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称为钟家的后院,北凉先迫使钟洪武离开边军,再将这个老军头拿下,同时随后在北凉行伍改制中,不动边军只动境内驻军,一气呵成,若说不是老凉王生前的布局,谁信?”
自称与许侍郎有世交之谊的年轻人笑着点头道:“应该说是杀‘老’虎儆猛虎,钟洪武不在其位,如虎无牙,老凉王拿他来给长子‘祭旗’,再合适不过。同样是北凉边军的大将,同样是幽州土皇帝的燕文鸾,因为当时手里还握有幽州军权,老凉王动了没?那个世子殿下敢动吗?事实是徐凤年在继位之前,根本就没有去幽州!为何选择陵州?因为比起武将放屁都文官说话管用的幽州,这里的文官能与将种门户相庭抗衡,加上有李功德之前拿到手经略使的官身,如何敢不为徐家效死?准确说来,宋兄所谓的三件事一气呵成,真正的伏笔,是李功德这位当时兼领陵州刺史的经略使,如果我是钟洪武,早就该心生警惕了。”
那两个豪侠说江湖说武林可以夸夸其谈,可说到这官场这庙堂那就懵了,但是听着就很杀机四伏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文弱读书人手里的笔杆子,何尝不是手中刀?
姓宋的读书人深以为然,继续冷嘲热讽道:“且不管徐凤年的大宗师身份是真是假,咱们只说那幽州万骑出现在葫芦口外,如今北凉人都说此举有徐骁之风,但是如今天底下的大人物,真有人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即便有,那也是万人敌的骁勇猛将,他徐凤年作为藩王,此举果真妥当?难道他就不知道若是自己死在关外,这北凉就根本不用守了?老凉王和麾下三十万铁骑,二十年死守西北大门,就是为了让他徐凤年去意气用事来给自己增添几句美名的?”
说到这里,年轻读书人哈哈大笑,“北凉都说大将军徐骁从不惧天下骂名,都说徐骁曾言离阳骂人的口水能装满几千只大缸子,给他用几辈子的洗脚水都够了。现在看来,徐骁不怕骂名兴许是真,可他的儿子,想要史书留名,而且必须是留下美名,更是真啊!”
另外那个年轻士子啪一声娴熟打开折扇,“新凉王新北凉,拒收圣旨的壮举,那可是赢得了无数北凉民心,厉害!只是也不知是徐北枳的意思还是陈锡亮的谋划,要我看,如果不是陵州徐北枳的大力买粮,和陈锡亮在流州青苍城的运筹帷幄,北凉即便有号称三十万铁骑的边军,也挡不下北莽百万大军。”
读书人,自然是亲近读书人的。
当然前提是读书人与读书人之间没有直接的名利冲突,否则读书**害读书人,更杀人不见血。
徐凤年缓缓喝着酒,两个年轻人的意思很浅显,他能有今天,当上北凉王,是靠父亲徐骁和李义山,守住关外,是靠徐北枳和陈锡亮。而他本人,就是在北凉瞎逛,谋取名声,骗取民心。
徐凤年其实没有半点生气,反而有些开心。
好歹这两个外乡士子,承认了徐家两代人守住了西北一事。
那名用金鞘佩剑的豪侠压低嗓音,小心翼翼说道:“两位公子,隔墙有耳,听说这北凉的拂水房谍子,那可是一等一的耳朵灵光。”
姓宋的剑州士子大笑道:“无妨,抓走便抓走,也恰好证明了那徐凤年的气度,不足以担当镇守西北重地的权势藩王!”
徐凤年顿时对此人刮目相看,拂水房谍子在这座小镇上不少,而且人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这个家伙来了这么一句,看似放…荡不羁,其实等于给自己贴了一张护身符,若是那个沽名钓誉的“徐凤年”知晓此事,闻讯后也应该是一笑置之才对,说不得还要千金买马,以此来收买人心,给赴凉士子一个交待。徐凤年叹了口气,低头喝了口酒,虽然这桌人很江湖,但是他没来由响起了春神湖畔,有个才入江湖就身死的年轻人,他叫贺铸,与北凉徐家有仇,但是为了报恩贾家嘉,仍是身负重伤前往快雪山庄向徐凤年报信,最后死在了山庄里。
千金一诺轻生死。
徐凤年无比敬重这样的人,甚至内心深处,将这个人,这种人,摆在了仅次于老黄和羊皮裘老头儿之后的位置,甚至要在桃花剑神邓太阿之上。
不在于你是谁,而是你做了什么。
不是你做了什么壮举,而是设身处地,你只要做了什么我做不到的事,那我徐凤年就会由衷敬佩你,若能同桌,为你倒酒敬酒又如何?
