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悸的泰尔斯下意识地退开一个身位,举起双手护在胸前:“等等”
格里沃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操你找揍吗”
只听老兵毫无顾忌地大怒道:“到底要不要出城活命了”
泰尔斯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隆隆响,头晕目眩之下,下意识地点头:
“要,要的”
在尴尬的气氛里,两人四目相对,一方怒气冲冲,一方一头雾水。
几秒钟后,格里沃放下拳头,哼地呼出一口气,把轮椅转过方向。
“乖乖跟上来”
“屁孩”他不屑地哼声道。
惊魂不定的泰尔斯这才放下双手。
他耸了耸肩,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于是,在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里,一个轮椅和一个少年的影子,在盾区粗糙的地面上慢慢拉长,在静谧的夜空里并排向前。
啪啪啪
泰尔斯的右拳在左手掌上猛捶了三下。
“我懂了。”走在路上的泰尔斯,小心观察着表情难看,像是委屈又像在发怒的格里沃。
少年像是有了新发现般,声音略带惊喜:“你终究还是会帮我的,只是不乐意在老乌鸦面前服软”
格里沃脸色一僵。
“闭嘴。”
但沉浸在新发现里的泰尔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话,他双眼发亮:“而希克瑟,那个老乌鸦是故意把我留下的,他也知道这一点,希克瑟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所以他”
格里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咬紧牙关,歪着嘴巴,一脸扭曲,加快了推车轮前进的手速:
“闭嘴”
泰尔斯赶上两步,超过对方加速的轮椅,转过来面对着老兵。
“等等,”泰尔斯的眼睛越来越亮:“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格里沃一脸生无可恋地呼出一口气。
他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砸响车轮:
“闭嘴”
泰尔斯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意思,只见他倒退着走路,一手抱胸,一手轻抚着下巴,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所以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你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挑明”
“希克瑟,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的”
忍无可忍的格里沃痛苦地仰头哀嚎一声:
“够了”
老兵停下了车轮,凶恶地打断了泰尔斯:“闭嘴,闭嘴,闭嘴”
泰尔斯停下了话语,疑惑地看着格里沃。
“对,我知道,他也知道,”格里沃满面怒色,向着天空猛地挥了挥双手:
“那又怎样”
他很不文雅地呸了一口,不爽地看着泰尔斯:“我还知道他本来就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会帮你的”
泰尔斯郑重地点了点头,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操,我都快被你绕疯了,”格里沃话语一窒,脸色微变:“你他妈的就不能闭嘴”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无奈之色。
“当然,”王子嘿嘿两声,挠了挠头:“只是你这么说可能”
“你知道,你也骂到我母亲了。”
格里沃登时愕然:
“骂到什么”
泰尔斯向着远处指了指,尴尬地笑笑,好心提醒他:“你那句话,好像骂到她了我母亲,瑟兰婕额,反正你认识。”
疑惑的格里沃略顿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
老兵怒而举起手指,摆出恶狠狠的面孔:“你他妈的”
“就是这句。”泰尔斯小声咳嗽道。
那个瞬间,格里沃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突兀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犹豫起来,表情微妙,数度变化。
但一秒后,老兵就恢复了惯来的恶声恶气,重新指向泰尔斯:
“你他妈”
然而在泰尔斯的友善目光前,格里沃又不知道被什么给噎住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你他”
老兵的口型一张一合,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的手指在空中来回纠结,像是找不到目标。
微风拂过。
泰尔斯就着寒意抖了抖身子,笑容依旧。
“你”
终于,在犹豫停顿了数秒之后,满面悲愤的德鲁格里沃狠狠一拳
重重地捶响可怜的轮椅。
砰
“你他爸的给我乖乖闭嘴”
第342章 你选哪个?()
事实证明,格里沃确实是盾区的地头蛇,哪怕在夜晚,哪怕他行动不便,哪怕盾区已是迷宫般的废墟,少有人家,但老兵依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一条条小路,七拐八绕地找到了出路。
