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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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7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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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瑜瑾点了点头,“你小子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挺好。”

    她站起身,没有立即离开屋子,而是稍稍绕路,走到吴六鼎身边,摸了摸年轻人的脑袋,“臭小子终于是长大了,姨很欣慰。姨也有些心里话想跟你和翠花说,我们这些进了剑冢的外姓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了那么多年,都知道有多少人在吴家剑冢里头一个个发疯了,自尽了,走火入魔了,正常人没剩下几个,好不容易凑足一百人,已经是吴家的极限了,你们吴家老祖宗未尝没有私心,这两百年吴家的气运屹立不倒,归根结底,正是当初吴家九剑破万骑拼出来的,只不过现在九骑变成了我们外姓百骑而已,所以那二十来号人才会在心里头打鼓,务必要我纳兰瑜瑾到你们这里讨个管用的准信,否则就算徐凤年让他们走,他们也绝对不敢走的,吴家老祖宗的手腕,谁不晓得?我们从骨子里都怕啊。”

    吴六鼎深呼吸一口气,眼神坚毅道:“我做晚辈的,不敢说自家老祖宗的半句不是,但姨也放心,那二十来号人,我吴家剑冢就当他们已经战死关外了,这句话当着姨的面是这么说,就算当着老祖宗的面也是如此,一口唾沫一颗钉,不含糊!”

    纳兰怀瑜嗯了一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笑道:“练剑练剑,床上也能练剑的嘛。”

    吴六鼎嘴角抽搐,僵硬转头,望向翠花。

    她猛然睁开眼眸,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想练剑?请你滚去十万八千里之外!”

    吴六鼎下意识拿起筷子,在那只空碗里使劲“扒面条”。

    她闭上眼睛,在他低头的时候,嘴角翘起。

    然后她听到吴六鼎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翠花,我其实不是无法接受纳兰大姨喜欢徐凤年,而是我不希望到头来只剩下徐凤年不喜欢她。”

    翠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说道:“我在听。”

    最后吴六鼎说了一句晦气话,“翠花,我说了你不许生气,不过就算你生气我这次也要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两个注定都要死在沙场上,我一定要死在你前头,因为万一看到你死在我前头,我会比死还难受。”

    翠花想了想,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如果我先死的话,也会在黄泉路上等你,会等你跟上我,所以你不用伤心。但如果我先死了,而你死得太晚,我……我会真的生气。”

    吴六鼎眼眶湿润,一把握住翠花的手。

    翠花歪了歪头,问道:“你现在就想死了?”

    吴六鼎摇头,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松开手。

    而她这一次也没有挣开。

    你叫翠花,我叫六鼎,六只大鼎,那能装多少斤的酸菜啊!所以啊,我们俩人,是世上最登对的良配!

    哪怕是纳兰瑜瑾这般与他们亲近的剑冢人物,也不知道剑冠吴六鼎和剑侍翠花,其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甚至连时刻也几乎相同。

    但是想必几乎整座吴家剑冢都相信,这两个人,无论是现在的年轻还是以后的年老,一定会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

    许多年后,在凉莽大战之后的很多年后,有个白发苍苍的年迈老者躺在病榻上,油尽灯枯之时,他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用含糊不清的嗓音说道:“翠花,我又想吃酸菜了。”

    那个坐在床头轻轻握着他的手、艰难俯身在他耳边的老妇人,其实已经听不太清楚内容,却她偏偏就是知道他了说什么,所以她柔声道:“咱家里已经没酸菜了,不过到了地底下,我再做给你吃。”

    他死了。

    她也死了。

    世间深情,莫过如此。

    ————

    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先是从西蜀南诏接壤处,一路北上赶到清凉山王府,然后火急火燎赶去拒北城,接下来不得不辗转到了流州青苍城,最后直奔更为靠近西域的临谣军镇,这才终于找到了那个正在背着箩筐捡牛粪的同门师兄弟。

    看着满脸风霜且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四师弟,年轻人听过了大致经历,忍着笑意说道:“真是难为你了,这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连我听着都要两腿发软。”

    这位走了无数冤枉路的木讷汉子,正是当时护送晏家姐妹离开西域的武帝城楼荒,他看着眼前这位大师兄于新郎,问道:“你怎么也来北凉了?”

    于新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相待,“说实话可能会让你失望,我不是为报仇而来,当时和绿袍儿一起去了趟辽东,鬼使神差就想着来西北走走看看,大概是信不过那个北凉铁骑甲天下的说法,当然也可能是有了几分为中原出口恶气的念头,这口恶气的对象,北莽北凉皆是,对北莽蛮子不用多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对草原和中原双方其实都适用,一千年前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我估计一千年后也还是一样。对北凉嘛,我也有怨气,凭啥认为只能是你们北凉边军戊守国门,咱们江湖人,未必就差了。”

    出乎意料,在同门里原本性情最是执拗的楼荒并没有恼火,只是点了点头。

    于新郎笑问道:“不骂我几句?”

