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修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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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世修行录-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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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眼前一晃,那唯一空着的桌边,多了一人。
此人年纪看来约在二十上下,身着一件剪裁合度的杏黄道袍,背挂长剑;满头黑亮青丝用杏色布带在头上挽了个道髻,以一支白玉簪子固定,额角颊边似是不经意地垂下几绺发丝,衬得他俊美的脸容更添三分妖异。只见他嘴角含笑,凤目含春,眸光流转,在楼中诸人脸上一一滑过。众人均大感吃不消,定力差的更是不由自主直直盯着他看,心中一片恍惚。
见势不妙,两位僧人之一忽然大喝一声,道:“大家莫要看他双眼!小心他的邪术媚功!”
众人一震,慌忙转头,再不敢看他。
那道人“哈哈”一笑,捻起桌上瓷杯,漫不经心地拿在手中把玩。众人只见他纤白的手指微微泛着玉光,甚是可爱,年纪轻的便忍不住“咕咚”一声吞口唾沫。
只听那道人柔声道:“少林空明,空净二位大师,武当五子诸位道友,陆家堡大小姐泽兰姑娘,点苍派根、茎、叶、花、果、种六侠,还有铁刀门马钱、马勃父子两位大侠。嗯,贫道好大面子。只是不知……各位英雄,邀贫道前来,所为何事?”他眼光一转,邪气更甚,语音微沉,慵懒暧昧,竟甚是勾人。
早有陆泽兰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柳眉倒竖,戟指喝道:“你这无耻妖道!快还我弟弟来!”
那道人邪邪一笑道:“陆少侠形容瑰丽,气宇不凡,与贫道正是一见如故,此时正在寒舍休息。待他想回去时,自会回去,哪又到贫道还不还的?”
常在山喝道:“胡言乱语!江湖上谁人不知,你这妖人好色无厌,兼采阴阳,供自己修炼邪功!陆泽漆少侠必是被你监禁,惨遭吸食功力了!你若识相的,即刻便将他释放!然后自废武功,我等自不会再与你为难!”
那道人听说,失笑道:“常大侠为人,相当诙谐。”伸手从只顾呆呆看他的小二手中,凌空抓来茶壶,斟茶入杯,悠然举到唇边,抿了一口。众人见他凌空取物,分毫不差,心中都是一惊。
他先是赞叹一声“好茶”,然后才缓缓道:“一来,我可未曾监禁那姓陆的,是他自己舍不得走;二来,”他转眸轻蔑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就凭你们几个,怕还留不住我。”
陆泽兰怒道:“你胡说!”挺剑向他刺来。她自知武功远远不及,但不愿让这奸人再诬蔑亲弟名声,因此奋不顾身,一出手便是以命抵命的招式。
那道人却只是微笑,空闲的那手捏个法诀,对空画了个圆圈。
少林、武当众人同声喝道:“小心!”
陆泽兰已然重重向后弹回,长剑脱手,跌坐于地,口角渗出鲜血。点苍诸侠齐声大喝,也拔剑在手,向那道人刺去。这回他们心中有所防备,碰到壁界,便即停住,然剑尖凝在敌人身前尺许,再刺不进去。马氏父子见状,虽各高举大刀,不禁犹豫不前。
空明、空净对望一眼,同时取下颈中佛珠,双手合十诵念经文;武当诸侠也已拔剑在手,脚踏七星,齐齐向敌人攻去。五人剑泛凌厉白光,互相呼应,竟成功劈入那道壁界。然而过界之后,去势毕竟缓了,再无法伤人。
