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有些惊慌。
他在确定没有人说话之后,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闭眼的皓月神殿主祭。
不会吧?
泰尔斯的举动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史莱斯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普提莱则皱起眉头盯着他,似乎在责备他的失态。
回过神来的泰尔斯心中一惊,连忙回过身,庄严地站好。
终于,那阵奇怪的耳鸣消失了。
但泰尔斯心里的疑惑和惊惶,唯有不断上升。
“皓月已经有了回应,”霍姆主祭睁开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毫无波动:“神灵并未反对。”
大厅里,许多人叹出一口气,大公们则闭口不言。
“既然如此,则决斗势在必行,”主祭用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而我将代神见证。”
没人再有异议了。
老国王露出满意的神情,目光重新回到他的对手身上。
在沉默中,佩菲特大公渐渐平息了情绪,将急促的喘息缓和下来。
随后,他看着努恩王的眼神里,冒出奇异的色彩。
“哈哈……很好,”年轻的大公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也说了,不是么?”
“决斗以国王之名出……”
“我无法,也无权拒绝。”
佩菲特抬起头,露出阴鸷的目光:“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努恩王也露出了笑容,目中光华闪耀。
但泰尔斯此时却是心乱如麻。
我注视着你。
我警告过你。
这是什么意思?
泰尔斯强行压下思绪,不去想刚刚所闻的异常。
他摆摆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些话甩出脑袋。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得一件一件来。
泰尔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白刃卫队的人亲自下场,搬走大厅中央的那张厚重长桌,众人后退散开,为决斗留出足够的地方。
随着人群后退到一道火盆旁之后,泰尔斯这才现,椭圆议事厅靠墙的边缘是五六级的台阶,而中央则是空地。
就像记忆碎片里,前世的斗兽场一样泰尔斯突然心中一动:难道,英灵宫里的这个议事厅,本来就是为了决斗而准备的么?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普提莱从鼻子里呼气,情绪不辨地道:“您第一次到访埃克斯特,就能旁观一场罕见的决斗。”
泰尔斯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国王他非得亲自下场吗?”
“帝国时代的决斗,按照规定是可以寻求代理人的,”普提莱低声道:“但这里是北地,是帝国崩溃后的北地决斗必须亲身面对,哪怕身为国王之尊。”
“尽管对北地的决斗习俗有所耳闻,但是,”他们身边的史莱斯侯爵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第一次见证。老天,七十岁的国王对三十岁的大公,无论结果如何,我回去之后,这都足够做上一整年的谈资了。”
“决斗不常进行?选王会不是以决斗作结的吗?难道不是每一位有志成为国王的大公,都要为决斗做好准备?”泰尔斯继续问道。
“选王会上的决斗仅限于票数相同,难以抉择的时候,而那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普提莱摇摇头:“听说三十多年前的选王会,努恩七世获得了整整六位大公的支持,根本轮不到决斗。”
“我听说,黑沙领的伦巴大公,就曾经在决斗中击败他的兄长,夺取了继承权?”看着场中的两人脱去外袍,迈尔克勋爵庄重地布置着场地,泰尔斯脸色不佳地问道。
普提莱点点头。
“那场决斗让他声名鹊起,查曼伦巴的名声从此传遍全国,乃至星辰也有所耳闻,”普提莱脸色沉重:“埃克斯特已经很少有如此血腥、暴力、可怕,却让追随者热血沸腾的领主了伦巴随后便被交托重任,出使星辰。”
“同时也让其他领主们对他戒惧甚深,毕竟是一个连亲兄弟都能下手的可怕人物,”史莱斯侯爵撇撇嘴:“这是我走访北地诸城得来的结论。”
“但这场决斗也太草率了……北地人都是疯子吗?”泰尔斯咬咬牙:“他就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就在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
“在北地,决斗是神圣的仪式。”
陨星者尼寇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厅中对峙着的两人:“它能证明,你究竟是只敢躲在军队与护卫中,蝇营狗苟的自私小人,还是为了心中目标,甘以生命作赌的强悍豪雄?”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耸了耸肩。
大厅中央,努恩王只剩下一身方便灵活的紧袖战袍,绣着云中龙枪的纹章,他对面的佩菲特也是如此,血蹄铁的徽记在他的左肩露出。
“决斗是我提出的,”努恩王紧紧盯着佩菲特:“至于武器,就由你来选择吧。”
佩菲特深吸一口气,停顿了几秒钟。
