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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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 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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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说这是一份和约,毋宁说这是一份屈辱记录。】

    “很好,所以这是答案与战果不成例的《要塞和约》,这是北地人对星辰仇恨的来源,”说到这里,希克瑟适时地露出疑惑的表情:“然而这个答案却不得不带来更多问题。”

    “虽然你们彼时都未出生,”希克瑟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拐杖,吐出一口气:“但是,按照刚刚的说法,为什么?”

    “在埃克斯特已经获得了那样巨大的优势,以至于整个北境和半个崖地都被他们击溃的情形下,为什么《要塞和约》会那样签订?为什么埃克斯特仅仅索求偿款,却放弃了每一片辛辛苦苦打下,已经占领了近半年的星辰土地?”

    泰尔斯和塞尔玛双双蹙眉,开始思考老人的话。

    希克瑟转过头,和蔼地看向星辰王子。

    “泰尔斯,你有什么答案?愿意猜猜看吗?”

    泰尔斯微微挑起眉毛。

    他的脑闪过一片恒久以前的记忆。

    依旧是在那个明亮的教室,依旧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和笔记声。

    【葺仁,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答案?】

    过去六年里,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记忆闪回并不多,至少不如他六年前在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么频繁。

    但它们绝非此沉寂。

    如现在。

    【社会关系,或者说,个体在社会关系圈的位置,是怎么影响个体行为的呢?】

    【按照“理性人”的假设……那么,明明知晓行动会带来相应损失,或至少风险不可预期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少的个体还要习惯性地按照关系的亲疏远近,跟随并重复周围个体的行动?】

    只是……

    记忆,那个模糊、隐约,总让泰尔斯情绪难抑,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的,温柔女声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泰尔斯?”

    在希克瑟微微的催促声,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我想……”

    “是因为多国的联合干涉?我想无论是海对岸的翰布尔、夙夜,还是西陆的康玛斯以及一众小国,都不愿意看到一个过分强大的巨龙国度……”

    但嘴不停的泰尔斯,看着那片镜片后的那只眼眸,看着那目光的莫名深意和笑意,心微动,不自觉地缓缓收住话语。

    坐在皮椅的希克瑟笑了。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扶着拐杖的双手微微颤动。

    他的笑声虚弱却欢快,仿佛一个逗弄着孩子的幸福老人,丝毫没有阴森感。

    像一只……快乐的乌鸦?

    塞尔玛不明所以地看着老人。

    终于,希克瑟收住了笑声,他点点头:“抱歉……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神情。

    “根据《北境战史》记载,当两国开始谈判的时候,虽然诸如康玛斯和翰布尔这样的国家都表示了关切,然而,在关于埃克斯特撤兵的条件,康玛斯的内部久久莫衷一是,翰布尔则表示尊重努恩王的意愿,而夙夜的使节正在路,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信鸦表明态度。”

    “这么一看,要么是《北境战史》的作者在吹牛皮,为他所获得的‘内部消息’作伪证,要么是……你们怎么看?”希克瑟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泰尔斯。

    王子重新皱起眉头。

    所以,这个意思是,所谓的多国干涉其实效力颇弱,对埃克斯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埃克斯特放弃战利,乃至两国之间的和谈都另有原因?

    “啊,我又想到了,我一个学生告诉过我,”老人哈哈一笑:“努恩王曾经把所占领的星辰北境的八个郡,慷慨地分封给了六位伯爵,作为对他们的奖励。同样,戒守城大公、威兰领大公和黑沙大公也曾试图把他们打下的土地据为己有。”

    希克瑟眼珠轻转:“埃克斯特甚至成功地让原星辰土地的不少家族,都转而向北地人的新领主效忠。”

    越发迷惑的泰尔斯和塞尔玛对视一眼,双双对老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但最后,埃克斯特人还是撤走了,放弃了?”泰尔斯疑惑地问。

    “看去似乎是如此,”老乌鸦轻轻颔首:“先是黑沙领的门德伯爵,然后是戒守城麾下的葛雷家族,最后是龙霄城的伯爵们,当他们的军队撤走,名义还属于他们的星辰土地纷纷撤换旗帜,拒绝纳税和赴役,赶走留守的埃克斯特贵族,回归了旧主的统治,连原本被迫向北地人屈服的家族,也有不少再度倒戈,回到星辰版图里。”

    泰尔斯心思一沉。

    “为什么?”

    塞尔玛好地开口:“难道是常治之王的统治长久以来深入人心,以至于民众和贵族的忠诚无可动摇吗?”

