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肉,嘬了我的骨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各位恐怕也概莫能外的。”解释了自己其实也杀生的,只不过是被迫的罢了。
射父蓝见难不住张骞,知道自己所擅长的是身上使不尽的力气,去和汉使说理,自己是自找苦吃的。他微微一笑,“大人好利的口。在下说不过大人。不过我们匈奴人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我们学得箭法,就是为了猎杀鸟兽的,不然学得武艺,练就弓马,又所为何来?大人的箭法是在下十分佩服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答不答应?”他没有说出来想请张骞干什么,却先问他答不答应。张骞微笑道:“如果不是特别为难的事,我自然乐意奉陪的。”却也明言,你不要过分。
“自然。在下如何敢为难大人。在下只是想能不能和大人切磋切磋箭法。”这人在乌丹身边多年,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都尉,却心中有数,对于单于庭王公们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下刀子的伎俩学了不少。什么“切磋切磋”?利箭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武士们心知肚明,他是仰仗着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手的箭法,要汉使的好看。
张骞自是知道他的箭法必然高明之至,顾盼之间的神色,肩背的厚重,特别是身上背着的大弓,根本不是寻常武士所用的。笑道:“切磋自然是该当的。只是……”没等他说出“只是”什么,射父蓝就急接道:“大人不会是觉得在下的箭术不值得出手吧!在下可以保证,在匈奴只要有一个人值得大人出箭的,那个人就是在下!”他竟然连乌丹的箭术都没有算上,可见自负之至了。
“既然阁下一心想要比试,我自不能让大伙失望。只是这样,我的意思是,阁下号称神射,也是匈奴响当当的英雄,如果和阁下切磋了,会不会还有别的英雄不服,赶过来也要切磋?那匈奴无数的英雄、武士,每个人都跟我射上一箭,岂不是要把我射杀的体无完肤了!我以为,我只是和这位英雄一人玩玩。不管结果如何,其他英雄不要为难我了,各位以为如何?”这倒是射父蓝所难以决定的,这些武士里面还有人官比他大,还有人箭法上不服气他的,他怎么可以决定得了?
众人看了刚刚张骞的箭法,自己扪心自问,没有几个人觉得自己的箭法可以超过他的,更不要说有把握胜得了张骞了。射父蓝却在匈奴已经成名多年,每年都有人想要找他比试,结果是那些人都消失了,他仍然活得好好的,那些敢于挑战他的人,有的他们认识。有的听说过名头。也都是极高明的射手。是他们自问不能比得了的。大部分人说道:“我们不会再找汉使大人切磋的。”只有几个人没有吭声,一个是骑着一匹黑马的青年,脸色倨傲,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身上却没有挂弓;一个是三十来岁的一个壮士,身体壮硕,肥头大耳的,自他出现。就把他的把玩着自己的弓;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骑着一头蹇驴,驴耷拉着脑袋,人也是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张骞知道这三人中间,最难对付的是那个骑驴的老者,另外两个和射父蓝是伯仲之间,却还超不过射父蓝的。不过还是小心为是。
他转头向着几人说道:“几位英雄的意思呢?”老者好像没有听到,眼皮耷拉下来,快要盖住了眼珠子;青年抬着头。望着天空,不发一言;胖子笑嘻嘻的说道:“以汉使大人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匈奴人先自己来个自相残杀,最后剩下一个人挑战大人啊?那大人倒是赚大发了!”
张骞一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也罢,我还是接受都尉大人的建议,我们两个切磋切磋,谁知道呢,或者等一下我饮箭而亡了,就不必这么苦恼了。”
那人以为张骞会和他纠缠一会,说道说道,没想到张骞避开了无谓的口舌之争,主动要和射父蓝比试箭法了。心中有点失望,也急切的想要看到两人的比试。
众武士都激动起来,两个人不管谁胜谁败,他们却是要大开眼界了。射父蓝摘下身上的大弓,仔细查看、摩挲了一遍,说道:“我们怎么比?是文比,还是武比?”
张骞道:“悉听尊便。文比怎么讲,武比又如何?”
“文比,我们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前面设一个鹄的,每人射出几箭,看看哪个的中了的心,谁个多,谁就是更胜一筹。”
“武比呢?”
“我们两个各自骑马,互相射向对方,不管谁射中了谁,另一个自然就是胜者了。”没等张骞说话,武士们鼓噪起来:“武比!武比!”他们眼见这样的热闹,哪个还想别人的死活?自然是越热闹越好了。射父蓝微微一笑,看着张骞,张骞也是一笑,说道:“自然遵从大伙的想法。”众人高兴不已,菱叶等人却是面有忧色,想要制止他,却不知如何开口。甘父对大伙低声道:“主公自有把握,我们不要担心。”话是这样说,担心却是不能避免的,大伙都觉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了。
甘父牵过了张骞的马,他原来出塞时的马被武士抢了去,这是他到了弓卢水后,鲜卑的拓跋部首领拓跋云河送与的东北骏马,身材高大,健硕异常,既能长途跋涉,又能突然爆发。张骞极为喜爱,取名叫做云雁,希望可以骑着他像云中大雁一样回到长安,回到中原的。张骞跨上马,轻轻踢了一下,云雁“得得得”跑开了,步伐匀整,看得众武士欣羡不已,纷纷赞叹:“好马!”
