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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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2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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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轻声道:“我知道了。”

    轩辕青锋依旧没有转头,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失望?”

    徐凤年双手抱着后脑勺,“没。”

    轩辕青锋笑问道:“方才在湖上大费周章,跟一帮练气士打得天翻地覆,是不是担心自己死了,就跟李淳罡一样,被江湖说忘记就忘记了?”

    徐凤年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轩辕青锋瞥了一眼徐凤年腰间凉刀,好奇问道:“你怎么应对那个可以双手生撕巅峰时符将红甲的人猫?”

    徐凤年要么就是心中没底,要么就是没有推心置腹,含糊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轩辕青锋没有刨根问底,看着徐凤年伸出手掌轻轻摇晃,雪花飘拂,百无聊赖之后,起身离去,轩辕青锋往后一靠廊柱,脑袋撞在柱子上,发出轻轻砰一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头望去,犹豫了一下,弯腰给裙摆系了一个挽。

    当天黄昏,幽燕山庄就凑足了两大箱子庄子珍藏多年的名剑,小心翼翼搬到了尺雪小院,不知为何王小屏在拿到龙须之后,仍是多要了两柄,一柄短剑“小吠”,一柄宽剑“割鹿头”,在幽燕山庄仅算是上乘好剑,只是距离名剑仍有一段差距。徐凤年对此不闻不问,在洪洗象下山之前,剑痴王小屏是当之无愧的武当剑术第一人,杀人荡魔的手腕,甚至还要超出两位师兄王重楼和俞兴瑞,剑意之精纯,放眼天下也是名列前茅,毋庸置疑。王小屏取了三剑,徐凤年大抵可以猜出一些端倪,三剑在手,对上韩貂寺那也就是三剑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

    晚饭时分,徐凤年单身赴会,幽燕山庄这边除了张冻龄张春霖和庄主夫人,还有两名张冻龄结识半辈子的至交好友,一个叫曹郁,使用一双蛟筋鞭,四十岁进入二品小宗师境界后,已经停滞整整十年,非但没有跻身一品境界的迹象,反而有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可怕苗头,这些年走南闯北,四处寻访高人,切磋武艺,都没能有所裨益。另一名是用剑的名家,姓段名懋,所谓的名家,那也仅是一州境内罕逢敌手,走得是偏门路数,修术不修意,算是邓太阿的徒子徒孙,江湖便是如此,瞪大眼珠子盯着鳌头人物如何证道,万千后辈就一门心思模仿,段懋生平最得意的一笔战绩,便是始终未进二品,却仗着剑术诡谲,击败了两名小宗师。曹郁和段懋,在地方江湖上,几乎都算是打个喷嚏都能震上一震所在州郡的通天人物,不知凡几的江湖儿郎为了能够拜师门下,费尽心机。毕竟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那些飞来飞去的神人仙师,能够勉强离手驭剑几尺,也就差不多等于御剑的无敌剑仙了。吴家剑冢稚子驭剑碎蝴蝶,这类说法,也就听上一听,谁都不会当真。

    曹郁和段懋都是老江湖,知道避开忌讳,没有大煞风景纠缠着徐凤年的隐秘身份,不过眼中的炙热渴望无法掩饰,一个急于稳固境界,不求到达那传说中的一品,只求不跌出二品,另一个本就习剑,突然遇上徐凤年这么一个动辄驭剑千百的恐怖隐仙,眼巴巴想着能从白头剑仙嘴里得到一两句金玉良言,说不定就能让剑术突飞猛进。可惜那名不知真实年龄的陆地神仙始终不开金口,好在曹郁和段懋期望不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也觉得脸面有光,以后走出幽燕山庄与同辈晚辈说上几句,那也是堪称惊世骇俗的精彩段子了。你听过李淳罡在牯牛大岗一声剑来,可你见过有人驭剑百千去劈湖斩仙人吗?

    酒足饭饱,段懋旁敲侧击问道:“徐前辈,湖上那十几位白衣仙家,果真是南海观音宗的练气士?前辈你能够以一敌十几,最不济也有指玄境界了吧?”

