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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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6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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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自己触了大霉头的校尉赶紧离开营帐。

    王铜山缓缓站起身,当他起身后愈发如同一座小山,这名陷阵无双的南疆猛将自言自语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可是跟北凉有关的年轻人会是谁?徐偃兵?年纪不太像。袁白熊,肯定得统领大雪龙骑军,难不成是那姓徐的年轻藩王?没理由也没道理啊,放着许拱袁庭山那几支大军不管?难道说这家伙真的跟西楚女帝有关系,那小娘们早年真是被老瘸子瞒天过海带去了北凉?”

    王铜山满脸匪夷所思,哑然失笑道:“或者说,就因为老子在阵前说的那几句话,你徐凤年就单枪匹马来找我王铜山的麻烦了?!”

    王铜山冷笑不止,也好,宰了你这个自寻死路的北凉王,是天大的功劳一桩!相信在太安城那个年轻天子的心中,比杀了十万西楚叛军还舒心。

    王铜山拔出大戟,大踏步走向门帘。

    只是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去披挂铁甲。

    这位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万人敌告诉自己,这无非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而已。

    驻军营地的南方一里半外,有个悬佩双刀的年轻人走得不急不缓,从南到北。

    直线而来。

    三百雄健步军披甲结阵,挡住去路。驻地大门口,王铜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斜提大戟,脸色阴沉。

    半炷香后,一名斥候伍长快马返身,面无人色,就跟白日见鬼差不多,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将军,那人……那人是武道高手,千真万确……他就那么慢慢笔直走向我方步军阵地,也不抽刀也不出手,所有靠近他的刀枪都自行弹开,越是使劲,越是反弹得厉害,甚至有十数杆铁枪当场就崩断了!将军,我方步军根本就近不了那人的身啊……”

    “废物!”王铜山怒喝一声,一戟刺中这名斥候的胸膛,大戟将瞬间死透的尸体高高挑起,然后远远抛开,重重摔地。

    又是大概半炷香,这次是数骑斥候仓皇撤出前线,一名都尉模样的家伙离得王铜山最少有二十步,颤声道:“将军,六百骑军同样无法近身,有七八骑拼死迎头撞去,竟是人马俱碎,血肉模糊,一个个死无全尸。之后骑军拉开一段距离,从八十步到三十步,箭矢如雨,不曾想那些箭矢就像撞到了一堵墙上,砰然折断……”

    不等这名都尉把话说完,王铜山一夹马腹,策马前冲,那名都尉连滚带爬想要躲避,结果恰好王铜山猛然勒紧缰绳的胯下战马,高高抬起马蹄,然后猛然踩踏在那人胸口。

    魁梧如山的王铜山,加上那匹高头大马本身的重量,两只沉重马蹄一下子踩穿了都尉的胸膛!

    杀神王铜山怒不可遏,战意汹涌。

    示威。

    这是在向他王铜山示威。

    最干净利落的的手段,但恰恰最为惊世骇俗。

    王铜山抬起大戟,转头朝一名校尉指点了两下,“让两千步军结阵在前,有本事就让他一路走过来,我倒要看一看,这个王八蛋到底有几斤几两!”

    当王铜山麾下亲军步卒结阵拒敌的时候,敌我双方其实只隔着半里路了。

    那个年轻人其实早已清晰看到那名高大武将的面孔。

    王铜山同时也看清楚了那个年轻人的相貌。

    几乎第一时间王铜山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北凉王徐凤年。

    王铜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两千南疆铁甲,刻意减少了宽度而增加了厚度。

    一直走得不快的徐凤年开始加快步伐,而且越来越快。

    多年以前,太安城的柳蒿师,就是用这种独到方式撞入那座城池,差一点就重创了当时正值武道巅峰的洛阳。

    眨眼功夫,王铜山就看到站在前方不到十步距离的年轻藩王。

    他身后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腥路径,那座步军大阵,被直接劈为两半,被劈出一条宽达两丈的道路。

    如仙人一剑开山。

    孤身一人,笔直一线,凿开大阵。

    身上甚至没有半点血迹!