月光下,泰尔斯安静地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佯装成给格里沃的推轮椅的人,看着格里沃像在自家后院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街走巷,翻墙越篱,乃至跟居住在各个角落的不同人物打暗号、做手势。
泰尔斯踢走脚边的一块石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有着微微的感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特别是盾区已经变成这副凄凉景象,这让他又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永星城的臭水沟与小巷道里乞讨的岁月。
直到他们来到一间砖石斑驳的平房,格里沃才咳嗽了一声,在门上敲了四下,两快两慢。
泰尔斯惊疑地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像是某人摔下了床铺
门后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
“看在皓月的份上”
“如果想买货,就不能明早再”
轮椅上的格里沃沉闷地开口:
“克兹,是我。”
门后的声音停了。
随着木板门打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顶着一头糟乱的长发,居高临下地望着格里沃,衣着单薄,眼神迷蒙,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
她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前的两人。
泰尔斯礼貌地把视线从她遮掩不住的胸口处移开,按下“她是谁”的疑惑,看了看格里沃。
格里沃冷哼了一声:“告诉我,克兹,你没喝酒否则我还得把你操醒。”
他忘了一眼屋子里面:“也最好别有来找你量尺寸的姑娘在。”
“就凭你这个没胆的死瘸子还不知道谁操谁呢,”门口的女人搓了搓眼睛:“受女人欢迎又不是我的错,毕竟我可是盾区少有的等等。”
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女人脸色一变。
她放在门后的手垂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重重的金属落地声。
“你受伤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瘸子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名为克兹的女人摆出一副丧气脸,但她的目光转移到格里沃缠着布带的伤口,顿时眉头一皱:
“又被人盯上了”
格里沃脸色阴翳地点了点头。
“还是剑区里,集市的那帮蠢货。”
老兵点了点自己的伤口,不屑地道:“这次,他们还带来了真家伙。”
克兹抵着门框,用手掌刮了刮自己的脸蛋,仿佛要刮去困倦。
“知道了,我来帮你缝上,”她叹了口气,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脸现恼色:“龙霄城乱成这个样子,他们还有闲心来搞你操他妈的。”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这个满口粗话而身材诱人的糟乱女人,寻思着她跟格里沃的关系。
“还有你,瘸子,我说了一百次,现在不比过去,”克兹抬起头,一脸无奈,苦口婆心:“晚上不要再单独出行,至少带上”
“嘿,”格里沃打断她,眼神一肃:
“我已经处理好了给了他们一个小教训。”
克兹看着格里沃的表情,恼色微僵。
她试探着问道:
“你的小教训”
格里沃没有答话。
泰尔斯想起刚刚看到的屠宰场,朝着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奈地眨了眨眼。
是啊。
小教训。
克兹似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随即眯起眼睛:“我懂了。”
“那就是开战了。”
“不死不休。”
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头细细思量着:“我马上去找法隆,虽然城区戒严了,但我想,我们能在天亮前拉来一百个好手,天亮之后还有五十个我们能反打一个措手不及”
泰尔斯心头一动:什么
这个女人也是“出来混”的
格里沃咳嗽了一声,插话道:“在那之前,我有别的事。”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反击,巡逻队正忙着”克兹自顾自地喃喃着帮派斗争的事情,在听到格里沃的话时微微一愣,抬起眼神:“别的事”
克兹这才注意到格里沃背后的那个少年。
她下意识地束紧了胸口的薄衣,看着泰尔斯肩侧的九芒星徽记,疑惑地皱起眉头:“等等,这个小子是谁是个贵族”
“他”
“来见见克兹,泰尔斯,”格里沃转过头,看着泰尔斯,悠闲地向克兹伸手示意:“北地最倒霉的裁缝兼职医生。”
老兵指了指自己手臂上一道难看的伤疤,冷笑道:
“特长是缝合。”
泰尔斯朝克兹尴尬地笑笑:“嘿,你好啊。”
身为裁缝兼医生的克兹,她满面狐疑:“好”
格里沃回过头,自嘲也似地冷笑一声:“别猜了他就是那个王子。”
克兹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哪个王子”
格里沃嗤了一声。
“还能是哪个王子”
轮椅上的男人咧开嘴角:“走到哪里”
“哪里就倒霉的那个”
“星辰王子。”
泰尔斯低声咳嗽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
