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记得了么?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陆不弃脑子又没有进水,只不过他心中虽然已经猜到了对手是谁,却完全还没到能够自由反击的时候,因此他只有忍。
烘炉的火在承志有力的双臂推动下,呼啦啦地跳动着,陆不弃从中夹出一大坨精钢,开始了他今日的铁器制作。
两个来月,承志的变化无疑是三不居中众人最大的,不但身体的瘦弱感消失了,而且个字也俨然长了近寸,几乎是看着变的。
叮叮当当间,华夏精工那特有的铁器敲打声预告着西街的早市也开始了。
除了让龙不离去打探一下“高格”是个什么人之外,以无变应万变,这就是陆不弃此刻唯一的策略。陆不弃认为,今日必然会有熟人找上门来,那么这些熟人可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可是陆不弃没想到的是,最早上门的熟人竟然不是陆家的人。
“我找陆不弃陆大师……”这是一个女声,话音淡淡,不疾不徐。
也就是这么一个声音,却让陆不弃差点没有一锤子敲到探头探脑的承志脑门上,然后陆不弃有些激动地走到了中间的店面,看到了念雁所对着的人。
这是一个手持拐杖,独腿而立的老妇人,老妇人脸上挂着淡然从容的笑。而在她身边,三个小孩一条黑狗排排站。
第71章 往事如梦
虽然觉得这老妇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可念雁还是很热情地走了过去,招呼着:“老婆婆这边……噢,主人已经过来了。”
“老夫人!”陆不弃心头一惊,连忙走了过去,将陆飞鹏的母亲搀扶住,然后引到了西边放置成品的那间店面:“念雁,把店门关了!承志,带这些小家伙们去逛一逛,见到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买点。”
陆飞鹏的母亲竟然亲自跑过来,而且还是全员到位,这让陆不弃想到了昨天晚上,那陋室内凌乱的场面……
“是!”念雁和承志自然是遵命行事,不过那三个小孩和那条黑狗可就不一样了,她们都是看着陆飞鹏母亲,包括狗也是。
老太太轻摆了摆手:“小豹,带她们跟着去玩!”
“是,婆婆!”三个小孩中,最高的也是个男孩,他点头应是,然后吆喝了声大黑狗,三人一狗跟着承志离开了。
“老夫人昨晚……”陆不弃有些惊诧,不过却也反应过来,有些难为情地挠了下脑袋:“昨天小子晚上碰上了些事,怕殃及老夫人,所以去老夫人住处看了下……却发现异常凌乱,宛若遭贼!”
“老婆子我一贫如洗,什么贼会来光顾?他们总不会知道你们刚给我送了五千钱吧?”老太太若有所指地轻笑了下。
“那你们昨晚是先行离开了那个地方?”陆不弃越发感觉,这老太太有着洞悉世事的睿智。
老太太点了点头:“下午时分,你们前脚刚走,我们婆孙几个后脚就离开了……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回去过,不过看来,还真让老婆子猜到了,她们知道一些事后必然会要了老婆子这条命的。”
“你是不是很奇怪?其实在你们三人去看老太太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事情终于让我等到了!”口中说着模棱的话,老太太缓缓坐了下来,将拐杖放好,这才好整以暇地从身上摸出一件事物,看着陆不弃:“不弃小孩,你看看这幅画,可认识画上之人。”
陆不弃接过画像,看着那画像上之人五官跟他俨然有六七分相似,轻捏鼻尖,陆不弃坦诚道:“这……是我爹!”
“老婆子猜也是,除了你,谁能在十八年后还记得鹏儿,并找到老婆子呢!”老太太的表情没有悲伤,只有追忆:“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恐怕那些人都会把老婆子这个吃的不多的寄生虫给忘了吧?”
