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用颇为无奈的语气轻声道:“没良心的闺女。”
最少扛了七八把剑的少女嫣然一笑。
小丫头双手啪啦一下按在她爹的脑袋上,“呦呵!姓徐的,造反了!看我不跟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七**娘告状去,我就说你在外头又勾搭仙子女侠了,看她们信小地瓜还是信你!”
男人叹了口气道:“小地瓜,哪来的什么五六七**,再说了,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到时候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个三天三夜的搓衣板,你不心疼啊?”
绰号小地瓜的丫头双手叠放,望向那一线潮,长吁短叹道:“爹,我有些想念咱们老家了,矮冬瓜哥哥,还有李彦超叔叔,还有燕爷爷顾爷爷,最喜欢小地瓜了!尤其是爷爷们都不乐意瞧见你,唯独喜欢小地瓜!”
男人笑着点头,不敢反驳。
小地瓜也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爹,咱们是不是再也不回老家了,小地瓜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座大湖了?”
不等男人回答,小丫头又重重叹了口气,“咱们家的湖吧,叫听潮湖,看过了这广陵江大潮水,我就当回过老家啦!”
男人笑眯眯柔声道:“真懂事。”
小地瓜放低嗓音道:“那我能不能跟爹一起去武帝城,不要匆匆忙忙跟着童哥哥他们回家啊?”
男人没好气道:“行啊,大不了到时候爹陪着你一起遭罪,你被你娘亲打板子,爹就跪在一旁,咱俩有难同当,咋样?”
小丫头权衡利弊了一番,最终还是作罢。反正以后每年都能跟着爹出来玩,她其实已经有些想念娘亲了,至于那些二娘三娘四娘等等,想是也想的,就是不如想她亲娘那么多而已。
一线潮已经过去,遮天蔽日的水雾扑面而来,男人没有刻意阻挡,小丫头伸出双手张牙舞爪,好不欢快。
男人轻笑道:“小地瓜,爹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个羊皮裘老头儿,当年你爹跟他老人家一起在这里并肩作战,他一剑破甲两千六,别忘了,那可是一气一剑!说实话,在爹看来,除了吕祖再世,恐怕就再没有谁能够做到了。”
小地瓜好奇问道:“连爹都做不到吗?”
男人想了想,“气机是够,可是用在剑上,就很勉强了,远不如羊皮裘老头儿那般写意风流,你是没瞧见那一剑……”
小地瓜静待下文。
男人稍作犹豫,感叹道:“那一剑啊,人间只此一剑而已。可惜以后注定再也见不到了。”
男人伸出一只手,指向江面,“更早之前,那老头大概跟你爹一般年轻英俊的时候,曾经御剑过大江,比神仙还神仙。”
小地瓜突然伸出大拇指,“李老爷爷,了不得!”
戴了一张生根面皮的徐凤年眯眼远望,自言自语道:“有他在的江湖,不用管什么江湖大年小年,也不用管什么四大宗师十大高手,连宗门帮派都不用去理睬,你好像只需要看他一人青衫仗剑就够了。”
小地瓜惊讶地咦了一声,“原来爹你也有佩服的人啊?”
徐凤年笑道:“我佩服的人多了去,以后慢慢告诉你。”
然后徐凤年小声提醒道:“虽然你马术不错了,但是骑马还是要小心些,这次跟着童贯他们一起回家,没有爹在你身边,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不要火急火燎地意气用事。记得遇见悲惨事,先起恻隐心,然后就要好好思量思量,须知世上可怜人未必没有可恨之处。遇见可恨人,亦要有善心,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可怜之处。但是不管如何,记得不要胡乱宽恕,毫无原则的宽恕别人,会害人害己。也不要毫无底线地施与恩惠,要知道升米恩斗米仇,大恩如大仇。总之,赤子之心最可贵,这是人之根祗,如僧人之佛法常驻心田,又如读书人心怀浩然气……”
徐凤年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大通,也顾不得小丫头是不是马上就能理解。
“爹,你叨叨叨讲大道理的时候,最最最潇洒了!”
