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误你清修,我心内委实不安!”
空慈道:“秦兄与贫僧将近三十年的交情,说这话未免太过见外了。”顿了顿道,“况且贫僧并不相信,此事乃漻清居士所为。”
秦艽愁眉不展道:“我也不信。若说是桓楹那妖道所为,我倒是信的。然而即便只是栽赃嫁祸,也必然因为那凶手是和漻清有关之人,因此他至少要为小徒之死负上部分责任。”
空慈摇头叹道:“阿弥佗佛!秦兄此言虽也有理,但终究过于牵强。漻清居士法力高强,待慧远将他请来,你倒可以尝试请他帮你追查真凶。桓楹正巧亦身在少林,倒可省去我等一番麻烦。”
秦艽道:“若有幸邀得漻清相助,小徒大仇便更得报有望。只是听说近年来,漻清越来越少插手与他本身无关的江湖事,所以到时,还请大师从旁帮衬一番。唉!”
两人正说着,慧远进来通报,说漻、桓及二僧已到,空慈方丈和秦艽忙起身将他们迎进来。
众人见礼毕,入席坐定奉茶。
桓楹见秦艽与漻清相见时神态郑重,对自己则怒目而视,一句“幸会”说得十分勉强。他自来受敌视惯了,秦艽毕竟是一派宗师,气度颇佳,对己已算相当客气,当下也不在意。
马勃本来未受邀请,此时跟着入来,心中不免有些惴惴,生怕空慈方丈逐客,便先自避在末席。后来眼见众人顾自寒喧,无人理睬自己,放了片刻心之后,又觉脸上讪讪的。马家在他当地可算高门,马勃自己又是独子,自幼便受人拍捧,何曾受过这般冷落?但此刻形势比人强,唯有不发一言,坐在席中,肚里暗暗不悦。
漻清见到点苍掌门秦艽亦在,不由略感诧异,问道:“不知二位掌门召晚辈来此,有何见教?”
空慈合什道:“阿弥陀佛!不敢。但不知居士可还记得,上月杭州听雨楼中之事?”
漻清、桓楹齐齐一愕,前者道:“当时在下并未现身,仅以三清道符为凭,请求桓楹道长暂时退去。是以晚辈实不知大师所言何事。”
空慈一怔,道:“原来如此。”转头望向桓楹道:“那么当时情景道长定是清楚的了?不知道长可还记得,当时亦在场的点苍六侠?”
桓楹失笑道:“大师问得奇怪。贫道岂能忘记是何人曾试图置桓某于死地?”双眸一转,笑道:“该不是那六个根茎叶,什么花果实种子之类的人,亦如马家般都死光了吧?”眼见秦艽掌门全身一震,戟指大喝:“你!果然是你!”桓楹不由讶道:“真的都死了?”
秦艽气得面色通红,当即“刷”地拔出腰间“轻鸿剑”,喝道:“忒那妖道!本座今日要为我六位弟子报仇!”疾速向桓楹刺来。
点苍派掌门秦艽享誉江湖多年,自非泛泛之辈。一套点苍剑法在他手下使来,比他六位徒弟高出不知凡几。桓楹只见“轻鸿剑”泛着寒光,剑尖微颤,吞吐不定,似是可以同时进攻自己身上多处要穴,令人难以决定到底要护何处。
桓楹自行走江湖以来,唯有在武功、法术都已臻化境的漻清手底讨不了好去。此时见对方武功堪做自己对手,不由见猎心喜,技痒难忍,手按剑柄便欲上前比试。
忽然一旁漻清踏前两步,双手合拢,将电射刺来的“轻鸿剑”剑尖夹在掌中,道:“秦掌门且慢,请听在下一言!”
秦艽长剑被他轻易拿住,只觉犹如压在高山巨石之下,纵尽全力亦抽之不动,不由心中一凛,喝道:“少侠这是甚么意思?!”
马勃冷哼一声道:“你欲伤他心爱之人,他如何肯袖手旁观!”
众人同时回头看他。马勃虽然暂居寺中,之前却未曾与空慈方丈相见。空慈早先见他跟入来,却不随众人见礼,不声不响便坐在末席,兼之一身重孝,显得颇为怪异。但他生性随和,见余人均不在意,便也不作多言。此时听他突然说出这等话来,不由一怔。
秦艽亦是一怔,愕然望向漻清道:“此言属实?”
