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克罗艾希轻声道,眼中泛出寒光:“那是您的判断了。”
就在此时,坎比达子爵的声音,远远地从马车的方向传来:
“我保证,王子殿下,如果您错过了这趟马车,将来会后悔莫及的。”
“相信我,这至关重要。”
泰尔斯心中一凛。
后悔莫及?至关重要?
“为什么要上马车?”泰尔斯眯起眼睛,警惕地道:“我们可以上楼,或者另找个地方。”
“为什么在马车上?”
“瞧瞧您周围,”克罗艾希用让人不爽的目光瞥了一眼大公亲卫们,“在龙霄城里,在你方圆十米内,难道还有什么私密的地方吗?”
负责保卫泰尔斯的贾斯汀脸色一紧。
泰尔斯惊疑不定地看着克罗艾希,又看看她身后的那架马车。
奇怪。
黑沙领……要跟我谈谈。
在这个时候?
见鬼,普提莱为什么不在?
“不可能!”警惕的贾斯汀勋爵直接回绝了对方:“如果你们要见王子,大可以……”
“我们已经受够了龙霄城的封锁,”克罗艾希毫不退缩,她没有再理会她的前任:“王子殿下,这是我们一个月来最接近你的时候了,相信我,我们只想和您谈谈。”
脑中闪过无数思绪的泰尔斯正要开口,却被贾斯汀抢先了。
“艾希,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只见贾斯汀勋爵踏前一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我跟你父亲的关系也不不错,也很高兴你成为了白刃卫队,所以……”
“别逼我动手。”
他的身后,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
“那你最好现在就动手,贾斯汀大叔,”克罗艾希冷喝道:“或者让王子自己决定他是位客人,不是囚犯!”
贾斯汀脸色一寒,眼看就要按上武器,他周围的大公亲卫们也脸色不善地准备动手。
就在此时。
“贾斯汀勋爵!”
众目睽睽之下,王子轻轻地踏前一步。
泰尔斯举起手,按住了贾斯汀的肩膀。
在这个时候?
王子望着黑沙领的马车,思绪轮转。
在埃克斯特与自由同盟关系微妙的时候。
在祈远城消息未卜的时候。
在龙霄城进退维谷的时候。
黑沙领的人,要跟我,跟一个无权无势,身份尴尬的敌国王子对话?
太可疑了。
泰尔斯摇摇头,对贾斯汀道:“这里是龙霄城,他们是国王的特使,无谓的冲突是不明智的而你知道,我们正处在什么样的局势里。”
贾斯汀狠狠蹙眉:“但你知道,他们毕竟是黑沙领……”
怀亚也忍不住开口:“恕我直言,殿下,您的安全……”
“听我说!”泰尔斯转过头,看向自己人。
“面对国王,女大公需要新的情报毫无疑问这是个机会,看看他们对龙霄城安着什么心思。”他对皱眉的贾斯汀道:“为了龙霄城。”
贾斯汀话语一窒。
“而她说得没错我是个客人。”
“怀亚,马车就在这里,我也不会凭空消失。”泰尔斯对他的侍从官笑笑。
贾斯汀和怀亚对视一眼,均感觉到了不安。
“再说了,”王子冷静地转向克罗艾希,看着她身后的士兵们道:“黑沙领的诸位,会保证我的安全的,是么?”
克罗艾希点点头,按上自己的右胸,恭谨地道:“用我的生命,以及国王的荣誉起誓。”
“几分钟后,您会安然下车的。”
泰尔斯看了看仍旧存疑的贾斯汀和怀亚,耸了耸肩。
倒是罗尔夫对他点了点头。
“去通知头儿和伯爵,”最终,贾斯汀勋爵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但他同时谨慎地对着属下下令:“确保他们第一时间知道这事儿。”
“您知道您有多重要吗,殿下?”怀亚脸色难看地盯着那架马车:“像陨星者说的一样,您总能给我们找难题。”
王子笑了笑。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怀亚,还有你,米迪拉。”
他轻轻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位亲卫,在怀亚和罗尔夫的陪伴下,走进黑沙领的阵型中。
脸色不渝的侍从官与随风之鬼被拦停在马车前。
泰尔斯把手上的书丢给怀亚,一个人迈开脚步。
无论黑沙领要告诉你什么,泰尔斯。
都要冷静,谨慎。
你领教过伦巴的厉害,也见识过坎比达的狡诈。
面对你最大的敌人,要小心。
下一秒,心如湖面般平静的泰尔斯拉开车门,登上连灯火都没有点起的车厢。
车厢里,坎比达的轮廓正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身上的服饰依稀可见。
“我总觉得这是你对我当年,在路上拒绝与你单独谈话的报复呢,”泰尔斯关上车门,呼出一口气,坐到坎比达的对面:“坎比达子爵……”
但王子随即猛地一震!