“呵,搁在以往,爹讲道理的时候,哪次不是你娘亲发火要抽你小屁股蛋的时候?能不潇洒吗?”
“对了,爹,那个宋玉树在哪儿,我能瞧见不?哼哼,当年敢跟爹抢二娘,小地瓜要一拳打得他像呵呵小姨养的那头大猫一样。”
“那家伙啊,就在咱们身后远处的那座小坡上,揍他就算了,爹的手下败将而已。”
“爹,等咱们分别之后,你可真别勾搭姑娘了啊,到时候我可不替你说话的,别忘了你还有好几笔糊涂账没摆平呢,虽说我娘亲是无所谓的,但是……”
“知道啦知道啦。”
“不过倒马关的许姨,你可别错过,我最喜欢她了,笑起来的时候最温柔啦,还有啊,许姨胸脯大大的,软软的……”
“打住!”
江畔人潮渐渐散去,一阵头大的徐凤年便带着小地瓜和徒弟王生,一起跟随人流离开。
一位充当马夫的独臂少年安静等待已久,徐凤年弯腰后,小地瓜迅速落地,小跑向那个自打她记事起就熟识的童贯哥哥,后者掏出油纸包裹尚且温热的羊肉饼,小地瓜接过后狠狠咬了口,歪着脑袋问道:“童贯哥哥,你饿不?”
少年笑着摇头。
徐凤年走到这个出身北莽敦煌城的少年宦官身边,犹豫了一下,双手拢袖,笑问道:“把小地瓜送回家后,想不想跟我去见一个人?”
童贯虽然年少,却极为老成持重,看了眼小地瓜后,摇头道:“恩公,还是算了。”
徐凤年笑了笑,“不急,等小地瓜大一些再说,否则估计你也不舍得,小地瓜更不舍得。”
小地瓜皱了皱鼻子,“童贯哥哥,你是我的大恩人,你就是我爹的恩人,你喊他姓徐的就行。”
已无喉结的童贯连忙摆手,涨红了脸,“使不得使不得!”
徐凤年揉了揉这个少年的脑袋,柔声道:“有什么使不得的,小地瓜本来就没说错。”
少年红着眼睛沙哑道:“恩公。”
徐凤年无可奈何,“好好好,不赶你走。这一路上,记得别任由小地瓜放开肚子吃糖葫芦,尤其是别让她偷偷喝酒!还有记得少食多餐,再就是这里不比北凉和草原,入秋天凉得悄无声息,你们都穿得厚实些,别等到感觉冷了再加衣服,有些事别听小地瓜她娘的,天底下的小闺女,富养准没错,苦兮兮的多不像话,遇见了胭脂铺子,别不舍得银子,瞧见喜欢的尽管放开手脚买下便是,对了,记得帮小地瓜给她娘和那些……嗯,总之,多买胭脂水粉和讨巧物件……”
听着这个男人的絮絮叨叨,小地瓜唉声叹气,有些忧郁啊,她爹怎么就是这么一个碎碎念的男人呢,一点都不英雄气概嘛。倒是少年宦官从头到尾竖起耳朵,听得认真仔细,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在小地瓜跳上马车后,徐凤年对少年低声说道:“记住,你也可以长生久视,明白了没有?”
童贯使劲点头,咧嘴一笑,依稀可见当年的憨厚淳朴。
小地瓜在掀起帘子的时候,转头语重心长道:“爹,真不能再带个娘亲回家了啊,小心娶了你当媳妇的白狐儿脸,一气之下就给你唰唰两刀,一刀春雷!一刀绣冬!”
最后小丫头对王生偷偷眨了眨眼睛,后者只得回了一个我尽力的眼神。
徐凤年和徒弟王生站在原地,目送马车在官道上渐渐远去。
王生轻声问道:“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徐凤年微笑道:“先去最近的徽山龙虎山,然后去东海武帝城找吕云长,之后是去东越剑池看看,我欠柴青山一个人情,怎么还都还不上的人情。去过了东越剑池就一直往北,去趟吴家剑冢,吃过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酸菜面,再折回去幽燕山庄,之后去哪里,看着办吧。中途你要是想离开,想要独自行走江湖的话,也可以。”
少女咬着嘴唇,低头且摇头道:“不会的!”