漻清大是尴尬,忙放脱秦艽长剑道:“只是马少侠的戏言罢了,掌门切勿当真。晚辈只是想先请问秦掌门,贵派弟子是何时遇难的?晚辈记得数日之前方在开封见过他们。”
马勃又哼道:“派中弟子被害这种事,难道有谁还会拿来说笑么!漻清先生竟似不信,却又是何道理?”
众人此时均已听出,这少年似是对漻清成见很深。
难得漻清成名已久,对此竟毫无不悦之意,一怔之后,只是微微苦笑。
秦艽呆了呆,不去理会马勃,答道:“近日老夫有事赴洛阳。之后与六名顽徒会合于鄙派开封行馆,欲领他们同上少林拜见空慈方丈。谁知昨晚我只是有事出门片刻,回来时他们……他们竟已横尸厅中!”秦艽无子,将六徒自幼带大,精心传授武艺,七人间情同父子。秦艽说到此处,声音不由哽咽了,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张符纸,道:“地上亦多了一张漻少侠的三清令符。”
漻清一愕间,秦艽已接道:“老夫连夜赶上少室山,空慈大师看过此符后却道,由其上残留法术痕迹观之,此物已有些年岁,绝非是一日之前方才使用过的样子,倒似有人以之栽赃嫁祸。”说着斜眼瞪着桓楹。
桓楹苦笑道:“贫道坏事做尽,原也不欠这一件。若此事真是贫道所为,我作甚不承认?你们自诩正道中人的,也不见得因本人未曾杀你弟子,便不再欲除桓某而后快。”
漻清伸手接过道符,皱眉看了一会,摇头道:“多谢两位前辈信任,晚辈感激不胜!但晚辈却可肯定此事与桓楹道长无关,因这两日来他一直与晚辈在一处,决无抽身行凶的机会。”一面在心中暗骂自己大意,竟不记得给道符加上自毁之术,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
秦艽一愕,失望道:“竟不是他么?可是小徒身上均无内、外伤,若非气息已绝,倒像只是睡去似的。除了曾受法术攻击这一个解释之外,又怎会有其他可能!”说着又忍不住心中大恸。
桓楹再次苦笑:“江湖上又非仅仅贫道一人会法术,怎的甚么都推到桓某身上?”
秦艽恨恨道:“会法术又无恶不作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漻清皱眉思索,忽又听马勃冷冷道:“你和这妖道连日来朝夕相处,谁知曾做出过甚么事来!当时并无第三人在旁,又怎知不是你二人共同下的毒手!”
空慈方丈合什道:“阿弥陀佛!这位少侠言重了。漻居士侠名远播,绝不致做出这等事来。”
秦艽甫历丧徒之恸,闻言不禁将信将疑地望向漻清,心道,若他和妖道桓楹之间真有了苟且之事,为他出手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以他之能,怎会如此大意,将名满天下的三清符令遗落现场?除非是存心挑衅!但点苍派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何以这么做,而现在又何以拒不承认?
桓楹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在马勃身上上下打量,一面心中暗自盘算,如何可让这小子死得既痛苦又难看。
马勃本来冷笑连连,被他这样一看,禁不住遍体生寒,忙转开眼去,笑容僵在脸上,表情甚是怪异。
漻清不禁苦笑一声,道:“马少侠真会说笑。”心中大叹倒霉。他当时禁不住麦在冬力邀,出手管了桓楹闲事,后来便越陷越深。从不得不追查马家血案,找上桓楹,直至现在竟连自己亦被卷入其中。
到底是谁和自己有如此深仇,为了栽赃嫁祸,竟不惜牺牲这许多条性命?马家之事,说不定亦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个人应与桓楹也有仇怨才对。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无力感。漻清虽然爱管闲事,但他为人谦和,行事处处给人留有余地,更从来不曾亲手杀人,此时便实在想不起来,何时竟结了这等仇家。而桓楹则恰恰相反,他是仇人遍天下,谁都有可能,同样无法追查。
突然忍不住极度想念维泱。师父法力高深,甚至用不着掐指卜算,只消微一动念,凶手便再无可遁形。
但漻清却知,若他竟胆敢真的拿此等红尘俗事去向师父求教,首先维泱绝不会插手相帮,这便算了;自己恐怕也不止是将被罚搬水那么简单。想到这里,臀部不由自主痛了起来。
一直默然旁听的空明此时开言道:“阿弥陀佛!这凶手残忍好杀,马门惨变亦有可能与他有关。老衲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漻居士出手相助,代为追查此事,也好顺道洗脱居士自身嫌疑?”
