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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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6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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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家见着爹娘才行,要不然他就不走。看着他异常认真的脸色,她没有哭出声,但红了眼睛。他轻声对她说,天底下,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是一辈子的事,肯定没有过不去的槛。她嗯了一声,低着头撞开大哥的肩膀,快步走进院子。等她没过多久就走回大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大哥和他肩并肩蹲坐门口,大哥脚边多了那盒捡回来的月饼,见着她这个妹妹的时候,那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似乎有些脸红,提着月饼站起身,好像要说几句狠话才不丢脸,犹豫了半天,仍是没能说出口,只好凶神恶煞地对那个妹夫说了句,以后被老子听说你敢欺负我妹子,打断你第三条腿!

    那天借着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缓缓踩在青石板小路上,她偶尔会俏皮地双手负后轻快跳着格子,然后转身对他嫣然一笑。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念头,多赚钱,让她早点过上好日子,别让这么好的女人跟着自己一起给人白眼。然后他就开始算着攒下了多少碎银子铜板子,算着什么时候可以租个更大的屋子,换成小院子,最后换成大宅子。但是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叹气。不是觉得自己有多累,只是觉得想要脚踏实地过日子,真是每枚铜钱都得沾着汗水才行。好在他腿脚不算利索,但胜在勤快,肯出力气,肯给笑脸,肯起早摸黑,经过早先那段经常给人当笑话当乐子的时日,如今那些小镇周边有把剑就自认少侠大侠的男子,也不太乐意跟他这么个小伙计较劲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踩狗屎没意思,除了脏鞋没半点用,欺负一个几棍子下去打不出响屁的店小二,多掉价啊。而且随着他经常喊说书先生来酒楼说故事说江湖,即便经常说些翻来倒去的老套故事,可小镇的小,就体现出好处了,喝茶喝酒的时候有故事听总比没故事好不是?何况他那栋小酒楼每当别处有说书先生打擂台的时候,总能冒出几个新鲜花样来,酒楼生意大抵是越来越好的。那个掌柜的,不管嘴上如何唠叨碎碎念,人其实本就不坏,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收留他这么个人,随着生意渐好,每月也给他添了几钱银子,偶尔酒楼关门,掌柜的自饮自酌,把酒给不小心喝高了,还会拉着他这个伙计一起吃几样油水管够的荤菜。他成亲的时候,掌柜的还包了个红包,足足三两银子,在小镇上算是很阔绰的大手笔了,那以后他干活就越发卖力,不说一个人能顶三个店伙计,顶两个人肯定不夸张。今年过完中秋的时候,掌柜的一咬牙,觉着这伙计再好使唤,终归是应付不过来愈发蒸蒸日上的兴旺生意了,就又聘请了位邻近村子的秀气小娘做贩酒女,十七八岁,胚子是不错的,就是家里实在穷苦,显瘦显黑,她在酒楼干活以后,沾了几次荤腥油水,身段立马就抽条了,很快有了几分水灵味道,如此一来,酒楼每日入账就又涨了涨,这可把掌柜的高兴坏了,尤其是掌柜的火眼金睛,瞅出几分小姑娘对姓温的那小子有点儿意思,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这闺女真是鬼迷心窍了,即便这店小二性子不错,可到底是有了家室的,你咋就跟飞蛾撞灯盏似的往上瞎撞?以后寻个门当户对的年轻汉子,也不难啊。难不成还给姓温的做妾?那可是镇上那些个腰缠万贯的大老爷才能享的福啊。不过更有意思的是照理说那姓温的,往日里挺灵光的一个小伙子,换成其他寻常男人,这种主动扑入怀里的小娘子,揩揩油,摸摸小手儿,捏捏腰肢儿,都是情理之中的好事小事嘛,反正又不花你一文钱。可姓温的愣是不开窍,比镇上那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有功名读书人还正经,这可把笑眯眯存心看热闹的掌柜都瞧得替他着急啊。

