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许多男人在捕捞归岸后,还要继续出发前往别处讨生活——在浅海滩上收集海螺和贝壳,去晒盐场帮工,到镇上的鲸油码头干苦力,乃至回家腌制鱼干等等——以养家糊口,而女人则留在家中带着孩子,靠着修补缝纫,艰难地补贴一点生活。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坐在码头边的一张小破椅上,一边灵活熟练地用粗绳和亚麻绞着手上的渔网,一边与过往的渔民亲热地打着招呼。
“谢谢你,也愿你一天顺遂,”斗笠底下传出一把沉稳朴实的女声,听得出已经很有些年纪,却让人莫名地安心:“对,我得在春天前把这几张渔网补好——安德烈他们可是等着用呢。”
她熟练地与渔民们拉着家长里短:
“是呢,我们可以拉到市集上去卖……噢,在这里修网?这个啊,你知道——我喜欢晒太阳。”
等渔民们离开后,带着斗笠的妇人重新低下头来,将有些垂下的麻布衣袖向上捋了一些,露出不知道是日晒还是天生的棕色皮肤,在太阳底下专心修补她膝盖间的渔网。
直到斗笠妇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海边。
一个小浪打来,在硬木构筑的码头上碎成洁白的浪花。
但她仅仅抬头看了一眼海平面,便自若地低下头,继续修补着手上的渔网。
然而,她那朴实沉稳的嗓音再一次从斗笠下传出,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响起。
“我不记得有请你来。”
如果有旁人在场,大概还以为斗笠妇人是在自言自语。
但接下来的事情,打破了这一推断。
在空无一人的虚空中,诡异地传来一道干巴巴的嗓音:“确切而言,我没有来——只是我的声音来了而已。”
“你就当我派了只信鸦过来吧。”
斗笠妇人头也不抬,专注地束紧一处网线。
“贸易联邦驯养的白信鸦叫声很好听,”她的语调平稳而淡泊,毫无起伏,却自带一股静谧的力道:“嘹亮清脆,可不是这副缺水过多的公鸭嗓。”
她熟练地将手上的渔网换了一处,继续修补。
“温柔的挖苦,”干巴巴的嗓音再次传来,似乎习惯了这番景象:“你还是老样子。”
“直奔主题吧,”斗笠妇人毫不在意地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晒网。”
她的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一时间,码头上只有浪潮和海鸥的声音。
直到那个干巴巴的声音,再次空洞地响起:“刚刚那个叩门的家伙,你也感应到了吧……新的魔能师诞生了。”
斗笠妇人轻哼一声,试了试一处编好的渔网。
虚空中的声音无比缥缈:“我们有必要去找他——”
“不,”斗笠妇人兴趣欠奉,直截了当地封住他的话:“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一个新人!”
干巴巴的嗓音没有丝毫波澜和起伏,听上去特别没劲也特别无聊:“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双皇不会放过他——或者她的,”干巴巴的嗓音似乎说着一件他毫不在乎事情:“一个未知的魔能师,对她们的威胁太大了,而且他没有经历过终结之战,双皇完全可以将他纳入麾下,变成自己的人。”
“去找L或者吉萨吧,”戴斗笠的妇人放下手中的渔网,伸手取起另一张渔网,开始拉线,“哪怕是艾希达和索洛夫斯基,甚至苏拉,他们都会感兴趣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虚空中的声音空洞地响起,“一个新生的魔能师,他将要面对的同伴,不是双皇就是这些人——你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妇人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手上的网线。
虚空里的声音继续道:
“L或者吉萨——B手下的人,只会把他拉进他们那个可笑的疯狗马戏团,重演六百多年前的悲剧。”
“温和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我对艾希达和索洛夫斯基的了解,他们从第二次内战后就蛰伏到现在,绝非是因为爱好和平……”
妇人抬起头,往虚空中望了一眼,她的嗓音第一次变得生冷起来:“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沉默。
“你不同,芙莱兰。”
“大家都说你也是温和者的一员,”片刻后,虚空中的不速之客淡淡道,“但我知道,你不一样。”
名为芙莱兰的斗笠妇人没有说话。
“十二年前,激进者与温和者那次史无前例的合作,就是你从中促成的。”
不速之客的声音回荡在码头上:“你看到了更高,更远,更有意义的东西。”
“而非仅仅是反抗双皇,或者再现所谓的魔能师荣光——你知道,那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们无法切割自己的过去,魔能师也并非更高等的生命,”虚空里的人平淡地道:
“相比起其他人的愤怒和不甘,你却甘愿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渔村里静静地编网。”
“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
然而,斗笠妇人只是缓缓摇头:“那你也应该去找汲徕,他才是跟你一伙儿的——至少,你们曾经并肩作战。”
空洞的嗓音再次顿了一下。
“别把我和那个变态扯在一起,”第一次,虚空中的拜访者带了点淡淡的情绪:“与你并肩作战的,并非就是你的朋友。”
戴斗笠的妇人微微翘起嘴角。
“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她将自己的斗笠压低,挡住越来越高的太阳:“我们都知道,成为一个魔能师,从‘物’到‘粹’,是一个多繁复的过程。”
虚空里的嗓音一言不发。
斗笠妇人继续用她那平稳的声音道:“他——那个新人肯定有一个引导者,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在魔法绝迹的六百多年里寻找到这样一个人,为他准备一切条件,筹集所有资源,最终帮助他成为魔能师,就像麦金塔之于你一样。”
妇人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哪个派别——恐怕他早就身有所属了。”
本章完
第446章 三灾同盟()
萨克埃尔的话语响起在耳边,于残垣断壁间回荡,却像是城楼里敲响的铜钟,声声萦绕,遍遍回传。
感官魔能师。
刑罚骑士所言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泰尔斯好一会儿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思考这番话背后的惊悚意蕴。
感官。
这是,什么阈名?