漻清心中暗叹。若凶手真是因他之故才捍然行凶,那这许多人便等于是自己间接害死的了,便是为此他也决不可能置身事外。于是他道:“此乃晚辈分内之事,自当全力缉拿真凶。”
秦艽原不信漻清是凶手,他本意也只是想请漻清出手而已,闻言大喜道:“如此太好了!有劳漻少侠!”
桓楹微笑道:“这凶手也嫁祸于我,贫道亦是十分忿忿。不如就让贫道与漻兄携手共同追查吧!”其实他对谁是凶手并不十分在意,反正他名声向来不好,人家是否将莫名的罪责推到他头上,对他来说也无实质区别。但能和漻清携手共事,却实是他心中渴望。
漻清尚未回答,忽听马勃又道:“不可!万一漻清口中答应得好听,却从此一去不复返怎办?桓楹须得留在寺中,以为人质!”他这次不敢抬头看桓楹,只盯着自己手指。
桓楹啼笑皆非,道:“你这小子说话,时而惹人厌恶,时而却又令人欢喜。桓某此刻真不知道该拿你怎办了。”
漻清几欲掩耳不听,眼见众人均看着他,无力道:“在下和桓道长之间,实在并非马少侠所想的那样。诸位信也好,不信也好,漻某以后都不会再解释第二遍。在下来此之前曾应承过要保桓道长安然,是以决不会留他一人在寺中。此事空明、空净两位大师是早知道的。”
空慈、秦艽愕然望向二僧,后者叹息点头,可知漻清所言不虚。
空慈叹道:“既然如此,就请漻居士与桓道长同去追查真凶。便以一月为期,到时请二位大驾,将凶手押往少林。不知漻居士意下如何?”
漻清心中再叹,起身施礼道:“如此甚善。晚辈二人就此告辞,一月之后再与各位相见了。”
空明、空净将二人送出山门,桓楹走了数步,突然回头笑道:“二位大师也请小心!听雨楼中诸人,已死了大半呢!难保何时便会轮到二位,那时可别怪我未曾及早提醒!”
空明、空净心中都是一凛,呆立当场。
漻清摇头叹气,扯着桓楹走了。
【卷二】数定尘渊 第八章 六月飞霜
漻清给桓楹施了加速术,二人便如离弦劲箭般,飞速向少室山下奔去,转眼已过数百里。
桓楹身不由主往前疾冲,一边讶然道:“我原道漻兄将北上洛阳探查点苍行馆,找寻凶案线索。怎的如今却似正往南行?”
漻清脚下不停,侧头答道:“探查线索,暂且不忙。你方才那般警告少林二僧,我亦越想越是不安。这刻便先去武当,提醒他们小心防范。”
桓楹愕然道:“我那时只是说笑,吓吓他们罢了,怎可当真?”
漻清摇头道:“虽是说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那种可能。我事先赶去示警,总好过事后后悔。”
桓楹心中一阵不舒服:“漻兄仍是怀疑我。”思及无论自己如何示好,终是难得漻清信任,不由大感委屈。若非此刻受制于漻清法术,他立时便要甩袖而去。
漻清忙道:“当然不是!桓兄切勿多想!我若非坚信你清白无辜,方才怎会一力保你出寺,此刻又怎会与你同行,携手追查此案?”
桓楹这才释然,问道:“然则何以漻兄仍认为,听雨楼会战之人会有危险?依在下愚见,那些人当时得罪的似乎只是桓某一个而已。”
漻清摇头叹道:“我此刻也不明白其中关键。但宁可信其有,嘱他们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免得到时错恨难返。”
桓楹笑道:“你这是过分小心了。”
两人说说走走,半日已抵郧阳境内。
方待越城而去,漻清忽地全身一震,脚步倏停,大喜呼道:“离兄!”