那不是坎比达。
那是……
“好久不见,泰尔斯,”对方轻轻地把视线从膝间的佩剑上抬起来:
“你够年纪喝酒了吗?”
那是……
他们怎么敢……
此时此刻,泰尔斯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车厢中,黑沙领的主人,埃克斯特的第三十六任共举国王查曼·伦巴,在深沉的昏暗中,睁开一对寒光熠熠的眸子。
(本章完)js3v3
第297章 车厢中的博弈()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胆魄。
这是六年前,在英灵宫里险死还生的博弈过后,普提莱告诉泰尔斯的话,那时的王子殿下深以为然。
但此时此刻,看着车厢里安然稳坐的查曼王,泰尔斯惊悚地发现:他依旧不了解这句话的分量。
查曼王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审视的意味。
像六年前,他们第一次会面一样。
六年的时间里,泰尔斯无数次地假想过:那位可怕的新国王站在黑沙城的最高处,目光深寒地望着龙霄城的方向,缓声下达对付星辰王子的危险命令。
但纵使泰尔斯绞尽脑汁、穷尽思维也想象不到,他们六年后的重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你……”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你疯了吗?”
查曼王并不答话,目光深寒。
泰尔斯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环顾周围。
“不必烦忧,”查曼王冷酷而沧桑的嗓音响起:“只有我和你。”
漆黑的车厢里只有一小块窗户,面是灰蒙蒙的单向沥晶玻璃。
以贾斯汀为首的大公亲卫,以及王子自己的护卫们,还死死守在周围,把十几个士兵组成的黑沙领使团牢牢围住。
泰尔斯不再张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转起大脑。
现在是什么状况?
伦巴,亲自前来龙霄城?
而且,最关键的是……
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查曼王,不知不觉渗出冷汗。
全埃克斯特的人都不知道,整个王国的统治者正隐姓埋名,躲藏在这个以坎达子爵为首的小小使团里。
也是说……
王子咽下一口口水,咬牙开口:“你知道一个过分自信自傲,离开重重护卫,亲自深入险地的埃克斯特共举国王是什么下场吗?”
泰尔斯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他皱起眉头,把语气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
“给你点提示:他的名字以n开头。”
查曼王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辨情绪。
“当然,我认识他,我太熟悉他了我从小听着他的故事,仰望着他的形象长大,不像你,只跟他认识了短短一天。”
泰尔斯微微蹙眉,想起那位令人难忘的老国王。
“所以我知道,如果当年他不那么做,下场只会更糟。”新国王淡淡地道。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深知对方威胁的他决心不再废话,直击主题。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大喊一声,”泰尔斯向后靠车厢,冷静地开口:“威名赫赫的查曼一世会从此人间蒸发,像初春的融雪一样,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无论是坎达还是克罗艾希都救不了你。”
他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竭力观察着国王的表情:“而里斯班摄政大概会很开心地抹着眼泪告知全国:黑沙领的使团在归途不幸遭遇强盗。”
“龙霄城对此深表痛惜。”
啪!
国王的手紧紧地拍在了剑鞘。
按照六年来尼寇莱和怀亚等人的耳提面命,泰尔斯牢牢地盯着的伦巴的肩头,同时把手有意无意地向后移动到大腿,靠近腰间的j匕首。
狭小的车厢里,长剑只会是束手束脚的累赘,而且……
泰尔斯用余光瞥了一眼车门:第一时间扑出车外,我赢了。
然而,他想象的情景毕竟没有发生。
查曼王向前挪动了一步,他那对犀利冰冷的眸子近在咫尺地直视泰尔斯,让后者倍感压力。
“确实,”国王缓缓点头,“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无人知晓,无力究责,无言置喙,没有无法收拾的后果没有这更让国内的大公们更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吧。”
查曼王轻轻地敲打起他膝间的老旧剑鞘。
咚,咚,咚。
“龙霄城大概能松一口气,不能宣之于口的仇恨得以洗雪,近在眼前的威胁从此解除。”
“所有参加过那场选王会的大公们,罗尼,莱科……也可以从沉重的枷锁与负担下解放出来。”
“某位离经叛道的国王和大公们的斗争从此画句号,六年里纷纷扰扰的埃克斯特回复旧观。”
咚,咚,咚。
国王的眼眶微微缩小,仿佛要把泰尔斯看得更清楚,只听他放慢语速,一句一顿地道:“而那个特别的星辰王子,也不用再担心他最危险的敌人了。”
泰尔斯的喉结微动,少年王子不甘示弱地与敌人对视着。
查曼王敲打剑鞘的声音突然停了。
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但是……”
妈的。
我知道有个“但是”。
泰尔斯在心底里冷哼一声,想起他经常用这个词来作弄某位少女,在她最兴高采烈的时候泼下冷水,让她气冲冲地离去的场景,不由得想起“报应不爽”这句话。
“如果你那么做了,自作聪明的王子也许赢了这一子,却会最终输掉整盘棋局。”
只见国王陛下冷冷地道:“连着你自己,带着你的那位女大公,都输得干干净净。”
泰尔斯微微一顿。
他轻轻地捏起拳头,心头疑惑。
什么?