    那个年轻人在这个时候都没有按住刀柄,只是淡然问道:“怕了?”

    王铜山屏气凝神,没有急于出手,更不会傻乎乎去开口回答这个年轻疯子的问题。

    高手之争,归根结底,便是一气之争。

    体内气机在刹那之间流转八百里,这是任何江湖宗师都梦寐以求的境界,据说江湖百年以来,在徐凤年之前,在访仙归来的邓太阿和由儒道入霸道的曹长卿之前,只有一甲子之前的剑神李淳罡和之后的王仙芝能够轻易做到,甚至有望冲击一气九百里的传说。须知传闻千年以来当之无愧第一人的武当吕祖,曾经有过“一气之长,长不过千里”的谶语,而划分订立一品四境的高树露又有定论,“人间气长千里即天人”。

    徐凤年说道:“听说你王铜山是沙场万人敌,那么估计是不怕的。换成是我,一万人站着不动让我杀也很吃力。”

    远处那些校尉都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就是武评四人之一的大宗师风采吗?

    哪怕是他们身处敌对阵营,也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慨,这个年轻北凉王真他娘的是霸气跋扈啊!

    披挂重甲的猛将王铜山身形突然下坠,竟是在他气沉丹田之后,坐骑不堪重负。

    几乎同时,王铜山大戟横扫而出,空中出现一阵类似丝帛急速撕裂的异样声响。

    徐凤年没有拔刀相向,只是不知何时摘下了刀鞘,倒持尚未出鞘过河卒,竖立在左肩。

    大戟撞在刀鞘之上,相比大戟显得极为不起眼的刀鞘纹丝不动。

    大戟却弯出了一个弧度。

    王铜山身体一拧,大戟随之画圆,这一次扫向徐凤年的腰部,呼啸成风,距离王铜山最近的两名部下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一阵刺疼。

    竟然无形中就被大戟雄浑的罡气,给破开铁甲划出了一条血槽,不但是这两个被殃及池鱼的家伙,所有人都转头逃窜。

    并非没有一人敢于死战徐凤年,而是王铜山身处战场,这些不惜慷慨战死的南疆将士不愿意成为主将的累赘,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王铜山无法战胜徐凤年。左手仅是握住过河卒刀鞘的徐凤年,手腕微微下沉,依旧是竖立在大戟横扫而至的路线上,仍然开口说话的闲情逸致,“听说你前不久去了趟西垒壁西面战场,入阵几百步,很是威风,还说你王铜山有两杆戟?”

    王铜山始终不说话,一步踏出,大戟做矛直直刺向那个年轻大宗师的腹部,然后就要做挑山式,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来个开膛破肚。

    徐凤年轻轻抬起刀鞘,然后轻轻敲下,分毫不差地敲在大戟顶部后,面无表情地说着只会让听者倍感寒意的笑话,“你所谓的大戟,是不是手中这一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咋的,是舍不得下死力?真不用,我接得下来,你看我到现在都还没抽刀,说实话,比起不用兵器的拓拔菩萨,你这个所谓的万人敌有点让人失望,如果你只是这么点蛮力的话,我只能说你运气真的不错,这辈子都没怎么到过中原腹地,更没到咱们西北,要不然早就有人打得你回娘胎了,到时候万人敌应该就要一下子变成百人敌了,千人敌都悬乎……”

    王铜山闷不吭声,只是脚底如风,尘土飞扬,手中大戟挥动得让人头昏目眩,由于速度太快,就像在徐凤年身前如同堆积出一大捆绑在一起的大戟。

    始终没有抽刀的徐凤年闲庭信步,就像是拿着刀鞘指指点点。

    看似轻松惬意,但是每一次“指点”发出的声响,都让人震耳欲聋,先前还有一些精锐步军试图前冲厮杀,但是只要进入百步距离内,就突然七窍流血,尤其是耳膜直接炸裂。

    “大戟王铜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我可以等。”

