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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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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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楼,便是那些个不惜犯险潜入王府的江湖豪客所图之物,再往上,相信寻常高手看也看不懂。

    至于顶楼,空无一物,南宫先生,若想登高远眺,可去山顶的白鹤楼一览风光。”

    白狐儿脸听出大柱国话中含义,点了点头。

    徐骁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们直上五楼?”

    白狐儿脸摇头终于开口道:“上去以后可能就再也没兴趣看下面几楼的六万卷了。”

    徐骁并不惊奇,哈哈一笑,独自走上楼梯,没入阴影。

    腰悬绣冬春雷两柄刀的白狐儿脸站在玉石屏风前,神采奕奕。

    大柱国到了八楼,竹简古籍遍地散乱,一张紫檀长几,放着一盏昏黄飘摇的烛灯,几角搁有一只装酒的青葫芦,一条红绳系着葫芦口和一人的枯瘦手臂。

    那人席地而坐,披头散发,一张脸惨白如雪,眉心一抹淡红,仔细一看,犹如一颗倒竖的丹凤眼。他一身麻衫,赤脚盘膝,下笔如飞。

    大柱国徐骁捡起十几份竹简,整齐放好,这才有地方坐下,歉意道:“来得急,忘了带酒,回头让凤年补上。”

    徐骁显然对怪人的沉默习以为常,自顾自道:

    “没有一位真正的超一品宗师级高手坐镇王府,我终归睡不安稳。希望这个南宫仆射不要让我失望。说来也怪,密探打听了半年时间,都没能挖出此人的根底,看来只能是北汉那边的人了。义山,你说他目前有几品实力?”

    枯槁如鬼的男人开口,如一股子金石声,“从一品。阁内修行十年,可此下众生,此上无人。”

    大柱国啧啧道:“凤年捡到宝了。”

    病痨子男人拿起葫芦,倒了倒,没酒了,顿时索然无味,于是停笔,眼神呆滞。

    徐骁站起身,抬头望着南面墙壁一幅《地仙图》,负手皱眉道:“义山,凤年不久便及冠,行冠礼,你赠一个‘表字’吧。”

    男子想了想,“徐凤年,字天狼。”

    大柱国徐骁猛然放肆大笑,颇为自傲。

第十章 温酒敲钟再观景

    白狐儿脸再次闭关,前脚才踏入听潮亭,后脚这边湖面就彻底碎裂,不仅如此,整座湖水都开始晃荡起来,无数锦鲤跃出水面,看得鱼幼薇神情恍惚。

    上阴学宫授课驳杂,唯独杜绝鬼神一说,但眼前诡谲奇景,鱼幼薇不相信是人力可及,连见惯了万鲤朝天的姜泥都紧皱眉头,想不透其中缘由。

    徐凤年琢磨了一下,低声咒骂一句,将啃到屁股的黄瓜丢了进去。

    马夫老黄双手插袖抖索着小跑过来,估摸着是凑热闹。

    这老仆在王府身份比较特殊,无亲无故,但因为给世子殿下和二郡主养了很多年的马,即便是性情阴鸷的沈大管家见到老马夫都会缓下脚步点点头,而老黄不管见到谁都是万年不变的憨样,咧嘴,缺门牙,傻笑。

    徐凤年招呼老黄坐下,湖面已经平静下去。

    让下人去准备一艘乌篷船,带上姜泥鱼幼薇和老黄一起去湖心煮酒赏雪,老黄没啥兴趣,除了喂马就是偷闲喝点小酒,所以屁颠屁颠,整张老脸都是笑容。

    到了船内,老黄架起火炉,适时添加干柴,酒不是黄酒,而是陵州特产的一种土酒,王府外地庄子酿的新酒,酒面上浮起不好看的酒渣,色微绿,细如蚁,被一些个买不起好酒的陵州穷酸才称作绿蚁酒,没太多讲究,可大柱国就好这一口。

    绿蚁酒真正扬名,却是由于北凉王府二郡主十岁所作《弟赏雪》第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极为凉地士子称道,然后广为流传,被京城诸多清谈名士惊为天人,一时间竟起了一股冬日温绿蚁的潮流。

