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用心的危险,所以只好乖乖坐入外间那只桶中。
只是虽隔着一道屏风,但听水声不断,师父悦耳的声音和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漻清还是忍不住欲念大做。正伺候他沐浴的小太监扁竹无意间碰到,吃了一惊,心道莫非皇上癖好龙阳,还对我的碰触起了反应?啊呀这可如何是好?他是皇上,若是着我侍寝,我是从还不从?觉着无论从否,都有其利弊,心下不由大是踌躇。
好在皇上只是略怔了怔,便挥手叫他退下。扁竹不用再在两难间痛苦抉择,松了口气之余,心中五味陈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这边厢漻清想起扁竹临去时看他的古怪眼神,简直羞惭欲死。这小太监知道自己对师父心怀不轨,不知会怎生胡乱猜测呢!他眼神渐渐阴沉下去,慎重考虑是否需要即刻灭口。但他沉思片刻,却讶然发觉心中似是轻松许多。
但凡是人,若有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心情总是十分沉重。尤其是当此秘密关乎己身,且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时。常有人因受不了保守秘密的巨大压力,精神错乱者有之,心理变态者亦有之。但若能有个安全的通道以宣泄秘密,心力却可因得到缓解而不至崩溃。
所以漻清最终决定留扁竹一条生路,只是在浴罢唤他进来伺候更衣的时候,伸手勾起扁竹小巧的下巴,满怀威胁,目光凌厉地看进他眼里。扁竹先是惊惶失措,如漻清预期的那样脸色苍白,混身发颤。之后忽然双颊一红,星眸半闭,面现忸怩之色。可惜此时漻清听到内进维泱起身之声,慌神之下未曾注意到手中这张清秀小脸的异样,只是匆匆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泄露出去,否则杀无赦!”便将他挥退。
扁竹红着脸跑开,传外间的杂役太监入内撤走浴具,心中犹如藏了头小鹿般碰碰直跳,躺在侧殿役房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不提。
且说漻清待太监宫人尽数退下,便复钻入维泱帐中。
维泱已盘膝坐在席上,见他进来,微笑道:“你这便睡吧。”
漻清知师父无需睡眠,平素只是静坐养心,便点了点头,扯起向来只做装饰之用的锦被,倒头便睡。
这一觉却睡得相当不安稳。漻清左蹭右蹭,翻来覆去,终于蹭到维泱身边,伸手揽住他腰,枕到他大腿上。
维泱心中好笑,斥道:“快躺回去,这样还怎生睡得着。”
漻清正自欲火焚身,勉力克制,听他如是说,不由怒道:“我偏要如此睡!那又如何!”
说着双臂一紧,带动身体又往上挪了数寸,侧脸正好枕在维泱下腹。忽然猛省这般姿势甚为不妥,不由身体一僵。正不知做何处间,听得维泱忍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为师修的是仙,不是太监。你枕在这里,为师会不舒服呢。”
漻清如遇火灼般迅速弹开,虽然面红过耳,却仍强自粗声哼道:“哼!麻烦!”缩入锦被之中。
维泱笑着伸手去拉他被子,道:“莫要遮着头脸,会有碍呼吸。”
漻清怎肯让他看到自己现在关公一般的样子,只死死扯着被子不放。
维泱两下拉之不动,便即缩手,微笑摇头,心想不妨待他睡了再说。
漻清闷在被内,想起其时维泱虽被压住要害,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虽然早在意料之中,终不免大为失望。
又思及维泱言道不日便要出京,心中复又沉重起来。到底有何物事是外省有而京城无的呢?明日早朝之前,需得先传徐知常见上一面。这老家伙虽然罗嗦,和师父的交情倒不错,或许知道点师父的甚么喜好也不一定。
只要是师父喜欢的事情,我一定替他做到。
只要是师父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亲自送到他脚边。
只要能让师父欢喜,只要能留师父在身边,只要……
胡乱想着,漻清渐渐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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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解题】 “心悦君兮君不知”
【卷一】辰极之羁 第四章 会议朝政
“甚么!”徐知常大惊,急忙跪伏在地,奏道:“臣启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是日漻清特意早起一刻钟,拜别了师父,兴冲冲直入御书房,尚未坐定便传丞相徐知常晋见,与他商议建造曦坛一事。
徐知常听得他要建一座千尺高台,供国师修行问天之用,当即吓了一跳,跪地谏道:“大兴土木,势将劳民伤财!今有黄河沿线水涝成灾,百姓流离失所,实不该于此时行这扰民之事啊!”