那道人轻轻一躲,闪过剑锋,轻笑道:“五行剑阵,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空明、空净念诵已毕,双手撑开佛珠,向敌人顶上抛去。但见黄光一闪,串珠断开,佛珠带着祥光落入壁界之中。马氏父子和点苍六侠顿觉身前一松,忙乘势杀入。直到此时,众人才终于得近敌身。那道人却仍不拔剑,一面躲闪一面笑道:“原来少林寺还有这手,贫道颇感意外呢。”
众人见他身陷重围,却仍说笑自如,心中都是一凛。 
群豪此时一心只想除此大敌,再也不顾什么武林规矩,一起围将上来,攻他一人。
地板上遍布佛珠,壁界法术不再有效,那道人只得展开身法,在厅中游走。
一时间桌椅杯壶,碎裂满地。小二早吓得躲下楼去,茶客也已走个精光。掌柜的躲在柜台低下,听着楼上“乒乓乒乓”,一面直呼菩萨保佑,一面心中肉痛。
“唰”地一声,那道人毕竟顾忌了五行剑阵和二高僧的法咒夹击,拔剑在手,一面笑道:“你们如此逼我,可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众人不答,只是手中招式一紧,攻得更是滴水不漏。 
却见青光一闪,陆泽兰“啊”地一声,右肩中招,长剑“咣当”落地。过不片刻,马钱又是“啊”地一声,胸口“汩汩”冒血,向后“蹬蹬”几步,跌坐于地。
马勃悲呼一声:“爹!”眼泛血色,大吼着向敌人砍去。对方侧身躲过,伸足一踢,将他踢得往点苍第五侠吴果剑尖上撞去。吴果大惊之下连忙收剑,胸前露出破绽。那道人长剑在马勃右肘下一点,马勃大刀不受控制,直砍入吴果胸口。两人同声惊叫,滚作一堆。
那道人“哈哈”大笑,下手更不留情。
众人虽竭力抵挡,仍不断中招受伤。好在那道人同时应付多人,虽被他连连得手,伤势却均不致命。但时间一久,伤者越多,那道人手下越觉轻松,众人所受的伤也就越重。
此时群豪均知到了生死关头,人人拼死苦斗。
正危急间,忽听楼梯口处有人大喝道:“众位请先停手!”
那道人挥剑再迫退两人,退后一步,微笑道:“怎么,又来帮手了?一起上罢。”说着剑锋一摆。
武当五子此时人人受伤,回头看到那新来之人,均是一惊。常在山道:“川芎,为师不是叫你们师兄弟在客栈相候吗?难道又生变故?”说着斜眼看那道人,后者却只耸肩摊手,表示和自己毫无关系,姿势潇洒好看。
小道士文川芎躬身道:“不是的,师父。是有一位漻清先生,着弟子带信给这位……这位桓楹道长。”
那道人一怔,道:“给我的?”猛然间省悟,捂着耳朵大叫道:“莫要告诉我!我不听!”他昂扬七尺男儿,适才力战群雄之时,剑法霸气凌厉,此时却伸手掩耳,状如女子。然而众人见了却均感赏心悦目已极,丝毫不觉有甚不自然处。
此时文川芎已自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口中诵念,抛将出去。
淡淡一道白光闪过,空中幻出一个八卦图,不断旋转间,两极化成黑白两气,向外抛出。两气各自画了半个圆,复又回头撞作一堆。待又旋转着弹开时,已化为三道白光;这三道白光又在空中各自画圈,再次回头撞在一起,挤作一只光球。光球膨胀,猛地爆成千万白色光点,四下落去。
光雨落到群豪身上,重伤变缓,轻伤立愈。众人均是一振。
桓楹却如临大敌,左手捏符,右手长剑急挥,堪堪将落往自身的光点尽数劈开。光雨与他剑锋接触,“嗤嗤”声响不绝。
光点落尽,桓楹呼吸不匀,额头隐见汗珠,竟似比方才独战群豪,远为吃力。
便在此时,落于地上的符纸中,缓缓升起字来:
“一”
“气”
“化”
“三”
“清”
挺拔的字体逐一浮上半空,又慢慢散去。
这时文川芎大声道:“漻清先生道,请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桓楹呆看那几个字渐渐消失,脸色十分难看。过了片刻,忽然一甩袍袖,转身便走。
陆泽兰适才得符中法术疗伤,身上轻松许多,此时已扶墙站起,喝道:“慢着!你先放了我弟弟!”