“巨斧。”
年轻的大公抬起头,眼神沉静地看着努恩王,“双面巨斧,就这一样。”
努恩王的瞳孔微微缩紧。
大厅里的人们爆出一阵杂乱的嘘声。
“哈,”特卢迪达大公对奥勒修大公笑了一声:“狡猾的小子。”
罗尼大公不屑地哼了一声:“懦夫。”
“巨斧?是我所想的那样吗?”泰尔斯心中一动,回过头问道。
“双面巨斧,对耐力和力量的要求极高,劈砍的破坏力惊人,在抵御兽人的战争中曾经兴盛一时,”尼寇莱沉静地道:“但现在的战场,已经很少出现这种笨重的武器了即便是北地的刀斧手们,也更倾向于轻便的单刃格斗斧。”
“聪明的选择,”普提莱眯眼摇头:“他这是在欺负努恩王的年纪。”
很快,武器被送上来了。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卫兵扛上来的两柄大型凶器:粗重的双手手柄几乎有半身长,加上两片胸膛大小的半月形斧刃,反射着狰狞的金属光泽,斧头顶部还延伸出突刺所用的尖锐利刃,无不说明它的威力和可怕之处。
泰尔斯咽了口唾沫:这一柄巨斧的重量,大概比他的体重还重两倍吧。
他想起断龙要塞的战场上,阿拉卡所面对的一位对手,就是用着这样的巨斧虽然最后王国之怒夺走了他的武器,还一斧子砍在了对方脸上。
佩菲特眼神一转,瞥向对面的努恩王,轻笑一声。
他单臂抓住卫兵递来的巨斧,试了试重量。
随即,年轻的大公双臂肌肉一颤,举起巨斧。
佩菲特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转过身,将巨斧抡了个来回,斧刃破空的声音清晰可辨。
似乎相当轻松。
泰尔斯看着他自如的姿势,连连咋舌。
“这玩意儿可够呛,”佩菲特把巨斧靠上肩膀,他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望向同样站在武器前的努恩王:“小心别闪了腰啊,陛下。”
努恩王没有理会他。
老国王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斧柄上,在几个位置上捏了捏,随后便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了斧柄。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心里所想,和佩菲特所言其实差不多。
毕竟努恩王他已经七……
他的思绪还没有完成,下一秒,就见老国王咬紧牙齿,竟然也稳稳地举起了巨斧。
努恩王甚至还轻轻抛起斧头,斧刃在空中翻了个面,连着斧柄回到他的手上。
泰尔斯看着老当益壮的努恩王,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不劳费心,当我在战场上跟兽人干架的时候,”努恩王也像佩菲特一样,将巨斧扛上自己的肩膀看来这是标准的持斧姿势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里仿佛酝酿着风暴:“你父亲还在你祖母怀里吃奶呢。”
努恩王露出狰狞的微笑:
“小屁孩。”
佩菲特的脸色阴沉下来。
“看来我们的国王风采依旧,”秃头的莱科大公叹息道:“换了我,早就被那柄斧头给……”
“别高兴得太早,”特卢迪达大公表情古怪地摇摇头:“万一我们敬爱的国王一个闪失……”
“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罗尼大公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们一句:“该死的选王。”
特卢迪达自讨没趣地转过头。
奥勒修大公则理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紧紧皱眉:他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场黑沙领继承决斗。
在泰尔斯还在愁“要是努恩王输了”这种事情的时候,霍姆大主祭缓缓走到场地中央,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
所有人的心情都在这一刻紧张起来。
霍姆主祭站定在两人中央,用面纱后那对清澈的眸子分别看了决斗的两人一眼。
她举起右手,伸向努恩王。
主祭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此人以血亲复仇之名,起决斗。”
努恩王冷冷地盯着他的对手。
大主祭又举起左手,伸向年轻的佩菲特。
“为名誉与荣耀,此人将响应决斗。”
佩菲特则吐出一口气,表情凝重。
“以神圣的皓月女神之名,我将代为见证,”大主祭开始缓缓后退,姿态轻盈,每一步都伴随着一句话:
“兵刃沐浴着月华而起舞。”
“血腥辉映出神灵的荣光。”
“勇气燃烧着伟大的生命。”
“死亡不过是久违的归乡。”
努恩王和佩菲特大公的神色同时严肃起来,两人都将肩上的巨斧搬下,双持在手里。
只见努恩王沉下身子,扩大双手的距离,左手越推越远,甚至抓到了斧柄与斧刃的连接处佩菲特大公则将斧头斜拉向身侧,斧刃擦着他的脸庞停在半空,摆出最适合挥砍的姿势。
双方脸色凝重地对望着彼此。
泰尔斯眯起眼睛,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人类可以拥有的一切负面情绪。
大主祭慢慢后退到场地边缘,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举起双臂,仿佛在做最后的祈祷。
众人的呼吸在那一刻屏住。
下一秒,大主祭收回双臂,双掌轻轻地按上双肩,低下头颅,幽幽地吐出最后的话:
“决斗开始。”
第150章 半个子儿都不值!()