    楼荒瓮声瓮气道:“以前会骂人,现在不会了,我跟徐凤年见过面,他说的话有些道理,咱们师父是什么,何须我们这帮不成器的弟子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会被师父在天之灵笑掉大牙的。再者徐凤年也说过,师父只是想输而已,不是徐凤年真的赢了。我始终不太懂,就像当年听师父说李淳罡的事情差不多,这恐怕就是我不如师兄你的地方。该放下的,我总是放不下。该拿起的,我不知如何拿起。这辈子都没能活明白,到头来连剑也扔了,竟然去找回来的勇气也没有了。”

    于新郎默然。

    楼荒扯了扯嘴角,苦涩道:“我把师父的尸体背去了昆仑山,葬在一处山顶,你以后有机会再去祭拜便是,我给你带路。”

    于新郎感叹道:“四师弟,你变了很多。”

    楼荒没有否认,“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以后连习武的心思都没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师兄,希望你就当武帝城从来没有楼荒这么一号人物。”

    于新郎笑道:“这话我不爱听。”

    楼荒自嘲道:“我本来就不擅长说好听的话。”

    于新郎背着箩筐带着楼荒,两位武道宗师在临谣军镇外的草地上走走停停,于新郎不说话,楼荒是闷葫芦,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下去。

    对于江湖,作为武帝城城主王仙芝的高徒,他们应该感触最深。

    在徐凤年横空出世之前,中原便已公认他们所处的江湖,盛况空前,相较高树露或者是刘松涛一骑绝尘的年代,虽说同样有他们恩师王仙芝夺魁一甲子,但是紧随其后的曹长卿、邓太阿和顾剑棠等人,又有白衣僧人李当心和病虎杨太岁这些三教中人,都未被王仙芝夺走全部光彩,而是各有其风流,大放光彩,所以说离阳的江湖,遇上了硕果累累的大年份。

    但是如果扳着手指头细数那些各领风骚的武道宗师,尤其是在大官子曹长卿死在太安城外之后,所有江湖人大概难免都要发出一声叹息,离阳在短短五六年间竟然已经死去如此之多的宗师,剑九黄死在武帝城城头,天下第十一王明寅死在襄樊城外,人间无敌手的王仙芝死在了北凉,人猫韩生宣死在了神武城外,东越剑池宋念卿死了,杨太岁死在西域关外,重返陆地神仙的李淳罡死在万里借剑之后,百年之后重出江湖的刘松涛死在广陵江上,武当剑痴王小屏死在拦江途中,轩辕敬城和轩辕大磐都死在自家的大雪坪,南疆第一猛将王铜山死在沙场,龙树僧人死在北莽道德宗天门之外,祁嘉节死在了武当山脚的逃暑镇,太安城的看门人柳蒿师最终死了那座城外,武当洪洗象兵解转世,龙虎山父子联袂飞升……

    轻轻叹息之余,又有几分庆幸,因为在老一辈人物纷纷凋零之际,回首来看,离阳江湖仍是新人高手辈出,其中徐凤年俨然领衔群雄,力敌王仙芝,在太安城一人战两人,在西域与拓跋菩萨转战千里,可以说所有当世大宗师,那位年轻藩王都打了一遍。

    于新郎停下脚步,肩头抖了抖,似乎以此掂量了一下背后箩筐里牛粪的重量,然后转身对楼荒说道:“其实我知道,我们几人当中,你心思最大,师兄弟中,你我二人练剑较为纯粹,不涉其它,所以你也一直跟我比较,大概在你看来,师父是一座大山,太高了,几乎不可逾越,而我则是那座大山的一座小山,只有什么时候跨过了,你才有资格向师父挑战,就像剑九黄那些江湖人,以挑战者的身份,堂堂正正登上武帝城。所以你舍剑意而专注于剑术,不惜在剑道上瘸腿走路,为的就是能够压下我。”

    楼荒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于新郎偏移视线,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漠黄沙,笑道:“但我也是在走出武帝城后,才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师父没有离开东海,我们没有走出武帝城,那么这一辈子,我们都只能活在师父的阴影中,而这恰好是师父不愿意见到的结局,师父无比希望我们各有所成,希望我于新郎的剑意不比李淳罡弱,希望你楼荒的剑术能与邓太阿媲美,希望宫阙能够集百家之长终成大宗师,希望林鸦将来可以凭借双拳打出一番天地。四师弟,师父给予我们的教诲之恩,他并不求回报,我们既然是剑士,那么就要尊重自己手中的三尺剑,不因对手无敌而心虚,不因剑道艰辛而怀疑。”

    说到这里,于新郎笑问道:“你知道这一百年来,我最敬佩哪一位剑客吗?”

    楼荒摇摇头。

    于新郎开心笑道:“王小屏,武当剑痴王小屏。在我心中,王小屏手持神荼阻挡我们师父脚步的那场拦江一战,王小屏那‘死后’一剑可谓递出了世间所有剑客的心声。”

    楼荒皱了皱眉,并不太理解心高气傲的大师兄于新郎,为何会独独钟情于一个失败者的剑道。

    于新郎一脸神往,轻声道:“人可死,剑可折!人与剑,不可退!”