    平白无故得了一个前辈头衔的徐凤年心中好笑,面无表情,似乎在回味湖上巅峰一战,落在曹段两人眼中,自然不是什么自负,而是高人该有的矜持。晚饭之后,众人移步幽燕山庄一栋别致雅园,遍植紫竹,大雪压竹叶,不堪重负,时不时传来砰然作响的折竹声响,雪夜红泥小火炉,府上身段最为曼妙的丫鬟玉手温酒,更有满头霜白的剑仙坐镇,共饮杯中酒,不曾有过这种经历的曹段二人尚未饮酒,便已熏醉几分,这要传出去,怎能不是武林中一桩佳话美谈?

    段懋感慨道:“前辈那一手以雪作万剑,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神仙手笔,段懋此生都会铭刻五内,心神向往。”

    曹郁也不甘落后,击掌赞道:“曹某人虽不练剑,可亲眼见到前辈湖上一战,此生已是无憾!只恨当年没有提剑走江湖啊!”

    徐凤年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纨绔世子时,被身边膏粱子弟溜须拍马的场景,怔怔出神。

    就在此时,一袭色泽极正的刺眼紫衣走入视线。

    她的紫,跟灯笼照映下的那一片紫竹林相得益彰。

    裙角收拢作一挽结,显得她身形愈发婀娜。

    她没有落座,只是对徐凤年说了一句很多余的废话,“我还是不会出手。”

    徐凤年讶异道:“我知道了啊。”

    轩辕青锋默然转身。

    张春霖目不转睛,心神摇曳,不输当初观战湖上互杀。

    世间还有这般妖冶动人的女子?

    徐凤年身体微微倾斜,手肘抵在榻沿上,嘴角翘起,这婆娘竟然也会良心不安?

    张春霖小心翼翼问道:“恩公,这位姑娘是?”

    徐凤年笑道:“萍水相逢而已。”

    曹郁和段懋同时咽了一口口水,脸色有几分不自然。因为他们都记起当今江湖上一位崛起的女子,也是常年紫衣,来自徽山大雪坪。外人只知道牯牛大岗飞来横祸,降下一道粗如山峰的紫色天雷,轩辕家族内可扛大梁的顶尖高手几乎死绝,本以为轩辕氏男子死了一干二净后,就要衰败,不曾想轩辕青锋横空出世,小道消息铺天盖地,都说她是喜好烹食心肝的女魔头,而且擅长采阳补阴,阴毒至极。这般为害武林的狠辣女子,人人得而诛之。关键是她跟北凉世子有千丝万缕的牵连,寻常匡扶正义的白道人士,也不敢轻易出手。

    徐凤年突然闭上眼睛,伸出手指狠狠抹了抹额头。

    低下头,佯装举杯饮酒,却死死咬住牙根,瓷杯纹丝不动,杯中酒水起漩涡,如龙卷。

第四十二章 卖炭爷孙卖炭妞

    徐凤年一手握杯,一手覆杯。眉心一枚印痕由红入紫,陪伴饮酒诸人只当这位江湖名声不显的散仙出神沉吟,自顾自碰杯对饮,不敢打扰。张春霖向来眼高于顶,以幽燕山庄虎老架不倒的武林地位,自身又出类拔萃,生得一副好皮囊,对寻常倾慕于他的女子都止于礼仪,半点不去沾惹,不知为何见到那名冷如霜雪的紫衣女子后,便一瞬痴心,只是不知她与恩公是什么关系,天人交战,眉宇间仅是彷徨落魄,凄然独饮,知子莫若母,叛出南海孤岛的妇人轻轻叹息,张冻龄性子粗糙,细微处察言观色的功夫不够火候,只顾着跟曹段两位世交好友推杯换盏。徐凤年悠悠然长呼出一口气,曹郁段懋二人停杯转头,一脸匪夷所思,只见那一缕雾气飘荡如游走白蛇,在空中好似扭头摆尾,所过之处,碾雪化齑粉,徐凤年放下酒杯猛然起身,告辞一声,径直走向尺雪小院,过院门而不入,步伐飘浮,几乎是踉跄前行,面容狰狞的他犹豫了一下,当空一掠,身形如同一根羽箭直直坠入湖中,沉入湖底。

    紫竹林这边不知真相,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震惊,难不成这便是江湖上传闻的口吐剑气如蛟龙?