    徐凤年在说出这句话后,果然向后掠出十多步,掐准了王铜山即将需要换气否则就会憋出内伤的间隙。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王铜山部下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场捉对厮杀,不是什么两大宗师之间的巅峰之战,而是一个人在遛一条狗。

    王铜山没有借此机会换一口新气,依旧攻势如潮水,大戟所过之处,开始无声无息,但是更显其中凶险。

    徐凤年终于流露出一丝表情,拇指按住过河卒的刀柄,冷笑道:“不愧是你们南疆那边的万人敌,看来是真的不用歇口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心头巨震的王铜山毫不犹豫地拖戟后撤。

    他只见根本没有丝毫气机涟漪的徐凤年,只见双脚微微离开地面,身体旋转一圈,大袖飘摇,一抹绚烂刀光就在他眼前轰然炸开。

    王铜山几乎是凭借直觉双手持戟挡在身前。

    一撞之下。

    以先天体魄雄壮远超常人的王铜山双臂往自己那边弯曲,连人带着那杆大戟,踉跄后退。

    不给王铜山丝毫变换大戟位置的机会,徐凤年无论轨迹还是劲道都如出一辙的第二刀,就那么平铺直叙地重重砍下。

    王铜山不得不再退。

    一刀一刀砍在大戟原处。

    但是王铜山每一次后退的步子都越来越多。

    王铜山的双手被迫向大戟两端滑去,本就通体猩红的大戟之上,开始抹出了出自王铜山手心的血迹。

    徐凤年就像是一个空有蛮力的稚童,在拿着一把柴刀在砍柴,也不觉得有任何枯燥乏味。

    只剩下那点招架之力的王铜山,这一退就是退了一百四十多步。

    额头满是汗水的王铜山透过那团刺眼刀光,模糊看到一张布满怒容的年轻脸庞,然后是一大串绝对不符合年轻人作为大宗师身份的言语。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欺负?!”

    “你一个王铜山在南疆那一亩三分地,关上门称王称霸就算了,明知道老子都带着一万铁骑跑到中原了,也敢趁着我暂时没去找她,就可以在那里不知死活地瞎咋呼?!”

    “你不是找死是什么?!姓王就把自己当王仙芝了?”

    “大戟?老子大戟你一脸!”

    ……

    在这期间,只觉得惨不忍睹的王铜山部下终于忍不住,要拼了性命也要为主将分担伤害,在一名壮实校尉的牵头下,先是十多人提枪拔刀而冲。

    然后那个年轻藩王只说一个“滚”字,十多人全部同时倒飞出去。

    所有尸体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沟壑伤痕,比起苦苦支撑的王铜山更为惨不忍睹。

    第二拨南疆死士多达百余人,在另一名校尉的大声提醒下,能够多披一层铁甲就多披挂一层。

    “你们这帮王八蛋,一路北上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北凉跟北莽三线作战,死了十多万人!死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给中原打下来的那点太平日子,就给你们折腾没了!”

    徐凤年一怒之下,那一百人几乎全部瞬间被拦腰斩断。

    在徐凤年手中那柄过河卒斩杀旁人的瞬间,王铜山试图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徐凤年冷笑一声,“有两杆戟是吧,今天让你变成三杆戟!”

    在王铜山以为自己马上可以换气的瞬间。

    远比先前要迅猛无数的一刀当头劈下。

    身体后仰的王铜山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大戟竟然被一刀砍做两截!

    王铜山单膝跪地,双手各持一截断戟。

    这位南疆头号猛将的嘴角鲜血流淌,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擦拭。

    “你们是不是觉得拳头硬就是所有的道理?如果这真的是道理,那我徐凤年今天就好好跟你讲一讲!”