    北凉王徐骁二子徐凤年徐龙象,二女中长女徐脂虎,次女徐渭熊,二郡主这名字可没半点女儿气,从小便聪慧过人,剑术有成,诗词更是一鸣惊人,胸有丘壑,十六岁进入上阴学宫求学,跟韩谷子习经纬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二郡主惊采绝艳,相貌却平平,远不如大郡主和世子殿下那般姿容出彩。

    姜泥依然不喝酒,因为她讨厌绿蚁酒,讨厌一切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东西,憎恶程度,仅次于徐凤年。

    鱼幼薇喝了好几碗,剩下都是徐凤年跟老黄两个豪饮而尽。

    听潮亭那边一番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气氛,身披厚狐裘的大柱国看到一行人登船,抬手一挥,王府内六七位影子高手缓缓退下,其中五位守阁奴出来了三位。

    酒劲上了头,徐凤年醉眼朦胧指了指姜泥,再点了点鱼幼薇,嬉笑道:

    “你,还有你,其实说到底无冤无仇,却弄得不共戴天,杀我?行啊,姜泥,你把神符拿出来,我让你刺一刀。我倒要看看,是我身上的乌夔宝甲结实,还是你的匕首锋利。要不我们打个赌,你赢了,结果当然不需多说,如果我赢了,你给我笑一个,太平公主,如何,这笔买卖划算否?”

    姜泥细眯起好看的眸子,跃跃欲试。

    姜姓。神符。太平公主。

    娘亲曾是先帝剑侍父亲是西楚散官的鱼幼薇手一抖,惹来怀中武媚娘一声懒洋洋的叫嚷。

    徐凤年扔掉身上那件千金狐白裘,扯开里头的衣襟,露出游历归来后便不舍得摘下的藏青色宝甲,敞起胸膛:“来,刺我一刺。”

    姜泥在犹豫,伺机而动,如同一只幼豹。

    老黄并不担忧见血,大少爷那三年起先吃了没江湖经验的亏,比较狼狈,越到后来,就越奸诈了。

    最终,她放弃了诱人的机会,冷笑道:“你会做赔本买卖?我宁肯信鬼都不信你。”

    徐凤年唰一下迅速穿好衣衫重新披上狐白裘,哈哈道:“幸好幸好,都吓出一身冷汗了,这酒果然不能多喝。老黄,去撑船,咱们回了,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姜泥眸子中充满懊恼。

    老黄跟着少爷一个劲乐呵。

    上了岸,姜泥愤恨而走。

    鱼幼薇没有穿上他送去院子的貂裘,就将身上整座王府奢华程度仅此一件的狐白裘交给她,顺便摸了摸武媚娘的小脑袋,看似随口道:

    “你学了凤州腔掩人耳目,但在芭蕉院,一个小小的试探,就让你露馅了,在船上,又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西楚太平公主,便把你的狐狸尾巴给勾搭出来了,幼微,你真的不适合当刺客死士,以后就安心做笼中鸟金丝雀吧。你看,我没骗你,这里有极美的雪景。”

    说完徐凤年就喊了一声剪径草寇的行话“风紧,扯呼”,带着仆人老黄跑远了。

    披着千金裘的鱼幼薇驻足原地,身上分不清是狐白裘还是风雪。

    ……离阳王朝乾元六年,农历二十八,北凉王徐骁与世子徐凤年拂晓动身,除了陈芝豹和褚禄山不在行列,其余四位义子都随行,三百铁骑,浩浩荡荡前往昆州境内的九华山。

    这山虽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但离阳王朝一直崇道抑佛,再则九华山地处偏远,也无大庙大佛可拜,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大柱国有意驱逐闲杂信徒,让九华山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山顶有一座千佛阁,楼顶有万钧大钟,这里的撞钟极有讲究,一天敲响一百零八次,一次不可多,一次不可少,晨钟暮也钟,每次紧敲十八次慢敲十八次,再不紧不慢十八次,如此反复两次,一天共计一百零八,应了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气候,佛家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烦恼根。

    王妃逝世后,一生不曾纳妾的徐骁甚至打定主意此生不再娶妻,而且每年清明、重阳和农历二十九都要亲自来到山巅千佛阁,亲自早晚两次敲钟。

    尚未进山门,所有人便默契地卸甲下马,徐骁与徐凤年并肩前行,四位义子袁左宗、叶熙真、姚简和齐当国拉开一段距离,不敢逾矩。

    四人中“左熊”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先锋型武将,武力超一流,行军布阵也出类拔萃。