鸦雀无声的地牢里,泰尔斯怔怔地想道。
而且,她还是,还是星辰先王,艾迪二世的王后?
她跟血色之年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晚上给泰尔斯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泰尔斯甚至都没有时间去顾及旁人的反应,只能从身边紊乱急促的呼吸声里感知众人的情绪:
小巴尼恍惚着,贝莱蒂捏紧了自己的武器,塔尔丁和纳基齐齐瞪大了眼睛,布里的呼哧声与坎农的低声呜咽相继响起,塞米尔眼神凄厉,快绳则紧紧咬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努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一些。
“不,你是说,你是说……”
地牢里传来次席后勤官萨斯·奈颤抖的呼吸。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胸膛起伏,情绪不稳的萨克埃尔。
“不可能!”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我们都见过菲奥莎王后,都记得她是什么样子。”
刑罚官贝莱蒂脸色苍白,似乎不敢相信记忆中的过去:
“那时,即使凯瑟尔王子在婚礼上把滚烫的红茶泼向她,她也没有……”
刑罚骑士冷哼一声。
“真的吗?”
“问题是,你所记得的究竟是她的样子,还是感官魔能师想让你看见的样子?”
贝莱蒂眼神微滞。
只听萨克埃尔阴冷地质问他:
“扪心自问,你所看到的,究竟是王后菲奥莎,还是灾祸芙莱兰?”
芙莱兰。
默念着这个名字,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迷惑。
芙莱兰?
突然,泰尔斯的记忆震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道钟声从久远的过去敲响。
泰尔斯的眼神渐渐凝固。
芙莱兰
他听过这个名字。
泰尔斯迷惑地看着震惊莫名的众人,死命回忆着。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不过当时的他,对,他当时一定在做一些不能分神的事情,所以没有在意。
到底是在哪里?
“陛下的王后,她是个,是个……”小巴尼双眼无神,喃喃自语,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个事实。
塔尔丁的笑声勉强传来。
“不,她在位的时间里从未做出任何不正常的……她连鸡都没杀过一只!”
塔尔丁期盼地看着萨克埃尔:
“也许是你误会了,或者认错了……”
但刑罚骑士显然不为所动。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也希望是我错了。”
萨克埃尔缓缓地道,眼底闪过阴霾。
“比任何人都希望。”
他那副带着绝望与疯狂的灰暗脸色,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
众人扭过头,只见塞米尔捂着脸上的烙印,闭着眼睛双肩抖动,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
“你之所以让我们背负了这么久的愧疚和污名,折磨与痛苦……”
塞米尔的笑声里带着凄楚:
“到头来,就因为国王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笑着摇头,可一对阴寒的眸子里却殊无笑意。
听闻此言,萨克埃尔的脸色更见黯然。
“你不明白。”骑士艰难地摇头。
铛!
锐响传来,却是小巴尼将他的剑狠狠扎在了地上。
“我确实不明白。”
小巴尼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用尽气力才挤出断断续续的语句:
“国王陛下要娶谁,灾祸也好,巨龙也罢,甚或精灵乃至兽人,无论那如何荒谬,如何诡异,如何不合常理,如何让你难以忍受……”
小巴尼停顿了一下,脸颊一抽,随即决绝地开口:
“但那都是陛下的决定!”
“如果你不满,如果你质疑,那就堂堂正正地向他抗议和谏言。”
他越说越是愤然:
“那不该是你参与谋逆,通敌弑君的借口!”