    楼荒清晰感受到当于新郎说出这十二字后,浑身气势瞬间暴涨,恰如武帝城城头的拍城大潮,渐次攀升,最终汹涌澎湃,拥有人间至威。

    于新郎刹那间气机全无,恢复平静,无比认真道:“我们不要总想着要做天下第一,若是道门修行之人都只盯着吕祖,习武之人都只想着胜过我们师父,练剑之人都试图超越李淳罡,那一辈子活着能有什么滋味?这种念当然头可以有,但不可独有,执念太深,一叶障目,就看不到这人间种种美景了。”

    楼荒叹了口气,“剑心纯粹,我不输你。剑心深邃,我不如你。”

    于新郎笑道:“错啦。”

    楼荒有些好奇。

    于新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是你说道理讲大话远不如我。”

    楼荒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于新郎突然望向北方,一直往北,是北莽南朝,是百万骑军。

    这个年轻人笑脸温柔,“师弟,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什么时候找个媳妇啊?”

    楼荒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北望,难得开玩笑道:“我也愁啊。”

    于新郎沉默片刻后,沉声道:“很奇怪,师父这辈子对我们离阳江湖人,愿意给予最大的善意,不管是谁登城挑战,那他老人家做砥砺武道的磨刀石,师父他从不计较,反而乐见其成。唯独对北莽江湖从来不假颜色,当年连拓跋菩萨都瞧不起。所以我就想,我总有一天要跟拓跋菩萨打一场,好叫他知道一件事,我师父就是看不起你拓跋菩萨,你不服气也不行!”

    楼荒有些无奈道:“所以你就来西北捡牛粪了?”

    于新郎眯眼道:“四师弟,你是不知道,这儿天高地阔,万星如烛,在这种地方拉屎,连意境都会不一样的!”

    楼荒感慨道:“你出城以后,变了很多。”

    于新郎一笑置之。

    楼荒笑了,“不过我喜欢!”

    以前的那个于新郎,天资卓绝,曾经被师父王仙芝誉为当世李淳罡,风流倜傥,武帝城内江湖女子谁不心仪仰慕?可是那个时候的于新郎,楼荒从来不算如何亲近。

    楼荒还是喜欢眼前的这个家伙,背着箩筐,言语粗俗。

    所以楼荒冷哼一声,“我剑道虽不如你,可要说在战场上杀人嘛,你可未必能赢我。”

    于新郎吊儿郎当道:“那咱们就到时候比比看?”

    楼荒笑道:“事先说好,你如果投降就算输一半。”

    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楼荒突然说道:“我在护送一对姐妹送入西蜀后,归程途中,无意间遇上了四人,我知道名号的就只有那个南诏第一人韦淼,有个姓齐的中年汉子,背着个剑匣,剑气颇重。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背负古琴,不容小觑,倒是那个年轻男子显得寻常无奇。”

    于新郎轻声道:“我先前也听说南疆龙宫那边来了林红猿、嵇六安和程白霜三人,外加一个刀法巨匠毛舒朗。中原风雨满西北啊。”

    楼荒笑道:“真是热闹了。”

    ————

    武当山一个名叫俞兴瑞的老道人负剑下山,掌教李玉斧与小道童余福送行至“武当当兴”的牌坊下。

    而一座曾经在无数怀古诗篇里出现的破败古城,有个白衣人坐在狐兔出没的低矮墙头,夕阳中,她洛阳,就那么看着这座昔年大秦古都的洛阳城。

    一朝错过,生生世世错过。

    她身后突然出现又一袭白衣,女子身材高大。

    洛阳没有转头,轻声道:“澹台平静,你不要像我。而且不久以后,世人就没有下辈子一说了,所以有些事情,都在这辈子两清了吧,若有喜欢之人,便大大方方说一声喜欢。若有亏欠之人,就说一声对不起。”

    澹台平静问道:“你在等人?”

    洛阳抬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这一回,我怕自己真的等不到了。”

    澹台平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你八百年前喜欢之人,早已不在人世间,你又为何在人间苦等?”

    洛阳眯起眼,笑意醉人,“因为这一世这一辈子,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之人,其实就在人间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喜欢他下一个八百年。”

    澹台平静欲言又止。

    洛阳缓缓站起身,把酒壶抛给这位练气士大宗师,笑道:“酒能送你喝,可男人,我不会让给你,谁也不让!”

    澹台平静原本想要出手,最不济也应当撂几句撑面子的狠话,可不知道为何,在这个霸气无双的女子面前,澹台平静竟然说不出话来。

    洛阳环顾四周,像是要最后一次好好看这座城,这座曾经大秦皇帝以她名字而起的古城。

    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什么拒北城,落阳城多好听。等我到了关外,你就改名字吧。”

    澹台平静心情古怪,“他愿意听你的?”

    洛阳反问道:“他敢不听?”

    澹台平静无言以对。

    ————

    那一天,拒北城外,北莽孤注一掷,四十万铁骑压境。

    穿上藩王蟒袍的徐凤年独自掠下城头,腰佩凉刀。

    姜泥身披缟素,登上城头,将紫檀剑匣重重竖放在战鼓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后,双手拿起鼓槌,开始擂鼓!

    当第一声北凉战鼓在天地间响起。

    城外独自站在北莽大军阵前的徐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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