射父蓝眼睛亮了,翻身上马,不发一言催动坐骑向着张骞的方向驰去。两人在马背上没有弯弓搭箭,而是先较量起了脚力,纵横驰突了几个来回,马身上渐渐地有了汗水,两人知道马已经热了身了,精气神已经出来了。两人催马驰近了,互相看了看,再次分开,两匹马“哒哒哒”发足狂奔,在一个呼吸之间,马已经拉开了距离。两人没有返身,在马上摘下了雕弓,搭上了箭,几乎是同时喝斥出声:“起!”,又是同时叫道:“着!”却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两支利箭却是在半空中相遇了,跌落尘埃。大伙齐声喝彩:“好箭法!”“都尉大人好箭法!”“汉使大人好箭法!”很多人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两人是如何发射、箭在空中如何运动的、又是如何碰撞落地的,只是觉得好,心中却又隐隐觉得不过瘾,在他们的记忆中,每一箭发出,都是血花四溅的才对。
两人不停地搭箭射出,箭不停地在空中相撞,掉落地上,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看他们梅花间竹一般的你来我往,每一箭都箭不虚发,却每一箭都无功而返。众人一边大声喝采。一边心中期冀。能够见到血花四溅。甘父和那个老武士,还有那个青年、壮士几人却心中诧异、震惊不已!两人的箭术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随便的拉弓,劲道都是一般,箭的轨迹也是一样,箭在空中相遇的地点也是一样!两人好像心有灵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起。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如果没有默契,一个力气稍大一点,就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了。只是,他们真的是心中心意暗合,还是他们原来就相识,而故意这样做的?许多人心中暗暗起疑。
终于,空中最后一声响散去,两人停于马上,都没有动,众人也没有欢呼与喝彩。半晌,射父蓝先催马上前。来到那一堆箭的地方,跳下马来,傲气的青年和那壮士也催马上前,来到跟前,三人分别捡起了地上的箭,眼中惊骇无比。他们看到张骞的箭只是普通的羽箭,箭杆是山间杂木,箭簇锈迹斑斑,像是一些废铁砸制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好像因为材料贫乏而随便制作的。射父蓝的箭却是匈奴单于庭精制的,箭头是上好的精铁所制,箭杆乃楛木所成,高手匠人扎制精到。两人的弓明眼人早就看出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箭的差距又是这么的大,汉使张骞是如何抵敌住射父蓝的?
那个老武士慢腾腾的到了近前,下了他的驴子,捡起了一支射父蓝的箭,箭头处一个小点,很不起眼,却像是新刻的。他的眼睛亮了,一直漠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摇头叹息道:“汉使臂力、弓力、箭力都落于下风的,他只是在巧劲上胜了一筹,在射父蓝的箭升到空中最高点,刚刚下落的时候,汉使的箭恰恰到了。一个劲道将尽未尽,一个挟全力攻到,虽然总的是势不均、力不敌,在那一刻却是双方的力量完全平衡了,也才出现了我们看到的结果。汉使的眼力和箭术远远地在你之上,是术,你只有勇气和武力,在平时是可以胜敌的,但是遇上了这样的对手,你根本没有机会!”射父蓝面如土色,他一言不发,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猛地勒向脖颈,一点血慢慢的渗出,他站立片刻,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仰天摔倒地上,刀“呛啷”落地。
张骞没想到射父蓝竟然因为比箭没赢就自裁了,他心头的震惊是无以复加的,他纵马驰近,跳下马来,跪于射父蓝还温暖的身体前,自问:“为什么这样?”
倨傲青年和胖子默默地离开了,老武士咳咳几声,说道:“大人也不必为他难过。我们匈奴武士,刚刚能走路,就开始骑羊了,手中就有小弓射鼠兔儿玩耍;稍大些,就开始骑马射箭了。射父蓝在弓箭上面寖淫了数十年,在匈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对弓箭的热情,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的膂力和腰力,因此上他能够享名多年。只是,他不明白,射箭不仅是靠天赋的本钱和自己的努力的,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还要有智慧的!他恰恰少了这么一点点,而汉使大人却富于智慧,才轻松地胜了他。”
张骞苦笑:“我哪里敢说胜了!不过是侥幸平手罢了。他却这么想不开!”
“不!比武较技,特别是射箭,没有平手一说。有的一定是生死立判。”
张骞想不通,两人比武也好,比赛射箭也好,为什么一定要分出生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只是因为一场比武的胜负就结果了对方或者自己的生命,是极不负责任的。但是,射父蓝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吗?他怀疑自己以往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武士的情怀?