徐凤年不置可否,转头回望一眼广陵江。
番外第三章
(接下来还有十几万字的番外,在微信公众号上提供阅读,这边就不继续更新了。微信公众号:fenghuo1985)
年复一年看潮人,直到白头看不足。
从春秋到永徽,再到祥符,直到如今的阳嘉,大潮年年有,白首之人年年走,就如春秋剑甲李淳罡之于江湖,徐家之于西北边塞,大雪龙骑之于北凉边军,也会随着老人们的渐渐逝去,而逐渐消散在滔滔江水之中吧?
那个下场凄惨的广陵王赵毅,在那场平定西楚的庆功宴上曾言,生平惟愿无恙者有五,青山故人,藏书名卉和春雪楼。
结果话才说完,燕敕王的马蹄就过了广陵江,而被赵毅视为禁脔的春雪楼,转瞬之间就成了他人玩物。
徐凤年瞥了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春雪楼。
王生问道:“师父,在想什么?”
徐凤年揉着下巴,一脸沉思道:“王生啊,新的胭脂评十大美人,到底是哪些女子来着?”
王生跺脚气愤道:“师父!”
徐凤年哈哈大笑,“放心,师父我是贼心贼胆皆无!”
王生小心翼翼瞥了眼师父,将信将疑。
后者回瞪一眼,不过没什么威势便是了。
少女展颜一笑,徐凤年看着这位当年在东海畔捡来的徒弟,柔声道:“剑道攀登,从来都是从简到繁再从繁归简的一个过程,在那个关卡上,熬过去了,就是一马平川,熬不过去,一辈子都只能在半山腰晃荡。”
王生除了背着那只老黄留在武帝城的剑匣,藏有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九把剑,分别是细如柳枝的“蠹鱼”、旧北汉儒家圣人曹野亲自铸造的“茱萸”,大奉朝道门散仙黄慈山的符剑“野鹤”,以及无名刺客在春秋早期刺穿过东越皇帝腹部的短剑“衔珠”,加上“陇头”“九泉”“国祚”“云霭”“丈冰”五剑,老黄的剑匣再一次装满九剑。除此之外,横挂在腰后的那柄长剑则是大名鼎鼎的大剑“燕颔”,与武评胭脂评等榜单一起出炉的“大器评”,此剑得以跻身“五枪十刀二十剑”之列,位于二十剑第十一,重器总榜十八。至于少女剑客腰间悬佩双剑,都是听潮阁武库珍藏,虽然不如于新郎在边关战事落幕后取走的“蜀道”,以及被
徐凤年赠予给当时身为流州将军寇江淮的“扶乩”,但也算是听潮阁内一等一的大器,“白练”,“百炼”,剑名谐音,颇为有趣。
世间名剑皆灵犀,大多剑气极重,王生自练剑起就是这副恨不得挂满天下名剑的滑稽装扮,就连早年跟随白狐儿脸一起赶赴北莽历练,也不例外。久而久之,既能够浸染剑气以达到淬炼体魄的效果,也能后天改善先天根骨,最终与剑天然相亲。王生虽不是姜泥、陈天元和南海观音宗卖炭妞这些“不讲道理”的天然剑胚,但也属于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事实上少女的根骨天赋心性,每一样都算不上世间最最顶尖,但是每一样都不俗气,这就足够了,很够了。
三个半徒弟,那半个是鱼龙帮的少年王大石,纯粹是甩手掌柜一般的散养,徐凤年不想过多干涉王大石的人生。其余三人,余地龙气运太盛,其实根本不用徐凤年画蛇添足,这个孩子当边军还真当上瘾了,短短五六年的功夫,按照实打实的军功,还真给他一步一步当上了幽州骑军的校尉,升官之快,令人咋舌。听说寇江淮离开西北边陲的时候,强拉硬拽也想带着少年去京城享福,只不过余地龙没搭理,说等到打穿了整座草原就卸甲退伍,以后做什么,再说。而吕云长这个家伙心性最为不定,野心却最大,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北凉边军,单枪匹马地在武帝城开宗立派,试图成为第二个王仙芝。至于王生,最让徐凤年用心雕琢,否则也不会带在身边,他是一门心思想要把王生打造成“女子邓太阿”的,如今世间气运溃散,绝大多数都疯狂涌入了京城,与新赵室国祚戚戚相关,融为一体,所以世间武人在未来一甲子中的成就高低,很大程度就看这十几二十年中可以汲取或者说窃取多少气数了,余地龙执意留在北凉边军,这就是莫大机缘,因为草原上耶律慕容两大姓氏的气运,都在向离阳京城流淌,余地龙近水楼台,自然大受裨益,此等玄机,如今天下练气士死得八**九,尤其是大练气士更是凋零殆尽,是不太会有人能够勘破天机并且愿意道破天机的。
