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开始下午的课程了。”
事实上,基尔伯特维持着不变的笑容,在心里默念道:也许我们该从餐桌礼仪开始?
“约德尔呢?他在哪?”
“他是称职的护卫,自然时刻守在附近。”
泰尔斯忍住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的念头。
知道约德尔在附近之后,他莫名地觉得安心许多。
于是泰尔斯扯了扯胸前紧得他不舒服的领结,在基尔伯特微蹙的眉头下,跟着后者进入了书房。
“首先,泰尔斯,我昨晚跟约德尔谈过。”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把自己塞进一张皮椅,好奇地张望着书房四周的装潢,特别是三面书架上满满的藏书。
“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从约德尔的判断,和我遇到你以来,这短短几个小时内的相处,我都能看出来。”
来了。
泰尔斯脸上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但心里提起了警惕。
“但这理所应当,星辰的继承人自然是特别的。”基尔伯特背过双手,缓步向雕刻着九芒星标志的书桌走去。
他灰白色的两鬓此刻显得肃穆。
“我相信,既然命运把你送回星辰,她就必然有所安排。”
泰尔斯看着这位中年贵族,一言不发。
“我大概了解你的过去。在街头的日子必然不好受。“
“但请你忘记这段曾经的过去。”
基尔伯特从黑色沉香木制的书桌上拿起一本早就准备好的书,转过身正色道:
“你会有新的身份,新的人生,甚至新的名字,但真正重要的,是你将要面对和担负的未来。”
基尔伯特炯炯有神的目光射向泰尔斯那双灰色的瞳孔。
忘记过去。
泰尔斯默念道。
他看着基尔伯特锐利的双眼,神色郑重点点头。
怎么可能。
泰尔斯心中哂道。
“我明白了。所以,”泰尔斯斟酌着自己的用字,慢慢开口道:
“现在的我,需要对我自己,对我的过去,知道些什么?”
基尔伯特表情不变,心里却微微地颔首:慌张、恐惧、无助,这些七岁孩子在当下该有的情绪,在这个孩子身上都没有出现。
有的只是冷静和慎重,连兴奋都很少。
他果然不一般。
是在兄弟会的历练吗?约德尔不肯细说,可那个刺客很推崇这孩子的表现,但在下城区的黑帮真的能有这种经历?
还是说,自远古帝国传承而下,近三千年的星辰王脉,果然有不凡之处?
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另一半……
想到这里,基尔伯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但这位称职的贵族还是微微一躬。
“泰尔斯,尊敬的小先生,请允许我暂且如此称呼你。”
“你今年7岁,665年7月25日晚,你生于星辰王国王都永星城郊外的曼恩庄园。”基尔伯特不疾不徐地道:
“您的生母是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贵族小姐,生产时因大出血去世。在去世前,她以至明星之名,为你取名泰尔斯。”
泰尔斯眉头微弯。
“你在璨星家族的秘密看护下,在曼恩庄园长大,我和另一位宫廷女官会时不时地去探望你。”
“在这期间,你一直以曼恩勋爵在外狩猎时,所收养孩子的身份长大,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
“去年12月,曼恩勋爵战死在西部荒漠边境,因为没有继承人,他的财产和领地被王室收回。与此同时,我将你带回暮星区的闵迪思厅。”
泰尔斯沉默着,听完了这一段叙述。
“而在下个月,”基尔伯特捏紧手中的书本,“你将作为国王凯瑟尔五世的私生子,星辰王室正统、璨星家族仅存的唯一血脉后裔,宣称自己生来即有的权利,被王室、落日神殿、星辰高等议会共同承认为”
基尔伯特眼中的神色凝重又严肃,还有微微的担忧与哀伤。
“星辰至高国王的继承人。”
良久,泰尔斯才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呢。
“我知道了,有些地方还不清楚,但我会牢牢记住的,我以前是曼恩庄园的泰尔斯,也是曼恩勋爵的养子。”泰尔斯眼神闪动,搭起双手。
他的思维在迅速排布,结合已有的情报,从基尔伯特的说辞里,组合出一个个元素,化成有效的情报。
基尔伯特点点头,在泰尔斯对面的一张皮椅上坐下来。
“剩余的部分,我会总结出细节让您背诵熟悉。”
“目前您的任务就是这个,您也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果然,尽管他很尊重我。
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对一个七岁小孩没必要讲太多么。
泰尔斯眼神闪动。
“下面我需要了解您的相关基础”
正当基尔伯特思考着下一步要为泰尔斯提供什么课程,是基础礼仪还是文字语言时,星辰未来的继承人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他。
“所以,我们定好了对外的统一说辞,”蜷缩在皮椅里的泰尔斯把下巴从双手上抬起,眼神里闪烁着精光:“那就应是时候,告诉我真相了吧?”