当年第二次游历江湖,有个叫吕钱塘的剑客扈从,死前对徐凤年骂了一句狗日的世子殿下。
意思很简单,如果你不是北凉世子,不是徐骁的儿子,不是听潮阁有想要的秘笈,老子会为你拼命?
所以徐凤年按照吕钱塘遗愿将骨灰洒在广陵江的时候,依旧心怀愧疚。
所以徐凤年对那个因为胸脯丰满而羞于与人切磋的女侠,那个愿意在他和温华落魄时也流露善意的女子,徐凤年始终觉得她是真正的女侠。
李淳罡的江湖很大,大了一辈子,所以大雪坪剑来,是为绿袍儿,广陵江畔破甲,是为昔年那个风采冠绝天下的青衫剑客,只为两人无憾。死前万里借剑,是为了亲自否定那句“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
老黄的江湖很小,他的死在武帝城城头,是为了喜欢吃剑的师父隋斜谷,向自己师父证明他有个还不错的徒弟。更多是为了那个让他愿意称呼一声公子的年轻人,那个一起走过江湖的年轻人,一起颠沛流离六千里,缺门牙背剑匣的老人,才不把徐凤年当成世子殿下,而像是自己的晚辈。
温华折剑离开江湖的时候,一定是把徐凤年只当成徐凤年,只是那个与他称兄道弟,一起狗刨江湖的狐朋狗友。
因为有这些江湖人在江湖,徐凤年才会在倒马关将佩刀借给那个憧憬江湖的稚童,才会在北莽为青竹娘一怒杀人,才会对鸭头绿那对魔头夫妇并无恨意。
所以这些人渐渐不在江湖的时候,徐凤年成为了武评四大宗师之一,反而对江湖无所谓了。
徐凤年对这个世界,对这个江湖,始终心怀善意。
就像楼外的日头,太平光景,所有人都觉得是炎炎夏日的罪魁祸首。
可当入冬,日头不会因为夏天时分人们的憎恶,就不会到来,而是依旧让人感到暖意。
第两百七十章 君只见独不见
徐凤年喝完了最后一杯酒,轻轻放下酒杯,由于是拼桌,随着那边的大酒大肉不断端上,他的菜盘碗碟都给挤压在一起,显得可怜兮兮,鸠占鹊巢莫过于此。
好像是生怕这个碍眼的家伙垂涎美貌,还要腆着脸跟店伙计多要一壶酒,所以当徐凤年放下酒杯的时候,四名男子都投来不怎么客气的视线眼神。
徐凤年笑了笑,就要识趣地结账离开。
因为那个不知何事找到这里的徐北枳,其实就站在那名女子身后,他先前拒绝了徐凤年眼神示意的落座,已经站了两杯酒的功夫了,每当听到那两名读书人对徐凤年冷嘲热讽的时候,就幸灾乐祸笑得不行。
徐凤年对这个自己亲手从北莽拐骗到北凉的年轻谋士,其实很是愧疚,徐北枳跟陈锡亮的徐陈之争,在师父李义山在世时就埋下了伏笔,对于两块璞玉的雕琢,李义山也为徐凤年锦囊相授,提出过独到见解,“徐北枳如豪阀女子,即便中人之姿,自有大家气度。需从细处小心雕琢,祛除负傲,方能慢慢见天香国色,渐入佳境。”“陈锡亮恰似贫家美人,虽极妍丽动人,终究缺乏了天然的富贵态。需从大处给予气韵,开阔格局,才可圆转如意,媚而不妖。”
所以这些年来,徐凤年尝试着将陈锡亮“带在身边”,先是让其主持北凉盐铁,后来更是让陈锡亮负责北凉地方军政改制,反而将徐北枳丢了出去,远离清凉山,在陵州官场慢慢攀爬,直到凉莽大战在即,不得不匆忙拿下钟洪武,徐北枳才火速晋升,如今两人走势刚好颠倒,陈锡亮远在西域流州,徐北枳身处清凉山王府,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从明面上看,徐北枳当过陵州刺史,是务实的封疆大吏,如今胜任北凉道转运使,虽是略显务虚了,却像离阳的州郡主官入京担任六部尚书,若是能够再经历一次外任地方和回调中枢,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首辅次辅了。