    王小屏自打上山后第一次握剑,在武当众多师兄弟中展现出卓绝的天赋,一直被视为剑而生的极佳剑胚,他自己也一直坚持将来某一天为剑而死。交错背负有幽燕山庄烽燧小吠割鹿头三柄剑,这位剑痴缓缓来到湖边,为湖底年轻人镇守湖面。当初徐凤年上武当,王小屏不以为意,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跑到山上练刀,能练出什么出息,大师兄不惜拿一身大黄庭修为去换“武当当兴”四字,更是让王小屏怒意满怀,赌气之下,就干脆下山磨砺剑心,求一个眼不见为净。时至今日,抛开真武那一层身份,不说武当山的伏笔,王小屏对徐凤年也谈不上有太多好感,不过就纯粹武道历程而言,确实有几分欣赏。

    吕祖曾言,我辈修道,莫要修成伶人看门狗。

    王小屏盘膝而坐,枯坐到天明。

    幽燕山庄往南三百里是江南。

    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绵大雪,银装素裹,万物不费银子披狐裘。清冷雪夜中,一名黑衣老者踏白而行,双手入袖而藏,所行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一处歇脚村子也是三十里以外,寻常老人十有**就要冻死在这雪地里,不过看老人行路气态,颇像有些武艺傍身的练家子,虽未太多高人跋扈的气焰,想必应该不至于冷死在路途。老人一袭宽袖黑袍,一双厚实锦靴沾雪,满头霜白发丝,当头落雪不停,倒像是霜发之上添加雪,有些冷冷清清的意趣。

    老人走得面无表情,目中无人无物,哪怕是十几位白衣仙家飘然而过,如一只只飞鸿踏雪泥,仍是视而不见,何况其中一名年轻女子身后携带了百柄飞剑浩然御剑行,黑衣老人也只是直视前方,如此一来,反而是素来超脱尘俗的练气士们多看了几眼,练气士以观天象望地气看人面著称于世,打量之后,犹然捉摸不透,为首老妪轻轻一拂袖,将一名身形略微停顿的宗门晚辈推出几丈外,她则停下,大雪铺盖,谈不上什么路不路,可这位在幽燕山庄外面对徐凤年那般阵仗还不出手的老妪,竟是有了晚辈遇上前辈,故而避让一头的谦恭姿态,练气士分作两拨,一拨已经掠出黑衣老人所行直线,老妪身后那一拨则静止不动,不说那驭剑的赤足女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脸费解,便是悟出指剑的观音宗嫡传弟子也有些讶然,更别提其余此趟出行历练的练气士,都望向那名径直远远擦肩而过的老头子。

    黑衣老人骤然停下脚步,没有转头,但众人都察觉到这位高大黑袍分出一缕气机,死死锁定住了宗门滴水观音。

    老妪脸色如常,只是双脚深陷雪中。

    瞬间如一尊老魔头降临的黑袍人收回气机,抬头望北,眨眼时分过后便继续前行。

    作为观音宗权势长老的老妪松了口气,前一拨练气士往回飘荡,围在老妪身边,都有些动容悚然,老妪等黑衣人消失在视野,这才一语道破天机:“是韩貂寺。”

    年纪最轻却是辈分最高的光脚女子嬉笑道:“人猫嘛,我听师妹提过的,因为擅长指玄杀天象,所以就是陆地神仙之下韩无敌。滴水,怎么盯上了你?”

    老妪嘴角带着涩意,默不作声。是那如世家美妇的指剑练气士出言解惑,“太上师伯,你有所不知,此獠之所以被贬称为人猫,恶名昭彰春秋,一直跟三甲黄龙士和北凉王徐骁并肩当世三大魔头,除去韩生宣是离阳王朝第一权宦,是赵家天子最为信赖的近侍,还因为他一直喜欢虐杀一品高手,上一代江湖四大宗师中,让天下练气士都束手无策的符将红甲,就是被韩生宣徒手剥去符甲,生撕身躯,挂头颅在旗杆之上。符将红甲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仅是一品金刚境的江湖高手了,北莽定武评,大抵是平分秋色的格局,若非这二三十年中,被这位大太监暗中不知杀去多少位金刚境界,其中几名便被制成了残酷的符甲,导致整座江湖大伤元气,否则武评出炉的天下十人,离阳王朝绝对不止仅有五人上榜!”