不知道是哪个词刺激了萨克埃尔本就敏感且不稳定的神经,后者痛苦地低哼一声,同样把手中格斗斧在地上重重一顿!
咚!
“我做了!”
萨克埃尔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脖颈周遭青筋暴起,须发贲张,凌厉的眼神如刀锋般横扫四周。
所有人都被他震了一下。
“我试过直接劝谏陛下,警告他来自枕边的威胁,但他总是一笑置之,恍然不觉。”
“我试着联络仍忠于王室,备受国王信任的贵族,寄希望于他们能对陛下施加影响。”
刑罚骑士一句一顿,声声愤懑。
“我试着求助王储,求助秘科的汉森勋爵,但是没有用……”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露出沉痛的神色,颤抖摇头:
“太迟了。”
众人们面面相觑,在这其中,尤以小巴尼和塞米尔的眼神最为冰冷不赦。
刑罚骑士垂下头,紧绷的肩膀和语气一同软了下来,其中流露出无助和绝望:
“不知何时开始……”
“陛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温和宽容的他,变得强硬而刚愎,说一不二……”
他迷茫的眼神慢慢汇聚起来,似乎要从眼前人的目光里寻找认同:
“你们知道的,你们见过的……”
“他与重臣们的御前会议越来越简短,召见私人顾问却越来越频繁……”
“他开始疏远群臣,无视谏议,甚至包括他血脉相连的家人:收回王储的任职,斥责统军的第二王子,远贬自己的公爵兄弟……”
心神动摇的泰尔斯听得不禁蹙眉。
骑士的控诉和苦语仍在持续:
“他跟大封臣们的关系越来越差,甚至当众痛骂素来交好的北境公爵,发令斥责心存不满的刀锋公爵……”
“他强势地颁发王令,还召开高等贵族议会重惩忠心的贵族,抄查异议的臣子,偏信蛊惑人心的奸佞和煽动国政的妄人……”
字字嘶声,句句痛苦。
“他下令增税,扩军,借债,清吏,每一项命令都在挑战国境内每一位臣民的耐心,无论是忠于他的,还是不满他的……”
听着萨克埃尔的话语,许多前王室卫队们的人眼中现出惆怅和缥缈。
“直到国境内民不聊生,群情汹涌,臣属离心,叛乱四起。”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抽动着双肩,像一个满布恐惧的孩子一样,颤声开口:
“那时我就知道,我们敬爱的艾迪陛下,那个曾经的常治之王,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陛下了。”
周围的听众们表情不一,或愤然或悲哀,或犹豫或神伤,但都默默不语,仿佛后者的话戳到了他们的弱点。
不再是我们的陛下。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这句话,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原本的艾迪陛下……
是怎样的呢?
或者说,应该是怎样的呢?
萨克埃尔的声音越发低沉:
“他已经被迷惑,被挟制,被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操控了。”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眼神暗淡无光。
仿佛荒漠里艰苦跋涉的虚弱旅人喝尽了最后一滴水,最终倒在了希望幻灭的海市蜃楼之前。
在众人喘息交替的静默中,纳基放下了火把,萨克埃尔的身躯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迷惑?被王后?被灾祸?”
好一会儿后,小巴尼才在他干涩的喉咙里憋出一句话:
“你又怎么知道?”
“你就凭从发黄的旧纸堆里挖出来的只言片语,给为王后判定了罪状,为先王断下了死刑?”
萨克埃尔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怎么知道?”
“那个夜晚。”
他目光飘移不定,似是被勾起了回忆。
“那个可怕的雨夜。”
刑罚骑士用气声逼出这句话,让所有人背脊一寒。
雨夜?
“陛下以静思为名,驱散了所有随扈、仆从和卫士,包括保管着无上之盾与裁决枪的老队长和大巴尼。”
“而他孤身牵着他的新王后,去赴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邀约。”
王室卫队的众人们内心一紧。
“什么邀约?”纳基忍不住开口。
萨克埃尔的表情茫然了起来。
像是迷失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法走出曾经的阴影。
“那个晚上,我紧紧攥着无上之剑,借助它的能力跟着他们来到神圣的群星之厅,躲在厅柱后的阴影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刑罚骑士的瞳孔慢慢缩紧:
“终于,我见到了他们。”
地牢里很安静,只剩阑珊的火光映衬着破败的魔法塔旧壁,仿佛棺材入土后的死寂。
小巴尼依旧神情僵硬,塞米尔抿紧了嘴唇,其他人疑惑地彼此对视。
泰尔斯死死屏住了呼吸。
“他们?”纳基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萨克埃尔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晚的暴风雨,大得连哨塔都能掀翻……”
昏暗的地牢里,萨克埃尔幽幽道出惊悚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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