后人有诗叹息射父蓝:少小弯弓射虎豹,驰马草原擘大雕;忠勇王事陷敌阵,耻不胜人自引刀。
老武士让人抬走了射父蓝的尸体,自己翻身上了驴子,对张骞拱手道:“我们这些人在箭法上都不是汉使大人的对手。不过是忠于王事,不得不而。大人只管前行,我等也只得跟着大人走。”
张骞没想到如此轻松地就化解了双方剑拔弩张的形势,刚刚因为射父蓝的死而伤感不已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心中想到:“射父蓝的死。或者是与他、与人、与双方都是最好的结果。”又觉得自己有点险恶了。四下看看,匈奴武士的脸上都没有什么悲戚之容,觉得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匈奴武士的心。
遂放心大胆的赶路,才到了单于庭,没想单于庭已经是四战之地了,大批的骑士从四面八方赶来,对于他们这一小队人马,好奇的看看。就很快的超过了他们。一路上还见到不少的从单于庭逃出来的汉人,听说遇上了汉天使,上前哭诉他们悲惨的遭遇。张骞只能对他们洒一掬同情的泪水。他们也听到了汉军打过河西的消息,众人心中兴奋,却也带着一丝的伤感,他们出使十年,汉天子已经等不及他们带回好消息了,自己动手了。
三脚猫对张骞说:“如果单于庭正在大战,我们就没必要非要到那里去。绕开了,直接前往西极岂不更好?”
张骞也在犹豫。是不是一定要这个时候赶到单于庭去。想了几天,跟众人讨论了几次。大伙大多都觉得不值得到单于庭。后来以老武士为首的那些匈奴武士也都建议 :“现在匈奴是失了头绪的,没了大单于的约束,各个王国都成了一盘散沙,大伙都六神无主了。您趁机走了,谁也没有可说的,也省了我们大伙的麻烦。”
对于大伙的好意,张骞心中感念,只是他也有自己不能释怀的地方:在十年前,嫣然山一场大战,死了无数的人,其中有许多跟着他来到匈奴的汉地英雄。这些人的血染红了嫣然山的石头,他 岂有不经过嫣然山的道理?再者,那一次之所以在嫣然山大战,就是他们偷偷摸摸的想要离开单于庭,结果被乌丹得了口实,在道义上失了理,才被乌丹流放到弓卢水的。如果不能名正言顺的从单于庭离开,他总觉得自己是低人一头的,挺不起腰杆的。
张骞的心思,三脚猫多少理解一些,嫣然山大战,他适逢其会,不过那时候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差点死在那里,如果不是梁少敖拉着他跑了,他可能早就死于那里了。那里长眠的还有他们长春谷十二友的人,瞎子、白狗几人都死在了那里。他点头赞成张骞前往单于庭的意见。老武士等匈奴武士觉得不可思议,这汉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明明可以轻松地走的,非要自找麻烦,还带给他们不少的麻烦,使得他们不能、也不敢私自回家!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不耐烦,对他们也渐渐地不客气起来。张骞淡然一笑,不再理会他们了。
左谷蠡王伊雉邪听了张骞的解释,也是心中惊异,这家伙恐怕真的是有毛病吧!不然干嘛往这凶险至极的地方来?不是找死又是什么!他盯着张骞深深的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你是和乌丹太子有约的。我就成全了你,让你进单于庭,和乌丹重新比武。如何?”
大伙都知道他的心思,只要能给乌丹制造麻烦,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同时,张骞进去了,也不是做客的,也是满脑袋的烦恼,这一箭双雕,让两个自己都不喜欢的人先打一场,不管谁胜谁败,与他都没有任何的坏处,他何乐而不为?反而可以显示出他伊雉邪大王的宽宏大量,信义待人。何况,让张骞进了单于庭,让不让他出来,还是他伊雉邪说了算!他简直想要笑出来了,想到乌丹现在正是浑身的难受,又突然来了个什么汉使,乌丹的脸色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对于伊雉邪的建议,张骞是无话可说,知道进去了,再想出来,可就难上加难了,而且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了。他低声和众人商议,想要甘父带着女人和孩子们留在外面,只有几个男人进入单于庭。菱叶首先反对:“我们不在外面等!我们说好了,要生死与共的!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处!”他儿子张虎力大声说道:“阿爹整天说单于庭如何的好玩,到了这里却不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我是一定要进去看看的,看看单于庭怎么好玩,回去好跟人说!”他稚气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大伙都非要一同进去,张骞也无可奈何,他内心深处,也不愿与家人分开。咬咬牙。说道:“也罢!我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已经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凶险的地方是我们不敢去的。”伊雉邪也不禁为他们的勇气暗暗佩服。挥手让手下兵马让开了一条道,让汉使进去;同时派人喝道:“汉使张骞要进单于庭觐见太子!请乌丹太子打开营门,迎候汉使!”
单于庭上,乌丹的兵马已经疲惫不堪了,伊雉邪昼夜不停地攻打,他们一个人当做几个人使,仍然是到处都是漏洞,说是有援兵到来。却总是不停地失望。今天外面却突然停止了攻打,远处伊雉邪的大旗远远地出了营帐,在外面停住了。单于庭上面的人议论纷纷,不知道是什么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