    叶熙真是儒将,擅长阳谋,运筹帷幄于幕后,与那喜欢旁门阴谋的禄球儿截然相反。

    姚简是道门旁支出身,精于觅龙察砂,总随身带着一本被翻烂的《地理青囊经》,没事就喜欢蹲在地上嘴嚼尝泥土。齐当国为北凉铁骑徐字王旗的扛纛者。

    至于那位六子之首的陈芝豹,号称“小人屠”,生平功绩大抵可以一叶知秋。

    当晚六人夜宿山顶古寺,农历二十九早晚大柱国徐骁敲响一百零八次钟声。下山前,黄昏时分,徐骁和徐凤年站在千佛阁回廊,大柱国轻声道:“等你行冠礼,以后就由你来敲钟了。”

    徐凤年点头嗯了一声。

    山风乍起,暮色中云海飘散,群峦山岭如同一座座海中仙岛,山风又起,复尔被掩隐在云海波涛中,气象雄伟。偶尔云海中会激起十数道蘑菇状的粗壮云柱,冲天而起,徐徐跌落飘散,化作丝丝缕缕游云,是九华山特有的一景。

    徐骁伸手遥指那玄奥景象,道:

    “极少有人能几十年不变的一帆风顺,起起伏伏才是常态,朝廷里那几位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三朝元老都不例外。你爹这份荣华是无数次豪赌赌出来的,所以最忌讳别人说那句爬得高跌得重,生怕跌下去,就连累你们几个起不来。做武将,封异姓王,已是登顶,为文臣,大柱国也是极致,这份滔天殊荣,离阳王朝四百年来,屈指可数。”

    父子视野中,景象如沧海扬波,似雪球滚地。

    大柱国的嗓音醇厚中正,透出一股绿蚁酒特有的浓烈。

    “这里就你我父子两人,最多加上天上的你娘,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李义山说得对,功成易,名退难,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三年前,朝廷有意将你召去京城,陛下甚至有意将最受宠爱的十二公主赐婚与你,届时你就要进京做那空有锦绣名头的驸马爷,实为质子,但被我婉拒了,让你去游历三年徒步六千里,才封住朝廷的嘴,但这仍然治标不治本。

    我在等,若陛下还不肯罢休,哼!徐骁十岁持刀杀人,戎马四十年,就没读过几篇道德文章,到时候那就怪不得徐骁不忠不义了!徐字王旗下三十万北凉铁骑,谁敢正面一战?”

    徐凤年苦笑道:“老爹,我可对皇帝宝座没兴趣。你一把年纪了,别做那辛辛苦苦打天下给儿子当皇帝的事,多傻,我当上了,也不见得比当世子来得舒服。”

    徐骁怒目道:“那你愿意去当狗屁驸马?跟那鱼姓女子一般做只笼中雀?”

    徐凤年白眼道:“就算反了,你也做不了皇帝老儿。凉地从来没有出龙的风水,何曾有过一统天下的人?”

    徐骁叹息道:“李义山也是如此说的。若你只是个李翰林一样的废物,爹也就无所谓了,做个驸马也无妨,寄人篱下,起码也是皇宫的屋檐下。

    你二姐去上阴学宫前跟我说的一席话,一语中的,一个家族表面上蓊蔚洇润,气象雍容,没用,大多内里中空,尤其忧心后继无人,越是富贵豪族,一旦儿孙一代不如一代,远比入不敷出内囊渐尽来得可怕。

    所以爹根本不怕你挥霍无度,可是凤年,你给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呐,你给爹透个底,究竟有没有想法将来手握北凉兵符?到时候你二姐做军师,黄蛮儿替你冲锋陷阵,加上爹的六名义子,即便爹死了,三十万铁骑也乱不了散不掉。”

    徐凤年反问道:“你觉得呢?”

    徐骁耍赖道:“爹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攒下偌大家业,你这不孝子怎么也得给爹留点念想不是?”