反观陈锡亮,盐铁漕运军政三事,两败一成,官职始终高不成低不就,在流州青苍城更是至今才做到别驾,连徐北枳的陵州刺史都要低,好像被徐北枳远远抛在身后,但事实上北凉境内受益于改制的那些实权武将,如汪植黄小快焦武夷之流,对陈锡亮这个幕后人或多或少都念一份香火情,尤其是死守青苍城之战,更把陈锡亮推到一个超然的地位,北凉官场和赴凉士子,就对陈锡亮的投笔从戎极为推崇。一个暂时还未被朝廷承认的从二品转运使,一个众望所归且一步步脚踏实地的流州别驾,一个“躲在”北凉后院的刺史、以及接下来继续与赋税粮草打交道的转运使,一个亲耳听过北莽马蹄、亲眼见过北莽铁甲的流州中坚文官,两者未来成就的高下,是不会以官品高低来判断的。
在徐凤年的内心深处,拥有全局大才的徐北枳,只是因为自己需要世袭罔替安稳过度,才被“雪藏”在陵州,否则徐北枳更应该在幽州或是流州主持大局,杨光斗或者胡魁的刺史位置,其中有一个原本应该交由徐北枳。可惜接下来马上就是第二场凉莽大战,徐凤年仍是需要徐北枳远离战场,为北凉边军赢得一个稳固的后方。这样一座没有硝烟的沙场,老百姓注定看不见,甚至连北凉官场也会忽略。自然而然,远不如身处边境第一线的陈锡亮大放异彩,璀璨夺目。
在徐凤年起身喊来店伙计时候,徐北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上前几步,笑眯眯拍了拍那名女子的肩膀,等她错愕转头的时候,问道:“敢问芳名?”
两名远道而来的外乡士子都对这个登徒子怒目相视,来自辽东的豪侠更是猛然起身,按住腰间佩剑,沉声道:“小子,我劝你把狗爪子从陆姑娘肩头拿开!”
四人只见那个年轻人悻悻然缩回手,但是紧接着他便抬起双手,重重击掌。
很快就有一名身披铁甲的北凉武人大踏步走入酒楼,大堂顿时鸦雀无声。
而这名武将,一看就不是寻常士卒,说不定猜测是个边军都尉那都小了。
徐北枳像极了仗势凌人的纨绔子弟,那只“狗爪子”又放在了女子肩头,另外那只手指了指身后,笑道:“怎么,不服?!”
那名满身杀气的魁梧武将站在徐北枳身后,虽然气势惊人,但是眼神无奈。他娘的,老子堂堂一个陵州实权校尉,就成了那种帮着自家公子欺男霸女的狗腿子啦?关键是这还当着北凉王的面啊!
正在掏钱结账的徐凤年有些头疼,店伙计赶紧拿了酒水钱就跑路了。
辽东豪侠立即松开剑柄,虽未说着向人低头的言语,但显然已经想着息事宁人了。
徐北枳突然转头望向那个蓟州好汉,上前两步,一巴掌拍在那家伙的脑袋上,骂骂咧咧道:“听口音是蓟州那边的?蓟州是吧?老子差点就要去你们蓟州当经略使了!干你娘的蓟州……”
如果按照徐北枳的意思,北凉铁骑还真就要跟河州蓟州“借粮”了,而且是一路推进到京畿西部。
这口怨气,徐凤年是皮糙肉厚的大宗师,徐北枳出气不得,今天总算是逮着个凑合的机会了。
那个蓟州大侠真是欲哭无泪,惹你的人又不是我,我刚才正忙着收拾那条油腻鸡腿,想给陆姑娘拍马屁都已经错过了,根本就没来得及朝你瞪眼啊,你凭啥冲我发火啊。
除了那名陵州校尉,很快就有七八名披甲士卒闻风而动,如此一来,徐北枳的“仗势欺人”就愈发明显了。
徐凤年起身绕过桌子,握住徐北枳的手,轻声说道:“走吧。”
徐北枳用力挥开徐凤年的手,愤怒道:“走走走!你就知道退让!你什么时候把对北莽的气魄分出一丝一毫,离阳朝廷也不敢让温太乙和马忠贤去靖安道接手漕运!我徐北枳在陵州,给说成买米刺史,如今到了清凉
山,成了转运使,还是个买粮官!这没有关系,但是我们北凉铁骑,有关系!”