我自己,女大公?干干净净?
“你想看见那位女大公的头颅被长矛刺穿,竖立在龙霄城的城墙吗?”
只听国王淡淡道:“那尽管开口呼救,把我围杀在这里吧千万别犹豫。”
那个瞬间,车厢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厚重而滞涩。
泰尔斯咬紧下唇,用力吸进一口气。
“什么意思,伦巴?”
王子咬着牙齿:“你到底想要什么?”
泰尔斯看见,不苟言笑的查曼王罕见地翘起了嘴角。
“看起来,你这六年在龙霄城过得不错,”查曼王重新向后靠去,一脸淡然:“我的人每年都有回报:女大公与王子的关系十分亲密,几如恋人。”
泰尔斯痛苦地皱了皱眉毛,无力反驳。
“但是我?”
“这六年里,我,身为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却像在冰面捕捞的渔民一样,战战兢兢,步步为营,”查曼王看向车厢之外,颇有感慨:“一边想着怎样抓到那些可恨的鱼群以果腹,一边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它们在水里的食物。”
“目前看来,你做得还不错,”泰尔斯不满地接话道:“否则不会在全国都声讨你的时候,还有闲情来龙霄城找我叙旧,顺便一句自由同盟的那一手玩得不错,用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把祈远城和龙霄城都坑得够呛。”
查曼王轻笑一声,又冷哼一声。
“那只是表象,泰尔斯,你谁都清楚。”国王默认了泰尔斯的指认,只听他平静地道:“六年了,那个理想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星辰王子微微一怔。
塞尔玛。
泰尔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他要提起塞尔玛?
“泰尔斯。”
“你六年前为我找来的这份‘差事’,”国王举起右手,虚指了一下鬓发,面是一圈被王冠箍出来的浅痕:“可算不什么好差事。”
“几乎所有的大公都把我视作敌人,当年的那四人自不必言,未能前来参加选王会的三人也怨言颇多。”
“我试图推行的所有法令都困难重重,即使在黑沙领内都阻力不小。”
“罗尼和莱科四处奔走呼告,联名声讨国王的不义。”
“我的封臣们积怨沸腾,蠢蠢欲动。”
查曼王轻轻地叹息。
“‘弑亲者’,”国王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佩剑:“这是他们给我的外号,连最粗鄙的平民都在笑谈着这个称呼即使我的法令能让他们的收成增加三成,即使我的命令能让他们避免税吏的盘剥和领主的压迫,即使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这些卑贱而渺小的人,也能够获得自己的未来,然而……”
国王住口不言,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佩剑,眼神越发冰冷。
“他们依然在反对我。”
“也许有一天,我那份隐藏在王冠里权威要扫地,签发下的法令也将变成废纸,而我本人会在重重围困的孤城绝粮而死?我不知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你试图用新的标准敕封贵族,改变权力分配的现状,改变所有人的未来。”
“你试图让一群习惯了现在与过去的人,相信陌生的未来会更好,让另一群人放弃自己正享受的一切。”
“即使在资财最充裕,粮食最充沛,条件最成熟的时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也是很难想象的事情,”王子摇摇头:
“而你想用六年的时间,完成闵迪思三世用了一百多年都没做完的事情?”
泰尔斯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曾经的伦巴,现在的查曼陛下:“这是代价。”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查曼王定定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对视持续了整整五秒,直到国王缓缓地笑出声来。
“看,我知道,来找你是对的,你是少数能理解我的人,”查曼王的笑容很冰冷,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这让泰尔斯意识到,因为新的头衔,黑沙大公身的威严也在与日俱增:
“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这种对话,算聪明如以拉萨那样的人也不行。”
泰尔斯冷笑摇头。
“伦巴。”
“在我不耐烦地呼唤外面的人之前,省掉废话吧,”王子的语气强硬起来:
“为什么来找我?”
“刚刚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输掉整盘棋局’?”
查曼王没有立刻回答,他越发沧桑的脸现出谐谑与讥讽并存的神情。
“猜猜看,泰尔斯,”国王平淡地道:“像以前一样,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看着国王这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的神态,越发烦躁的泰尔斯,努力说服着自己不要冲动。
该死。
是什么让他如此大胆?是什么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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