    就要入冬了,有钱老爷们估计就开始扳着手指头等着下雪的日子了,家里炭火都备足了,就眼巴巴等着啥时候穿上那些从县城郡城买来的貂皮裘皮了。

    可穷人就要难熬许多,下雪冷,化雪更冷,添衣裳买厚靴要钱,烧火炉用木炭其实也是烧钱。

    这座小镇还算富足,世道也算平安的,听说往北那边,尤其是过了那条传言把咱们离阳王朝分出个南北的广陵江,死了很多人,打仗打得很厉害,朝廷不知道有几十万大军都在那边呢,甚至还有消息灵通的镇上官老爷从郡县那边传来话,说南边有位了不得藩王手底下的大将军,带着十万大军从最南边杀到了广陵江那里,杀得血流成河,说死人都快把整条大江给堵住了,一个个说得有板有眼,镇上百姓听了,自然吓得一惊一乍,只求着好不容易好点了的世道,可千万别被这场仗打着打着就打没了。更依稀听说离阳最西北那个叫北凉的地方,更遭殃,北莽蛮子的百万大军都打到他们家门口了,镇上一些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说起这些个朝廷大事,都忍不住长吁短叹,倒是年轻后生们,好些没心没肺,时不时跟老人顶上几句,大多觉得打仗没啥大不了的,投军入伍,指不定就是当将军的命,到时候从沙场回来,手底下带着成百上千的披甲士卒,高高坐在战马上,那才叫威风八面!

    今天已经是酒楼接连四五天没有说书先生露头了,不光是熟客按捺不住,性子急的,干脆就把脚踩在长凳上骂娘了,就连掌柜的都着急上火,逮着姓温的店小二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唾沫四溅,后者笑着解释道这是让说书先生去郡城那边取经去了嘛,现在镇上几家大点的酒楼不光有说书老先生,连年轻貌美的女子都在一旁弹琵琶助兴了,想要招揽到更多生意,咱们这儿没亮出点真本事可不行!掌柜的直翻白眼,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小子好歹赶紧让那个老家伙回来抖搂几手啊,再拖下去酒楼熟客就要跑光了!掌柜的最后拍了拍店小二肩膀,大概是良心发现,瞪眼说了句,以后再让那蹭酒蹭饭蹭住的老头子出远门,就别自个儿偷偷掏钱了,酒楼帮你出。

    不等店小二溜须拍马,掌柜的已经转身摸着心口走了,念叨着心疼,真是心疼。好人做不得,做不得啊。

    那个年纪轻轻就瘸了腿的店小二,一边向小街张望,一边咧嘴笑。

    那一天,已经常年在这个酒楼固定说书的老家伙终于回了,而且一传十十传百,酒楼生意当天就爆满。

    尤其是当老头子眉飞色舞说到一事的时候,整栋酒楼都哄堂大笑,就连掌柜的和贩酒小娘都乐不可支,所有人都往那个姓温的店小二猛看,有些个糙汉子,更是捧腹大笑,差点笑出眼泪来。

    那个从郡城赶回来的说书先生,说了,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不再是东海武帝城的王仙芝啦,而是一个年纪轻轻的藩王,手握三十万北凉铁骑的北凉王!

    这个天下第一的高手,跟北莽那个差不多能算天下第二第三的军神,一个叫拓拔菩萨的家伙,在西域狠狠打了一架,两大世间最顶尖的神仙人物,双方转战千里,打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而这当中,咱们离阳的这位北凉王,曾经一剑就将那北莽王朝最厉害的家伙,给打退出城去了!没有几千步,少说那也该有几百步!那城墙就跟纸糊的一样!

    然后那位异常年轻却登顶江湖的权势藩王,亲口说那一剑,是跟一个叫温华的中原剑士学的。

    于是大笑声中,不断有好事者扯开嗓子嚷道:“喂喂喂,姓温的,你啥时候跟北凉王套上近乎啦?要不然啥时候带咱们去西北,见识见识北凉铁骑的厉害?”

    “对对对,那可是位王爷啊,那总该有座王府吧?店小二,咱们就当沾你的光了啊,明儿你就带我们去北凉咋样?吃香的喝辣的,总不难吧?”

    “飞剑!飞剑来一个!温小二,你既然能让那位天大的王爷都佩服,肯定会演义小说里头的那种飞剑本事嘛,要不我拆条凳腿给你,你带我飞一飞?”