    徐凤年豪迈道:“这个嘛,没半点问题。不就是败家嘛,我的拿手好戏。”

    大柱国驼背的腰,那一刹那,似乎悄悄直挺了。

    ……

第十一章 胭脂探花

    寻常在外头寻花问柳腻歪了一旦觉得百无聊赖,每个半旬徐凤年就要去听潮亭跟师父李义山讨教学问,或者去二楼搜寻一两本密教欢喜法门的秘典回屋子自学成才,但白狐儿脸入驻后,徐凤年就没去打搅这家伙的闭关。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庆辉煌,仅是大红灯笼就挂了不下六百个。

    所以徐凤年一直替那些刺客打抱不平,就算轻功了得溜进了王府,可要找到徐骁也委实不易,九曲十八弯的,耐心差的好汉估计要忍不住跳脚骂娘了。

    正月里,携带贵重礼物的访客络绎不绝,但有资格当面赠礼给大柱国的权贵豪贵屈指可数。大半都过不了管家宋渔那关,然后又有大半被大管家沈纯拦下。

    剩下的都是李翰林严池集父亲这个段位的高官或者世交,这些老油条从来都是准备双份礼的,显然深谙北凉王府的规矩,除非军国大事,其余一切都由世子殿下的话最作准。

    徐凤年自然来者不拒,叔叔伯伯也喊得勤快,人情世故愈发熟稔。

    元宵节。

    徐凤年带着一群恶奴恶犬去陵州著名的科甲巷看彩灯,元宵素来是赏灯赏月赏佳人的好时光。

    流亡三年,徐世子长了不少见识,不仅各个州郡的粗俗俚语都掌握了不少,还听说了许多至理名言,例如“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感触颇深深以为然呐。

    为了姑娘,徐凤年与人大打出手的次数双手加上双脚都数不过来,还得加上李翰林孔武痴这几个兔崽子的才勉强够数,历年来遭殃倒霉的手下败将能凑成好几行伍。

    出了位新花魁使得风头近年隐约盖过紫金楼的红雀楼就在科甲巷里,所以徐凤年带上了鱼幼薇,说要带她去砸场子。

    科甲巷拥挤异常,那些个专门在这类场合趁机揩油的痞汉子个个眼神放光,捏手摸胸拍臀,手法老道,更有艺高人胆大的,一边嚷着“挤啥挤,急着拖家带口去投胎啊”一边顶着前边的翘臀小娘子,运气好的,若是能碰上发…春的骚婆娘,指不定还会配合地磨一下,人生百态,光怪陆离。

    徐凤年小时候没少跟李翰林做过此类下作门道,只不过那会儿姐姐们转身一看是个翩翩俊俏少年,大多不计较。

    徐凤年不管走到哪里,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占鱼花魁的便宜。

    徐凤年对猜灯谜不感兴趣,倒是身前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勾起了兴致。

    年轻后生穿戴华贵,一身大红配金黄,湛蓝银丝边纹束袖,腰缠一条羊脂美玉腰带,倒是没有佩剑,女子身段婉约,背影婀娜,风情摇曳。

    她言语不多,都是男子在说话,“樊妹妹,你们女子都是水做的骨肉,其余男子皆是泥做的骨肉,所以我见了女子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樊妹妹,何时你才答应给我吃你嘴上的胭脂?”

    徐凤年一听就恼了,驴草的棺材鬼,二话不说加快步子,一脚踹在那公子哥屁股上,是个身体孱弱的主,一下子就前扑倒地。

    徐凤年跟上去就是一顿猛踩,那位少爷来不及叫嚷,就被徐凤年一蹬腿瞪在嘴上,极秀美的脸庞顿时鲜血夹杂着尘土,徐凤年脚上动作不停,嘿嘿笑道:“不是觉得泥做的骨肉污秽不堪吗,你自己不一样是泥做的?咋不去上吊?还他娘吃女人的胭脂,吃屎要不要?!”

    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奴们大声喝彩,把世子殿下吹捧得比天下第一高手还生猛活鲜。

    俊逸公子哥嘴中的樊妹妹惊慌失措,瞪大一双会说话的秋水眸子,捧着心口,楚楚可怜。

    徐凤年踩累了,接下来当然就是放狗放恶奴了,吩咐道:“将这家伙丢进粪坑。”

    两个做惯了龌龊事情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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