两人走向拴马处,先前江畔游人如织,不乏半吊子的官宦门户和纨绔子弟,这群人既去不了赏景最佳的春雪楼,也不愿随波逐流,就临时搭建了一座粗糙结实的大木台子,附近天然形成了一处坐骑和马车簇拥扎堆的地点,有心思活络的商贾就在那里帮人照看马匹马车,在路旁打了几十根木桩子用以拴马,加上高门大族本就有成群结队的健仆豪奴在那边照看马车,也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偷马。此时权贵子弟多已离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马匹拴在木桩子上,都算不得什么大马良驹,这也很正常,世间头等好马,都在那几支正在草原驰骋的边军屁股底下,次等好马,也都养在了北凉两陇牧场和蓟州榆林在内的大马场之中,再次等,则是给各地将种门庭瓜分了去,到了江湖的马匹,可想而知。
戴着一张生根面皮的徐凤年和背匣佩剑加挂剑的王生一起走去,发现闹哄哄的,起了争执,原来是有位年轻公子哥,不小心丢失了商贾之前分发出去的竹牌子,此时回去取马,就给商贾临时雇佣而来的江湖草莽给刁难了一番,原本若是那个年轻人人情世故一些,其实也就是破费几百文钱的小事,可到底是初出茅庐容易热血上头的少侠,脸皮薄又吃了挂落,几个来回的推推攘攘,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身边随行的那位同龄女子如何都阻拦不住,那张清清秀秀的脸庞上满是为难,不过倒是谈不上如何惊惧恐慌。
混底层江湖的,不比高高在上飞来飞去的神仙打架,既不是过江龙坐地虎,只不过是烂泥潭里的小鱼小虾,难免满身土腥气,所以一向喜欢单挑,而且是老子带着兄弟们单挑你一个人的那种。那个经不起逗弄的年轻刀客若是果断拔刀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震慑人心,可不知为何年轻人拔刀出鞘一半,就好像记起了什么宗门规矩,落在那些地痞游侠儿眼中,当然就成了草肚皮的绣花枕头,对那位被殃及池鱼的秀美女子,言语上就愈发轻佻下流。
从未被如此羞辱的年轻刀客眼珠子布满血丝,显然已是怒极,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握刀的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很稳。
一个人练刀至此境地,且不说出刀之后的刀法高低招式好坏,但是“意思”有了,也就意味着真正登堂入室了,以后练刀一途,路子只会走得越来越宽。
但是如果胆敢在此杀了人,以广陵道当下外松内紧的情形,恐怕这个年轻人脚下的路子再宽,可没了脑袋,也是走不下去了。
当年轻刀客看到那个流氓竟敢伸手摸向身边女子的胸脯,就彻底炸了。
出刀之快,那些连半个江湖人都算不上的市井无赖,根本就看不清楚。
那个吓懵了的当地流氓呆若木鸡,眨了眨眼睛,只瞧见一丝刀锋就抵在自己眼前,额头有些冰冷,也许是给刀尖刺破了的缘故。他很有大将风范地没有丝毫动弹,当然不是真有刀锋临头怡然不惧的胆魄,而是三条腿都吓得软了,实在走不动路。
差点就一刀将人劈成两半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