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跟我们来了吗,殿下?”
他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站在斗篷覆面的刺客群中,站在无法穿透的黑暗前,对着泰尔斯远远伸出手。
但王子只感到一阵脊背冰寒。
“我们能合得来,且会合作得很好。”
望着他的手掌,泰尔斯的眉毛紧得不能再紧,一口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他双手一摆,长剑划出一个弧度,习惯着这把武器的特性。
“埋伏我的护卫,这可不是合作的好兆头。”
钎子放下手掌,笑道:“我想也是,毕竟,他对我挥剑时可是毫不犹豫。”
泰尔斯一时语塞。
他转换了一下态度,冷冷地道:“听着,钎子,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
王子说到这里,却生硬地住口,把剩下的“秘科已经包围了这里”死死掐断在嘴边。
不。
在钎子面前确认这个消息,只会让他更加孤注一掷,更在意手中的人质和筹码。
怎么办?
泰尔斯看向约德尔,却只能在他的镜孔中看见一片倒影。
“关于你说的事,我们可以讨论,”泰尔斯硬着头皮道:“但作为谈判的第一步,我更愿意看到我的护卫健康安全。”
钎子又细细地盯了他半天,随即笑了,笑得很开心。
随着他的笑容,手执锁链的刺客们把约德尔束缚得更紧。
面具护卫颤抖了一下,再次对泰尔斯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方法能保证他的安全,殿下。”
也许厌倦了泰尔斯的话,钎子的笑容有些寒冷。
钎子把眼睛眯成细缝,微微侧头:
“而您已经知道了。”
泰尔斯攥紧了手上的剑柄。
该死!
油盐不进,滑不溜手的家伙,合作、谈判、利益,没一样东西能稍微吸引他的注意。
他只想要我!
我!
钎子牢牢盯了泰尔斯很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事实上,我从拉塞尔男爵那儿,而他从查曼王那儿听说了你的很多事情,包括您的性格。”
再次听见那个名字,泰尔斯突然心生不妙之感。
钎子笑着向前一步,看了看约德尔,又看了看泰尔斯。
“比如您既宅心仁厚,又果决勇毅。”
钎子脸色微动,轻轻地举起锥子:“但我一直很奇怪,这两种特点,要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那么,我们今天有机会来验证一下了。”
在泰尔斯难看的脸色前,钎子轻轻地把锥子的尖端扣上面具护卫的颈间,咧嘴而笑。
约德尔依旧一动不动,两只手臂鲜血淋漓。
拉紧他四肢的刺客们越发用力。
“这是什么意思?”泰尔斯脸色苍白,语速加快
“如我所言,我是个生意人。”
钎子貌似无奈地摊了摊左手,右手上的锥子却倏然扣紧约德尔的咽喉!
让泰尔斯不禁握拳。
“交易从来都是两厢情愿,因此,我希望看到你安安静静、心甘情愿地跟我们走不惹麻烦,不捅漏子,不耍花样,要知道,我们对您的棘手程度可是深有感触。”
钎子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对着不言不语的约德尔示意了一下。
“选择吧,殿下,”钎子笑脸盈盈,目中却寒光闪现:
“您是要王者的仁厚,还是王者的果决?”
仁厚……
泰尔斯脸色发白地望了无力动弹的约德尔一眼。
还是果决?
他的目光掠过钎子逼在面具护卫咽喉上的锥子。
该死!
在昏暗的火光里,约德尔再次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苦涩地看着他。
可恶。
不。
泰尔斯轻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愤懑。
冷静。
冷静,泰尔斯。
冷静!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目光相继掠过每一个诡影刺客。
他们想要我。
泰尔斯下意识地在心底里重复着。
想要我。
我!
几分钟后,星辰王子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笑得格外自信。
钎子看着这个模样的王子,寻思着要不要动动手上的锥子,再催促一下他。
“跟你走,这当然没问题,但我有个问题。”
钎子扬扬眉毛,表示乐意倾听。
只见泰尔斯沉声道:“你们并不在乎我,对么?”
什么?
钎子略略愕然。
“无论你们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财富,秘密,筹码,权力,人质还是护身符……都别忘了,我首先是星辰王国的继承人。”
泰尔斯撇过眼神,用他能想到的最冷漠与疏离的态度发声:
“诡影之盾,你们不妨把国王的态度与观感考虑进去假设你今天之后依然在那个位置上,对着你的手下发号施令,钎子,那来猜猜看,今天过后,相比起伦巴,相比起我的父亲,未来的泰尔斯一世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未来?”