    希克瑟搓了搓手腕,啧声道:“那样的话,为什么忠诚的贵族们,一开始还会向埃克斯特投降呢北境的人民严格来说也是北地人,他们不缺少奋战至死的勇气。”

    塞尔玛顿时语塞。

    但一旁的泰尔斯却陷入了沉思。

    等等……

    拒绝纳税和赴役……

    赶走留守的埃克斯特贵族官吏……

    王子心一动。

    他突然想起六年前,在英雄大厅里剑拔弩张、惊险万分的那场谈判,想起查曼·伦巴的表情,想起……他所真正恐惧的东西。

    “我明白了。”

    星辰王子猛地抬起头,看向笑容依旧的希克瑟。

    他郑重地道:“当年的埃克斯特,并没有统治北境的能力。”

    塞尔玛好地看着他。

    希克瑟的眼神变了。

    下一秒,老人笑眯眯地举起右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顶着另外两人的目光,得到鼓励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六年前曾经思考过的事情。

    “无论是缴税、裁判、兵役,还是日常的生活事务,从高到低,从贵到贱的星辰人都渐渐习惯了本国的统治方式:从贤君开始步步成熟的制度和规矩。”

    “而埃克斯特,他们无法沿袭星辰的制度,也不能用星辰的方式统治这片土地不仅仅北地人的贵族们不习惯,巨龙国度能够派遣去统治北境的合格官僚也远远不够,他们只能也只会用埃克斯特的老办法统治星辰。”

    王子蹙起眉头,他想起不久前,小约瑟夫的大厨父亲对他讲过的,他们村子里的事情:

    北地领主的亲信们来向农民们收税,这个月的税可能是一只鸡、一袋小麦,可过几个月,如果你的土地收获了,或者换了一个收税人,可能要收一头牛,两袋小麦,端看收税人的心情和贪婪,取决于领主是仁慈还是严酷。

    如果你是个手工匠人,用个好点子在集市做点小生意赚了钱,想要扩大生意的时候,也许要面对领主或贵族的觊觎因为你连能在集市交易,都是他们的恩惠。

    泰尔斯一边继续着脑里的猜想,一边对笑容更甚的希克瑟和目瞪口呆的塞尔玛道:“所以,如果努恩王像以前国内一样,随意分封星辰北境的土地给臣属贵族们,让他们按照共治誓约里的老传统去管理自家的新领地,会出现种种问题……”

    希克瑟咳嗽了一声,嘿嘿一笑。

    老乌鸦淡淡地道:“据我所知,埃克斯特在占领北境的期间,负责管理后方的伦巴大公,也是现在的查曼国王,曾经试图像在本国一样,履行领主的责任和权利,以保证安全生活为条件,向北境的居民收税,以补贴耗费。”

    “但显然效率颇低人们都不愿意跟他的税吏打交道。”

    猜想得到佐证的泰尔斯眼前一亮:

    “当然,因为星辰的土地是不一样的。”

    “北境的人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另一种生活和统治的方式,并非盲目而顺服地向一个从北方而来,有着巨龙粗犷风格的领主闷头效忠这还只是北境,央领甚至南部可能更甚,因为他们那里的城市更大,乡村更复杂,我听说工匠和商人们甚至组成了同业会,有权跟领主们协商。”

    泰尔斯想起当年伦巴的眼神,心生感慨和明悟:“简单地说,当时的埃克斯特王国,在赢取了胜利之后,并没有安稳地统治北境的能力。”

    “相应的,一旦入侵者没有这种能力,那星辰北境的人民当然不会服膺埃克斯特的统治,”王子想起那位从星辰王国投向黑沙领,在伦巴麾下效力的小小税吏:“因为后者非但不能给他们想要的生活,还在粗暴地损害他们的利益。”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所以,哪怕努恩王的军队在事实占领了北境,他也无力有效地治理它,只能用暴力压服它。”

    塞尔玛眨了眨眼睛,像往常一样,对着泰尔斯露出一个惊叹的眼神。

    老乌鸦希克瑟耸了耸肩,脸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一些。

    “从我们刚刚的讨论来看:埃克斯特没有把被入侵波及的土地和人民变成受益者,”干瘦的老人幽幽地道:“而是变成了敌人?”

    泰尔斯点了点头,表情凝重:“所以,如果埃克斯特要持续占领北境,意味着必须长期驻军,用大公们的暴力来压下连绵不绝的叛乱和不服,来平息因为生活改变而越发沸腾的民愤。”

    又或者泰尔斯想起伦巴在六年前的“龙血”里对大公们的承诺。

    或者由大公甚至国王本人,亲自驻节北境,扑灭一切可能的祸乱根源,然后逐步地……向星辰王国的既有制度同步、靠拢。

    把它真正变成……自己的土地。

    王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所以,这是你在十八年前的血色之年里,所学到的么?

    查曼·伦巴?

    /bk

第294章 统治的界限(下)() 
“嗯,驻军?”