陆不弃皱眉:“那些人,是谁?老夫人,我爹他又是谁?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不急,十八年都过去了……”老太太目光透过窗栏,看着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你先听我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我给小虎、小豹他们都讲过,不过讲得最多的是黑娃……噢,就是那条大黑狗,可能是听多了故事的原因,它很通人性,最起码比一些没有人性的人要强很多……”
陆不弃没有再插嘴,他知道,因为这个老太太的坚忍和睿智,他有幸知道已经消逝了十八年的如梦往事。
“以前,有个小孩,从小就丧父,而且母亲因为出外被蛇咬了,治疗不及时,变成了个废人,只能靠给人搓搓麻绳,做点手工活养活他。”
“父母对不起他,可他和你听话,也懂事早,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六七岁就出去给旅馆的马厩拾马粪和擦洗栅栏,那些旅馆的老板可怜他会给他顿剩菜剩饭吃,过往的客人看到他可怜,会给他几文甚至几刀赏钱。”
陆不弃知道,这个小孩,就是陆飞鹏,他的童年甚至比他陆不弃还要可怜!陆不弃,最起码还有父母保护着,只需要一心一意习武。
“如果不是因为他出身是个白身,或许他已经被奴隶贩子卖给大户人家当马童了。有一次运气好,他碰到一个悲天悯人的小贵人,那贵人没有赏钱给他,只是跟他聊了聊天,在知道他的命运多舛,却是让随从传了他力诀的修炼方法。”
“这个力诀的修炼方法改变了他一生,可同时却让我那么早就失去了这个唯一的儿子!如果能回到以前,我绝对不会赞同他走这条路,可我知道,他一定会依然这样走。”
“他的修炼天赋还不错,从七岁开始自己摸索,到十七岁的时候,完全靠自己领悟,突破到了骨鸣境,而后参加了武丁大选,被陆老爷子看中,选进了鹰卫营做重点培养。”
“从那个时候起,他母亲的日子过得好多了,不需要去搓麻绳,也不需要去做手工活,甚至还有个小丫头在旁边伺候着,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小贵人。”
“在鹰卫营,他更加努力,二十六岁时,更是达到了骨鸣九重,他跟他母亲说,等他再过几年突破到了热血境,他就娶房媳妇,给他残废的母亲生几个大胖孙子。”
“他母亲自然十分高兴,等着抱孙子……可是那一年,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陆不弃心头了然,那就是他爹娘被贩卖到阳泽郡的一年!
“那一年,整个洪山郡也很乱,到处都有杀戮,说来有印象是因为陆家老爷子失踪了……而在那一年,他接到了一个任务,一个非常特别的任务,陆家一位少爷让他去杀另外一位少爷。”
“窝里斗,对于这种大世家来说,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任务却不该落到了他的头上。那一天,他跪在他母亲面前,说他不孝,不能侍奉在母亲的面前了……”
“他母亲自然是大为慌张,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一五一十地跟他母亲说了。说他把任务接下了,因为他要不接,他和他母亲都是个死。他接了,最起码他那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不用死,而他却恐怕难逃一死。”
“不是任务有难度,要杀的人不好杀,可能一去不回。而是他根本不能杀,因为作为他目标的少爷,就是儿时让随从传他力诀的那个小贵人,更何况那个时候小贵人的妻子还拥有身孕,一念之差,可就是三条人命。”
