
王子轻嗤一声,突然全力而出,砰地一声推开窗户!
无数的灰尘扬起。
激得泰尔斯一阵急咳。
可恶,应该先戴上面巾的……
泰尔斯眯着眼睛,一边努力扇走灰尘,一边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与冷风。
阳光。
寒风。
久违的阳光,如同找到泄口的潮水般,汹涌地冲进这扇窗户,填满整个房间。
照亮了一切。
刺骨的寒风,也似嗅到血迹的狼群一样,饥渴地扑进这扇窗户,灌满整个房间。
吹袭着一切。
但当泰尔斯抬起头,看向窗外景色的刹那,他就愣住了。
不。
这里……
这里是……
“咚,咚,咚——”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泰尔斯警觉地回过头,抓起匕首。
蛇手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听上去惶恐不安:
“不,不,不,大人,这是男爵的命令,就算是尊贵如您也不能……额!”
一声闷响,蛇手的话语戛然而止。
泰尔斯神经一紧!
什么?
有人……袭击?
“约德尔?”
少年顾不上方才的小别扭,轻声呼喊着。
“别慌。”
空气里传来熟悉的回话。
“有我在。”
久违的安全感与踏实感瞬间回到他的心中。
似曾相识。
王子松了一口气。
但还不等泰尔斯感慨自己真是又贱又善变……
“砰!”
房间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泰尔斯全身的肌肉都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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