    希克瑟重新抚上他双膝间的拐杖,作认真思考装:“用杀戮和恐惧,鲜血和死亡来震慑反对者与不满者,了断人民对于旧制的依赖和习惯,一个有趣的选择。”

    一边的塞尔玛似乎跟上了节奏,她饶有兴趣地插话道:“可是,长久地驻军北境,就意味着高昂的军费,夸张的补给,长期动员的代价,封臣的怨言,这些都不是任何一位大公能负担得起的夏尔告诉过我,壮年男人离家一个月,就足以影响本地的产出,带来人民的不满。”

    泰尔斯心中透亮:“所以,血色之年里,埃克斯特虽然击败了星辰,却无法正常地统治北境,也无法用驻军来保有对方的土地。”

    希克瑟再次露出他难看却和蔼的微笑。

    “很有意思的讨论,先生和女士,”新老师的话锋再次一转:“那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了另一个问题:他们自己无法直接统治,又为什么不扶植北境已有的本地贵族,代替他们统治北境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

    倒是一旁的塞尔玛转了转眼珠:“努恩国王攻破寒堡后,吊死了从北境公爵到他属下不肯屈服的若干领主,试图以此扑灭北境的反抗。”

    泰尔斯想起了正在狱中的瓦尔亚伦德,想起他在复兴宫里声嘶力竭的指控。

    女大公像背书一样张口不绝:“但他没能灭绝对方:老亚伦德的儿子还在王都,也就没能灭绝与北境的土地连在一起的血脉纽带。”

    “不止如此,埃克斯特并未打过牧河以南,永星城依然屹立不倒,遭劫的王室也迅速重立国王,”塞尔玛补充完她的话:“对北境,对无论是各大家族还是平民而言,他们的国王和公爵依然在战争中抵抗,他们反抗的希望和灯塔还在,为之奋战的法理与大义还在,埃克斯特就依旧是不法而邪恶的入侵者。”

    “就像龙霄城在夜翼君王的围攻下,尽管岌岌可危,却久久屹立不摇一样,这是一面永恒的战旗。”

    泰尔斯突然想起六年前,米兰达和科恩身陷龙霄城的场面。

    原来如此。

    米兰达亚伦德,身为亚伦德家族的继承人,六年前,她也是伦巴占领北境至关重要的棋子,无论是扶植傀儡,还是

    所以她才会在龙血的行动中被黑沙领盯上:从努恩之死到侵攻北境,这是一套前后呼应的棋路。

    “反过来说,”想到这里,泰尔斯不自觉地出声,接过塞尔玛的话头:“一旦当年的埃克斯特打破了永星城,俘虏甚至断绝了亚伦德家族乃至于璨星王室的血脉”

    “那无论是北境,抑或是他们已经染指的崖地和西荒,通过扶植傀儡或者驻军,都可能会变得更容易统治与占领。”

    希克瑟咳嗽了一声。

    老人伸出手,颤巍巍地抓起手边一个倒扣的杯子。

    泰尔斯连忙站起身来,端起书桌上的水壶为他倒水。

    “嗯,这是个有趣的论点谢谢你,好心的先生只要代表着法理统治权的家族血脉还在,且并未屈服,”希克瑟一边喝着水,还不忘在杯子后砸巴嘴巴:“入侵者就远远谈不上征服,只能占领,用时间和暴力来消除不满,维持现况。”

    “或者扶植本地的傀儡,让之成为自己的附庸地,间接控制北境,”说到这里,希克瑟突然抬起灰蒙蒙的目光,放射出奇异的神采,颇有深意地道:“就像自由同盟,之于埃克斯特王国。”

    王子和女大公齐齐一怔。

    听见熟悉的地名,他们惊疑地对望一眼。

    但老乌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到了主题。

    “所以,亲爱的泰尔斯和塞尔玛,不妨让我们总结一下刚刚的讨论:对于天生之王而言,被占领区域北境的人民和封臣没有成为他的同盟,而随他一同出兵的本国封臣们也没有得到相应的利益,你们同意么?”

    塞尔玛神色一凛,点了点头:“是的。”

    老人又咳嗽了一声,感慨道:“你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你想吃点好东西,除了副好牙口之外。”

    “还得有个健康的胃袋。”

    希克瑟放下水杯,不断打量着不知不觉正襟危坐起来的两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在势如破竹地攻陷北地,在看似耀眼的胜利背后,埃克斯特却无法长久地统治北境,在弊大于利的前提下,只能丢下无力保有的土地,被迫撤军回国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当然,似乎是这样的。”

    希克瑟看着用词谨慎的泰尔斯,满布皱纹的嘴角微微一弯,轻轻笑道:“那么,还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

    泰尔斯和塞尔玛连忙倾身向前,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位老师的“聊天”方式。

    “我吃不了太硬的肉类,但吃些小点心还是可以的,”希克瑟眯起眼睛,那一刻的老人让泰尔斯莫名地想起了基尔伯特,想起“狡狐”那名不虚传的狡黠眼神:

    “埃克斯特放弃了北境,但他们为什么连断龙要塞也放弃了?”

    “像放弃北境一样,任由星辰人收回如此重要的要塞?”

    泰尔斯和塞尔玛交换了眼神,又双双陷入迷惑中。

    “因为,断龙要塞只是一座防御要塞,”塞尔玛小心翼翼地试着回答:“以及警戒哨?所以需要长久驻军,占领它的益处远远比不上维持它的成本。”

    “用要塞来监视并压制星辰,这本身就是一种益处,”但泰尔斯摇了摇头:“但反过来说,放弃它的害处也很大星辰随时能以之作为基地北上,这个理由不一定成立。”

    希克瑟看着苦思冥想的两人,微微一笑。

    “听上去是个两难的选择,”老人换了个姿势,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右腿,似乎久坐也不利于他的健康:“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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