钎子的表情微微一变,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呼。
王子冷冷地举起长剑,直指钎子!
“我今后在位的数十年里,整个星辰王国又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你们真的看重我,那就不会用一个护卫的性命来威胁我,”态度强硬的泰尔斯寒声道:“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也许因为你不在乎。”
钎子微微眯眼:“殿下,我们……”
但泰尔斯极快地出言,打断了他。
只听王子冷静而稳重地道: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也许你们根本不怕杀了他,不怕惹怒我,不怕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的每一个字都让钎子的眉头越发紧皱。
泰尔斯远远地看着狼狈至极的约德尔。
脑海中却浮现出小的时候,他抱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自己,在永星城的屋顶街巷、哨塔城墙上穿梭而过的情景。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也许,为我效忠,跟我合作本就是谎言,”泰尔斯冷笑着道:“因为你们一开始打着好听的旗号来找我的时候,就根本不打算让我上位,不想让我加冕,成为国王来找你们麻烦,对么?”
“也许,你们在带走我,利用完我之后,原本就打算杀了我。”
听着泰尔斯的话,钎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个瞬间,约德尔的面具微微一动,镜孔上闪过反射的火光。
“这样看来,我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泰尔斯咬牙举起长剑:
“一旦你们杀了他,就证明了你们的态度。”
“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我的王位,我唯有誓死一战,血尽方休。”
他坚毅而冷酷地望着每一个刺客:
“对么?”
黑牢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打斗声。
约德尔再次挣扎了一下,但钎子的锥子上抵,让他无法再动。
钎子死死盯着泰尔斯。
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几秒钟过去了,钎子最终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殿下,我们本不必闹得如此僵……”
可泰尔斯又打断了他。
“但你们有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刻还满面视死如归的星辰王子,现在却露出了笑容:“刚刚只是一种假设,钎子,一种一旦你杀了他的假设。”
钎子再度蹙眉。
“可我猜你不是那种甘心在腾的老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钎子,所以,要证明你们的诚意,证明你们对我有用,而我也不必背水一战的话,那不妨从现在开始。”
钎子死死盯着他,表情凝固。
泰尔斯收敛了方才咄咄逼人的神情,认真地举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保你们的未来。”
泰尔斯垂下剑锋,对着约德尔伸出手掌,目光不离钎子:
“而你已经知道了,钎子。”
听着王子回敬给他的台词,钎子也不得不皱起眉头。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他。
约德尔的面具依旧灰暗沉重,仅有的镜孔反射着微弱的火光。
钎子的脸容扭曲起来。
“选择吧,钎子。”
此时的泰尔斯双目炯炯有神,刻意沉声道:“你的面前也有两条路。”
他弯起嘴角,左手轻轻拂过银钻长剑的剑脊,下巴对被束缚的约德尔努了努。
“你是要王者的宽容……”
泰尔斯束起手指,云淡风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还是要王者的性命?”
那一刻,钎子脸色铁青。
黑牢里沉寂得可怕,似乎远处的人们都被隔开了。
连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的战斗声也久未传来。
星辰王子与刺客首领的目光在火光里数次交汇。
面具护卫缓缓低下头,纹丝不动。
终于,钎子的脸色在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
他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甘的笑容。
“您名不虚传,殿下。”
钎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撤下了顶在约德尔咽喉上的尖锥,离开了面具护卫的身旁。
那一刻,死死抓着长剑的泰尔斯终于在心底里舒出一口气。
只听钎子收起武器,搓着下巴,语带深意地道:“把我们双方同时逼到绝境,把选择的困境丢回给我,逼得我不得不束手后退。”
“谁教你的你这些?热血无脑的北地人?”
泰尔斯轻笑了一下。
“我父亲。”
他垂下长剑,略略走神,思绪回到曾经的过往:
“六年前,他就用这样的手段,消弭了一场星辰与龙的血仇战争。”
钎子点了点头。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只觉得汗毛一竖!
他的地狱感官瞬间感到了异样。
有人!
那个瞬间,算是身经百险的王子下意识地扭身回头,挥动长剑!
狱河之罪激涌而来,漫上大脑,仿佛顷刻间放慢了时间。
“呼!”
衣袖破空的风声中,泰尔斯又惊又怒地看清了偷袭者的身形。
刺客。
那被拉长的一秒里,泰尔斯震惊地看清了局势:
足足三个诡影之盾装束的刺客,在他的左后、右后两个方向,或手戴拳套,或手持钝器,急袭而来!