    而那个呆呆站在酒楼大堂的瘸腿年轻人,提着壶酒,一时间忘了给客人倒酒,他始终不说话不答话,但也笑得不行。

    只不过他是真的笑出眼泪来了。

    这个时候,终于发现自己等了半天还没等着酒的一个客人,拍桌子怒吼道:“姓温的,酒呢!真当自己是那个王爷嘴里的中原剑士了?!你大爷的!”

    那个店小二猛然间低下头,抬了抬那条废了胳膊的肩头,胡乱擦去脸上泪水,大声笑道。

    “唉~客官,酒来啦!”

第两百六十三章 大江南大江北

    徐凤年在清凉山稍作停歇,就带着凤字营轻骑,马不停蹄赶往那座在今年初破土动工的新城。跟他同行之人,有刚刚卸任陵州刺史的徐北枳,以及在流州官职品秩始终不上不下的陈锡亮。

    先前跟他这位北凉王一起入凉的女子,姑姑赵玉台陪在徐渭熊身边,陈渔和绿袍小女孩格外投缘,也留在了清凉山,一大一小,没事就喜欢往听潮湖的许愿莲上丢掷许愿的铜钱,在太安城成为玩伴的贾家嘉和徐婴,到了北凉王府也开始“分道扬镳”,呵呵姑娘喜欢带着两头虎夔从山上跑到山下,再从山前跑到山后,只有偶尔见到那个叫陆丞燕的女子时,才会停下脚步开心笑几声,倒是徐婴不知怎么喜欢上了听离阳文坛大家的王初冬讲故事,总之,清凉山仿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是胭脂评上跟某位南宫争夺榜首的陈渔,她的到来,仅是让人几次惊鸿一瞥,就惊为天人,每次当她出现在听潮湖边散步驻足的时候,宋洞明和白煜手下的那些北凉俊彦们,若是有谁眼尖发现了,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哪怕手头事务再忙碌繁重,也能厚着脸皮找到一些蹩脚的理由借口,蜂拥跑到衙屋外头的小广场栏杆边上“赏景”,宋副经略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从不刁难更不阻拦这帮心思单纯的年轻读书人。

    虽然成功挫败了北莽南侵,但是那座史无前例的新城营建没有停歇,甚至堪称日以继夜,外围主城墙的修筑,几乎以肉眼可及的惊人速度拔地而起,这种天下壮观的景象,必然要以北凉耗竭无数财力物力作为巨大代价。因此许多赴凉士子引经据典,用前朝大楚都城的三次大举征发力役为例,皆是“与民休息”的三十日而罢,绝不会耽误百姓农事,以此非议北凉此举是涸泽而渔。以北凉道副经略使宋洞明领衔的清凉山一系青壮文官,对此嗤之以鼻,因此引发了一场很快蔓延整座北凉士林的争论,然后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大规模笔战中,新城城址那边始终热火朝天。除了徐凤年仅是作为名义上的将做大匠,上至经略使李功德和墨家巨子这两位新城总督、到凉州刺史王培芳在内的六位副监,再到北凉关内将近六万地方驻军和十数万三州兵籍役夫,所有人都两耳不闻关内事,对于新城建造是否劳民伤财的辩论,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徐凤年和徐北枳陈锡亮并驾齐驱,身后是相谈甚欢的徐偃兵和于新郎。

    陈锡亮比起最早入凉的时候,好好一位白面清秀的江南书生,握缰的双手布满老茧,变成了黑炭一般的消瘦村夫,只是双眼熠熠,沉稳而坚毅,此时跟徐凤年说道:“只要清凉山掏得出银子,流州可以立即抽调四万左右的青壮赶赴新城。但是下官希望除了不拖欠他们的工钱,王爷还能承认他们的版籍。我们流州百姓,真的太苦了!”