11月16日下午,红坊街中心。
本该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街区,此刻却都是星蓝色制服、轻甲的巡防队士兵,以及黑蓝色制服的警员,在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房屋与道路上,带着担架、物资和记录本等,来来往往。
别慌,这是防盗章
“这边还有一具!”一位巡防队士兵招了招手,和闻讯赶来的同僚一道,从一根倒塌的横梁下,拖出一具已经变形的人体。
“这个还有呼吸!”又是一声急促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市政厅雇来的医生和治疗者,包括从一些神殿志愿而来的祭祀,都急急忙忙地凑上前去。
西城警戒厅的一级厅长洛比克迪拉,正站在一处塌屋堆出的小山上,脚下踩着一片血迹侵染的建材。
他刚刚用笑容送走了几位衣着与后台同样光鲜亮丽的市政厅政务官,礼貌地听取并虚心接纳了他们诸如“你看看这本该是你们的责任怎么就搞成这样你知道我们市政厅也是要上班为人民服务的吗哪有空来这里浪费人力”之类的愚蠢抱怨。
洛比克的后方,是一道大遮蔽伞拉出的空地,这是临时清理出来的停尸处,此刻正摆放着近百具尸体,有无辜市民的,也有黑帮的。不少官员们戴着口罩,拿着纸笔在尸体周围来来往往,尸体时不时被闻讯赶来或急寻已久的家属们认出,随后自然是一阵撕心裂肺。
有些家属认出了官员的制服,情绪激烈的甚至直接冲上来,却被一旁早有准备的士兵和警员们拉开。
洛比克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幸好是冬天,苍蝇还未聚集。
洛比克踩着一块裂成五六瓣的招牌看样子似乎是某个棋牌娱乐室一脸僵硬地走下去。
一枚精致的剑士棋子,从血迹下的废墟里掉出。
洛比克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弯下身子,捡起这个棋子,拍掉上面的灰尘。
但棋子上的血迹已然凝结,擦拭不去。
这帮混蛋。
洛比克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上的棋子。
这枚剑士棋子,刚好缺了那只拿剑的手,像是在突然的大力下折断的。
厅长转过头,看向废墟一侧,那里,一个披着暗红色皮制外套的男人同样看着这一切。
红色外套的男人转过身子,也看向厅长不满的表情。
“我不会同意的!”洛比克斩钉截铁地道。
“你确定?”红色外套的男人露出脸来,瘦削的脸庞上布满胡渣,语气却充满不善之意:“这可是血瓶帮和那位大人的请托。”
“涅克拉!这可不是我们原先说好的!即使那位大人,也不会同意你们把红坊街炸成废墟,还带走了快两百条人命!”警戒厅长咬着牙,几乎是强忍着愤怒,一字一顿地吐出话来。
“然后你们现在还想要他们的尸体?”
洛比克觉得,自己的不满快要突破天际了。
但是那个被他称为涅克拉的男人,虽然脸上充满了冰寒之意,却毫不在意地道:
“这可不准确毁坏的仅仅是街区中心的十几幢房子不是吗?”
“而且我真不知道,原来整整一夜都袖手旁观的西城警戒厅长大人,也具有正义感与怜悯心啊说起来我们昨夜也损失了不少人不是么。”
人渣,你们黑帮火并,难道还指望我出人手去帮你吗?洛比克愤怒地想。
“这是我们血瓶帮的损失,也是那位大人的损失,当然也就是厅长大人您的损失。”涅克拉继续道。
这个人渣,西部前线为什么要驱逐他?应该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洛比克在心底咒骂了一声。
涅克拉语气不善地道:“所以,为了那位大人的利益,不过一些尸体,您还是可以做主的吧?”
但洛比克没有按他的预期服软。
厅长踏着重步来到涅克拉面前,距离近得几乎快碰到他的鼻子,满眼怒火地道:
“我才不管你们这群血瓶帮的渣滓死了多少人我是遵从那位大人的命令,但他也没说你们这帮渣滓会玩出这样的祸事!今天早上,所有王都人都知道了,你们在红坊区没事炸东西玩!连御前会议都在讨论西城区的黑帮械斗!”
涅克拉的眼神变了。
他毫不退缩地向前一步,抵上洛比克的额头,死死盯着厅长的双眼,满具痛恨与怒火地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们的怒火丝毫不比你少!血瓶帮从不苟且,血债自有偿还!”
洛比克也被涅克拉挑衅似的回答激起了怒火。
“少提你们的那档子破事!尤其你们这帮没用的失败者!”他破口大骂道:
“血瓶帮从不苟且?你信不信,如果我现在把警力和巡防队都撤走,你这个人渣根本连红坊街都走不出去!”
涅克拉不忿地皱起眉头,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洛比克则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周围的巡防队成员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默默地往这边靠近。
有两位身为终结剑士的队长,已经神色一冷,把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涅克拉的余光扫到了这些士兵们,心下一凛。
这个大青皮,真是有种。
他同时注意到,在警戒线外看热闹的居民中,几道别有用心的目光也一直盯着这里,时不时消失掉,又换几道新的目光,重新冒出来。
该死的兄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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