而另一边,钎子带着满意的笑容,从嘴边把一枚样式奇特的无声骨哨收回怀中。
这是……
声东击西。
他们要活捉我根本就没准备……
跟我谈判。
泰尔斯心中下意识地道。
糟糕。
狱河之罪极速涌上,充盈他的双手双腿,带着他的长剑突破平素的速度,劈向左后方的偷袭者。
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泰尔斯根本无力顾及另外两人。
不。
不!
糟糕。
来不及了。
那一秒里,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又学了一课。
别跟刺客……
讲道理。
他的狱河之罪到达极限,从大脑回退,时间仿佛恢复了正常。
但泰尔斯预想中的昏昏倒地却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
“嗤!”
一道单调干脆的金属入肉声,突兀响起!
泰尔斯一惊。
只见一柄兵刃破空而来,飞向他没防住的那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如同被高速飞驰的战马正面撞中一般,在空中浑身一颤,生生一顿!
“砰!”
两人反向飞出,一前一后叠着撞上墙壁。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那两名刺客:他们像肉串一样,被破空而来的武器一柄穿胸而过的普通长剑,一前一后,钉死在墙壁上。
唯余抽搐。
钎子和他的同伴们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怔着看着这柄如同从天而降,标枪般电射而来的长剑,在墙壁上兀自抖动不休。
“踏!踏!踏!”
泰尔斯来不及多想,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王子堪堪回过头,只能看见陌生的身影猿臂一舒,准确无误地扼住了第三名刺客的咽喉。
刺客似乎不敢相信,还挣扎着想要反击,但他的对手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斜对着旁边的墙壁就是一掼!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陌生的身影收回手臂,紧紧扼住刺客,对着墙壁又是一撞!
“咚!”
第二声闷响。
刺客的对手第二度拉回手臂上的刺客,对着墙壁最后一次撞击!
“喀拉!”
只听一声奇怪的、不祥的脆响传来。
下一秒,那个刺客软软地从对手的臂膀上滑落,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空气恢复了平静。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周围:两名刺客被钉在墙壁上,痛苦呻吟,眼见不治,还有一人软倒在地,无声无息。
从长剑电射而来,到最后一名刺客倒地,不过一秒多一些的时间。
准备偷袭他的三名刺客已经齐齐殒命。
这是……
“真的……生疏了啊。”新来的人影走到泰尔斯身边,死命甩着左手,口齿不清地抱怨道。
王子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人。
钎子和诡影刺客们同样难掩惊怒地看着他。
这位不速之客。
幽幽的火光下,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他的身上套着雇佣兵特有的、微有磨破的轻便皮甲,却装备着足足八九把武器:
右手抓着一长一重两把十字剑,背后绑挂着略见陈旧的单手斧和一袋弩箭,左腿挂着一柄上好弦的步兵弩,右腿束着一把无鞘马刀,腰后别着一柄带着血迹的榔头锤,腰侧绑着磕破了一角的直刃军刀。
就连嘴里,也咬着一把小臂长的短剑。
就像个……人形武器库。
泰尔斯呆呆地想。
穿着像雇佣兵,是灾祸之剑的人?
不。
不太像。
这个男人年纪不小,也并不整洁。
事实上,他一头乱发过耳,仅用一根肮脏的细绳绑在脑后,整个人形容邋遢,鼻青脸肿,右额少了一块头皮,左眼还带着黑框似的淤血,浑身上下除了那副皮甲尚算崭新之外,都是破破烂烂的衣物,有些地方还可见到清楚的血迹和伤口,从划伤到淤青,门门总总,类别不一。
乍一眼看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就像刚刚从被绑在马后,在沙地里拖了一圈回来似的。
但特别的,是他的下巴。
尽管他显得肮脏邋遢,还有些毛发旺盛,但这个男人却把下巴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仅留下一片青色,跟上半张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等,胡子?
泰尔斯突然一个激灵。
他看向这个男人的额头,顿时生生一震!
果不其然。
那里是一个狰狞而可怕的血色烙印。
一个古帝国字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身侧的这个男人,看着他从嘴里取下短剑,看着他龇牙咧嘴地拱了拱背部,摆了摆上臂。
就像久未出闸的战马,活动着关节。
是他。
泰尔斯呆呆地想。
虽然剃了胡子一时认不出来,但是……
是他。
“动作很漂亮。”
刑罚骑士,萨克埃尔表情平淡地站在泰尔斯的身侧。
他带着黑眼眶的左眼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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