“人活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切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他母亲虽然很后悔说了那样的话,可那样的话终归是他母亲口中说出去的。”
“最后,他只能折中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少爷和少奶奶当成奴隶卖出洪山郡,让她们彻底消失,也算是遂了那些人的心愿。反正她们留下来恐怕也是个死,就算这次他不杀,终归会死在他人的手中。”
“而后,他更是弄了两具换上衣服的尸体,让那些人以为,小贵人夫妇已经被他杀了。可是却没想,那些天杀的混蛋,竟然为了灭口,而将他给杀了。”
老太太的声音满是压抑着的愤怒,就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发放第一批抚恤金的时候,还有人要试探老婆子,可是老婆子虽然身体残废了,可这脑子还没有残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跟她们争执抚恤金的金额。”
“或许在她们看来,一个只管抚恤金的老太婆,根本不可能会知道儿子是冤死的。再者,如果她们母子都死于非命,恐怕有心人就会查吧,毕竟那小子为人颇为义气,还是有不少朋友。原因恐怕不少,可他那残废的母亲终归是活了下来……”
“他母亲是个百无一用的母亲,可是再没用的母亲,也不会希望儿子就这么白死的。或许不能报仇,最不济总不能让那些没人性的家伙成为洪山郡的霸主,要不然洪山郡的百姓恐怕就要过上惨不忍睹的生活了……”
第72章 祭奠
“可是,一个残废老太婆能做什么呢?还好,老天有眼,陆老爷子竟然没有死,回来重整局面,然后陆家开始大肆寻找他们的二少爷,整个洪山郡到处都贴着二少爷的画像……”
说到这,老太太深邃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陆不弃:“可那残废老太婆,还不敢贸然去找陆老爷子,毕竟她不过一介残妇,怎么可能见到陆老爷子,而且她相信,她一旦有这种动作,肯定还没见到陆洪山,她人已经死了。因此,她也只敢留了一张画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二少爷或者他的后人能回来的时候,好有个地方替她儿子伸冤。”
陆不弃却是虎目含着泪,深深地看着老太太:“老夫人,你放心,我以我和我爹的名义发誓,一定会揪出杀死你儿子的凶手,还你母子一个公道!”
老太太笑了,眼中却也满是泪水,却是咬牙拄杖站了起来:“那……老婆子就先走了!”
“老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陆不弃愕然。
“去给鹏儿捎点栗子酒,他泉下有知,二少爷真的有后,他所作所为值得,也能瞑目了!”老太太缓缓向外走去,一直倚在门边的念雁,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却也没忘过来搀扶老太太。
陆不弃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将关上的大门重新打开,迎着那热烈的朝阳,吐气开声:“老夫人,我给您赶车!”
“这……”老太太微微错愕,却是轻笑了下,然后在念雁的搀扶下,上了黑白龙驹车。
“不弃,你要去哪?我可打听清楚了,那高格全名陆高格,竟然是青鹰队的队长,而……”龙不离的声音响起,人已经有如一只花蝴蝶一般飞跑了过来,她并没有看到已经钻进车里的老太太。
“上车,路上说!”陆不弃坐上了马车,鞭子已经扬起。
龙不离一进车厢,却看到了念雁和老太太,自然是有些诧异,不过三言两语之下,却也反应了过来,不由也感慨着老太太的警觉和睿智。
儿子的故事,在老太太的心目中恐怕成为一个定格的画面,随时可以拿出来,以最高清的形态回放。
而龙不离听完这个故事后,她那跳脱的性格也彻底安静了下来,更是感慨道:“老夫人,您教出了一个孝义双全的好儿子!”