桓楹恨恨道:“漻清先生有命,‘化干戈为玉帛’,我哪敢不从!三日之内,必将令弟安然送至府上。”
陆泽兰欲待再说,桓楹早已穿窗而出,消失不见。

【卷二】数定尘渊 第二章 枢璇仙境

枢璇上清宫,位于南海离岸三百里,离地五万里,云霄之中。乃上清真人维泱居所。
上清宫正下方,是一个小岛。岛名“枢璇仙境”,系上清真人神道初成之后,一日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显大神通自长白山搬运土石,填海建造而成。
这岛方圆五百里,其上山林溪流,布局无不比照自然成岛。兼且遍植奇花异草,养着不少温驯的野物禽鸟。端的四季如春,风景如画。这“仙境”二字,绝非妄言。
岛中山林深处,是一大片精致屋舍。前进后院,偏厅正房,亭台楼阁,飞檐画栋,无不尽显匠心巧思。
与之相对的,是九天之上的枢璇上清宫,宫舍虽大,内间器具简陋,唯“堪用”罢了,竟是十分朴素。
上清真人维泱,及其两位小徒会弁、如星,平日里也很少在上清宫中逗留,多是留在下界岛上,整日看书阅经,抚琴弈棋,十分逍遥自在。每到年关将近,维泱外出历练的首徒漻清也会回到岛上,与诸人团聚。
这日,枢璇仙境中,维泱立于摆在他榻旁的九曜轮盘之前,皱眉不语。
进来伺候的如星见了,探头往盘中一看,笑道:“师兄又管闲事了。今年不错啊,忍到四月,方才出手。”
维泱心中不悦。
一般武林门派弟子下山,目的若非行侠仗义,便是扬名立万。
修仙之人则相反。
世间诸事发展,都遵循天命的轨迹。其中种种爱恨情仇,亦是早有定数。妄改天命所产生的后果,很难预料。
就如某日路见不平,救了一人,此人回去之后,或许从此诸事顺遂,数十年后正寝家中;也或此人行在路上,被奔驰而来的惊马撞中,依旧惨死;更有甚者,此人其后与邻口角,怒而行凶杀人,那不但他自己仍是要死,最后还多赔一条人命。 
所以行侠仗义,或者其他凡人会有的的心理行为、爱恨情仇,在修仙之人眼中均是无甚意义之事。
彻悟到这一点,道心便告圆满,立时便可飞升为“天仙”【甲】。
凡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又有六欲:生、死、耳、目、口、鼻。仙门中人身入红尘,便是要经历各种劫渡诱惑,修得七情六欲尽皆断绝,练至“任他世间千帆过,我自袖手若不见”。如此便称为“道心”。
漻清路见不平,乃因“恶”恶人之恶,“哀”弱者之悲,“爱”路人之命,脱不开七情;而拔刀相助,则更直接影响了对方命中原定的轨道了。长此以往,如何得成大道!
无怪维泱生气。
“师兄下次回来,不免又得搬水,”如星笑嘻嘻地继续道,“灵力又将大进,嘿!”
与“道心”所指的那一瞬间“心”的彻悟不同,“灵力”是指通过修炼而得到的“力”的累加。
“道心”是精神上的一种境界。悟便是悟了,否则即便将道理放在眼前,悟不到就是悟不到。
“灵力”却可通过不断修炼而积累。如果非要和什么相比较的话,它更像武功中的“内力”。灵力是施行强大法术的基础。但如果因为“心”得不到解脱,灵力再高,最多修至“地仙”境界,便无法更进一步,成为飞空绝迹,驻寿无疆的“天仙”。地仙虽比凡人寿命长些,终有尽时。
某些天仙,或许道心无懈可击,却因不喜修炼法术而导致灵力不高,有时甚至不如一些出类拔萃的地仙。但若此天仙努力修炼,不断积累灵力,修到形神俱妙,不受世间生死的拘束,解脱无累,随时随地可以散而为炁,聚而成形,天上人间,任意寄居的,便是达到了修道的最高境界:“大罗金仙”,也即是所谓“神”仙的极果。
且说那日维泱功行圆满,神道大成,晋为大罗金仙,霎那间明悟一切世间因果,得悉所有往事未来。冥思中,便知晓了漻清前世对自己的痴恋。
维泱错愕之下,对漻清的刻骨深情,不免也有点感动。但维泱终究觉得此乃畸恋,且一向视私爱情欲为修道大碍,因而他不但自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找到漻清转世之后,为怕他重蹈覆辙,更是处处小心,避免让他再次钟情于己。
是以从漻清会自己站立行走以后,维泱便尽量不再抱他;平日授艺,也每每板起脸来正容说教;漻清若有过失,维泱亦不再如千年前般一味纵容,而是秉照门规,严加责罚。
对于这个弟子,维泱除了疼爱之外,心中更有几分歉疚。漻清第一世随他修道,若非自己正值修仙紧要关头,疏于管教,任之陷在红尘俗事中无法脱身,说不定他仙道早成。因此今次维泱在找到重新托世的漻清后,便下定决心,定要全力培养他在今生之内得成大道。
且说维泱听了如星戏言,不悦道:“清儿屡教不改,今次不能只罚搬水。定要再加‘尺’责才是!”