漻清的兴头被他浇灭,不悦道:“水患灾民,朕不是已下旨开国库赈济了么?”
“只恐不足。且今尚有边关与匈奴战事未决,大军每日均需装备补给,乞万岁……”
“赤太尉不是方才大败匈奴,带着彼邦使者及议和国书,日前已班师回朝了么。”
“匈奴难驯,且亡我之心不死,陛下莫要被一时的胜利所惑,需提防他们随时背约啊!”
漻清不耐烦道:“朕尽量不动用军需粮饷,这还不行么!灾民人数众多,再多赈银也如杯水车薪。便是不足,暂时也只好如此了。然洛水宫露台,低鄙狭小,怎堪国师仙家之用!”
“陛下!……”
“朕意已决!徐卿不必再说。退下!”还不如不事先跟这老家伙商议!漻清甚是不悦。
徐知常心中大急,伏在地下重重磕头:“臣死罪!臣不得不谏!当年纣王无道建鹿台,夫差亡国修馆娃,前车之鉴陛下不可不……”说到这里突然一惊:妲己、西施乃惑主妖姬,我怎拿来跟国师比!国师和皇上……
维泱一袭白衣如雪,随时都会离尘飞升而去似的绝代仙姿浮入徐知常脑中,他打了个寒颤。不,决不可能!他举手恨恨打了自己一掌。我怎会有如此亵渎国师的想法!
漻清听到开头,本已大怒,到后来见他话说一半突然住口,伸手自掴,不禁呆了一呆,继而冷然道:“竟将朕与那等昏君相比,徐卿好大的胆!”但他既已知错自惩,就不便再加重罚。
徐知常只是不断磕头,暗地擦了把冷汗,心忖好在皇上未察觉我大不敬的想法。否则以他对国师的敬重孺慕,我肩上这颗老伙计恐怕不保,那也罢了,说不定还要株连九族。突然心中灵光一闪,继续奏道:“臣年老糊涂,心里只念着不可令皇上惹国师不悦,一时竟不及思索,胡言乱语冲口而出,求陛下降罪!”他知皇上自小与维泱亲厚,这次要建曦坛也是为他。群臣策谏他或有不听,维泱的言语他却是从来不曾违拗的。因此欲要令他打消建曦坛的念头,唯有搬出维泱。
果然,震怒的漻清听到“惹国师不悦”,立即问道:“朕如何惹国师不悦了?哼!你若只是危言耸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定要……”说到这里不禁有些犹豫。徐知常忠心耿耿,兼有治国之才,他自不会为了一件小事治他重罪。但若他竟敢拿师父说笑,而自己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小惩,却又决非心中所愿。是以说到这里,便接不下去。
好在徐知常似是未察,笑禀到:“臣不敢欺君。陛下且听臣慢慢奏来。”
他见漻清并未阻止,心中略微一宽,道:“皇上待国师至孝,天下皆知。此次陛下欲建曦坛,亦是基于尊师重道之心,本来不但无过,还有做万民表率之功。”
漻清“哼”了一声,容色稍霁。
徐知常虽不曾见,但听他声音略和,便放心几分,续道:“然为人师尊的,无不希望弟子学而成器,贤名扬于天下。陛下自幼随国师学那经国之道,为君之术,国师必然希望陛下谨慎治国,泽福万民,做一位有道明君。”
漻清听得微微颔首,徐知常不敢抬头看他,只直觉感到身遭气氛似有所缓,便大着胆子说下去:“而若皇上执意要不顾受灾之民,边关将士;一意耗巨资,疲百姓,建造曦坛,恕臣直言,那便未免有些胡,胡……那个,国师知道必然不喜。”
徐知常极为迅速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随即趴在地上屏息静气,心中大为惶恐。糟了!又说错话!