前方傲然卓立一人,紫锦披身,纱笠垂肩。他闻声取下斗笠,唇角上扬,赭色双眸闪闪发亮,含笑看着漻清,却不是重离君是谁?
漻清忽然停了脚步,桓楹被他一带,几乎收势不稳,往前扑倒。好在他本身技艺亦颇不俗,便在半空中腰身一挺,轻飘飘落在地上,稳稳站定。
桓楹先是微怒,随即见到漻清疾步趋前,欣然伸手,与重离君紧紧相握,忍不住又大感吃味。但见到重离君相貌堂堂,气势不凡,身上魔力脉动平缓深邃,竟不可测,心中不由生出自惭形秽感觉。
漻清笑问道:“离兄欲往何处?”
重离君笑道:“事情处理完,正打算回魔界。感应到你就在近旁,便出来相候。”顿了顿道:“你到武当山来,却又所为何事?”
漻清叹道:“一言难尽!总之十分麻烦。”
重离君讶道:“竟令你也觉得麻烦吗?是否需要为兄帮手?”
漻清方欲答话,桓楹抢先插口道:“多谢,却不必了。小事一桩,漻兄有在下从旁协助就足够了。”他见两人神态亲密,危机感大生,心道没有重离君之时,漻清便不大理睬自己;若让他跟了来,那自己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无了。是以虽然觉出重离君法力高深,有他相帮事情必更容易解决,桓楹却宁可一口回绝。
重离君首次正眼看他,冷冷哼道:“你朋友?”他这话却是问漻清的。
漻清知道只要自己吐出半个“不”字,桓楹难免立时就要血溅当场,忙道:“是。”伸手拉住重离君衣袖,笑道:“他说得没错。这件事虽然麻烦,却也不是解决不了,小弟亦颇羞于将此事出示离兄。”
重离君道:“哼!随你!走了!”收臂回扯自己袍袖。
漻清却不松手,笑道:“不知离兄一月之后可有空再来人界?那时小弟诸事已了,盼能和你一聚。”
重离君一下扯之不动,又不愿发力将他推开,只好叹道:“到时若是无事,自然会来见你。哼!告诉你那朋友,若他再敢用那种不敬目光看本君,说不定本君一时错手,便教他死无全尸!”
漻清吓了一跳,抓住重离君袖口的手不由又紧了紧,苦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重离君“哼”了一声,伸手将漻清五指轻轻掰开,然后挥袖幻起一片玄光,沉声道:“你自己小心保重。告辞!”便即瞬移离去。
桓楹见他神通,禁不住心乱如麻,呆呆站着,恍若浑然不知自己方从鬼门关前踅回来。
当下二人继续赶路。桓楹魂不守舍,一路上竟不再发一言。突觉双脚又是一顿,上身往前扑出。他心中一片空白,竟不及反应,直挺挺往坚硬的地面摔去。
忽然身体一轻,已被人抱住,轻轻放在地上。桓楹双脚着地,犹自茫然间,只听漻清歉然叹道:“对不住……停得急了,又忘了解你腿上咒术……你还好吧?”
桓楹勉力定了定神,强笑道:“又有甚么不好了?怎么又突然停下来?”转开脸去,突然一愕,完全清醒过来。
道旁疏浅的草丛中,竟躺着一个人。
那人怒目圆睁,脸露惊怒、伤心、不置信神情,若非许久不见胸口起伏,倒会以为他只是给人点中穴道,弃至路旁。
桓楹失声道:“麦在冬!”
漻清忍住内心悲愤,沉声道:“我们终是迟了一步。”他和麦在冬相交甚笃,此时见他横尸就地,生平第一次起了报复之心。
忽闻远方来路处奔马蹄声渐响,正欲趋前检视尸体二人同时愕然抬头。大道尽头,数骑疾驰而来,瞬息便到近前。当前一人身穿道袍,背挂长剑,正是武当五子之首的常在山。他见着漻清,隔远便喊道:“前方可是漻清居士?吾等……啊!在冬!”忽然惊呼出声,不待座马停稳,便一跃而下,抢前将麦在冬尸身抱在怀中。
后面数骑陆续赶到,却是点苍掌门秦艽和少林空明、空净二僧,那马勃一身重孝,竟然也在其中。
马勃见此情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