    徐凤年有些为难,“银子啊……”

    被使眼色的徐北枳翻了个白眼,如今他已经正式担任北凉道私自僭越设立的转运使,缓缓道:“打赢了北莽蛮子,除去兵饷和抚恤两项不说,直接发下去的军功赏银就将近九十万两,这还是燕文鸾郁鸾刀这些边关武将带头请求不要任何封赏,最后清凉山以丝绸文玩这些物件折算成银子送了出去,要不然北凉王府现存库银已经见底了。陵州那边倒是还额外能挤出百来万的真金白银,但是购买粮草一事,肯定要摆在第一位,毕竟朝廷漕运开禁尚未实施,咱们不好抱太大希望,趁着两淮道和靖安道见风使舵,好不容易松了口子,陵州官员只要有门路,都在用公家的银子‘私人’的身份买粮,不到万不得已,陵州的钱,不能动。”

    陈锡亮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就此死心,问道:“若是不要工钱,我流州百姓以一年劳役,换取北凉官方承认的凉州户籍,是否可行?”

    徐北枳思考片刻,摇头道:“搁在平时自然是可行的,但是现在大战刚刚结束,第一拨进入凉幽边关的流州青壮,只有参与霞光城守城和葫芦口厮杀的那两万流民,才取得正式户籍,甚至连凉州关外那些没有进入战场的流民,至今仍是没有获此待遇,如果仅是参与建城就能够成为凉州籍百姓,定会有人心生不满。不患寡而患不均,从来如此。”

    陈锡亮突然有了一股怒气,却不是针对徐北枳和徐凤年,望向远方的大漠黄沙,嘴唇紧紧抿起。

    他想起了青苍城那场死战,在最后关头,有多少陆续赶来的流州青壮,自己闯入了战场,随意捡起了不论是北凉铁骑还是北莽蛮子的武器,就那么战死了?!

    徐凤年轻声问道:“陈锡亮,有没有想过,以后有一天,不到三十万人的流州,人人都是北凉道流州户籍的百姓,根本不用拿性命去搏取一个别州版籍?”

    陈锡亮深呼吸一口气,默不作声,眼神恍惚,似乎在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

    很多次就连流州刺史杨光斗都笑称整个流州,只有陈锡亮这个落脚没几年的外来户,比流州人还要以流州人自居。

    徐北枳突然笑眯眯拆台道:“王爷,你这大饼画得可是不花一颗铜板啊,比起以往的大手大脚,现在会当家多了。”

    徐凤年开怀大笑,双手环胸并不握缰绳,身体随着马背颠簸起伏,神情颇为自得。

    陈锡亮也微笑附和道:“是有几分勤俭持家的架势了。”

    徐凤年笑过之后,转头打趣道:“锡亮,知道你无所谓官大官小,可是这次守住青苍守住流州,不说你居功至伟,最不济‘功不可没’是跑不掉的,你如果执意不升官,你让本该高高兴兴升官加爵的同僚们如何自处?你自在了,可他们就要浑身不自在了啊。”

    陈锡亮摇头道:“从刺史府邸和龙象军再到三镇将士,王爷该如何赏赐军功就怎么赏,不用管我,流州官场不比凉州陵州,没有王爷想象中那么多弯弯曲曲。”

    徐凤年看似随意说道:“刺史杨光斗自己心知肚明,他不会在流州待太久的,我也不忍心让这个老人在塞外,陪着你们这些正值当打之年的年轻官员风餐露宿,到时候若是凉莽战事结束,边关大定了,流州注定会‘改朝换代’,入凉士子嗷嗷待哺不去说,三州北凉本土官员也要眼馋,未来流州将是连通离阳和西域商贸渠道的必经之地,更是一处中转重地,现在流州的官吏不值钱,但以后说不定比塞外江南的陵州还要富饶。杨刺史拍拍屁股一走,回到凉州当个副经略使什么的,养老了,届时你们这拨流州官场‘老人’,还有那二三十万流民,群龙无首,你就不担心?”

    陈锡亮陷入沉默。

    徐北枳转移话题,幸灾乐祸道:“咱们北凉的那位财神爷,号称在短短两年内便走遍了凉流两州每一寸土地,更兼着新城副监的身份,这次突然偶染风寒在家养病,王爷你就没去慰问?”

    徐凤年一阵头大。

    徐北枳漫不经心道:“行了行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说法,在家务事里头是说不通的,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去王府……王爷你未来老丈人的那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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