过了好一会儿,久得徐知常几乎以为自己要支持不住,就此昏厥,才听得漻清“嗤”地一声笑道:“徐卿胆子不小,竟敢指朕胡闹!哼!不过说得也有些歪理,朕便听你一次,不建曦坛了。”
徐知常如释重负,再拜道:“皇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漻清脸色一懔道:“但你竟敢诽谤君上,罪不容诛!哼!姑念你本意出于赤诚,又曾立下些微功劳,今次便饶你一回,只罚俸三年。卿可心服?”
徐知常心中苦笑。他为官历来清廉,除俸禄外别无进帐,罚俸三年,他家中便唯有靠独子徐半夏一人供养了,只怕早晚就要揭不开锅。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连忙叩首拜谢皇上不杀之恩,活命之惠。待得出了御书房,只觉项背间凉飕飕地,原来早被冷汗浸透。
不一刻天子升朝,文武百官参拜毕,阶上近侍太监扁竹唱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早有国舅姜高良踏前一步,躬身奏道:“臣有本启奏。”
漻清生母姜皇后,乃姜高良嫡亲妹子。常言道见舅如见母,漻清早年丧母,对这唯一的舅舅虽然秉承先祖“外戚不可大用”的原则未委以要职,但总还是颇为礼遇的。此时见他出列,便温言道:“国舅欲奏何事?”
姜高良道:“臣启万岁:今天子英明,百官敬服;四海升平,万民安乐。陛下登基已有时日,而先皇宫中旧有宫人多半年长,不堪征用。臣乞万岁圣恩,放其出宫自行婚嫁,并诏颁天下,令地方选拔家世清白之适龄女子,入宫侍奉洒扫。”漻清是他唯一嫡亲外甥,如若不是天子之尊,他早便以长辈身份替他婚配了。如今眼见他对臣下建议立后的奏本不屑一顾,心中不免着急,所以想出这个选秀女的主意,希望皇上后宫充盈,早得后嗣,也算是为妹妹在天之灵了了一桩心愿。他心中以为,少年天子性好风流,而其他臣子推荐的皇后人选无一不出自高门世家,选择范围狭小,人品或是好的,容貌只怕不大要得。皇帝迟迟不肯立后,怕便是为了这个缘故。而若广选民女,必会有几个天生丽质的入得宫来,只要博得皇帝宠爱,诞下龙种,便是出身差些,那也没甚么。
他此言一出,旁边丞相徐知常便欲反对。但他早上所受惊吓不小,心有余悸,张了张嘴,犹豫起来。
呆了一阵,只听御座上皇帝道:“放年长宫人出宫,朕准了。至于选秀一事,干系重大,需从长计议。卿且退在一旁。”
姜高良欲待再奏,漻清挥手叫他退下,一边已开口说道:“朕近日在宫中闲坐,忽然想起古时常有道家炼丹之事。今不若趁国师仙驾正在宫中,诏令四方进贡丹石材料,在洛水宫中结鼎炼丹。若有所成,你我君臣共服之,虽不见得得道飞升,便是延年益寿,也算千古美谈。”
姜高良一怔,心忖他不爱美女,却要炼丹,莫非受国师影响太深,竟要出家么?这可不成!于是出班奏道:“臣启万岁:此事不可。诏令进贡,一来滋扰百姓,使其不事生产而转顾搜寻药石……”
漻清打断他话头道:“征集药石扰民,征集美女便不扰民!”
姜高良顿时呆在当场,羞得满面通红。
漻清道:“朕意已决,卿不必多说。徐卿家,就由你来写这份诏书吧。写得好的,便只扣你一年俸禄。”
早先罚俸,诏书未颁,群臣到此时方知徐知常俸禄被扣,尽皆诧异。徐知常两朝元老,且贵为丞相,不但往日有功,而且精于政事,实乃国家栋梁。如今圣眷正隆,却不知何处惹恼了皇上。更有熟知徐丞相为人的,知他毫无积蓄,这一年俸禄罚下来,他恐怕会过得十分艰难。徐知常再次在心中苦笑,虽觉征召丹石一事不妥,但皇帝口谕已下,大殿之上不比御书房,他若当着众人的面公然驳皇帝面子,保不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只好心中一边暗自打算,退朝后即刻去洛水宫搬救兵,一边趋前,就待跪下领旨。
忽听左边武将列中一人道:“不妥。”原来是刚大败匈奴,凯旋回朝的大将军,当朝太尉赤箭。
漻清目视之,不悦道:“有何不妥?”