    美妇人小心翼翼看了眼老妪,“师叔从天象境界中悟出持瓶滴水在内三种神通,兴许是被韩貂寺给看破了,只不过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年轻女子哦了一声,轻轻提脚踢雪,眼神清亮,跃跃欲试。

    那名坐湖却出丑的男子练气士冷哼一声,“人猫再无敌,也不是真正无敌于世,否则也不至于被曹官子三番五次进入皇宫,他哪里敢单独一人挑衅我们观音宗。”

    典型的井底蛙做派,历来大门大派里都不缺这类货色,井口不过稍大,便自视等于天地之宽阔。不过观音宗虽说孤悬南海一隅,倒真是有这份底蕴去目无余子,傲视江湖。只不过对上拔尖高手中又算屈指可数的韩貂寺,这位练气士的猖狂,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老妪便没有助涨后辈一味小觑陆地江湖的风气,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韩生宣真要杀人,本宗唯有宗主出关以后可一战,而且胜算极小。”

    此话一出,顿时四下无声。

    黑衣老人一直走到天明,来到江南重镇神武城之外,城门未开,就安静等在外头,跟一些城外赶集而来的百姓杂处。夜来城内城外一尺雪,有衣衫单薄的年迈村翁在拂晓时分,驾车装载一车烧炭碾过冰辙子驿路,为了卖出好价钱,人和牛车显然都来得早了,离门禁取消还有一段时辰,卖炭老翁深知冬雪寒重,下了车狠狠跺脚,打哆嗦,舍不得拿鞋子扫雪,弯腰用手在牛车边上扫出一片小空地,这才抱下头顶一破棉絮毡帽的年幼孙子,让他好站在无雪的圆圈中,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谁离了谁都不安心,只能这般在大雪天咬牙扛着刺骨冻寒。小孩儿肌肤黝黑,身形枯瘦,靠牛车遮挡寒气,不忘踮起脚跟,握住爷爷的一只手,试图帮着搓热。

    城内衣裘披锦的文人雅士可以乘着大雪天气,围炉诗赋,火炭熊熊,温暖如春,大可以酒足饭饱之后呻吟几句什么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什么新笔冻毫懒提,泥炉醇酒新温,却极少有人知道贫寒人家到了这种会死人的天气,会惨到指直不得弯。满头银霜的黑衣老人瞥了一眼城头,又看了眼那对卖炭爷孙,眼神不见丝毫波动。既然不是宫中人,便不理江湖事,不杀江湖人。出宫以后,他就再没有理睬过江湖半点,否则以他的脾气,昨夜遇见那帮不愿依附朝廷的练气士,尤其是那位老妪,早就出手分尸割头颅。

    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权倾皇宫的韩貂寺,只是自作弃子的阉人韩生宣了。

    当年那名可怜女子死前,将赵楷托付给他,而不是托付给赵家天子。一饭之恩,足以让这辈子最为恩怨分明的韩生宣以死相报。

    韩生宣眼神一凛。

    城门缓缓开启,一名白衣女子姗姗而来,走到了牛车后头,悄悄推车。

    卖炭老翁察觉到异样,吁了一声,拉住老牛,停下炭车,十指冻疮裂血的年幼稚童跳下马车,看到车后头的仙子姐姐,一脸懵懂。

    女子站定,笑脸问道:“牛车怎么不走了?”

    小孩子不敢说话,委实是眼前姐姐太好看了。

    观音宗的太上师伯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温柔道:“我叫卖炭妞,你呢?”

    稚童将双手藏在身后,怯生生回答道:“水边。”

    他赶紧红着脸补上一句,“我娘是在水边生下的我。”

    女子嬉笑道:“那你喊我卖炭姐姐。”

    小孩子哪来这份勇气,嚅嚅诺诺,不敢答话,小跑回前头,躲在爷爷身边。光脚女子轻灵跃上铺在一车木炭上的破布上,安静坐着,老牛前行得愈发轻快几分。

    本来涌起浓郁杀机的韩生宣缩回探袖一手,没有入城。

    静等徐凤年。

第四十三章 一骑当先,一夫当关

    (不计入28号更新。)

    江南这一场大雪终于渐小渐歇,两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驿路上,一路行来,路旁多有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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