如星听了,掩口而笑。 
维泱曾定下三种责法:一曰尺,二曰书,三曰水。
会弁、如星行事一向中规中矩,是以自开责以来,惟有漻清身受过。
“尺”是戒尺责打。受责之时,不得以仙术或内力抵御。话又说回来,这尺责通常是由维泱亲自执行,若他有心重责,受罚之人即便运功抵御,也是无用。
“书”是抄写经书。凭心而论,抄书不是恶事。若只三日内抄写《黄庭经》一遍,甚至还可当作消遣娱乐。然而,责罚之所以成为责罚,那是因为它规定,必须在一日之内,抄写比《黄庭经》长了数倍的《道德经》百次,还不得使用仙术。
“水”是搬水入缸。首先维泱会在人间划一个范围,漻清须在规定时间里,将该范围内所有人家的水缸都注满清水。允许使用仙术武功,行事务须隐秘。开始的时候,划定的只是一座小山村那么大点地方;随后漻清仙术成长,维泱划出的范围不断扩大,跨城跨省,到了后来,动辄以国家计。
漻清的绝技“露泽天下”便是这样练出来的。
日后江湖上人人闻之动容的“三清符令”,那最后一招,神气凝球后爆成漫天光雨,医友击敌决无错失,其实仅出自此术的一点皮毛而已。
漻清直至七岁,每犯错误,便受“尺”责。七岁之后,维泱多设“书”和“水”两项,由他自己择其一而受之。同年,漻清选了生平唯一一次的抄书。
漻清十四岁仙术大成,下山历练。因他身怀绝技,又总忍不住出手管世间不平事,不多时便已名动江湖。然而为此,他所得惩罚也比出师前多了数倍。 
按说,那戒尺之责虽会令皮肉受苦,可维泱没有哪次不是打了五、六十尺便渐渐下手轻了,至将近三百尺时已和挠痒无甚区别;打完之后,维泱便会即刻亲自施术医治。因此这一项本该是受罚者最佳选择。然而漻清自出师以来,便再也未曾选过它。
十六岁那年回山,漻清选了水罚后还一面理直气壮地对维泱道:“我在人间,受万人景仰。三清令出,谁敢不遵!再脱了裤子让你打屁股,那成什么样!”
结果维泱大怒,当下将他按倒在榻,扯下裤子便是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斥道:“为师令你下山历练,是教你理那俗事虚名的吗?!教你‘道狭穿草木,片露不沾衣’,你便给我全然忘记!那也罢了,竟还好意思拿来说嘴!”
这次,直至两百尺上方才轻了。打完三百,维泱犹是余怒未消,并未像从前那般立时为漻清化伤,也禁止会弁、如星帮他。漻清自己更是不敢。
漻清直痛了一整天,维泱方才寒着脸道:“今次算是罚得轻的!下次你若再敢不思进取,沾沾自喜于俗世虚名,为师定要叫你痛上三日三夜!”然后动手替他医治。
漻清见他虽然面上凶恶,清理创口时却小心翼翼,落手温柔;疗伤时用的更是最耗法力的“九龙化伤术”,掌中神光一闪,疼痛瘀伤立时全消,连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心知师父终是疼爱自己。却故意扁了嘴,眸中水光盈盈,可怜兮兮地望着维泱。
维泱虽知他是有意为之,却仍给他看得心头大痛,差点便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又哄又疼。内心挣扎一番,终于忍住。
然后之前该罚什么的照罚。这次漻清乖乖跑去搬水,半句废话都不敢说。
会弁、如星全程在旁看着,禁不住面面相觑。
是日如星便忍不住问道:“师父,从未见您生过诺大的气。事实上,从前您连些微情绪变动也是甚少。为何现在得成大道,脾气倒似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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