任何一种文明,任何一个时代,甚至任何一个世界,对于有思想的生命的死亡,都应该有一种归宿的说明,这就是墓地。
陆不弃愿意相信,就算是外星生物,她们或许一切都是匪夷所思的,但是她们只要有文明,也就会有墓地,因为生命终归终结,可终结得有没有价值,很大程度上就表现在墓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流芳百世的英雄或者遗臭万年的混帐。
而洪山郡,也似乎有颇为规划的墓地管理,这城西十余里开外一片幽静的山区,却是一路山野两侧皆是大大小小的墓地。
陆飞鹏的墓,在许多许多参差林立的墓碑中显得极其不显眼,因为简单,也因为墓碑不够厚重华丽。不过就如同他母亲的穿着和屋内摆设一样,虽然破烂却干净,而这里,虽然简陋,却整齐。
没有杂草,没有污垢,有的只是轻松的土层和孤傲挺立的石碑,上面写着“陆飞鹏”三个字,旁边有注明立碑时间和立碑人“残母卜问寒”的字样。
纸钱在风中飘舞,卜问寒拄着拐杖,右手拿着刚买的一呼栗子酒,倾洒墓碑前。声音依然平淡,却也能让旁人听出几分压抑的沉痛:“鹏儿……娘来看你了,也不知道还能来看几年,不过娘相信,等娘葬到你身边,小虎她们来看我的时候,也会记得来看看你的……”
这话听在心里,陆不弃感觉一阵揪得慌,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陆不弃也自认跪天跪地跪师跪父母,在这一刻,却也跪了下来,对着陆飞鹏的墓碑深深地弯下了他拿笔挺的颈椎。
见陆不弃跪了下来,念雁也急忙跟着跪了下来,在她看来,如此孝义之人值得一拜。不过龙不离却是没有跪,她只是搀扶着卜问寒,目光从墓碑上落到了陆不弃身上。
陆不弃口中没说什么,抬首默看了一会,方才站起身子,不过他的内心却是说着:“谢谢你,用你的命换来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只可惜我那哥哥或者姐姐……你放心,你娘从此以后将由我来照顾,必定让她过一个安稳的晚年。”
风起,墓地两旁的竹林哗啦啦做响,竹叶雨落,飘然如幕,仿佛老天爷也在祭奠这个命运多舛的男子。
“老夫人,您可清楚,当年到底是陆家哪位爷要害我父亲?”这是陆不弃知道大概的来龙去脉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卜问寒摇了摇头:“这种谋杀兄弟的事情,恐怕就算是泯灭人性的她们也不好张扬出来,鹏儿当时也不过是收到了命令,在他看来,估计是大爷或者三爷。因为作为嫡长子的二少爷死了,那么庶长子恐怕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家之主了。”
“我父亲是陆家的嫡长子?”陆不弃微微有些错愕,就算是刚才确认了父亲陆康的身份,他都没有这么诧异。至于要害他父亲的人,他也是这样猜的,毕竟除了陆扬和陆名这两人之外,四爷和五爷都无疑没有这个能力。
卜问寒皱眉:“你爹娘没有跟你提过这事么?”
陆不弃摇头:“从小到大,爹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们的身世问题,而且也没有跟我说过在我之前,她们还怀过一个孩子,因为她们现在的身份还是泽奴!”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们又如何能让你小小年龄承受那么多东西呢?”卜问寒深有感触:“不弃少爷,既然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你又怎么会来到洪山郡呢?”
陆不弃抿了抿嘴:“我也不过是因缘际会过来的,却没想原来在我爹娘身后还有这么复杂的一段秘辛往事。”
卜问寒微微额首:“本来老身不该多嘴的,可我还想问下,那你下一步怎么做呢?”
“下一步……先安顿好老夫人和小豹她们再说,那贫民窟是不能再回去了,太危险!”陆不弃凛然道:“三不居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可是毕竟有我们的照应。”
卜问寒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那些人要是知道我跟你已经见过面,恐怕也就没有心思杀我了!再说,我这把老骨头能坚持到见到你,已经够本了,就算是即刻就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不管如何,老夫人就听我安排吧,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陆不弃不容置疑地说道:“要不然爹娘要是知道此刻我还对你不闻不问,那肯定是会打死我的。”
“先不说老婆子了!”卜问寒眼角带着几分深意:“倒是你爹娘……如果二少爷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修武,没有自保能力的话,那么她们只会比老婆子我更危险!”
陆不弃咯噔一下,他和龙不离如果在奴隶市场把身份暴露了,那么对方的确很有可能会将目光放到阳泽郡,而且不用费大多心思也能找到果槛密林。
虽说果槛密林广袤无边,而且在没有人权的泽奴堆中找两个泽奴很有一些难度,可是陆不弃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危险存在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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