基尔伯特微微一愣。
“比如我生母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为何如此不可告人。”
“还有星辰王国的艰难现状,特别是王室继承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加上国王所处的困境,以及那些明里和暗中的,我们共同的敌人与盟友?”
“以上这些,也许你该详细地告诉我,这样我在接下来的课程里便不再有疑惑,也更能选择和偏重所要学习的知识。我想这是对星辰,对你的国王而言最好的选择。”
话音落下。
中年贵族下巴微张,惊讶地回望着泰尔斯。
约德尔有跟他说过这些么。
不,不可能。
泰尔斯收起双手,表情平静,淡然但坚定地等待着基尔伯特的回答。
在那一瞬间,基尔伯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凯瑟尔·艾迪·璨星。
那时,凯瑟尔王子眼里的星辰依旧,温暖的光芒尚未化为刺骨的北风。
基尔伯特只是略略失神了一瞬,便马上回过神来,微叹一口。
不凡的孩子么。
下一刻起,中年贵族开始真真正正,恭敬而尊重地回答他这位小主人:
“我明白了。”
“我马上为您解答。”
“为了节省不多的时间,您还有什么问题,可以一并提出。”
泰尔斯轻轻皱眉。
“很好,”他从舒服但总是不习惯的皮椅上支起身子:“那我就直接点。”
泰尔斯放开大脑里超凡的思维,拉出所有情报和资讯,像过去整理文献一样,将重点归纳出来。
“你说过,那盏血脉灯是十二年前所下的神术,但我明明只有7岁,你们为何从十二年前就开始准备寻找血脉后裔的手段?我想这大概跟我那位不可告人的生母有关,她到底是谁?七年前生下我之后,为何将我留在黑帮的手中?这些问题,可以归结为‘我自何处来’。”
“还有,凯瑟尔我的父亲明明还在壮年,那星辰王国十二年没有继承人的原因是什么?为何继承人的所有希望,都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身上?我父亲对我的态度不对劲,如果不是个人性格问题,那我就必须问:他和我母亲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我的身份为何要如此保密?这些问题,大概就是‘我是谁’?”
“最后,我的存在与否,对星辰王国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继承人的星辰会面临怎样的问题?哪些人是我们的敌人,哪些人是盟友?听你们的说法,落日神殿在我的事情里有重要的作用,他们是什么情况?如果我的身份被承认,或者仅仅是在王国亮相,将面对什么境况?作为私生子,我的权利为何?作为继承人,我到底要继承什么?这些问题,总结起来就是‘我要往何处去’。”
“我自何处来,我是谁,我要往何处去。”
“基尔伯特先生,请你为我解答,这三个问题。”
时间好像静止在了这一刻。
基尔伯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无来由地,他的心里冒出诡异和恐惧。
上古的先君,星辰的先王啊。
他在心底里感叹道。
这个男孩,就是你们的后裔吗?
你们的血脉,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啊!
好半晌,中年贵族才从嘴里冒出来一句话。
“泰尔斯先生,”他有些艰难地吐着气,组织自己的语言:
“您可真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泰尔斯顿时意识到自己刚刚表现的不妥。
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也罢,一个通晓世事的神童,怎样也比一个懵懵懂懂的傀儡好吧?
“这话不止一个人说过,要讨好我的话,您可得换个有创意的说法,基尔伯特先生。”为了缓和基尔伯特的表情,泰尔斯难得幽默一回,脸上绽出笑容。
基尔伯特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久久不移。
就在泰尔斯怀疑时间是不是停下来的时候,雕塑般中年的贵族才突然开口,开始解答他的疑惑。
“尊敬的泰尔斯先生,首先,你从哪里来呢。”
“一切从十二年前开始。”
“660年的3月,那时先王艾迪二世虽然年老,但依旧在位,他的统治悠久而稳固,人称‘常治之王’。”
“但突然之间,整个星辰王国,因为一场愈演愈烈的叛变,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中,甚至将整个西大陆都牵连进来。”
“战争,灾变,饥荒,这就是那一年的主题。”
“许多人将那一年称为‘血色之年’。”
“在这样的混乱和血腥中,艾迪王被弑,整个璨星王室几乎被屠戮一空。”
“所有正统的王室成员里,唯有他的第五个儿子,35岁的凯瑟尔·璨星王子幸存下来,最终加冕为王。”
“那便是你的父亲,凯瑟尔五世,人称‘铁腕之王’。”
“等等!”泰尔斯举起手,打断了基尔伯特略带悲痛的陈述。
“璨星家族的血脉几乎被屠戮一空?”
“谁干的?”
基尔伯特却只是眼带悲哀地看着他。
泰尔斯眯起眼睛。
单单前两句话,里面就有问题。
“你说艾迪二世我的祖父,他的统治悠久而稳固,人称‘常治之王’?”
“那‘血色之年’的叛乱又是怎么回事?”