赤箭出班行礼毕,摇头道:“国师神仙似的人物,怎能整日烧炉炼丹,弄得满面灰尘烟火色的?那是何种情景?微臣却想象不出。”
徐知常一听大喜,忙附和道:“赤太尉此言有理!国师贵为天子之师,做这等粗事,未免不大妥当。”
漻清听说,呆了一呆道:“朕倒未曾念及于此,亏得二位爱卿提醒,此事就此作罢。嗯,徐卿进谏有功,那薪俸也不必罚了。前日正得匈奴进贡白玉如意一对,便分赐赤、姜二卿罢。”
三人跪下谢恩。
之后御史中丞巴戬天出班奏报黄河水患一事,漻清细细问起灾民情况,治水进度,诏令缩减宫中用度,以充赈银。末了沉吟道:“朕自即位以来,兢业治国,事必躬亲,不敢有一日违背先王祖训,稍纵私欲。自问虽不及尧舜禹汤,总也不是桀纣昏君。为何上天仍要降下水患,为祸于民?”
巴戬天忙道:“陛下切勿妄自菲薄。陛下英明仁厚,实乃万民之福。这黄河水患,自古有之,请皇上不必罪己。”
徐知常也道:“鬼神之事,终是虚渺,陛下无需太过介怀。”想到维泱仙家身份,犹豫了一下,续道:“若陛下心中不安,或可择吉日登坛祭天,许有助益。”
漻清等的便是这一句话,闻言欣然道:“卿言甚合朕意。天坛历年久远,已残破不堪。若我等竟在这般残垣废墟中行祭天大礼,未免过于轻慢,上天必然不喜。便着将作监即日善加修葺,尽快完工,以堪大用。”
将作少府杜衡出班领旨。徐知常张口结舌,心道天坛虽有所残破,却仍不至于被称为残垣废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中了皇帝之计,仔细去想却又不明其理。
【卷一】辰极之羁 第五章 当离之时
大郕征和元年,天子于冬至前三日驾临斋宫,沐浴斋戒,后至天坛南边“圜丘坛”,焚香祭天。国师维泱任赞礼官持祭。
黄河泛滥成灾,本在夏季。但天子诏令修葺天坛,工程之大竟前所未有。等到一切事毕,已近秋末。
君臣商议,道是反正冬至之日仍需祭天,不若和祈退涝之祭一同进行了。事实上,其时洪水早退,大家心中不免认为现在求不求也不那么打紧,当然这话谁也不会宣之于口。
当日天子拂晓便自斋宫起驾,从昭享门外东南侧具服台更换祭服后,便从左门进入圜丘坛,至中层平台拜位。庄严肃穆的祭曲声中,一身礼祭道袍的维泱悠然举步,踏上长阶,领天子及百官进奠行礼。但见他罗袖飘飘,仙姿绰约,似欲凌空飞去,参祭众人虽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后患无穷,却人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两眼,一边自惭形秽,一边心内暗赞:“真乃仙家本色!”
献礼既罢,撤馔已毕,天子复三跪九叩礼送帝神,随后至望燎位,观看祭品焚烧。
“佑平之章”乐声中,维泱来到漻清身边,见他在火光映照下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自有一番摄人的天子之气,不由心中一动,生出一股自家孩子初长成的感觉,胸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
漻清登基不久,初次祭天,语带兴奋地对维泱道:“师父,我方才秉过上天:今年五谷丰登,政务通明;惟有黄河泛滥,百姓受苦甚深。我请昊天上帝及众神庇佑,明年需得风调雨顺才是。”
维泱微笑不语。自古天子祭天祈祷,已是俗成。然而世间万物运作,自有其天命,并非隆重祈求便可随心更改的。自己愿意陪着这孩子完成整个仪式,实在只是出于对他的宠溺罢了。然而眼见漻清兴致高昂,维泱自不会泼他冷水。
有时候,有点对自然之力的信仰和畏惧是件好事,特别是对于一个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君王来说。
漻清侧头看了看他,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