下一刻,王子不出意外地看见:克兹脸上的疑惑化成震惊,僵在原地。
屋子里,泰尔斯坐在椅子上,啃着手里上大概是一个季度留存下来的,无比难吃的裸麦面包,看着这间同样简单破落的房子:
一个光秃秃的木台,上面堆着许多布料,还胡乱摆着廉价的女用香料盒,天花板上挂着许多衣样,地上,桌上,床上,布匹,衣物堆得到处都是,连内衣也不例外。
针线和剪刀,量尺和线圈随处可见,墙壁上还有一面留着三道裂缝的镜子,以及墙角的一个锯子。
门后方放着一把样式狰狞的军刀泰尔斯知道刚刚女人放手时的金属响声是什么了。
泰尔斯端起木碗,喝了一口带着些许异味的水,看向克兹。
这个女人的身份已经明白无误:裁缝。
泰尔斯暗暗叹息:但是医生
一手缝纫,一手缝人
治病救人,量体裁衣他看了看门后的那把狰狞军刀也许还兼职帮派冲突
王子瞥了一眼周遭不敢恭维的衣物样式还有,裁缝要锯子做什么
带着最邪恶的想象,泰尔斯腹诽道:难怪穷成这个样子。
屋子的另一边,穿戴完毕的克兹坐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用砖块支撑的木床上,跟眼前的格里沃低声争执,但这瞒不过泰尔斯的耳朵。
“你疯了吧”
克兹拨开头顶一条挂起来的女士粗布长裙,焦急地看着淡定的格里沃:
“不仅仅是西行大道从城门,城头,城墙,区与区之间的城闸,到位置关键的分岔街道,他们几乎到处设卡,巡逻队们拿了赏钱,加班加点,夜以继日,从不松懈。”
“据说连暮雪河渡口那么远的地方都不例外。”
格里沃单眼微眯:“是么。”
克兹吐了一口气,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还在进食的泰尔斯。
“几十年来,除了收税之外,盾区和锤区都无人问津,哪怕是命案也劳动不了那些大老爷们,”女裁缝掰着手指,向格里沃诉说着利害:
“但是今天,不只是巡逻队,连那些白刃卫队都上了门,别说矛区弓区这些跟贵族富人联系紧密的地方,就连我们锤区里,疯街上的几十户人家都被搜查了,连舞女的内裤底都不放过,直到晚上十点,听说明早还要继续。”
克兹狠狠拍了一巴掌,十分不雅地勾起一条腿,顶上呼之欲出的胸部,任另一条腿在床下自由地晃荡着。
她咬着牙,丝毫不见女子的柔弱感:“这是大事件,格里沃,绝对的大事件,堪比六年前”
格里沃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泰尔斯咬了一口面包,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姬妮女官。
相比之下,眼前的女裁缝明显要粗鲁多了,但却有着跟姬妮一样,毫不做作的利落感。
不过
以泰尔斯身份的棘手程度,既然格里沃能毫不犹疑地带自己来找她
另一边,克兹痛苦地呼出一口气:“白天的时候,你听见陨星者是怎么威胁我们的了,但不止我们。”
她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声情并茂,力图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矛区,剑区,弓区,几乎每个地盘的地头蛇或有威望的人都被打了招呼,谁要是牵连在里面,就是龙霄城的敌人。”
格里沃冷笑道:“他们,那群狗腿也能代表龙霄城”
“不,你不知道,秩序厅还通过几个秩序官放出话来”克兹清了清嗓子,望了一眼这边,看见泰尔斯仍在自顾自地吃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她这才压低嗓音道:
“他们说,谁有王子的消息,王子的行踪,就能得到秩序厅和巡逻队的友谊当街杀人都能睁只眼闭只眼那种甚至,协助他们找到王子的话,还能拿到三千金币。”
克兹咬着牙,五官纠结成一团,颤抖着伸出三个手指。
那个瞬间,纹丝不动的格里沃终于动容,仅剩的眼睛瞪得比鸽蛋还大
泰尔斯轻轻蹙眉。
格里沃猛地抬头:“三,三千”
女裁缝砸了砸嘴,向着泰尔斯的方向示意,亮晶晶的双眼里不经意间流出一丝贪婪和妩媚:
“考虑看看”
过了一秒,格里沃死命收起快掉到地上的下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哼,”老兵凛然道:
“我看起来像是财迷吗像是那种为几个金币动心的小人吗”
克兹的笑容掉了,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格里沃被女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严肃道:“我们要送他出去,就这样。”
听到这里,泰尔斯用上齿磨了磨嘴唇,心情奇特。
克兹吐出一口气,脸上可惜和犹豫的神色来回纠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泰尔斯趁机强迫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面包。
“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这里的。”
女裁缝坐到自己的床上,忧心忡忡地抱着臂:“虽然盾区不好搜查,但是迟早会来废墟一片,杂乱无章,还有比这更好的藏匿点吗”
格里沃抬起头,眉毛纠结:“所以我们要尽早把他送出去。”
克兹闻言叹息:“这是赔上整个盾区和锤区的买卖,你最好有个不错的理由。”
格里沃沉默了几秒。
“我想送他出去。”
他淡淡道:“这就是理由。”
克兹微微一愣。
女人表情沉重,默默注视着格里沃。
格里沃坐在轮椅上,抿起嘴唇。
“老天,”过了半晌,克兹痛苦地捂住脸,躺倒在床上:“我迟早会被你连累上绞架的,瘸子。”
“是啊,上绞架的活计,”格里沃冷哼一声:“那你干吗”
克兹拉过被子,夸张地微微颤抖,发出弱弱的号泣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