已经积攒了无数怨气的徐北枳终于怒极,一拳砸在徐凤年胸口,“离阳要天下少死人,我北凉答应!但是离阳要我北凉多死人,我徐北枳,第一个不答应!”
一口一个温太乙马忠贤,再加上那个“我徐北枳”。
不仅仅是刚刚就漕运一事调侃北凉的两名读书人,吓得噤若寒蝉。
整座酒楼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徐凤年欲言又止。
徐北枳突然神情如同一个心灰意冷的迟暮老人,意态阑珊,自嘲道:“我知道,你终归能够让朝廷不缺一石粮草进入北凉,你这个北凉王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徐北枳望着这个年轻藩王,“但是,我替你不值!”
徐北枳猛然转头,对那五人近乎怒吼道:“你当北凉都是傻子,那些石碑上的名字,人人都是傻子?只是为了这个叫徐凤年的王八蛋玩意儿,就那么慷慨赴战死在关外?!”
没喝酒却像发酒疯的徐北枳环视四周,“老子要是徐凤年他这个憋屈王八蛋,早就砍死你们这帮连王八蛋都算不上的家伙了!关外以南,是我北凉!别忘了,北凉以南,就是你们中原!”
徐凤年摇头,对开口说道:“橘子,我不憋屈。”
徐北枳怔怔看着这个家伙,低声苦涩道:“我憋屈。”
徐凤年笑了,从酒桌上拎起一壶还未打开的酒,搂过徐北枳肩头,“行了,请你喝酒。”
徐凤年不由分说带着徐北枳离开,不忘转头对那个手里拿着应该找钱给徐凤年的铜钱、却打死都不敢上前的店伙计,打趣道:“少收这桌客人一壶酒钱,刚好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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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在徐北枳身后充任扈从的实权校尉,正是北凉旧将王石渠之子汪植,剑门关一役后负责陵州与西蜀接壤的米仓岭道腊子口,如今是北凉十四实权校尉之一。在凤字营脱颖而出的洪书文现在就在汪植麾下任职,足可见汪植在年轻藩王心中的地位。
有些声音,拂水房听得到,徐凤年也就听得到。
靠山吃山,一座靠山,在北凉想要成为山头,就需要推到军头的位置上,最不济也要跟边军以及兵权沾边才行。否则任你做到李功德这样的经略使高位,在北凉也发不出足够分量的嗓门。在徐凤年接任藩王之前,李功德敢跟钟洪武横眉瞪眼?不敢的,甚至连钟洪武的部将也不敢。而北凉的山头,除了燕文鸾何仲忽陈云垂这些名副其实的老将,其余像皇甫枰、胡魁也算,因为手里有兵权,而官品要高出半阶的凉州刺史田培芳偏偏就不行。当下的陈锡亮其实也算,因为他跟龙象军有近水楼台的优势,青苍城一战,与流州将军寇江淮也有生死之交。但是徐北枳就不行,随着他离开陵州进入王府,先前与徐北枳关系很好的汪植这拨青壮武将,就会有些心思,所以这次北凉巨头在拒北城的碰面,汪植离开腊子口北出关外,除了汪植本人想要为徐北枳鼓吹造势,何尝没有陵州将军韩崂山的暗中授意?何尝不是对徐北枳寄予厚望的整个陵州军伍体系,一次“出声”?
徐北枳是如此,事实上几乎所有边军将领,都是人人如此身不由己。左骑军统领周康为何对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