“大治反而带来了叛乱?这根本不合逻辑。”
泰尔斯看着基尔伯特,但对方只是在手上的书本上拍了一下,微微蹙眉。
灰白头发的中年贵族平静地道:
“血色之年的原因有很多,也很复杂,有些甚至是高层才能看到的绝密。这些您会在之后的课程里学到,甚至等您成为正式继承人后,拥有了接触这些秘密的权力,再来研究也不迟。”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陛下已经把能报的仇都报了。隐患已经基本解决,剩下的仇,不是报不了,就是做不到。”
泰尔斯的眼睛眯了起来。
基本解决?
他有一种预感,十二年前的事件,对于他而言无比重要。
基尔伯特略带着悲悯和痛苦,继续他的叙述:
“那一年里,中部五领遭遇天灾而绝收,西南六城叛乱,平叛军失利哗变,荒骨部落造反,埃克斯特入侵,北线告急,海上封锁,王都到南部的补给线断绝,叛军甚至一度围困永星城,城里的贵族还曾经联合逼宫,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
“宫廷里每一天都传来坏消息,领地陷落,敌人进犯,军队失利,盟友毁约,贵族被杀,惨遭屠戮,人人惶恐不安,祈祷着明天,却在第二天收到更坏的消息。”
“城内的百姓衣衫褴褛,在军队的弹压下挣扎求存,不当兵的人根本连粮食都很难领到。伯爵以下的贵族下贱得跟乞丐一样,曾经的权威如同粪土,再多的金币也换不到哪怕一个面包。”
“小偷、抢劫、暴民层出不穷,连军队也弹压不住。而军队里,病死、饿死和战死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甚至堆得护城河都堵塞发臭了。王都外的国民则更惨,许多人沦落为难民或暴民,随风飘荡,无所依靠,野外强盗出没,罪犯横行。”
“许多领主在自己的领地里被吊死,有的官员甚至在政务厅里被扒皮,人们不拿起武器就活不下去。我听一个出城报信的骑士说,野外每隔几步就是成堆的尸体,马儿连自由地奔驰小半刻钟都不可能,出行的骑士少于五人,难民和暴民们就敢一拥而上。”
“那是狱河般的一年。”
基尔伯特看着窗外,语气平静,但泰尔斯听得出他语意内的凄凉和愤恨。
“璨星王室的不幸,是其中最大的注脚。”
泰尔斯没有说话。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国王一日又一日地摸着自己的白发,坐困愁城,御前会议的灯油几乎没有停过,璨星家的每一位王弟和王子都被赋予了任务,或者督战后勤,或者拉拢贵族,甚至派上前线领军作战。”
“直到他们被无情地屠戮一空。“
“先王陛下在王座上被斩首,公主们在睡梦中被勒死,王子妃们在城堡中被烧死,王孙们甚至死在襁褓之中,先王后陛下则唉。”
“英勇的王长子独力持剑,不退一步,最终和他的护卫们战殁在宫门前。王弟约翰公爵最不幸,他在西南战场上,即将胜利的前一刻,遭遇了来自背后的可耻偷袭。”
“前线的王子们,一位从城堡里最高的房间被推下,一位在贵族的缔约宴会中被毒杀,一位带兵踏入埃克斯特的重围,整整三个小时里无兵无援,全军覆没,力战而亡。凯瑟尔陛下甚至在野外赶路时,‘恰好’遇到了五百人的职业军队,而那时只有约德尔在他身旁。”
“那一年的死亡和流血,遍及全国,上至王公贵族,累世豪门,下至骑士商人,平民百姓,都伤亡惨重,那是星辰最不愿揭开的一页历史。”
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我穿越之前,这个国家,经历了如此可怕的动荡么?
基尔伯特平复一下呼吸,正色道:
“所以,血色之年的答案,请您日后亲自追寻。”
“同时也请您做好准备,血色之年只是冰山一角星辰的历史,从来不乏血色。”
泰尔斯点点头,按下好奇和兴奋,把血色之年的疑问编好号码,塞进心里。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的慎重神色,也微微颔首,转头继续说:
“泰尔斯,有关您的血脉找寻,从此而始。”
“您的父亲,如今的凯瑟尔陛下虽然幸存,却也在那一年里失去了他所有的亲人,包括一双子女,也就是您的哥哥与姐姐。”
“其中,1岁的卢瑟·璨星在襁褓中横遭不幸,刺客被当场发现,混乱中,4岁的莉迪亚·璨星被当做人质掳走。”
说到这里,基尔伯特带着深意,复杂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孩子,”只听中年贵族缓缓道:“那盏灯,起初并不是用来寻找你的。”
泰尔斯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原来如此。
“陛下加冕之后,落日神殿的李希雅大主祭亲自施展了神术,能够寻找到世上任何一个带着陛下血脉的活物。”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