    徐凤年一掠向前,一脚踹在王铜山的额头,魁梧武将整个人躺在地上,倒滑出去二十几丈。

    咬牙抗下这一脚的王铜山拼着体魄遭受重创,但是终于侥幸换来一口新气。

    精神一振的王铜山握紧双手断戟,鲜血流溢的嘴角翘起。

    弯曲手肘在地面上一砸,整个人就要重新起身。

    不曾想就在此时,好不容易枯木逢春的王铜山就被一脚重新踹回地面,身上铁甲顿时破烂不堪,有许多铁甲碎片甚至割破了肌肤。

    一个讥讽嗓音在头顶响起,“是不是觉得有机会再战一场?傻了吧?老子故意的!”

    王铜山本是一口新气焕发流转遍身的关键时刻,这一脚不光是踩烂铁甲,更踩散了王铜山体内的气机,导致王铜山体内气机牵连血液都如同洪水决堤,若非王铜山比起寻常武夫的金刚体魄,要更接近佛门的金刚不坏境界,跟北莽慕容宝鼎的宝瓶身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否则恐怕当下就要整个人由内向外炸开了。

    王铜山沙哑嘶吼道:“要杀就杀!”

    徐凤年问道:“老子不杀你,来这里认你做孙子不成?”

    王铜山竭力吼道:“狗日的,那你倒是杀我啊!”

    徐凤年突然眯眼笑道:“老子这不是耐心等着你用断戟挑我脚筋嘛。”

    虽然被看破动机,王铜山仍是毫不犹豫地用两截断戟横抹徐凤年脚踝。

    与此同时,王铜山部卒搬出的二十余张踏…弩也齐齐疾射而出。

    但是那些势大力沉本该笔直射向年轻藩王身体的二十来枝箭矢,莫名其妙地划弧射向了主将王铜山的身体,一枝一枝钉入后者的四肢。

    而徐凤年则站在了王铜山的脑袋附近,将过河卒放回刀鞘,然后缓缓抽出那柄始终没有出鞘的北凉刀,弯腰看着那个瞠目怒视的南疆武将。

    徐凤年抽出凉刀后,刀尖抵在王铜山头颅的耳边,淡然道:“当年徐骁在中原,用徐家刀杀了很多你这样的人。”

    已是满脸鲜血的王铜山艰难扯动嘴角,一张脸庞显得愈发狰狞恐怖,喃喃道:“一个死瘸子。”

    徐凤年的凉刀一寸一寸从王铜山的脖子抹过,直到割下整颗头颅,这才平静道:“忘了告诉你一声,你骂我爹是死瘸子,我没有说不是,他本就是个瘸子,然后死了中原以北。不过全天下可以骂他死瘸子的人,只能是我这个不孝子。”

    ————

    在那个年轻藩王随意挑了匹战马骑乘远去后,哪怕已经远去十多里,整座军营都还是陷入死寂的境地,没有一人奋起追杀,没有一人叫嚣着要为主将报仇。

    倒是有个被南疆读书人骂作为虎作伥的年迈儒士,那个声名狼藉的扒灰老汉,在亲眼看到王铜山的尸首分离后,他默默转身走入大营,为自己找了一大桶水,马马虎虎沐浴更衣了一番,甚至还有心思找了柄以往从不触碰的战刀,用它仔细刮掉了消瘦两颊的胡茬子。

    老人坐在自己那座小营帐的小案几之后,颤颤巍巍把刀横放在案几上,想了想,又起身从角落行囊中捡出一本儒家先贤的泛黄典籍,落座后,把书随便翻开一页,也不去看内容。

    老人突然笑道:“当年徐家铁骑害我麟阳章氏丢了十二顶官帽子,良田四千亩,珍藏奉版四十六部,所以我章氏上下,从老到幼,骂了你们北凉和徐家整整二十来年,没想到临了临了,竟然还是我章氏亏欠你徐家多一点。”

    老人瞥了一眼那本珍藏多年的书籍,微笑道:“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读出什么了?”

    老人自问自答道:“不知道啊。倒是有些好奇了,写出圣贤书的圣贤,读什么书呢?还是不知道啊。”

    老人伸出干枯的手。

    先前放下战刀的时候手腕颤抖,但是这一次提起刀的时候,竟是一点都不摇晃了。

    既然无法清清白白活,总要尽量干干净净死。

    终于可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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